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周社会突然出现接住我吗?这样的高度,如果他失足落下去,绝无生还的可能,他甚至想,在温暖的阳光里,就此融入深山也不错。毕竟,周社也在这样的山里,他们可以完美的重逢。李司净站在悬崖边胡思乱想,眺望浓雾弥漫的山谷,透过惨白雾气,去看掩盖于深谷,周社独自守候千年的祭坛。整个世界都在遗忘他,只有李司净,在努力证明他的存在。他一定会回来的。无论生与死,他总会回来给一个答案。他明明没有给李司净任何承诺,李司净已经学会自己骗自己了。太阳攀上峰顶,为翠绿染上一片金黄。又过了许久,李司净听到了脚步声。那道脚步声伴随着细碎沙石的沙沙声,远远停留在上山道旁。他稍稍转身,见到了一个画家。贤良镇自从发展了旅游,衣食住行便利,敬神山又远离人烟,上上下下,多得是出来写生的画家和学生。那个画家,背着一块木制画板,提着支架与工具箱,看起来很专业。穿着朴实,衣物甚至有些陈旧,一双眼睛看的不是李司净,而是遥远的大山。他站在上山道,仿佛也在眺望敬神山的晴日,脸上露出欣然的喜悦。李司净没有跟他说话,猜想对方停在那里,是怕自己自杀。不想靠得太近,免得沾染了他人的因果。李司净也没跟他说话,无论是画家还是艺术家,李司净感兴趣的都不多。后来,李司净再来这里的时候,那个写生的画家,已经坐在了悬崖边,占据了他之前眺望深谷的位置。他的工具比上一次多了一些。折叠的凳子刚好能够稍稍仰视画板,旁边折叠桌摆放着画具和水杯。画纸一片空白,也不知道来了多久,居然一笔都没落下。李司净不想影响对方,走到了观景台的另一边。画家画他的画,李司净看他的山谷浓雾。两个人互不干扰。但是,往后每一天,李司净来到悬崖,都会遇到这个画家。凌晨四点、下午三点、晚上九点。只要他上山,走到悬崖旁,这个画家都是支着凳子坐在那里,仰望敬神山或者画纸。有时候,画纸仍是一片空白,仿佛画家依旧在构思。有时候,画纸上透出一丝新绿,像极了雨后蓬勃的生机落在了画板。有时候,画纸勾勒了几笔素描,寥寥黑线涂抹罢了,却能看出扎实的功底,绘制了一个人寂寥的背影。终于,李司净不看山谷,看画家了。能够日复一日做着枯燥同一件事的人,已经值得敬佩。李司净想到曾经想去的故事画廊,听说里面全是感人肺腑的故事,偏偏这么多年了,他一次也没有去过。他忽然想问一问这个画家。等到画家终于注意到了李司净的视线,看了过来。“你经常来这儿做什么呢?”他竟然先问了李司净。李司净被他问得一阵愣神,竟然真的思考起来……他?画家经常来这儿,是来画画的,那他经常来这儿,是做什么?“我在等人。”李司净如实说道,“他叫我在敬神山等他,所以我有空就到这里来。”“是什么样的人啊?”画家继续问道。李司净很久没有跟人聊过天,并不排斥跟一个毫不相关的画家聊一聊。他说:“是一个只有我记得的人。”“平时他就不怎么跟别人说话,只跟我在一起,只关心我要做的事情,现在他不在了,我才发现,自己一点也不了解他。”“我不知道他喜欢什么东西,也不知道他做过什么事情,仔细想想,我好像根本没有关心过他过得开不开心,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只考虑过我自己。”李司净说着,都忍不住心口刺痛,忘不掉利刃划穿透的伤。这样一个人,像是他孤独中,养的一只猫。永远忍受他没有想象过的寂寞,安静的等他,在他难受悲伤的时候用柔软的绒毛,缓解他的伤痛。无论他怎么拒绝、怒吼、伤害,那个人依旧是属于他的猫,安安静静,再度靠近。即使,他从来没有了解过那个人的伤痛。李司净感慨道:“我已经不知道,继续等下去有没有结果了。”画家认真的听,认真的回:“你来了,你等了,何必要问结果?既然是只有你记得的人,那你一定要长长久久的记得他,他才能找到来时路。”-李司净不再去敬神山的悬崖了。他开始给周社写故事,写一个年幼长子的诞生。这位长子在凌晨啼哭时分降生,应当是寅时一刻。时值周朝闹旱,降下天灾,佞臣祸乱朝纲,氏族岌岌可危。一个长子要么在尔虞我诈的政治里消失,要么成为铲除氏族的把柄。所以母亲将他送进了山里,成为了周之社稷的祭坛司净。为了让他活的爱,把他彻底推向了无爱的地狱。能够庇佑生灵、实现愿望的祭坛,永远是人类欲望的囚笼。李司净可以想象到他的麻木,睁眼看到的就是污浊的欲望。而实现那些欲望,灭亡许愿者的希望,则是他的职责。他的信念逐渐动摇,也可以想象到他困在祭坛之中的茫然与残忍。但是,李司净想象不到他该怎么走出去,又该怎么回来。所以一直写他在祭坛里经历的一切愿望。写平淡无奇的愿望,写轰轰烈烈的愿望,写濒死写激昂写每一个人说出口的愿望都违背了内心。李司净把自己的生日,给了周社。把自己的思考,给了周社。把自己对活下去的渴望,对死亡的恐惧,都给了周社。他仍会想起外公。为什么外公一直待在李家村,眺望屋外连绵青山,琐碎热忱、不厌其烦的写着日记。那不仅仅是写给自己看的,更是写给外婆。他的外婆是山中精怪,一块无法证明存在和不存在的石头,只有外公长长久久的活着,永永远远将她保存在记忆里。她才会留在世上。外公也许就和李司净此刻一样,怀疑一切的真实,怀疑一切都是幻觉。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巨细无遗的记录。以期望对方有朝一日,能够看见。写给别人看的日记,就会细致又清晰。他写,今天的山风肆掠,吹走了挂在灯柱上的祭祀绳结,惹得一群小孩儿兴高采烈的追去,发出快乐的呼声。他写,外公留下来的资料,一遍一遍去论述献祭首子、长子祭山的传统,每一句都像在研究你。他写,敬神山下面尽是万人大坑埋葬的骸骨,里面绵延不绝的是地心岩浆,持续蛰伏在别人的心底,永远不会熄灭。那是人的贪婪、渴求、欲望,能够剥夺除自己以外的自私自利,恒久流动的黑暗星火。他写,我想你了。你想我等到什么时候?写到长子活着走了出来,抛弃早就化为尘土的家族荣誉与未来,为自己而活。李司净为周社写尽了一生。写了他的执着,写了他的迷惘,写了他的出路,写了——“他走向我。”第71章李司净困在一个剧情很久了。他写了周社的出生、等待、醒悟、挣扎。但他始终没有确定, 周社应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回到他身边。因为,他不知道。那应该也是一次三年大祭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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