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十几年来,他处心积虑,一方面利用自己在朝中的势力,不断给那些试图教导皇子的正直官员使绊子,好替换上自己在翰林院的门客。
另一方面,则派出大量精心挑选的、善于吃喝玩乐的“勋贵子弟”,以伴读、玩伴的名义接近五位皇子,极尽引诱之能事,带着他们流连于花街柳巷,沉溺于声色犬马。
他自然知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深信这个世界上所谓的“出淤泥而不染”,不过是诱惑的力度还不够大,环境还不够“黑”而已!
即便是他的亲外孙——三皇子李煜,他也一样要将其“养废”!
他的目的很简单,如果皇帝的五个儿子都是扶不上墙的烂泥,都是不堪大用的草包,那么将来,他就可以“勉为其难”地“扶持”一下身上流着他何家血液的李煜登上皇位。
凭借李煜那好色虚荣、耳根子软的草包性子,一旦登基,这大宁朝的江山,还不是他这个外公在幕后说了算?
到那时,整个大宁朝都将成为他何慎予取予求的敛财机器!
然而,想象是美好的,现实却给了他沉重一击。
承景帝虽然在某些方面显得优柔寡断,但在继承人问题上却异常清醒。
他先是果断地将五个儿子全都交给了以铁腕著称的外甥沈砚。
去年沈砚将他们扔进玄策卫训练营磋磨,确实初见成效。
奈何皇子们一旦离开军营,回到京城,又会被他精心设计的无孔不入的诱惑包围……
就在五个月前,那五个皇子,竟如同人间蒸发一般,被秘密送出了京城,去向成谜。
这件事,以何慎的能力,并非完全查不到蛛丝马迹。
然而,当时的他,已然被沈砚在朝堂之上和翰林院内发起的、一波猛过一波的攻势,逼得焦头烂额,根本无暇他顾,哪里还有多余的精力去深究那几个“废物”的下落?
就在五个皇子失踪之后没多久,朝阳殿内,鎏金柱下,文武百官分列两旁。
承景帝李稷端坐龙椅,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
“皇上,”沈砚手持玉笏,出班奏对,清越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之中。
"臣近日翻阅户部去年漕粮''折色''账目,发现多处疑点。山东行省济南府,额定折色银三十万两,然实际入库仅二十五万两,差额五万两,账目记载为''火耗、折损及运输损耗''。然据臣所查,同期济南府并无特大灾情,官道畅通,何来如此巨额损耗?"
沈砚这话字字如刀,直指户部侍郎陆俨——何慎的钱袋子之一。
何慎像往常那样假装闭目养神,心中却冷笑:又来了,这沈砚是打定主意要翻旧账?区区五万两也值得在金殿上大做文章,真是越来越小家子气。
陆俨脸色微变,急忙出列辩解:"沈大人有所不知,去年山东虽无大灾,但局部阴雨连绵,确实对粮食储存、银两押运造成影响,且银两熔铸、运输途中……"
蠢货!
何慎在心中暗骂,这等苍白无力的辩解,连三岁孩童都糊弄不过去,这陆俨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连个像样的借口都编不圆全。
"陆大人,"沈砚不等他说完,便淡淡打断,从袖中取出一本薄册。
"这是济南府下属三个县,去年同期征收''折色''银时,实际向百姓收取的数额记录,与上报数额颇有出入。此外,负责押运的''官商''——福瑞昌商行,其东家似乎是何首辅妻弟的连襟?而福瑞昌去年在济南府新购的宅院、田产,价值似乎远超其正常经营所得。以陆大人与何首辅的师生关系,不知陆大人对此作何解释?"
何慎的指尖在袖中微微收紧。这沈砚分明是在指桑骂槐!
表面上是在参陆俨,可谁不知道福瑞昌背后真正的主子是谁?
还牵扯出他妻子那边的线索,这般步步紧逼,是要把他往绝路上赶?
沈砚并未提高声调,但那份从容不迫,以及手中那不知从何而来的、记录详实的证据,让陆俨瞬间汗如雨下,支支吾吾,难以自圆其说。
没用的东西!何慎在心中怒斥。
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干净,留下这么多把柄让人拿住,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把这蠢货放在这么重要的位置上。
龙椅上,承景帝的目光缓缓扫过陆俨,又落在一直闭目养神、仿佛事不关己的何慎身上,最终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此事,着都察院会同户部,仔细核查。陆爱卿,近日便先在府中休息,配合调查吧。"
轻飘飘一句话,便暂时夺了陆俨的职权。
何慎依旧垂眸不语,心中却已是惊涛骇浪,这分明是在杀鸡儆猴!今日能动陆俨,明日就能动其他人,沈砚这是要一个一个斩断他的臂膀,让他成为孤家寡人!
他知道,沈砚手里拿着的,恐怕不仅仅是济南府的证据。
《浮世录》中关于"折色"之弊的详尽剖析,早已将他们的操作手法公之于众,沈砚现在做的,不过是按图索骥,拿着放大镜一个个地对号入座而已!
这般钝刀子割肉,才是最折磨人的。
此时的陆俨已然从之前的暗处,被提溜到了明面上,是该放弃了。
而另一边的,翰林院议事堂。
如今这里的气氛,与数月前已大不相同。
年后,沈砚凭借《浮世录》带来的巨大声望和皇帝的肯定,身边自然而然地聚集起一批真正有学问、有风骨、或是原本持中立态度的翰林官。
而翰林院里与沈砚并肩的另一位掌院学士,何慎的门生——赵文渊,则明显感觉到了压力。
那时,他们在核定下一阶段史书编纂的纲要。
赵文渊一党的一位侍读学士提出,应着重渲染近年来“河清海晏,盛世气象”,对一些“细枝末节”的灾异、弊政可略写或从简。
这话要是放在从前,或许也就这么办了,粉饰太平,是历朝历代都会有的情况,但这名侍读学士是赵文渊一党,沈砚斥驳他简直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