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皇帝唯有萧灵阳一嗣,而萧灵阳养在我膝下,自幼时,我便对他其加磋磨,使其软弱无用,不堪大任,”皇后身上的温柔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某种睥睨的冷锐,“皇帝重病已久,残喘不了几时,故而箫儿身份尚不能暴露。待他崩殁,太子便任我拿捏,来日收复北夏,箫儿登基为人皇,身具天下气运,何惧没有天道滋养?” 皇后话锋一转:“此事,我来做。而仙君你……” 她顿了顿,望向林疏:“箫儿掌政后,主战派势大。只盼我朝与北夏兵戎相对之日,仙君——你能助他一臂之力!” 她目光恳切。 而林疏,从来不擅长拒绝。 更何况……凌凤箫,于他,终究是不同的。 他张了张嘴,发觉自己喉咙不知为何有些发涩。 “剑阁避世,不入人间,我不能令他们参与。”他道:“但……若有那日,我会来。” 皇后转身向他,无比正式地行了一礼:“谢过仙君。” 高台上,皇后对他又说了许多。 关于凌凤箫。 凌凤箫的小时候。 还有南北两夏的局势。 回到凌凤箫房里的时候,他还没有醒。 林疏就知道,他是真的倦了。 若是往日,凌凤箫哪里这样沉地睡着过? 果子的嘤嘤哭泣还没有结束:“你……男人……黑乌鸦!猪蹄子!等他醒了,你……抱抱他。” 夜风入窗,林疏忽然觉得这风冷得彻骨。 果子说的对。 自己是该抱一下凌凤箫,使他心中能有所安慰的。 可他却修了无情道。 他给不了。 他可以抱凌凤箫,可以一直抱着。 但他的目光,比不上皇后那样款款温柔。 甚至比不上今夜被献到凌凤箫面前的那个男孩子一样温顺乖巧。 他眼前一阵恍惚,想起多年前,面对无情道的自己时,凌凤箫看似平静,但其实已经濒临崩溃的眼神,以及凌凤箫抱住他的时候,微微颤了一下的手臂。他不想让那样的眼神,那样的动作……再出现在凌凤箫的眼里。 凌凤箫身上,已经有足够沉重的东西了。 而他此刻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只会让凌凤箫更难过。 他望着凌凤箫的睡颜,最终转身走向门外。 不如不见。 就当他……没有来过。 园中,牡丹摇落。 旧日好景,前尘往事,忽然浮上心头。 他跨过宫门。第147章 狼烟已起 一只手拉住了他。 林疏低头。 是盈盈。 盈盈拉着他的手, 抬起头来, 眼眶有点红, 鼻尖也是,乌黑漂亮的眼睛里蓄了眼泪。 林疏微俯身,摸了摸她的头发。 盈盈拽住他的手, 在他手心写了几个字。 林疏的脚步顿住了。 那几个字是:“刚才,你进来的时候,爹爹就醒了。” 林疏回头, 定定看着重重屏风之后凌凤箫模糊的睡颜。 原来已经醒了么? 他也不愿见自己么? 林疏想, 确实是这样的。 相见不如不见。 与其……相互折磨,不如现在这样。 走了也好。 他已答应了皇后, 来日南夏北夏开战,会站在凌凤箫这边, 那么现在应做之事便是会山巩固修为心境。待来日,战场之上, 能够多些胜算。 再然后……凌凤箫加封为人皇,天下太平之时。 到那时—— 到那时…… 他又当如何? 林疏望着天上无边星月,心中一片空茫。 盈盈重新扯了扯他的袖角。 他望着盈盈, 想着她之前那些控诉, 在她手心轻轻写字。 “告诉你爹爹。” “不要……过分劳累。” “不必为萧灵阳生气。” “早睡。” “多加餐食。” “保重。” 盈盈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然后滑落下来了。林疏伸手给她拭去,然后写:“你也是。” 盈盈咬住嘴唇,点了点头。 她写:“我以后还能去梦里找你么?” 林疏写:“好。” 盈盈就那样望着他,然后缓缓松开了手。 林疏知道, 盈盈一向是很乖顺的,并不像萧无缺那样执拗。 松开了手,他继续往前,走出宫门。 出去一段路,他回头望向楼台掩映之间,花木扶疏的梧桐苑。 苑里的灯火,一点一点熄了,仿佛开始安睡。 他心中有什么东西缓缓崩落。 他忽然之间,很想回去,然而终究没有再回头。 他走出宫门,走出杨柳依依的御街。 街尽头有个供人赏玩的莲池,四月里,莲叶未展,池面平滑如镜。 林疏走进,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觉得这张面无表情的脸,还是和上辈子,和多年前一样乏善可陈,一样面目可憎。 但又是挣脱不得的。 这仿佛是他的命。 一阵衣料的窸窣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林疏抬头往声音的源头看去,看见池边踉踉跄跄走来一个人,那人走到一棵柳树旁,扶着树干,肩头颤抖,似乎在干呕。 过一会儿,又走到池边,也像先前的他一样,怔怔望着水面倒影。 这时,林疏终于看清,眼前这一个,是个熟人。 谢子涉。 林疏看向她来时的方向。 见一座宽敞府邸,隐有繁灯之光,丝竹管弦之声,可以想见里面是怎样觥筹交错的热闹景象了。 他正看着,就见谢子涉走近,因着微醺而有些飘忽的声音道:“小林疏?” 但见她穿一身广袖黑缎长袍,绣银纹,是很华贵正式的款样,但是,是男人的制式。 她一头青丝也未像寻常女儿那样精心梳理,而是简单一挽。昏暗中,只能隐约看见她的面容,仍像当年学宫中一样清秀,只是也憔悴许多了。 当年大雪纷飞之中,儒道院的大师姐一身旧青袍,提灯踏雪而来时,眉梢眼角的意气,似乎磨损许多。 林疏:“嗯。” 谢子涉确实有些醉了,打量他半天:“仙君呐……” 说罢又微微弓腰,掩口,是想吐又吐不出来的模样,很是难受。 林疏递给她一枚解毒丹药。 在仙道的理论里,酒,亦是毒。 谢子涉接过来,吃了下去,过一会,似乎好了许多:“多谢。” 林疏:“不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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