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嬷嬷愣了下,长嘆口气道:「这倒是,这府里从上到下都烂透了,李老夫人就算是卧床不起,还不忘折腾人,我前些日子遇到过汪嬷嬷,她都瘦得不成人形,这么短短的时日,头发都全白了。」
夏薇也心有余悸地道:「先前赵姨娘身边的紫藤,比汪嬷嬷还要惨,赵姨娘将所有的过错都安在了她头上。说是她欺上瞒下,故意偷了她院子里的东西,想要嫁祸给夫人,听说被毒哑了后,交给人牙子远远发卖了。」
偏院里井然有序,所有人都各司其职安静呆着,赵姨娘院子里愁云惨澹灯火通明,许姨娘院子里更是彻夜未眠,哭声一直没有停过。
太医正与王大夫,轮流忙碌了一天一夜,泰哥儿还是没有救过来,在傍晚时分终于去了。
天气渐渐转凉,真正入秋的第一场雨终于淅淅沥沥下了起来。秋雨缠绵,开始还是濛濛细雨,渐渐地越下越大,再大的雨,也掩盖不住许姨娘发疯般的哭喊声。
她已经连着几天没有阖眼,眼眶充血,像是疯子般冲进雨幕,尖声道:「贱人,我跟你拼了,我跟你拼了!」
曾退之怔怔看着躺在床上了无生机的儿子,听到许姨娘的哭喊,他要楞一会才听明白她在说什么,缓缓站起身,闭上眼睛掩去眼底的伤痛,低声道:「去拉住她,熬副安神汤好好让她睡一觉。」
他又痴痴看了床上的泰哥儿一阵,才哑声道:「收敛了吧。」
许姨娘被丫鬟嬷嬷拖了进屋,她衣衫头发全湿,上前抱住曾退之,嚎啕大哭道:「我们的儿子没了,泰哥儿还那么小,他还那么小啊!」
曾退之神色木然,任由许姨娘抱着他推搡痛哭。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他打了胜仗,官越做越大,年纪轻轻就已位列同相之职,可府里却愈发倒霉,阿娘重病,又痛失爱妾爱子。
难道,定国公府真应了老姨娘临死前的诅咒,府里上下都不得好死。
他想起老镇国公去后,老姨娘被李老夫人强行往口中塞了金子,她死得痛苦又惨烈的模样。悚然而惊,猛地推开怀里的许姨娘,跌跌撞撞冲出去,一口气跑进曾氏祠堂,长跪不起。
明令仪更加约束着偏院的下人,不许他们出去走动看热闹。现在偏院有了小厨房,天气凉了之后送上来的饭菜也还是热乎乎的,此时下雨潮湿又有些冷,吩咐厨房晚上做锅子吃。
夏薇端着小炉进屋,秦嬷嬷捧着摆放整齐的跟在后面,除了青菜萝蔔粉条,还有切得薄薄的羊肉,铜锅里装着乳白色的汤,炭火通红,里面的汤已经快翻滚。
「厨娘按着你的吩咐,用鱼与骨头熬了汤,又过滤了几遍,里面一点渣子都没有。」夏薇最喜欢吃肉,一边摆芝麻酱料碟子,一边笑着道:「就是羊肉少了些。」
「晚上可别吃太多,当心积食。」秦嬷嬷笑骂,将炉子里又加了些炭,锅子里的汤滚了起来,正要帮忙下菜,明令仪笑着道:「我自己来吧,你们也坐,自己动手才有趣味。夏薇动得多,多吃一点肉也没事,吃完了再去厨房里要便是。」
「我现在就去拿一些,今晚偏院都吃锅子,夫人又不拘着他们吃,只怕他们只紧着肉吃,去晚了就没了。」
夏薇乐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急忙放下碗碟往外跑,才掀帘走出去,小丫鬟就上前来禀报:「夏薇姐姐,国公爷来了。」
夏薇心里一咯噔,脸上的笑意僵住,真是,难得吃个晚饭都吃不清净。她打发走小丫鬟,见曾退之已经绕过了影壁,忙转身进屋去递消息。
明令仪也烦躁不已,放下筷子起身迎了迎,见曾退之几日不见,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眼底淤青嘴唇发白,完全没了先前的精气神,衣衫濡湿皱巴巴贴在身上,身上隐隐的酸气与香烛混合在一起,熏得她几乎想吐。
他看着案几上汩汩冒着热气的锅子,愣了下方道:「还没有用饭吗?」
「是,我晚上用得有些晚。」明令仪后退两步,侧身让过他,却见他径直走到案几边坐了下来,盯着锅子半晌后道:「我也还未用饭。」
「给国公爷再拿副碗筷来。」明令仪转身皱眉吩咐秦嬷嬷,话音刚落,见他已经拿着她的碗筷闷声不响吃了起来。
「我再去给夫人拿副新的来。」秦嬷嬷也看不下去,低声说完忙转身往外走,明令仪拉住她轻轻摇了摇头。
锅子鲜美无比,曾退之低头吃得几次烫了舌头,却仍然没有放下筷子,他已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用过饭,小厮将饭菜一次次送上来,他都胃口全无。
前院自己的书房太过冷清,坐在那里空洞得令人快被逼疯,其他姨娘的院子不是哭就是闹,李老夫人的院子终年一股散不去的药味与尿骚味,夹杂着她含混不清的怒骂。
几乎下意识般,他走到了偏院。
屋内明亮温暖,令曾退之莫名地安宁。他手下不停,秦嬷嬷在旁边伺候,不时地加汤加炭,他捞完锅底所有的菜,抬起头看着明令仪,竟有些委屈地道:「没了。」
明令仪示意秦嬷嬷将碗筷撤下去,微笑着道:「晚上不宜吃太多,当心积食。」
曾退之抚摸着肚子,深深呼出口气,胃里半饱,他总算恢复了些精神,见秦嬷嬷与夏薇已经飞快收拾好案几,顿了下道:「你不吃饭吗?」
「我不饿。」明令仪答道,他随意点点头,又起身往软塌边走去,坐下后倚靠在上面,舒适地伸了个大懒腰,毫不见外地吩咐道:「上杯清茶吧,正好解解羊肉的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