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李司净翻身起来,呼喊着周社的名字。黑暗空旷得没有回应。这里应该还是他的梦。如果不是梦,他就该在热热闹闹的剧组醒来,见到喋喋不休的万年,去说自己迷了路、忘了时间,还做了一场奇怪的梦。李司净手上没有了枪,可他将手伸进口袋,竟然摸到了手机。在这样离奇寂静的梦里,他清楚翻到了周社的电话,拨了出去。“嘟……嘟……嘟……”等待音令他烦躁。“叮铃铃~叮铃铃~”但是很快,在一片黑暗之中响起了手机铃声。李司净看向黑暗。飞舞的萤火一只一只向着黑暗飘去,仿佛他手上这通无人接听的电话,正在黑暗深处响铃。“周社?”他完全忘记那台老人机的铃声是什么样,毕竟周社的手机除了购买的那一天,从没在他面前响过。李司净沉默凝视黑暗,直到他拨出的等待音结束。“您好,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黑暗里的铃声也随之停了。李司净再度拨出电话,果断走入了黑暗响铃的方向。他压抑的蛮横无理,在愤怒重拨里展露无疑。周社完了,敢不接电话。他一定要找到这家伙,问清楚刚才的梦到底是怎么回事,梦里的男人跟周社到底什么关系。然后打死这个王八蛋!那道铃声似乎察觉了李司净的暴戾,越来越远,越来越微弱。李司净几乎是跑着去追的。他的视野漆黑一片,仍能察觉到自己正在爬山。敬神山的石阶,每一级都那么相似,他却在自己追逐的喘息里,意识到这是去半山腰的路。敬神山的半山腰,有一座土地庙。跟外公的坟墓一样,山北水南,阴气逼人,是外公曾经昼夜不停修路的终点。在那个破除封建迷信的年代,他们这样的一群人来到李家村,起早贪黑,伐木搬石。是为了修建一条简陋的山路,直通那座破旧的土地庙。李司净觉得不可思议。他几乎怀疑土地庙是后人修建的建筑。但是土地庙漆黑的焚烧痕迹,又给了他更好的解释——也许这条路并不是为了上山祭祀,而是为了毁掉祭祀。李司净思绪混乱,执着追逐。他听不见手机铃声了。无论怎么拨出号码,无论如何“嘟……嘟……”作响,也没有他想要的回应。李司净有些慌。他加快了步伐,隐约能在黑暗前看见尽头微弱光线,照出一道模糊的身影。“周——”他快步上前,甚至没能喊出声,就被对方伸手抓了过去,干净利落的狠狠绑住双手!“王八蛋!”李司净在痛骂周社。再一抬眼,月光清凉如水,照亮了拿绳子绑住他的家伙。对方短发利落,更显得消瘦脸庞历经了坎坷,突起的眉骨在眼前投下一片阴影,仍是藏不住锋利如刀的眼神。“严城。”李司净只见过这人两次,依旧印象深刻,他妄图挣脱双手,依然被捆缚的绳索控制得纹丝不动。“你在这里做什么!”他好像总在问对方这个问题。在飒飒秋风里,严城脱去了夹克外套,仅有一件极薄的背心,用一条一条白布缠着手臂,穿着怪异,似乎不觉得山里冷。他不回答,只抓住李司净,强迫他看向另一个地方。泥泞的石板路在月光下反射出水波,延展而去的地方漆黑又熟悉。是李司净去往外公坟墓的那段竹林路。那个男人骗他。李司净想。如果不是骗他,怎么可能在别人的梦里,出现他恐惧得如同进入怪物巢穴的竹林幽径。这就是他的梦。“叮铃——叮铃——”一道古怪的声响,像极了丧事送葬的乐声。竹林掩映的路上,出现了一列队伍。四个穿着红衣的身影埋头抬起一方轿椅,椅子上坐着一个身穿红衣,盖头覆面的新娘。她一头黑色的长发,梳出长辫,看不清容貌,只能见到一双如玉的手,捧着什么东西似的,规矩的摆放在膝上,随着轿椅一晃一荡。李司净见状,心头一紧。妈妈!他难以克制的向前,却被严城一把抓了回来。“你想死吗。”严城终于出声,对他恨意不减,“害死你妈不够,还想害死更多人?”李司净知道严城在指责什么。正如他的噩梦一般,是他害死了妈妈。可他绝对不是在这种家伙面前,自怨自艾的脾气。“你知道这座山会吃人,还是带她回来了!”李司净对自己的恨意,转换为对严城的敌视,“我害死了她,你也是帮凶。”严城的表情并没有变化,只是看着那一列送嫁的红衣。“对,我害死了她。现在,我要救她。”李司净一愣,急切问道:“怎么救?”“杀了你。”严城握紧了捆束李司净双手的绳子,提着他往前。“那个人没有告诉你吗?一个人换一个人,是山里的规矩。”李司净知道他说的那个人是周社。周社也清楚说过,要换外公,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因为周社就是代价。李司净沉默随着严城前行。他明知道这样的规矩,依然坦然的要看周社去死,是不是过于残忍无情。严城没听到他吵闹,见他沉思,嗤笑一声。“怎么不怕死了?我以为你为了拍那个邪门歪道的电影,怎么害人也要活下去。”“我不会死。”李司净被他捆住了双手,也敢盛气凌人的说:“我外公在这里,我外婆在这里,我妈在这里,我小叔也在这里。”“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严城的眉骨蹙起,突兀出狠戾的光。似乎没想过李司净会把“全家都交代在了这座山里”,说得那么理直气壮有靠山。最终,严城没再说话。他只是抓起绑了李司净的绳子,拖着他追上缓慢前行的送嫁队伍。那列送嫁的队伍,像极了外公在《守山玉》写的模样,但少了敲锣打鼓的热闹。走在漆黑山里,一摇一晃,有着魍魉鬼魅的异样。“沙沙。”头顶竹叶飘落,反射着月光锋利的银色。李司净仍能见到满地漆黑泥泞,裹挟着幽绿萤火。他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更分不清眼前是外公所写的送嫁,还是严城谋划的又一次草菅人命。但他清楚的知道,轿子放下,新娘就会捧着怀里的守山玉,自己走向那汪深不见底的幽潭。沉入水底,永远消失在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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