答谢宴一直到下午三点多才结束，张仕荣年纪大了，体力严重跟不上，只在宴会厅待了不到半个小时，便由人护送着回了酒店。


    陆雨时和罗鹏送完最后一拨宾客，便回了宴会厅。


    偌大的宴会厅里，此时就只剩下两桌人，张自力一家老少围坐一桌，主桌只剩下张燃和林薇。


    吃完那碗酸汤面，林薇便裹着陆雨时的外套睡了一觉，再醒来时才察觉到宾客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熟人。


    气氛似乎不太对劲。


    这场面怎么看都有些秋后算账的意思，小声问张燃：“什么情况？”


    张燃：“你终于睡醒了？你知不知道你睡了两个小时！整整两个小时？！”


    林薇打了个哈欠，撑撑懒腰：“你管得真宽。”


    陆雨时朝着二人那桌走过去，见林薇醒了，睡眼惺忪，脸上的妆都融淡了几分，小脸红扑扑的，样子十分惹人怜爱。


    他走到她身后，拍拍她肩膀，弯下腰来，凑在她耳边轻声说：


    “睡醒了正好，请你看出戏。”


    林薇还没反应过来，他随手拉了张椅子，坐下，一只手抓过她的手来，与她十指相扣，又看看四周，没看见姜莱。


    问张燃：“你妈呢？”


    张燃：“她说她有事先走了。你要做什么？”


    陆雨时了然了：“不干什么，算算账。”


    张自立那一桌人都看向他，不解他为什么要将大家留下来，听见他说要算账，每个人都是面面相觑。


    但没有一个敢站出来表达反对意见。


    陆雨时今天喝了不少香槟，现在酒劲上来了，有些难受，他松开领带透气。


    “张燃今年快二十六岁了，大哥和黄阿姨的车祸也过去二十六年了。我想问问，你们张家谁能给我一个交代？！”


    一屋子人鸦雀无声。


    张嘉信面如死灰。


    张自立正襟危坐。


    张嘉玲面无表情。


    明葵事不关己。


    张知礼，张知妍姐弟两脸色很不好看，张嘉熠安安静静地坐着，手指却有节奏地敲着桌面。


    明葵看了张嘉熠一眼，张嘉熠将手拿到桌下，继续敲椅子腿。


    正在手机上玩游戏的张燃听见这话，手指动作一顿，下一秒，默默收起了手机。


    “很好，没人说话，也就是说，没人可以给我一个交代。”


    张嘉信窝了一天的火了，听他这么说，忽然站起来：“你还要什么交代？我这腿怎么没的？不是给你交代了吗？你还要怎样？！”


    陆雨时抬眸看去：“一条腿什么时候可以抵两条人命了？！”


    张嘉信：“那你想怎么样啊？我这条腿也给你？你打，你来呀。”


    陆雨时眸中含笑，看向张自立：“大哥，你儿子这么跟我说话，你不管管吗？”


    一声极尽讽刺的大哥，所有人都沉默了。


    坐在张自立身侧的明葵感觉到身侧之人脊背都僵了一下，一时头皮发麻，张自立的身体旁人不了解，她是最了解的，今日拄着拐杖过来不过是强撑。


    察觉到张自立被大哥这两个字气得不轻，赶忙用手扶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又看了一眼陆雨时，眼神示意他不要太过分。


    陆雨时没有任何要收手的意思，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林薇的手。


    “说起来，大家都是一家人，你们好像还没有改口吧。”


    一桌子人面如菜色。


    罗鹏在一旁偷笑，看见罗文一个人坐在远处的桌子上，手里拿着ipad在翻着什么，朝她走过去。


    罗文正在屏幕上浏览一些年轻女孩的照片，余光看见罗鹏走过来，息屏。


    罗鹏偷袭不成，还有些好奇：“姐，你玩什么？”


    “滚！”


    ……


    场面已经不能再难看了，张嘉信顾忌着张自立的身体，左右陆雨时无非是对当年车祸的事情耿耿于怀，今时不同往日，天海集团内忧外患，在这时和华希作对，显然是没有任何好处，总得有人站出来承担责任。


    只能是他了。


    他忍下心中不甘，面上忽然笑了一下，朝着陆雨时叫了一声：“二叔。”


    陆雨时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嘴皮子就更别提，摆平了是不满。


    张知礼有些心疼地看着父亲的背影，正要站起来，身旁的姐姐张知妍面无表情地按住了他，力道很重。


    “看着就好，你要是真心疼爸爸，以后做一番事业来，比什么都强。”


    张知礼好不容易才按下了心里的怒火和愤懑。


    张嘉信：“车祸是我的主意，也是我找人干的，冲着你去的。跟别人没关系，我从小就讨厌你，全家人都知道。成王败寇，现在我样样不如你，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又看向张燃，语气多了些诚恳：“张燃，是我害死了你爸爸和你奶奶，我在这里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张燃没有反应，只是看向了张自立。


    陆雨时却是抬眸来：“老二，你还真是个感天动地的大孝子？！”


    张嘉信：“你给句痛快话，打底想怎么样？”


    陆雨时笑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你说呢？”


    张嘉信还以为他在说笑：“你想让我偿命？”


    一直不说话的张燃忽然开口道：“不应该吗？”


    “你的命是命，我爸爸和奶奶的命，就不是命。”


    又看向张自立：“张董事长，他们一个是你第一任妻子，是陪你风里雨里走过来的，就算你对她早就没有感情，可她替你生了你第一个孩子，爸爸是你的长子。他没有因为你的不负责任，而对婚姻和家庭失望，他和妈妈很幸福，他们二十多岁就有了我。他很期望我的到来。可他死在了我出生之前，他连我长什么样子都没有见过，他永远都没有机会去证明自己可以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一个比他父亲强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的堂堂正正的男人……当然，我和妈妈我们一直都觉得他就是。我们现在生活得很好，但这并不代表，我们就应该忘记他们是这么离开的。我们一家五口，原本可以很幸福的。”


    四周都安静了。


    陆雨时眼神复杂地看着张燃，有愧疚，也有欣慰，还有骄傲，就算没有父亲的陪伴，张燃也长成了这样有血性有责任的好青年。


    一家五口，张燃这是把他也算进去了吗？


    他心中很难不动容。


    张燃继续质问着张自立：“他们两条命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在你们张家眼里又算什么？”


    林薇定定地看着张燃，内心大受震撼。


    平时看他笑嘻嘻的，没想到他内心如此细腻，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更敢当着张自立的面讲这些话问出来。


    这话，就算是陆雨时想问，身份上也到底是隔了一层。


    想来张嘉诚母子天上有知，也能多几分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