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第一厨》 第1章 大唐第一厨 [赛诗会作品] 作者:浮云素  文案:  莫文远带着厨神系统穿唐朝  却发现,这个唐朝的妖怪有点多  #给唐僧做素斋,给大圣种植水果,跟神农一起熬五谷粥#  #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我做不出的#  公告:本文12月11日入v  内容标签: 因缘邂逅 天之骄子 传奇 美食  搜索关键字:主角:莫文远 ┃ 配角: ┃ 其它:  作者简评:  莫文远带着厨神系统穿唐朝,却发现,这个唐朝的妖怪有点多。  他在唐代给唐僧做素佛跳墙,做各种甜点点心,搞蔬菜培植,打造美味大唐。  舌尖上的唐朝欢迎你!  本文作者用诙谐幽默的语言描述了主角在唐代做美食的故事,  文字细腻,字里行间给人以生动的画面感,主角与饕餮的互动更是充满喜感,趣味十足。第1章   农历一月的长安并不温暖,二更天不到,李三娘便从榻上起身,穿戴严实往堂前去了,厨房里吹着刺骨的过堂风,全家都在风声里。  李三娘表情不变,只将背上的“包袱”取下来,她看眼睡得香甜的孩子,露出浅淡的微笑,右手拽几下皮子,让厚实的皮面将婴孩的头包住,之后拢了拢领口的布料,将他身上一层又一层的襁褓捂得更严。  请来的帮厨起得更早些,一更天时就开始忙活了,林大娘拎着一桶还没调配的馅料进来,对李三娘笑道:“大郎还没起?”  李三娘接过木桶道:“还睡着。”她抿唇一笑道,“他倒是好,夜里不哭不闹很给我省心。”她将木桶先放到脚边,又到旁边屋子拿了几颗菘菜。  菘菜就是现代的白菜,李三娘在房间内存的是秋白菜,这种蔬菜比较好存放。小雪后收的秋白菜,长成后找个晴朗的冬日,让温暖的阳光将白菜中残存的水分蒸发干净,随后将其收回室内储存。  冬日的长安温度很低,存储时要预防菘菜被冻坏,她先在地上铺了一层稻草,随后再把菘菜一颗一颗整齐排列在稻草堆上,最后再在菜上铺一层稻草保暖,如此存法只要注意调控温度,便能存到来年二月。  李三娘家做饼屋营生,在西市旁的光德坊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院前开了家店铺,平日里多卖蒸饼和笼饼。  蒸饼由麦面所制,没有馅儿,她家的蒸饼比走街串巷推着卖的小贩还要厚实许多,而且在卖之前一直存在蒸笼里,拿出来时还热乎乎的,在寒冷的冬日,小商贩都愿意来她家买一块厚蒸饼,揣在怀里暖烘烘的,能当手炉用。  笼饼和蒸饼不同,麦面里包馅儿,相较于其他家,她家的笼饼馅料多,味道好,街坊邻居时常来她家买饼,即去西市的商人也会在入市前从光德坊的坊门口走过,带几个笼饼走。  她将菘菜过水洗了,撕去最外层的老叶子,随后将其置放于砧板上,从刀架上抽出菜刀,菜刀被磨得锃亮,手起刀落,噔噔噔噔噔噔噔噔。  白黄相间的菜叶被切成一条条细丝,与生菜刨刨出来的菜丝差不多细。  被李三娘背着在上的小孩儿眼睛睁开一点缝,听这声音就知道美人娘又开始切菜了,他眼睛眨巴眨巴,发出“啊”声。  李三娘道:“大郎醒了?等会儿给你喂米汤。”  莫文远心说,米汤可以放放,先让我看下你怎么切菜的啊!他的脑中响起了机械音。  [任务:基础刀法观摩(0/1)]  [奖励点:1]  他原本不过是现代一疱房小厨,意外事故死亡后穿到唐代,而且和那些穿到古代开疆拓土随身携带超大金手指的穿越者不同,他的金手指很小,而且还要通过他做任务才能用的起来。  莫文远闭上眼睛,默念开启,一电子面板便出现在他眼前,厨神系统四个大字烁烁闪光。  经过一段时间的摸索,他对厨神系统已经有了基础了解,厨神系统分为厨神养成系统与厨神辅助系统两部分,养成系统中有横贯中华国五千年的各种菜系,一旦他接触到了其中的某种菜系,就会启动“基础美食课程”,在入睡后便能进入虚拟空间学习基础课程。  而厨神辅助系统的内容则更加多元化,从粮食储存方式,到作物种植、嫁接还有酱料制作应有尽有,目前为止他因为旁观李三娘储存白菜的方法出发了“基础储存课程”。  但是“基础储存课程”比较鸡肋,现在解锁的只有用稻草土法存放白菜,如果想要学习更多的课程,他必须用积分点兑换,最便宜的“埋藏法详解”还需要2000点积分。  想到这莫文远老气横秋地叹口气,心说以他现在的速度还不知道要积累多久才能到2000点。  积分方式很简单粗暴,要不就是他完成日常任务,要不就是他赚钱,一文钱一点,但考虑到他现在连三头身都没有长到,赚钱什么的都是浮云。  他还是老老实实观摩学习吧。  莫文远又“啊啊”几声,李三娘终于感觉到他想要从自己背上下来的决心,叫来了在门外揉面的林大娘。  她让林大娘把莫文远抱出去喂米汤。  说是米汤,其实是稠粥最上面的一层汁,白胖的大米粒挤在陶瓮内,散发着诱人的米香,粥是一更天就开始熬煮的,现已进入了文火慢炖的环节,林大娘用勺子撇最上面的浓汁,装了满满一碗,吹冷了后一勺一勺往莫文远嘴里味。  莫文远没有看成今日的基础刀法,很悲愤,小嘴长得大大的,都要把勺子给吞下去了。  林大娘一边喂一边呵呵笑道:“大郎真有精神,吃得多,身体肯定壮实。”  莫文远吃着吃着,胃口被打开了,慢炖出来的稠粥别有一番天然风味,而浓缩整碗粥精华的米汤更是香甜,浓浓的米香沁入唇舌,让他忍不住胃口大开,一口接着一口吞。  [任务:熟悉米汤熬制过程(3/3)]  [奖励点:3 ]  无论是器具还是烧火方式,唐代同现代都有很大不同,又加之林大娘不欲他在火炉边上多呆,每日莫文远只有一会儿时间能看她熬粥,用了三日他才彻底搞清火如何控制。  有了三点积分入账,他心情大好,终于不悲愤了。  莫文远表示:米汤真好喝=v=!  。  四更天时,钟楼响钟,宵禁结束,往外走的贩夫走卒聚集在城门口,他们中偶尔还有赶着上朝的小官员。  绝大部分官员都居住在皇宫附近的坊内,他们光德坊中仅有小猫三两只。  李三娘抱着莫文远坐在店门口,小婴儿仅有脑袋露在外面,细软的头发上戴着一顶小毡帽。  竹编蒸笼立在店铺口的台子上,石板面下是灶台,干草、小木棍火柴堆积在一起。火焰熊熊燃烧,蒸笼里的蒸饼与笼饼发出好闻的麦香。  袅袅炊烟顺着风向路中间飘,莫文远眼见一票人朝店门口涌来,早高峰营业期来了!  人与人挤在一起,像是罐头中的沙丁鱼,一个挨着一个。  “三娘,两块蒸饼。”  “三娘,今有甚笼饼?”  李三娘道:“有羊肉的、菘菜的、菘菜豚肉……”一口气报出了五六种馅儿。  “来两块菘菜的。”  “豚肉的几文?”  莫文远坐在阿娘怀里,一双大眼睛提溜提溜地转,他还没有出门过,每日能见的世面仅限于厨房与坐在店铺内观望街上的景象。  见各式打扮的人来来往往,倒挺有趣。  身材健壮的胡屠户大步走近店铺,他边对手上哈气边道:“大娘,五个羊肉馒头。”  莫文远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他算是明白了,这年头的馒头就是包子,也叫笼饼,都是有馅儿的。  林大娘干活动作很是利落,应过后便从胡屠户手中接过布,将蒸笼里的馒头包了递给他,莫文远看那些松软的馒头,心说他娘手艺真好,包的蒸饼尖头肚圆,模样大小都一样。  胡屠户接过馒头便咬,一口下去,小半个馒头都没了,也不知李三娘用何种方式料理羊肉,肉质鲜美多汁,一口下去还有迸溅的油花,油烫口,其中又混杂着羊特有的腥香,凑近闻令人食指大动。  胡屠户赶忙吸了口油,才与李三娘议事:“今店内来了两头羊,三娘看可要?”  莫文远一边搬弄胖乎乎的小手指一边心道,要羊腿肉和羊油啊,羊腿肉剁碎做馅最为劲道,再加上葱蒜、吸汁的冬瓜丁,羊肉切碎放入面饼内,等蒸熟后羊油化开,嘶——  李三娘看眼流口水的莫文远笑着给他擦嘴:“怎流哈喇子了?”  胡屠户也好奇道:“这是大郎?真是生了一副好相貌。”  小孩子长得好看无非就几点,脸圆眼睛大,莫文远这一世长相随李三娘,大眼睛小鼻子小嘴巴,再加上皮肤雪白,小小年纪便如同画上的金童一般,只要是见过他的人少不得夸一句好相貌。  但他自己对此倒是很不满意,他心说长得像娘倒是无所谓,以后年纪大了,可别还长得细嫩,他可是要在厨房里颠锅铲的男人,电影中的厨神不都是硬派型男模样,谁长得细巧?  还好他现在年纪尚小,看不出以后会长什么样,只希望他年纪大一点后别再白嫩可爱,长得糙一点好。  李三娘道:“大郎眼睛随我,鼻子嘴巴像他阿爷。”谈到早逝的郎君,她又鼻头一酸,心情沉郁。  好在李三娘并不柔弱,暗自神伤一会儿后就同胡屠户报道:“给我三只羊腿并羊下水,羊蹄羊血不要。”  胡屠户道:“可是要熬膏?我熬好送你便是,不劳烦三娘。”膏即羊油,内脏熬制几小时后可以得到一块一块的羊油块。  李三娘道:“熬完膏后,下水我还有别的用处。”她抿嘴笑道,“你何时宰羊?我去挑几只腿。”  胡屠户的羊肉馒头也吃完了,他用手背揩了一把油便道:“巳时二刻,到时带只碗来,接点羊血回去。”  三娘大大方方道:“我省的。”  莫文远听的一愣一愣的,心说阿娘真彪悍,手起刀落剁肉、挑腿、看杀羊,样样全能。  而且……  他的心思活络起来,从穿越到现在,他可还没有出门过呢,既然都来了繁盛的唐代,怎么能不出门看看外面究竟有多精彩?  而且在路上,他说不定还能见到更多的新食品,触发更多的厨师辅助技能,就连白菜储藏法都算是辅助技能了,杀羊难道不算?  莫文远的眼中有两团火焰熊熊燃烧,他软绵绵的小手在李三娘肩膀上拍拍。  阿娘!阿娘!看我!  带我一起出去呀!  繁华大唐我来啦!第2章   听莫文远一阵“啊啊啊”之后,李三娘败下阵来,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在小孩儿鼻头上一点道:“你可想去?”  他立刻不啊啊啊了,不停拍手,脸上露出了傻乎乎的笑容。  胡屠户笑道:“大郎聪慧,小小年纪便能通人言。”  李三娘听人夸奖自己儿子,自然高兴,但嘴上却不承认,只道:“他懂甚,不过是小孩子脾气,忽然笑闹罢了。”  俩人聊了一会儿后,胡屠户走了,他还要去准备杀羊,而李三娘则是做在前头接着卖蒸饼,莫文远抬头看她,也摸不准自己究竟是能出去还是不能出去。 第3章 许志兴啧啧称叹道:“大郎聪慧,五岁就可念通文章,我家那小子,都十岁还没读书的志向,只会写两个字,真是讨债的。”他夸奖完便开始做正事:“三十个芦菔馒头,六十个羊肉馒头,腌过的、鲜羊肉各半,再来点豚肉的,蒸饼你看着拿。”  莫文远听见又来一桩大单,笑得眼睛都要眯起来了,他回头呼喊林大娘来包馒头,自己则心算这些吃食的价格。  “芦菔馒头两文一个,羊肉豚肉棒是三文,蒸饼一文一个,六十文,一百八十文,五十文,共二百九十文。”他道,“阿娘吩咐给你减三十文,共二百六十文。”  许志兴之前就见识过莫文远的心算能力,凭借这一手算数本事,他在光德坊都是有名的小神童,现在经常有人买蒸饼馒头,指名让莫文远算账。  和常来买蒸饼馒头的街坊邻居不同,许志兴是西市许家酒楼的伙计,开酒楼的是他大哥,他行三,嘴甜手脚快,又精于算计,许大郎便把采买的营生交给他。  酒楼和小食品铺不同,做得是综合食品生意,大菜小菜自己收拾,但是馒头蒸饼都是外包的,许志兴逛遍周围坊间,最后选定李三娘家作为蒸饼供应商,两日来一次,因为他每次买的货都多,李三娘便会给他减免一定费用。  对买卖双方来说,都是顶划算的买卖。  莫文远听见耳边悦耳的[奖励点:60],心情甚妙,他虚岁五岁,但在死缠烂打下三娘终于同意让他帮厨,练习刀功是不可能,洗菜分面团却可以做,林大娘带他一段时间都被莫文远娴熟的手艺惊叹到了,只觉得他不愧是三娘的儿子,厨艺天赋甚高。  他心头盘算一番,再过小半月,换储藏法的奖励点就要够了,倒是他还要想个法子让三娘知道方法才是。  ……  莫小狗从米粮店回来,就见莫文远坐在小马扎上思考人生,他还以为他才参悟天地宇宙的道理,便笑着打趣道:“又在看《千字文》,那书有甚好看的?”  李三娘对家中俩孩子一视同仁,莫小狗刚到长安便给他开蒙,后市常见的《三字经》《百家姓》唐时还未编纂,时人多用南朝梁武帝时期编写的《千字文》作启蒙之用。四字一句,对偶押韵,内容更是包括天文地理文学艺术等等,知识广博,是最常用的基础教材。  她甚至还从家中翻腾出了一部《急救篇》,教莫小狗念“宋延年,郑子方,卫益寿……”  莫小狗不是读书的料,也不耐烦读书,将两篇读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念书了,天天跟在李三娘屁股后面跑腿进货,小小年纪已经有了沉稳生意人的模样。  莫文远笑嘻嘻道:“好看呀,你没听过那句话,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他说完之后还想了一下,好像这两句不是唐代以前人说的。  莫小狗笑骂道:“什么黄金屋颜如玉,快给我腾地方放桃。”  莫文远噘嘴道:“什么地方不好放,偏偏要和我抢位子?”  嘴上嘟囔,还是带着他的小马扎换了位置,在把书卷起来后蹬蹬蹬跑过去看他买的水果。  经过几年调养,不缺营养的莫小狗从纤细的豆芽长成了粗壮的萝卜,12岁身量却比成年男人还高,他去西市走一趟,带来两筐桃子。  在北方,桃是大宗水果,路上多见桃树,脚夫赶路若觉口渴,便可伸手摘桃,只不过路边随意种的品种,个小色青,咬一口别说汁水横流,不酸掉牙就行了。  莫小狗搬来的桃却不同,个头饱满,颜色粉红,莫文远依稀记得其名王母桃。他伸手从筐中取出一个,手指一按,留下小坑洞。  果然汁水丰富,肉质柔软,已有后世水蜜桃的特征。  莫文远道:“阿娘欲用此桃做馒头?”  莫小狗道:“大概如此。”  “不过我也不知,桃怎能做饼?”  莫文远道:“你不知,其他人就更不知了,眼见盂兰盆节越来越近,不拿出点常人难见的吃食,怎与其他店家争锋?”  ……  盂兰盆节是唐代盛大的全民狂欢节,其热闹程度比起元日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是佛教三大节日之一,另外两个分别是四月初八举行的浴佛节,十二月初八的腊八节,盂兰盆节在七月十五举行,距节日当天还有半个月。  前两年莫文远也被抱到寺庙,感受节日的火热气氛,僧人抬佛上街游行,寺院内各种奇珍贡品供人赏玩,伎乐百戏幡花云伞都跟着队伍巡游全城,所到之处轰动一片。  更有大批人汇聚在寺庙山门外看各种表演。  莫文远自认是个喜欢凑热闹的小人物,再加上比起现代唐代生活实在单调,没有电脑手机,除了练习厨艺就是读《千字文》,如此声势浩大的活动一年都不多见,当然不能错过。  去岁盂兰盆节,他被莫小狗带着逛了山门集会,边吃边看不亦乐乎。  现代人看电影尚且有卖爆米花的小贩,过节看戏也是如此,山门外有多个表演班子,市民聚集在那看表演,就有瞄准商机的小贩挎篮子推车卖吃食。  李三娘几年卖的都是笼饼馒头,味道虽好与她卖同种小食的商家却也太多,分流之后并没有卖出多少笼饼。  因此,她今年便立志改良,要买点自家独有的,符合盂兰盆节节日气氛的馒头。  ……  过完忙碌的一天后李三娘把自己关在厨房里面对两筐水果暗自琢磨。  她先用做笼饼的方式做了几只桃子馒头,将果肉切块包入面中,味道不尽如人意。  怎样能让桃子的甜美同麦面完美融合,是个难题。  想了小半晚李三娘都没拿出章程,卧在榻上后更是辗转反侧,半睁眼睛,等待天明。  莫文远睡在李三娘身边,对她动静心知肚明,他索性闭起眼睛,令意识沉入厨神系统。  厨神系统中他模拟出来的身体年龄同前世一般大,灶台的高度对他来说刚刚好。  莫文远道:“桃子。”  一筐桃静悄悄出现在台上。  他一边利落玩转菜刀,上下抛接耍出漂亮的刀花,一边兀自沉思。  他的思维方式和李三娘相似,都准备做桃子馒头。  在他看来桃子馒头要素有二,一是外表要像桃子,二则是馅料充分体会出桃子的酸甜可口。  将桃切块蒸之并不可取,蒸熟后汁水流入麦面中,能让面散发出桃香,但内馅味道寡淡,恐食客不喜。  他们要做的是充分体会桃的酸甜口感。  莫文远忽然茅塞顿开,心道有了。  桃块不行,桃酱如何?  ……  次日一早,李三娘便起身到堂前,研究新馒头制法,莫文远像条小尾巴缀在她身后。  李三娘手指在他额间一点道:“你做甚?”  莫文远笑嘻嘻道:“自是见阿娘制桃馒头。”  “昨日所吃馒头味道寡淡,不知阿娘有何应对法子?”  李三娘摇摇头道:“并无。”  莫文远道:“我观阿娘制羊肉包子,总会在馅料内加盐与其他料,为何?”  李三娘挑起柳眉道:“自是为提出羊肉鲜味。”她恍然大悟道,“你是说桃李也要提味?”  莫文远站到小马扎上与台面平行:“只是推己及人,将调羊肉的法子用在做桃子上。”  李三娘笑骂道:“就你聪明。”话中却充满怜爱之意,大郎聪明伶俐,又很能举一反三,大人都比不过他。  三娘心道等大一点定要送他去读书,说不定还能考官。  莫文远却不知道他娘在想什么,知道后定要哭死。  别啊娘,我对读书不感兴趣,咱们努力挣钱钻研厨艺,开家酒楼奔赴小康不好吗?  他真没什么当官的野心。  或是莫文远的提醒令三娘茅塞顿开,她半试探半提点道:“大郎可知桃味有什么特点?”  莫文远道:“甜。”他想到了水蜜桃,真是能甜到人心里。  三娘却道:“不止,除了甜,还有一味酸。”  莫文远心中懊恼拍头,又忘记现在的桃没有经过一代又一代地选种改良,即使是最甜的粉红桃也带有浓重的酸味。  三娘又道:“我欲以熬制羊肉之法熬制桃肉,在汁水中加入酸甜二味。”  她行动力很强,说着便开始制桃酱,现将其果肉切块剁碎,羊肉做馅时要将其肉切成小丁,桃肉亦然。  莫文远道:“可要加饴糖?”  三娘用热水把饴糖融化,之后又把桃肉加入其中道:“自然。”随后又吩咐道,“大郎,给我打一勺醋。”她强调道,“白酒酒尾制的醋。”  醋在唐代已经成为了重要调味料,黑醋白醋果醋都有,用白酒酒尾在热空气中闲置发酵的叫做酒醋。  说起酒醋,味中也不含酒精,比起普通白醋更是多出一股悠长的酒香。  他直接把勺子递给李三娘,对方将其尽数倒入锅中。  半个时辰后,仅仅加了饴糖与酒醋的桃酱新鲜出炉。  莫文远用竹筷子戳在果酱中搅动,拔出来,舔一口,心中充满了不可名状的幸福之情。  桃子果酱也太好吃了吧!  [任务:研制桃子酱(1/1)]  [奖励点:10]第4章   桃子果酱受到了母子俩的一致好评,李三娘用筷子搅拌后尝味道:“酸甜可口。”她心说空口吃味道有点重,但包在麦面中,将果酱与面香相融合,应该刚刚好。  在做完蒸饼与笼饼之后,面团还有剩,李三娘揪了一小块放在手掌心中,把果酱包进去,她伸出手指摆弄面团,不会儿一角尖尖的馒头新鲜出炉。  唐朝馒头与现代馒头包子形状皆不一样,为方便蘸酱,半边白胖,半边有一尖角,吃时用尖角蘸糖或酱。  她现在所包的馒头,比平日里的还要扁些,莫文远眼瞅是按照桃子的模样包的,他道:“阿娘,桃子尖头是红的,我们要不也把尖角染红?”  李三娘盘算道:“染红容易,紫苏苋菜无论哪种炖煮后都出红汁,到时多加点水蒸之前在面上过一圈便是。”  莫文远主动道:“阿娘我来帮你。”  李三娘看他人小小的,好笑道:“你帮我蘸红汁?”  莫文远点头。  母子俩都是行动力强的,一碗桃酱熬出来,李三娘便用剩下来的麦面包馒头,而莫文远则拿几枚铜板去街上买苋菜。  苋菜是唐代常见蔬菜,再加上小孩儿多喜欢色彩鲜艳的饭食,李三娘经常买一把闷锅里,莫文远倒是无所谓,莫小狗吃得高兴的不得了。  他将买来的苋菜放在陶瓮里煮,三娘则飞速地包馒头,量计算得刚刚好,一罐试做的桃子酱包了20个馒头,一个时辰过后就在蒸笼里蒸上了。  出笼时正是饭点,三娘抬起蒸笼盖子,她之前把剩下来的桃汁与面一起和了,果酱混着麦香,迎面而来,沁人心脾,街上玩耍的孩子鼻子最灵,他们立刻簇拥在饼店门口。  “好香啊!”  “什么味道?”  “莫大,你阿娘又做了什么?” 第5章 但莫文远也不知怎么的,总觉得他模样古怪,但你让他说哪里古怪,又说不出。  那人逗道:“两文钱,我虽然有,却不愿将他拿出换馒头。”  莫文远的表情变成了“= =”,不想拿钱你问什么?  谁知那人道:“我给你表演一门手艺可好?如果你满意了,就给我一个馒头。”  莫文远回头看李三娘,李三娘对他露出一鼓励的笑容,似乎在说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于是他点点头道:“好啊。”他板着脸道,“先说好,我可是很难讨好的。”  那人听他说话,笑了,露出一口整齐而洁白的牙齿。  莫文远心中称奇道:这年头街头艺人的牙齿还能如此整齐?  长安城生活富裕,就算买不起大菜,蒸饼也能管饱,但其他地方却不是如此。闹饥荒的地区比比皆是,百姓缺少食物,甚至到了连一日一餐都无法维持的地步,树皮草根吃完后只能观音土。  云游艺人尚能饱腹,吃东西也不会太精细,平时所用吃食都是些冷的硬的,牙口应该很差才多,莫文远观察过,就是生活小康如李三娘,牙齿上都有细小的豁口。  但眼前人不是,他牙齿洁白而整齐,一点都不像是成年人的牙齿,更不像是四海为家之人的牙齿。  莫文远对此人更加留心。  百戏艺人回到赖以维持生计的摊贩旁边,从条凳底下摸出一只盆,又从兜里摸出一枚种子。  他将种子埋入泥土中对周围人道:“我请各位吃桃子。”  说着也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一支笛子,开始缓缓吹奏音乐。  莫文远:???  他眼睁睁看见新芽从盆里破土而出,不断成长长成参天大树。  莫文远心说这画面太过滑稽,怎么可能是真的,就闭了好一会儿眼睛,这回看的时候,树已经长成了,但枝干上只挂了一只桃子。  树是真的,好像又是假的,在阳光的折射下,树上的叶子随风摇晃,却硬生生多出一种明灭不定之感,莫文远初看桃树,觉得它是真的,但看了一会儿又觉得是假的。  像是沙漠中的海市蜃楼,夜晚湖泊中月亮的倒影,铜镜中模糊的人面,总归不是真的树。更何况,什么桃树上会只结了一枚桃子?  但在他琢磨的时候,周围人却都纷纷赞叹道:“好高大的树!”  “可是结了百枚果子?”  “不止不止,我从未见过桃树结桃如此之多。”  “真要与我等分食?”  莫文远:???  他不由拽了一下莫小狗的衣袖道:“你看到了什么?”  莫小狗憨憨道:“一颗很大很大的桃树,上面结满了王母桃。”  莫文远:“……”  妈妈呀!原来古代有高人是真的?这一点都不科学!  他一边凌乱一边想,自己应不应该说破,而且其他人眼中的桃子是怎么回事?是像传说中从卖桃老翁的筐里偷渡过来的,还是只有他看见的一枚是真的?  想到这莫文远忽然十分警惕,让莫小狗把自己放下来,掀开白布看了李三娘篮中的桃子馒头,确保东西都在才放心地把盖子盖上了。  李三娘和莫小狗给他的动作弄得哭笑不得,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艺人对莫文远道:“小郎君,你想要哪一只桃?”  莫文远斟酌回答道:“要最上面最大的一只。”他看得真真切切,只有最顶端的桃才是真的。  那人笑了一声,口道“来”,唯一的真桃子就从树上落下,正好到了他的手中,他将王母桃递给莫文远,小孩儿则慎重将大桃子馒头递给他。  两人达成了完美交易。  因为忌惮神鬼之事,交换完了之后莫文远就拉着李三娘和莫小狗飞快跑了,等走到足够远的地方才跟阿娘说了方才发生什么事。  莫小狗嘴巴张的大大道:“还有这事?”  但李三娘却神态自若道:“我们怕是遇见了一位神仙。”说着还双手合十向刚才方向拜了拜,随即她对目瞪口呆的儿子解释道,“当年玄奘法师往西天取经之前,观音菩萨便幻化成乞丐,卖他一袭锦襕袈裟,说是着了那袈裟,便能不入沉沦,不堕地狱,不遭恶毒之难,不遇虎狼之穴。”  她唏嘘道:“多名高僧受到试炼,最后也只有玄奘法师买下袈裟,天意啊!”  莫文远:=口=!!!  等等等等等等,别欺负我读书少,观音大士送唐三藏袈裟这不是西游记中的内容吗?历史上真正的唐三藏明明是混在乞丐中出城前往天竺取经的吧?  送袈裟是怎么回事???  莫文远出离地悲愤了,还有什么比以为自己穿入唐代,结果穿的却是有妖魔鬼怪孙悟空猪八戒的玄幻大唐更可怕的事?!  从普通大唐摇身一变成玄幻大唐,生存难度一下子从普通级变成地狱级了!  他真的只是准备做一个好厨子啊!第6章   盂兰盆节已过,莫文远依旧没从世界观受到颠覆的打击中清醒过来,被李三娘牵着去大兴善寺时还浑浑噩噩,往日灵动的大眼睛如同死鱼眼一般,没有神采。  莫小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大郎咋了?”  李三娘也不知,只能胡乱揣测道:“许是昨日玩得太累,今日就没精神了?”他们昨天早早就卖完了桃子馒头,之后莫文远便被莫小狗带着到处乱逛,李三娘琢磨孩童精力有限,怕是累着了。  她今日本有心放他在家里休息,不料莫文远听了自己的想法后便连连摇头,执意跟他们一起去,三娘当他还想玩一天,就同意了。  桃子馒头的售卖给莫文远带来了不少奖励点,昨日每从篮子里拿出一枚馒头,他就能听见厨神系统传来丁零哐啷金钱入账的悦耳声响,他算了一下,只要再买一天馒头,他就能攒够第一个2000点,于是便早早起床帮忙熬制桃酱。  既都起来了,他当然也就跟着一起去寺庙,走时他还在心中安慰自己:不就是世界观玄幻了一点,怕什么,他长到近5岁也就看见昨日一怪事,再说他可是在有无数僧侣道人的长安城,去的又是长安城第一大寺庙,还怕被妖魔鬼怪吃了不成?  ……  七月十六的俗讲是各大寺庙的保留活动,许是前一日盂兰盆节的热闹还没有过去,僧俗众意犹未尽想要延续前一日的欢闹。  莫文远左顾右盼,发现今日到的百姓信徒并不比昨日少,明明他们赶早前来,却已聚集了不少人,高座前排有的人席地而坐,有的自带蒲团垫子,后排则或站或蹲,不少人拿着扇子一边摇一边聊天,时不时还爆发出一阵短促的笑声。  他们身上不仅没有即将倾听佛经的庄严肃穆,反而各个喜笑颜开,就好像在等小品开幕。  很正常,面向普罗大众的俗讲与僧人内部枯燥的僧讲有很大区别,其性质更加接近于文工团三下乡慰问时的汇演。  开始俗讲之前,小贩们在院门口的空地上穿梭,除了李三娘他们,还有卖瓜果炒货,糖水冷饮的,小贩们都抓紧最后的机会,赚上一笔。  昨日李三娘他们就在此地做生意,桃子馒头样式新颖,味道也好,经过了一天的流言发酵,在人民群众中已经有了些名头,听到有人叫卖“桃子馒头”,不少人都伸手示意他们来一个。  莫文远也加入了小摊贩的队伍,他人小个子也小,便在席地而坐的前排观众间穿梭。颜值高有利于做生意,他长相白嫩,穿得衣服也洗刷得干净,又兼之嘴甜脑子活络,格外受老太太与有母性的中年女人欢迎,光是她们就已经把莫文远篮子中的馒头清了一大半。  忽从远处传来高呼:“升座——”,随即鼓磬其鸣,莫文远刺溜一蹿,跑到站立的观众中,莫小狗已经在等他了。  只见今日主讲的大和尚从寺庙边门缓缓走出,他身披袈裟,形容端庄,远观颇具庄严宝相之感。其余僧众分立左右,见他来了都低头行佛礼,而他也双手合十低头回礼。  随后他便做到“高座”上,口称“阿弥陀佛”开始讲经。  《佛说盂兰盆经》本来十分无聊,经书也并不长,千字上下,如果只是摇头晃脑诵读其中内容,没两分钟就说完了。  观众们自然不想看如此无聊的节目,所以为了迎合俗世信众的口味,僧人也对其作出了改进。  像现在在台上的僧人,长的白胖圆润,表情端庄,有点像弥勒佛,一开口,莫文远却将他定义为技艺高超的相声艺人,更可怕的是,他还能以男声女声两种声音唱歌,就应该去参加“蒙面唱将”。  僧人一会用女声唱道:“忆得这身待尔来,教人不省傍妆台。洗面河头因担水,梳头坡下拾柴回。”  一会儿又唱目连父的段落:“娘子今日何置言,贫富多生恶业牵……”  莫文远:“……”  厉害了厉害了,唐代僧人真是多才多艺。  待唱到目连母受难的段落时,僧人还抬起衣袖做掩面状,而台下观众更是被调动情绪,有情感丰富的女子甚至用衣袖揩泪,就连李三娘都眼眶一红,似被情节触动。  莫小狗就更不用说了,表情悲戚,似乎下一秒就能落泪。  莫文远心道,自己真是在现代看多了电视剧,回到古代乍一看到民间艺术表演,久久不能被带入情状中。  哎,没办法,经过现代各种电影熏陶,他的泪点已经非常高了。  ……  一刻后,《佛说目连救母》终于讲完,台下人有的念佛号对俗讲僧人表感谢之意,有的则激动抚掌。  时人虽没有鼓掌表赞许的习惯,在心情激动时却也会抚掌大笑。  俗讲还没有结束,现在不过第一部 经说完,等过会儿还有第二部第三部,但就跟戏剧表演有中场休息一样,俗讲活动也有中场休息。   莫文远趁机又蹿出去叫卖馒头。  “哎,前面那位小友!”  莫文远还是巍然不动,小友,叫谁啊。  “卖馒头的小友。”  莫文远这才意识道:好像是在叫自己?  他回头,发现一穿法袍的僧人喊住自己,他笑眯眯道:“你卖的可是桃子馒头?”  莫文远点头道:“是。”  僧人的脸面如满月,又腰大肚圆,一看就是个好吃的,听见桃子馒头他就口舌生津,不断回想昨日尝到的酸甜味,他道:“多少钱一枚?”  莫文远道:“两文一个。”  僧人立刻掏出两文钱买了一枚,三口两口吃完之后眼睛都亮了,他道:“就是这个味儿!”随后立刻道,“你还有多少,我全要了。”  莫文远哪有不清楚的,肯定是阿娘昨日供奉桃子馒头的英明神武举动得到了回报,僧众竟然回购了,他立刻道:“我阿娘堂兄那还有,大师您可都要?”  他道:“要的,除我之外,其余师兄弟皆对桃子馒头念念不忘,我买回去,多了还可予给他人。”  莫文远立刻把李三娘他们招呼来了,那白胖僧人也趁此时机招来师兄弟,他身上只有不到百枚铜钱,剩下的还要找其他人共付。  “桃子馒头?”  “可是我们昨日所吃的供奉?”  “没错,味道一模一样,馒头尖儿还被染成红色,我已吃了一枚,松软可口,比我们昨日吃的还好。”  “嘿,我昨儿可没抢到,今天定要给我留一枚。”  说话间,他们身后又款款走来一名僧人,定睛一看竟是刚才讲目连救母的俗讲僧人,别看他掌握一口好口技技巧,经书也念得很多,是兴善寺内受人敬仰的大和尚。  众僧见他来了纷纷行礼,慧远和尚还礼后道:“你们说的可是一垂髫小童?长相白净?” 第7章 李三娘见素油价高,虽有些心疼,却还是买了一瓮。  她心说,素肉包子的价得定高些。  “开吃吧。”  三人的筷子齐齐扎到装满“肉”的碗中,莫小狗也不顾烫,直接塞入口中。  “唔——”  他含糊不清道:“太好吃了!”  “婶婶这是牛肉?”  李三娘摇摇头道:“是白玉菇。”  莫小狗大惊:“白玉菇怎会有肉味?”  “不,比肉还要好吃。”  莫文远也为其味感到惊讶,这年代的猪肉实在不好吃,相较之下白玉菇伪装的肉丝味道更好。  他道:“阿娘,这菜叫什么名字?”  李三娘一锤定音道:“就叫素肉吧。”第8章   三人吃了一顿满意的饭,饭后,莫小狗主动去洗锅碗瓢盆,李三娘则“严刑逼供”道:“做素肉的法子,你是怎想到的?”  自家养的儿子,她当阿娘的还能不清楚,她家大郎年纪虽小,主意倒是很多,坊间谣传的神童莫过于他这样的,又加之前些日子在大兴善寺的遭遇,她越发相信大郎生而不凡,午夜梦回时,李三娘也会在榻上辗转反侧,嘟囔我儿不会是神仙转世?  哎,管他是不是神仙转世,总归是我儿罢了。  莫文远见装可爱也无法蒙混过关,便清清嗓子道:“素肉的做法,是我从梦里得知的。”  李三娘狐疑道:“梦里?”  莫文远一板一眼道:“不错,我入夜做梦,偶然看见仙人站在灶台前做素肉,随后他又将做法传我,让我应不时之需。”  李三娘狐疑道:“真的?”她怎么听得像是他胡诌出来的?  而且他以前灵光一现的时候就没有神仙托梦,怎么现在就突然托梦了?难道真是大兴善寺风水宝地人杰地灵,让大郎身上染了些佛气?  她将信将疑地看了莫文远好几眼,终于放过这一话题,小孩儿在她转头后长呼一口气,心说这理由不能用第二回 了。  他娘可不是个好糊弄的。  但下次用什么理由?  想到这,莫文远又忧郁地冒出了鼻涕泡泡。  人生真艰难啊!  ……  八月十很快就到了,莫小狗推着小推车到大兴善寺,李三娘与莫文远跟在他身后,手上挎篮子。  小推车是跟隔壁小商贩借来的,他今日正好有事,不欲往西市,李三娘便用五块蒸饼换来了小推车的临时使用权。  这推车设计得妙,肚内掏空,固定不动时可添柴烧火,令笼中馒头热度不散,整一个移动灶台,此时天气热,馒头冷得慢,不需用到加热功能。  蒸笼里放的都是素馅馒头,而三娘与莫文远篮子里的则是果味馒头,有桃馅儿,有李馅儿。  同桃子一样,李子在北方也是大宗水果,它味道略酸,果汁揉入麦面,酸甜开胃,儿童妇女格外喜欢。  慧远和尚在偏门处等两人,他身后还跟了好吃的胖和尚。  胖和尚嗅觉灵敏,老远就捕捉到了空气中的面香,不停吸鼻子。  等三人到门口后,慧远和尚与胖和尚行佛礼,将三人带入了大兴善寺内,莫文远是第一次进入寺院内部,再加上是几百年的名刹,更是好奇非常。  大兴善寺是晋武帝年间所建,到贞观年间已有四百年的历史。  一行人从山门东进入寺庙内,山门为二层歇山式建筑,侧面题有“庄严国土”四字,进门时,莫文远见金色屏障转瞬即逝,他不由道:“这是何物。”  慧远和尚回头,一脸“你果然与我佛有缘”的表情,看的莫文远心口发堵,他慢悠悠道:“小郎君果然有慧根,此乃四大天王设下的屏障,妖魔鬼怪不得入寺。”  莫文远:不!我不是!我没有!  你休想忽悠我去说相声!  开宝殿立于山门中轴线上,主供奉大肚弥勒佛,四大天王分随左右。  莫文远一边看呈怒目金刚状的四大天王,一边心说这世界真是不科学。  之后他们又路过藏经阁。  中国古代共有四种藏书形式,分别是官府藏书、寺院藏书、私人藏书与书院藏书。  寺院藏书收在藏经阁中,其为两层小楼,下层供佛,上层藏经,隋朝时大兴善寺内的经书数量已十分之巨,收录众经2257部,5310卷,还不包括未译梵本。  胖和尚带三人绕过藏经阁道:“圣人欲兴佛,大开译场,令众僧翻译典籍,几年内,阁内藏书数量翻了一倍不止。”  莫文远忽然道:“藏经阁内除了经书,还有其他类的书籍吗?”  胖和尚笑呵呵道:“那是自然,经史子集、天文地理、农学概要,只要是你想的书,都能在阁内找到。”  莫文远:“哦~”他陷入沉思,所以大兴善寺的藏经阁是他能接触到的唯一一座中小型图书馆吗?  嗯,可以搞搞看。  ……  走过几间正殿终于进入僧侣住宿区,僧众住宿区比较靠后,房子也多是长条状的低矮平房。  他们到时僧人们正在忙碌,早课已经结束,有的僧人扛着锄头准备去种田,有的在台前忙活做面饼,有的将经书摊在地上晒书。  见李三娘他们同胖和尚慧远和尚一起来,僧众中传来骚动。  “慧远师叔回来了!”  “不了也在。”  “包子来了?”  “我都闻到味了!”  其实蒸笼还没有打开,但看着乱成一团的僧人们,莫文远心中感叹,美食的力量果然是无穷的!  僧人们比较有组织性,骚乱一会儿后就整齐列队,前排的僧人用渴望的眼神看向蒸笼,竹编笼子中似乎藏有无穷无尽的宝藏。  慧远和尚咳嗽一声道:“就按现在顺序,一个一个领。”  大兴善寺的僧人有朴素的投票概念,只要有超过半数的僧人认同饼屋的手艺,他们就能成为供应商。  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  胖和尚不了排在最前头,他道:“馅有几种?”  李三娘道:“甜的有桃馅、李馅,咸的有素肉……”  听完素肉二字不了两眼放光:“肉?”  慧远:“咳咳!”  不了静若寒蝉,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就是不说话。  李三娘打圆场:“素肉,占了一个素字当然就不是肉,都是果蔬做的,油也是素油,法师不必担心。”  不了勉强点头,他感到了隐秘的失望,却偏偏不能在慧远和尚面前表现出来,其实他一点都不介意肉不是素的,从进兴善寺开始,他就没有尝过肉味了!想着他便咬了口馒头,下一秒,不了眼睛睁大了。  莫文远人小个矮,抬头捕捉到了不了表情漂移的全过程,他就像是中华小当家中的食客,在咬下馒头馅后,金色的光芒猛地从缺口中崩溅而出,将他的脸照射得熠熠生辉。  不了:也!太!像!肉!了!吧!  他听见了幸福来敲门的声响。  和尚一个接着一个领包子,包括慧远和尚在内的绝大多数人都选择了素肉包子,名字很能勾起人的探究欲,不了的表情又太过夸张,谁都想探馅料的究竟。  然一口下去,就连慧远和尚都惊了,他道:“素肉是什么做的?”  恰巧莫文远就在他边上,便回答道:“肉是白玉菇所做,用菜籽油炒了后加入料酒,与裹了豆酱的笋条一起翻炒,滋味比猪肉还要妙。”  慧远和尚道:“然。”  素肉包子滋味之美,实为天下罕见。  大兴善寺的和尚多年不曾闻肉味,素肉包子满足了他们内心深处对肉的念想,只要吃过包子的就没人不投赞成票,试吃大会结束后,李三娘的饼屋高票获选,成为大兴善寺的馒头供应商。  李三娘:是时候扩大店面了。  ……  同时负担酒楼与大兴善寺的供应,饼屋现在的人有点忙不过来,李三娘决定雇两个知根底的,帮忙做活。  她没将此事交给林大娘,反而自己上西市相熟店铺老板那询问,看有没有合适的人。  酒肆的许三郎道:“何不从人牙子那买俩年轻娘子,卖身契捏在手里,任她们做甚也翻不出风浪。”他道,“我听闻今岁长安风调雨顺,泉州等地却遭遇了十年难得一遇的饥荒,这些时日,城内也涌入许多流民,三娘可要去看看?”  流民中不少人为了活下去插草标自卖。  大唐律有点好,10岁以下的孩子即使出于自愿,都不可自卖,否则做抢夺、诱骗人口认定,被查出来是要杀头的,这条律令大大减少流民鬻儿卖女的可能性。  李三娘却有自己的考量,她婉拒道:“再说吧。”  在三娘为了人手而纠结时,兴善寺的说客又上门了,慧远和尚笑眯眯对莫文远道:“小郎君可欲到寺内学习一番?”  莫文远已经与李三娘商量好了,他道:“若我前往,藏经阁内的书是否能随我翻看?”  慧远和尚道:“小郎君对何种书籍有意?”  莫文远大大方方道:“经史子集之用、春耕秋实之法、炮凤烹龙之术,我皆有兴趣。”  李三娘听闻藏经阁后也心动,她早逝的郎君就是清贫读书人出身,她也希望儿子能多读书,就算不考个一官半职,看书明志也是好的。而莫文远也有自己的盘算,以后他拿出新菜的做法,榨取豆油的方式,不就可以说从前人书中所得?  既能丰富阅读量,又能找到合理的理由,真是一举两得。故而他与李三娘约好,如果能出入藏经阁,便到兴善寺中学习。  慧远和尚点头道:“若是这些书,倒无妨。”  莫文远点头道:“善,我欲往兴善寺学习。”  慧远和尚闻后大喜,恨不得高歌一曲俗讲中的唱段,心心念念的小白菜竟同意入锅了!  仿佛看见了新一代对外可降妖除魔,对内可在灶台忙活的得道高僧! 第9章 ……  莫文远同兴善寺众僧说好,半旬内不欲回寺,一是他要好好研究自己组建豆制品王国的伟大事业,还有就是惮于自己第一次读书就搞出了雕版印刷术与新书本装订形式,很怕下次去又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吐出点什么。  他自我定位明确,在对厨艺痴迷的同时又认为自己没有成为科学家的意向,又没有科学家的本领,对生活品的发明创造有本能的畏惧。  哎,要是李三娘知道他在想什么保不准一巴掌拍到他脑袋上,她是真的脑子活络,天生大商人料子,什么机会都不放弃,风风火火一枚奇女子。  莫文远在家呆了两日,就见他阿娘带着一对年轻姐妹回来了,她满脸得色,言明:“我找到帮工了?”  莫文远道:“何人家的娘子?”  李三娘道:“延寿坊王寡妇家的娘子,行二行三的,称赵二娘赵三娘便是。”  莫文远同她们笑嘻嘻问好。  王寡妇他是知道的,许是都丧偶带娃的缘故,李三娘同她经常走动,但和他阿娘不同,王寡妇性情柔弱,下面孩子又多,赵大娘已经出嫁了还好,下面还有二娘三娘四娘。  她们家条件不好,赵大娘嫁的也不是什么富裕人家,给家中补贴有限,几口之家凭借王寡妇做针线活支撑。  此次雇佣她家两女做活,李三娘也有自己的考量。  莫小狗从台前来了,他刚才在揉面,别说是手上,就连鼻子上都有面粉,咋咋唬唬走到前头,就看见俩清秀的小娘子。  他是个憨厚的老实人,平时除了李三娘林大娘与街上叫卖的娘子,少与异性接触,忽然被俩清秀小娘子看见自己的狼狈模样,未语先羞,结结巴巴道:“婶婶,面、面揉好了。”  随后竟然比小姑娘还要像小姑娘,躲到厨房后头去了。  莫文远不由自主弯弯小拇指:噢噢噢!有情况哦!  他看得很清楚,莫小狗跑进去的时候,被阳光晒得黝黑的脸变得更黑,黑里透红,就好像10月成熟的饱满的红石榴。  红得发黑,红得发亮。  他自认心理年龄比莫小狗大,是看着他长大的“长辈”,竟然在心头盘算其他的婚姻大事,莫小狗今年13,按照唐代正常男子结婚年龄,有个3、4年就要成婚了,莫文远一点都不支持没有恋爱的婚姻,这时候开始谈恋爱更合适。  如果是在自家工作的姑娘,讲究一个近水楼台先得月,当然如果他堂兄外面另有奇遇也行。  莫文远随意畅想,脸上带出了傻乎乎的笑容,就算是李三娘都没眼看。  李三娘:这瓜娃子,笑得太痴了吧!  等到莫文远回神之后,她把害羞的莫小狗从厨房中拖出来,宣布了一个重大消息。  李三娘道:“我买下了隔壁的院子。”  莫小狗&莫文远:啊?  李三娘娇小的身躯裹挟着气焰,她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如同阳光一般明媚的气场让她看上去无比高大。  她道:“眼下我们也接了两大宗生意,加上我这几年攒的家底,换个大院子绰绰有余。”大兴善寺与酒楼的需求很多,更不要说在莫文远搞出雕版印刷概念后,慧远还专门跑李三娘这一次,追加了订单,将馒头需求翻了一番。  她宣布道:“我们可以准备开一家正式的大店了!”  莫文远:“噢噢噢噢噢噢!!!”欢呼加鼓掌。  莫小狗看见他如此,也大力拍手。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莫文远:阿娘威武!阿娘最强!  李三娘脸上尤带明艳的笑容:目标长安第一女商人!加油!第11章   光德坊靠近西市,坊内居民成分混杂,除了极少数居于此的官员之外,多是普通居民,小商人,以及在西市做生意的胡人。  贞观时代的长安已经优于同时代其他城市几百年,成为了人种混杂的国际大都市。  居住在李三娘隔壁院中的就是一户波斯人,男主人有轮廓深邃的五官,高挺的鼻梁,家中还养一金发碧眼的波斯美姬,两人说一口极流利的汉话,平日里也很懂汉人的礼仪,李三娘与他们家相处很好,金发女人还经常给莫文远烙饼吃。  胡饼同烧饼相似,外表酥脆,表面撒有芝麻,一口下去能听见“嘎吱”的声响,芝麻粒黏在牙齿上,唇齿留香。  大胡子在西市开了一间酒肆,专卖胡酒,但这次也不知是家中出现变故还是其他原因,急于回乡,要在短时间内处理他在西市的店面与隔壁的院落。  李三娘出手迅疾,又生得一副好口才,以低价收入隔壁宅院。  她带莫文远与莫小狗看了院中陈设,对其带有胡人色彩的装修颇为满意,便回头对俩孩子问道:“你们看如何?”  莫小狗住在哪里都一样,看不出好坏,挠头道:“我看怎么都好。”  莫文远也没意见,他只道:“我想支棚子搭磨坊。”  李三娘斟酌道:“这容易,就是要耗点时间,你急着要?”  莫文远道:“先用大兴善寺的也行,我同慧远师傅说了,他答应将石磨借我,还给驴子拉磨。”  李三娘作势要拍他脑袋道:“又打什么鬼主意?”  莫文远笑嘻嘻跑开道:“从书中看见一新吃食的做法,想要试试。”  李三娘无语道:“你从佛经中就看见新吃食的作法?怎没悟出大道理?”  莫文远道:“不是佛经,是杂记。”他又道,“要我说,若我真从经书中悟出道理,阿娘你才要哭,你想我要是得道了,岂不就要一手指天一手指地遁入空门?阿娘你饼店无人,定要哭死。”  莫小狗竟然也觉得堂弟说的很对,严肃地点头:“是极是极。”  李三娘哭笑不得,啐了莫文远一口:“还一手指天一手指地,你当你谁?”是不是还要学佛祖说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  确定院落陈设不变后,李三娘便找来了梓人。梓人是古代对建筑工人的统称,在春秋战国的《考工记》中便出现了专门的描述。  只是砌墙搭棚,有男主人的家中不必请专人,但李三娘一寡妇,家中男丁尚未成年,还是用真金白银找人来做更方便。  她倒不怕梓人偷工减料,这年头手艺人与商人类似,最讲质量,口碑要是坏了,营生也做不下去。  莫文远这段时间也没闲着,除了帮李三娘做活之外,还忙着收豆子,无论做何种豆制品,黄豆都是原料,这年头黄豆产量不少,贫困户即使吃不起蒸饼,还能以豆子充饥,在穷乡僻壤铜板不常用的地区,豆子与布帛甚至会被作为交换货币,以物换物。  当然在长安城中少见以物易物,一个铜板便能换到大捧的豆子。  李三娘是开明人,家中俩孩子想要做事,只肖给出理由,她就少有反对的,就像莫文远为了一个不定的吃食方子同她要铜板,她也是问都不问,大手一挥拨款。  莫小狗出入院落,见装满豆子的陶瓮整齐排列,摸不着头脑:“买了这么多还不够?”  纠结时,店门口又有人喊话:“店家可有人?”  莫小狗出去,发现竟是一人作官员打扮,还不是住在光德坊的小官,他道:“客官要什么?”  那人道:“桃子馒头、李子馒头、素肉笼饼……”将他们向大兴善寺供应的的馒头名字全报了一遍。  莫小狗打包完后给此人,这种情况,近几日很常见,李三娘的小蒸饼摊中时不时有士族的小郎君,甚至官员来买笼饼,以前是不曾有的。  那官员拿着馒头包子还暗自嘀咕:“大兴善寺竟与这种小店合作,何不直接找靖善坊内的店?”想着想着便伸手从兜里掏出一枚白胖可人的馒头。  他运气不错,出手就是素肉馅,塞入嘴中咀嚼,也不知被什么味道触动到了,眼睛越睁越大,咀嚼速度越来越快。  连续吃完两只包子,他才松了一口气:也难怪这家馒头会在长安城内流行,确实好吃。  ……  现代社会有网红店,长安城中也有。自盂兰盆节之后,桃子馒头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在各大饼屋冒了出来,只要是卖笼饼的店都不敢说自己没有卖桃子馒头。  然后做归做,味道却千差万别,绝大多数都是把桃肉切块蒸熟,味道还不如自家蒸的桃。  李三娘家既为首创,又是正宗,慕名前来买桃子馒头的人越来越多,连带着其他饼类的销量也变高。  以上还只是在民间流行,在他们成为了兴善寺饼供应商之后,达官贵人中也流传起素肉馒头与桃子馒头的传说。  按照正常历史进程,此时长安城中应是道教占据上风,此教派走高端路线,绝大部分的达官贵人笃信道教。很可惜的是,一旦加入西游记元素后,圣人的扬佛抑道倾向就变得愈发明显,至玄奘西行,长安城内寺庙已遍地开花,出入大兴善寺的达官贵人颇多,不少官员都信了佛教。  他们家眷偶尔会到寺庙中拜拜还愿,或求经或听讲,和尚招待他们不同于对一般百姓,总会安排一间僧房,再送上茶水点心。  最近的点心就是大量采买的馒头。  初尝一口,惊为天人,再听大师说果品可入馒头,素菜可做肉,又听闻做出这道菜的人是在梦中听佛祖传递素肉做法,看馒头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这这这这这,这肉怕不是佛祖吃的?  一来二去之下,李三娘饼屋竟然在贵人中火了!  就连圣人都听说过“素肉”,与心腹臣子话时提到一二。  “听闻大兴善寺有一道素肉,尔等可尝过?”  “尝过,确实好吃。”  “比豚肉还要香些。”  又聊了两句后,圣人不说话了。当晚他桌上分明多了几只笼饼,言是大兴善寺献上的,圣人尝后点头,直言味美。  有了来自官方的认证,李三娘饼屋在特权阶级中彻底留名,再加上贵人手笔大,遣人买笼饼都是几十几百地买,以至于馒头差点供不应求,对此三娘与莫小狗起先摸不着头脑,生意怎么突然变好了?  莫文远知道原因,但他近日一心扑在豆子上,其余事一概不管。  ……  莫文远提前同买包子的和尚说好,想要借大兴善寺的石磨,慧远得知后当然不会不同意,他好奇于莫小郎君又有什么奇思妙想。  这日,胖和尚不了亲自前来,还多带了一匹驴子,言明帮他驮豆子,八筐豆子分装在两匹驴身上,莫文远高高地坐在驴背上,像是快乐的放驴娃。  不了道:“你又要做何吃食?”他眼中涌动着对美食的渴望。  莫文远道:“我上回读杂记,看见淮南王在八公山上同方士炼丹,得菽乳。”  “书中言明菽乳味甘滑嫩,又有豆子的清香,我欲还原菽乳,大师你看如何?”  不了道:“不如何,还原出来后舍我一碗罢了。”  莫文远道:“我省得。”  莫小郎君还未遁入空门,在大兴善寺却已很有人气,就连得道高僧都对他另眼相看,寺内不少人得知他要借石磨磨豆子后都放下手中活计,聚在磨坊。  他从驴子上下来,僧人主动帮忙,卸下豆子,来之前莫文远已将黄豆在水中泡过约6个时辰,此时豆子软硬得宜,方便出浆。  豆子从磨盘上方的孔倒入,磨成豆渣浆,僧人早已准备大木桶,盛放乳白色的浆料。  莫文远指挥道:“在木桶中倒入热水,水量为豆渣浆一半即可。”  忙于雕刻字板的慧空僧人也来了,他看后奇道:“这不就是磨豆浆的法子?”  莫文远道:“到这一步为止,确实是磨豆浆的法子。”  豆浆传说中也是淮南王了刘安所创,据说他在母亲患病期间,将黄豆泡水磨成浆给母亲喝,刘母的病在喝完浆汁后很快就好了。到唐朝时,豆浆已经成为比较常见的一种饮品,大街小巷都可买到,莫文远的早饭经常就是一碗豆浆一枚馒头。 第11章 莫文远心说,只希望雕版印刷术献给皇上后,能够得到充分的运用,让书籍变得更加普遍,而不是达官贵人家的藏品。  从历史角度上来,李世民是个好皇帝,应该能够满足他的祈愿。  ……  慧能住持做事很有决断,在寺内做出第一批《金刚经》后尚未在民间分发,便将雕刻经文的木板与经折卷一同献给圣人。  下朝之后,圣人正同几名大臣议事,两件小物一同映入众人眼。  即使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圣人在见两小物时也露出惊骇之色,他反复询问一同来的僧人这木板可以使用几次,花多久雕刻而成。  僧人一一给出答复:“雕刻整本经书用两旬不到时间,这是寺内僧人所雕,若找熟悉此活的工匠,一旬便可。”  “经卷寺内已印不肖千本,雕刻板如初。”  圣人陷入沉思,挥手先让僧人出去了,屋内只剩下并房玄龄在内的几名大臣。  圣人道:“房相可知,手抄一本金刚金需要多少日?”  房玄龄道:“僧人需半日,学子需一日。”  僧人经常要抄写各种经书,金刚经身为入门级别的经书,他们都了熟于心,皆可背诵,有记忆有熟练度,抄得自然快。  圣人沉吟道:“若用印刷术,一日可印多少?”  房玄龄道:“圣人何不一试?以臣之见,一日内长安城内的寒门子弟怕都人手一本经书。”  俩人对视一眼,对各自想法都心知肚明。贞观年间,李世民已经完成了对世家态度的转变,若说一开始他需要拉拢世家,那现在作为皇帝,他心心念念的却是削减其影响力,其中重要一项,就是打破知识垄断。  为此他做了不少努力,诸如开科举,兴办学校,但很可惜,寒门子弟即使考官,也少有能做到七品以上,绝大多数都是芝麻小官。  雕版印刷术的出现,让他看见了新的路径。  圣人道:“听闻印刷术是一幼童梦中仙人授法所得,天佑大唐,实乃我朝之幸。”  童子的聪慧,不过多背两首诗,字写得比同龄人更好罢了,能够在五岁幼龄拿出此法,只能说是仙人授意,自己想出来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圣人呼人给其赏赐,随后就将莫文远抛在脑后。  ……  李三娘有点忧郁:儿啊,以后你做了什么,先同阿娘交代清楚,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啊!  两名官员并四名小吏站在饼屋门口,光是他们身上的官服就足够招人眼球,更不肖说人后有一车的金银布帛,米面粮食。  金银不多,最多的还是各种食材。  她赶忙将诸位官人迎进门,随后将生意交给林大娘,自己匆匆往院内去了。  莫文远正在磨坊研究压豆汁的机器,给李三娘一声喊得魂都要掉了,赶快跑回去。他跑的有点急,白皙的皮肤上飞上两抹绯红的轻云,葡萄似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灵动又可爱。  两位官人已到了做父亲的年纪,见莫文远模样,心生欢喜,同时也感叹,恐怕只有他这样聪慧俊秀的小郎君才会得神仙托梦吧。  三娘刚才已听官员们科普一番,知道送来的是圣人对雕版印刷术的赏赐,她知道莫文远同大兴善寺将印刷法献给圣人的事,当时也不过是感叹一句“这还能献给圣人”,就该做什么做什么了,哪里知道会有今天。  两位官员传圣人口信,夸李三娘“教子有方”,又夸莫文远“很有慧根”“少年英才”,就好像看不见他是个一米豆丁似的。  翻来覆去夸了好几遍后,他们又从李三娘的铺子中买了长安城内正流行的馒头,留下小吏忙帮卸赏赐,就先走了。  圣人的赏赐比较实惠,针对他们这种小民之家,赐下来的多是布匹,除此之外还有各种粮食并柴米油盐,他们可以自己吃,吃不完还能做蒸饼卖了。  小吏们将赏赐放好后就告辞了,莫文远也想悄悄溜走,却被李三娘老鹰捉小鸡似的一把拽住衣领,不许他跑。  李三娘道:“有圣人赐赏,你怎么不提前于我说一声?”搞的她看见官员胆战心惊,还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  莫文远很委屈:“圣人赏赐前也没同我说啊!”他也不知道。  李三娘:“对哦!”  莫文远:“阿娘你能把我放下来了吗?”  风风火火的李三娘这才把莫文远放下来,他心说阿娘不愧是手扛三条羊腿也能健步如飞的女人,力气就是大,他虽是个豆丁,也不是轻得就跟纸片人一样,能够把他捞起来,阿娘真是天生神力。  他多看了一眼李三娘纤细的胳膊,还是想不通对方哪来的力气。  李三娘道:“那雕版印刷术究竟有何作用,竟然能让圣人给赏赐。”她活这么大岁数,还没见到哪家人接受过这个。  莫文远装小孩儿含糊道:“我也不知。”  李三娘看他闪烁的眼神嘲笑道:“你可是我一手拉扯大的,你知不知阿娘能不清楚?”她脸上写满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莫文远无奈之下只能道:“我只能猜到一点。”  “寺院内的师傅已经试过雕版印刷术,只要雕一块板,能在几天内印成千上万册书,若此技术得到应用,市面上的书本数量就会大大增加。”  李三娘从商人角度思考道理:“量多价贱。”她夫君勉强算是贫寒读书人,她也曾见过夫君抄书,更知道书本价格奇贵无比,读书成本也高。  她脑中闪过智慧的火花:“书本多了,就有更多人买书,读书认字的人也会变多。”有朝一日,她小心翼翼保存的《千字文》说不定会走入千家万户,所有人都能读书认字。  李三娘为想象中的场景心惊不已,她说不上是兴奋还是恐惧,只知道若真同她想的一样,社会便会产生变革。  即使还需要很长很长时间。  莫文远含糊道:“总归是好事,谁叫我是梦中得法,仙人愿授我此法,证明其对民生有利。”  仙人:???  关我何事?!  ……  莫文远同木匠一大一小蹲在摊内。木匠名为王复愿,五十上下,三代居于光德坊内,他爹他儿子他都是木匠,孙子也预定了未来职业。  莫文远同他孙子王亮年纪相当,玩得很好,他琢磨出了压手工压豆浆机的模样之后就直接来找王复愿做。  王复愿将木架子递给莫文远道:“小郎君你看如何?”他态度正式,一点像是对稚龄童子,反像是同大人说话。  前些日子官员小吏带赏赐进李三娘家门,街坊邻居都见到了,这年头邻里关系亲密,没一会儿众人就知是莫小郎君得了赏赐,似是献上什么方子,圣人大悦。  坊内人何人不知莫文远聪明伶俐,去了大兴善寺一趟之后竟还被大师说有慧根,现在几日就到寺院内学习一番,邻人听后莫不肃然起敬,看他像是看仙童佛子一般,故而这次莫文远找人定制木具,王复愿满口答应,还不愿让“笨手笨脚”的儿子上,非要自己来做。  木具样式并不复杂,先是底下一块小板,中间掏出几条空档,到时候将被细麻布包裹的豆渣压在木板上,浆汁可从掏空的缝隙中流入锅。  另一块背上有突出长方形条的木板用镂空板以绳子粘在一起,到时候木板压在豆渣包裹上,人用力向下压木棍,便能出汁。  莫文远道:“木条承重几何?”  王复愿道:“令两成年男子坐其上也不会折断。”  莫文远惊道:“竟能如此?”  王复愿佯装生气:“小郎君可怀疑王老儿说大话?”  莫文远笑嘻嘻道:“怎敢怎敢!王伯既说能够承几人,定没问题。”  他要给王复愿布匹做报酬他硬是不同意,最后还是李三娘出马对方才堪堪收下报酬。  莫文远手提沉重的木具,在路上一蹦一跳:回去做豆腐咯!第14章   四块沉重的石头压在悬浮的木板上,从一刻前起,酸浆就再也没从方形槽中溢出,莫文远掐着时间道:“差不多了。”  莫小狗与李三娘站在他身后,听他开口都不由自主吞咽口水,却不是因为紧张。就像是巴甫洛夫的狗一样,当大脑发送信号,说有好吃的,人体也会作出反应,回忆起豆花的香甜,两人对菽乳更是充满期待。  李三娘撸袖子同莫小狗上前,搬开十块,她还特意拉高了裙摆,怕酸浆把布料弄污糟了。  白嫩的豆腐,静静地躺在木槽内,状如白玉美人。  [任务:还原豆腐(1/1)]  [奖励点:1000]  高昂的奖励点数让莫文远很是震惊,在中国食物历史上,豆制品浓墨重彩,豆腐更是关键之所在,若非如此,系统怎么会大手笔给出一千点的奖励?  他是用酸汤点的豆腐,酸汤的本质是碳酸钙,相较于卤水点豆腐,酸汤点的豆腐更嫩,味道也没有石膏点的那样,有股挥之不去的石膏味。又因为用石块压了一刻,豆腐内部结构也很紧实,他做出来的手工豆腐,兼具南北两种不同豆腐的优点,博采众长。  他在两大人的协助下将豆腐捞出来,在砧板上切块,除了确定今天晚上要吃的,其余的都再放回水槽中。  干完活回头,莫文远被吓了一跳,李三娘与莫小狗都眼巴巴地看着他,两人湿润的瞳孔中闪烁着饥饿的光芒。  李三娘有点不好意思,她还想要保持一下在儿子面前的威严,但美食不可辜负,她按捺刺溜的口水道:“大郎,菽乳怎么吃?”  莫小狗道:“烧着吃炒着吃蒸着吃还是直接就能吃?”看他垂涎欲滴的模样,恨不得抱着砧板上的豆腐块生啃。  莫文远想,豆腐的吃法可多了,不过来日方长,他们有时间一个一个实验过去,第一次吃的话,还是用最能还原其本味的吃法,他道:“就拌小葱吃吧。”  ……  小葱拌豆腐作法不难,莫文远照例站在小凳子上,指挥李三娘动手。李三娘早已习惯了自家小郎君在吃食上的知识渊博,他好像生而知之似的,无论做哪道菜都能说出所以然来。  李三娘想到邻里的议论,在得到赏赐之后,总有人说莫文远是文曲星下凡,他阿爷在世怕是得到了神仙托梦,才取了“文远”这一名字。对此三娘嗤之以鼻,她儿若真是神仙下凡,那也是灶台娘娘啊!  这道菜本身没什么技术含量,起决定性作用的是豆腐的美味程度,莫文远自认手艺不错,第一次用简易方试点豆腐,成品质量绝对不算低,用手工豆腐做出的菜一定好吃。  锅很重,李三娘说什么都不愿他掂锅,但切菜却没有问题,他小手持刀柄,利索无比,三下五除二就把豆腐划成小块。莫文远刀功精湛,方块豆腐大小相似,是完美的正方形。  他边动作边同李三娘道:“先将菽乳入滚水烫一圈,去豆腥味,随后用冷净水过凉。”冷热交替可以最大程度保持豆腐的滑嫩口感,少一步菜品都不会完美。  李三娘将铁锅在灶台上预热,待温度升起后拿起猪油膏从边缘滑入锅底,浅黄色的固体猪油随着锅温度升高,颜色越来越浅越来越浅,最后变成了泛着油光的液体,最让人欲罢不能的是它散发出的香气,使人食指大动。  莫小狗站在边上拼命吸鼻子,他用力过猛,鼻孔一闭一张一闭一张,已陶醉在食物的香气中。  在熬猪油的时候莫文远已经完成了摆盘,软嫩的豆腐堆叠在一起,白玉上看似随意地撒了一小撮绿油油的葱花沫。李三娘直接端起铁锅,将溶化的猪油浇在豆腐上,碧绿色的葱花上挂着摇摇欲坠的油滴,豆腐的香气同猪油的香气结合在一起,霸道无比,一时间葱花的清香、猪肉的荤香、以及豆腐的豆香混合在一起,在人的脑内横冲直撞。  莫小狗实在忍不住了,他道:“我们开饭吧。”  李三娘马上道:“可以。”  圣人送来的油粮米面率先上了他们的餐桌,李三娘家的主食品种丰富,有时是蒸饼笼饼,有时是面片馎饦,有时则是各种各样的米饭。  今日的主食比较朴实,就是香喷喷的稻米饭,眼下稻米产量虽不高,但味道不比现代的差,再加上李三娘家的米饭是用蒸笼蒸出来的,出锅时更是染上了竹子的香气,莫文远捧碗,碗内的大白米粒粒分明,晶莹剔透,白胖可爱,同小葱拌豆腐相得益彰。  一家之主李三娘道:“开饭吧。”  所有人不约而同将筷子伸向小葱拌豆腐,莫文远人小筷子却使得稳当,几块正方形状的豆腐叠加在一起,顶上缀着嫩嫩的葱花,猪油流入米饭中,他夹起一点米饭,上面覆盖豆腐与青葱。  “唔!”  “好吃!”  “唔唔唔!”  “什么味道!” 第13章 小沙弥感叹道:“你一来,今日饭点又要抢了。”  寺庙里的大和尚是分餐制,他们这些小的,就跟学校里的小学生似的,菜先到先得,最后去的只有残羹冷炙。  小沙弥心说今儿得跑快点。  莫文远先把四喜烤麸送到后厨,然后找几张碟子盛了后先给两位师傅送去。  与他接触最多的是慧远慧智两位师傅,慧远不用说,整一生活导师,小到借书讲解经文,大到同李三娘店的买卖都是他管的。  慧智不常见,但每次找他,对方总会教给莫文远一点拳脚功夫连同“戏法”,几年下来他觉得自己遇见妖怪应该也能跑掉。  但长安城中各种和尚道士镇守,他一次妖怪都没见过,真是可喜可贺。若不是还要看慧智师傅变戏法,莫文远都觉得自己活在正常唐朝了。  而不是神话版本的。  慧远吃了一口四喜烤麸,充满幸福感地叹气:“着实美味。”  莫文远却道:“还不够入味,特别是糖,若饴糖的溶性更好点就妙了,现在不过是以汤汁混合挂在烤麸皮上,甘味还没有渗入豆皮中。”  慧远听他所言,摸摸自己下巴道:“我听说天竺有一种糖,状若盐粒,色如血……”  莫文远:???  天呐这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  原来这时代竟然有红糖吗?  太令人惊讶啦!第16章   蔗糖与饴糖区别很大,且不说颜色粘性上的不同,对厨子来说,两者味道上的区别才是最重要的。虽然都是甜,但相较于蔗糖,麦芽糖的甜度低,触及味蕾时无法直接将甜味输送到人的大脑,需要细细品味才能察觉,而蔗糖,那是入口即化,舔一口就觉得甜。  现代人做菜用的都是白砂糖,也就是蔗糖。  见莫文远目光炯炯,盯着自己,慧远略感不适,对他道:“此事你还是去问慧智吧,天竺的糖我也是从他口中听说的,了解不多。”  他虽知自己身为僧人不应贪图口腹之欲,却还忍不住问道:“尔急迫至此,红糖能起甚作用?”  莫文远严肃道:“作用可大了。”红烧肉八宝鸭八宝酱杏仁豆腐,无论做什么都绕不过蔗糖,红糖是蔗糖的一种,而且从四川一带往南,沿途多种甘蔗,唐时甜菜虽还没有传入,但光凭甘蔗就能让糖的产量翻倍。  饴糖由小麦所做,对唐人来说是奢侈品,好端端的小麦还不够吃,谁会拿去制糖?  但甘蔗就不一样了,他是果品,用来制糖反而比做水果吃有用。  莫文远忽然想到,街坊邻里还把甘蔗当醒酒汤用,喝完酒后嚼一嚼,当然,其实它的醒酒作用并不大。  想一圈之后,他终于开始具体解释:“人食米面后才能工作,米面不仅能够填饱肚子,其中更有驱使人劳动的能量。”也就是碳水化合物,人体所需的70%能量都是由糖提供的。  “糖中所蕴含的能量远远多于米面,吃一口糖所得的能量,比吃一块蒸饼还要多些。”糖的碳水化合物成分是最高的,要不然现代人减肥怎么会要断糖断碳?  除此之外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  “慧远师傅您不觉得,吃糖以后心情会变好?”他说出了匪夷所思的理由,“甜的东西不仅能让孩子快乐,大人、老人吃了,都会很愉快。”  能够让人愉快的食物,光是冲着这一理由,就应该尽可能扩大产量。  慧远和尚睁大眼睛,他不是很懂能量一词的意思,却能从莫文远的话中大致猜到其含义,他从未想过糖中可供人劳作的力比粮食更高。  而且……  能够让人愉快的甜味,听着似孩童的玩笑话,仔细一品却蕴涵着大道理。  “阿弥陀佛。”慧远若有所感,呼佛号,莫文远见他双手合十,好似入定,十分不解,慧远师傅是顿悟了什么道理?  ……  从慧远的禅房出来后,莫文远便去找据说知晓红糖产地的慧智和尚,此位师傅身在何处,他也很不确定。  慧智师傅与其他大和尚不同,好在人间行走,体会民生百态,又有手降妖除魔的本领,莫文远私心觉得这位师傅神秘无比,怕不是什么神仙门人。  以上种种原因叠加在一起,令他不常出现在大兴善寺内,能否见到慧智师傅,还要碰运气。  今儿莫文远运气不错,小沙弥言明慧智师傅正在僧寮中,他便把四喜烤麸放入篮子中,提篮摇摇晃晃去了。  许是练过些拳脚功夫,又天天扛羊腿掂锅铲,莫文远不仅力气日益见长,五官也越发灵敏,耳聪目明,还未到慧智师傅那儿,便听见悉悉索索的说话声从他房中传来,莫文远猜他有客人。  然而敲门见到慧智师傅,却发现门内一人也无,只见师傅看着自己,笑容静谧,如同坐在莲台上的端庄菩萨,他道:“莫小郎君,今日来可有事?”  莫文远先把篮子放地上,从中拿出一盘四喜烤麸放在台前道:“慧智师傅可要尝尝?才做出的四喜烤麸。”  慧智知晓莫文远厨艺精湛,即便不贪图口腹之欲,见吸满了酱汁的深棕色烤麸,也心痒痒的,尝了一筷子。  见他眉眼舒展开,显然很满意莫文远的厨艺。  他趁热打铁询问慧智师傅蔗糖一事,对方闭目回忆道:“你说的可是摩揭陀的红糖?”  在寺庙呆了多年,别的不说,对印度半岛附近诸国的名字,莫文远是了熟于心,天竺是那附近所有国家的统称,而摩揭陀就是今日的印度,现旅居大唐传播佛法的僧人,有很大一批是从摩揭陀来的。  莫文远大喜道:“正是。”他眼巴巴盯慧智道,“师傅可知道红糖的制法?”  然而一向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慧智却犯难了,摩揭陀的经书他是没有不知道的,甚至从长安到天竺一路上的妖魔鬼怪他也心中有数,但你说那里的制糖技术,他从未关心过。慧智和尚只能一五一十道:“不曾了解。”  见莫文远眼中的火焰灭了,他出言安慰道:“不若你去问问摩揭陀的僧人,或许有人知道。”  莫文远似又找到了新动力,脸上重新焕发光彩,他道:“我晓得了!”又如一道旋风,从僧寮中冲了出去。  慧智刚松口气,便见一团黑黑的毛茸茸的小物从墙角猛地蹿了出来,张开血盆大口,将盘子里的四喜烤麸连同盘子一同吞下去,还发出咀嚼陶器般“嘎吱嘎吱”的声响。  慧智惊骇不已:他的四喜烤麸!  差点伸出尔康手了!  “竟然吃了?”房内传出一道懒洋洋的声音。  慧智立刻收起眼中的痛惜之意,脸上写满了庄严宝相,他道:“你不是说他什么都不肯吃?”  不足半米高的小黑羊吃完四喜烤麸,又张开血盆大口,看着可怕,但在场人都知他不过是想要再吃一盘刚才的吃食。  那声音纠结道:“现在好像肯吃了?”  慧智无语道:“是只吃好吃的吧?”  小黑羊:“咩。”  ……  从慧智那里出来后,莫文远的决心越发坚定,为了蔗糖提取法,先把大兴善寺内的摩揭陀僧人都找一遍吧!  别问他为什么不用厨神系统兑换,蔗糖提取法就如同盐精炼法一样,是划时代技术,一旦出世,能够彻底改变厨师界的历史。系统中虽能兑换,但积分点后的零,莫文远到现在还没有数清楚,他心知肚明,如此天文数字,基本上就是禁止兑换的。  系统中兑换不出来,却能在现实生活中努力努力,地球另一边的玉米土豆他弄不回来,摩揭陀的炼糖技术却可以搞搞看。  干脆找慧远师傅打滚,要张摩揭陀的名单吧!  然大兴善寺内僧人众多,就算是慧远师傅都不知有多少天竺僧人,故而他让莫文远先等几日,待名单整理好之后再来。  莫文远从善如流,回家准备寒食节。  ……  寒食起源于远古的改火旧习,即“仲春以木铎修火禁于国中”。古代钻燧改火,火种并不是持续燃烧,一年要改火四次,春夏秋冬四时变换时,将旧的火种扑灭,重新钻木取火,取新火种。秦汉之后,变成只在春日改火,寒食节意味着旧火扑灭,新火交替之时,这段空档内,举国上下,不可见火种。  莫文远心说,好在天已回暖,如果寒食节被安排在寒冷的冬日,没有火岂不是要冷死?  他正想着,李三娘的声音从隔壁的厨房中传来:“饧大麦粥熬好没?”  莫文远道:“快了快了,就要好了。”  寒食节前一日,莫文远家都要忙疯了,李三娘带着几名小娘子早起做子推蒸饼,也就是枣糕,莫文远则忙着炒特色菜四喜烤麸。  待到店铺开门后,四喜烤麸、凉拌豆腐皮、冷豆腐等凉菜被一抢而空,枣糕也被卖得七七八八。  手里有几个钱的小居民也不愿意在寒食节当天过得太寒颤,不能吃热菜,那就买点好吃的凉菜吧,他们早就打听好了李三娘食肆要出能过夜的凉菜大餐,开门前排队就排得老长。  等到坊门开了之后,更是有大流量客人涌入,到晚上打烊前,李三娘一家都在灶台前忙活,一刻都没有闲下来的。  更可怕的是,即便等开始宵禁,他们还是有事要做,之前做的那都是卖出去的吃食,他们自家还要吃呢!李三娘是个生活挺有仪式感的人,不肯用残羹冷炙把节日对付过去,她全身上下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忙碌了一日后还能带领众人为寒食节准备吃食。  说是众人,其实也不过是李三娘莫小狗莫文远还有嫁进来的赵二娘罢了,他们家人口简单,不用做太多菜。  莫文远被分配去熬饧大麦粥,它同寒具、子推蒸饼一样,是寒食节不可不吃的经典菜,作法也不难。  但莫文远是谁,他可是立志成为厨神的男人,再简单的小食也能给他玩出新花样。  他在锅边呆了许久,脱壳大麦在铁锅内煮,水沸腾,浓浓的麦香透过窗子,飘扬进小院,深吸一口气,满胸膛都是黄金谷穗的香气。  杏仁是早就用石磨磨成粉的,他将杏仁粉倒入锅中搅拌,等一大锅浆糊冷凝之后,切成块食用,便是地道的饧大麦粥。  莫文远不满足于此,在等待结块的过程中,他开始鼓捣蘸酱。  传统的饧大麦粥蘸酱是麦芽糖,除了麦芽糖之外,他还把去年制作的桂花蜜拿了出来。  他家院子中有几棵桂花树,在丹桂飘香的季节,莫文远干脆在树底下铺了好几块大布头,没事干就去晃晃树,让更多的花落下来。  等攒了满满一桶桂花后,他坐在小条凳上,无比耐心地把花中的杂质挑出来,小虫、外壳、树枝子一个都不放过。  花放在铁锅中,连续煮沸放入凉水中浸泡几次后捞出来完全晒干,再收入放有蜂蜜的罐子中。  其实桂花蜜使用白砂糖与干桂花拌出来的,无奈于没有白砂糖,他只能一层蜂蜜一层桂花地在罐子里压实了,好好储藏起来。  现在莫文远打开密封的陶罐,用筷子进去搅搅,竹筷子上裹着一层金黄色的糖浆。  桂花蜜配饧大麦粥,完美!第17章   寒食节各家各户都要去城郊上坟,故而李三娘食肆也停业一天,莫文远难得有空,手揣一把寒具,在加上晃荡,走两步就折一把塞在嘴里。  “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  他腮帮子嚼得起劲,让周围同龄小伙伴羡慕得都要流口水了。  王复愿的孙子与莫文远差不多大,他眼巴巴看着寒具道:“莫大郎,你阿娘竟然给你做寒具?”  莫文远面上笑嘻嘻,嘴上却不说话,他心道,哪里是阿娘炸的,分明就是他自己炸的。  寒具就是馓子,用蜜调和面拉成细细的丝,随后放在油里炸着吃,莫文远还蛮喜欢这种炸物的,又脆又硬,嚼断后满口喷香。奈何在唐代食用油价格还是偏高,平日里炒菜做肉馅放油就罢了,做馓子那可是要有半锅的油才能将其炸透。 第15章 ……  在进行完大兴善寺糖类田野调查后,莫文远并没有急着搜罗西市上每一家天竺商人经营的店铺。李三娘组织了一场家庭会议,他得回家参加会议。  寒食节结束过后,李三娘并没有留在长安,她去了一趟洛阳,进行了为期半个月的考察。  长安洛阳中的路被称为两京走廊,此时洛阳虽还没有武则天当政时期繁华好比长安,却也是全国第二的大都市,许多世家大族都扎根于洛阳,城市中百姓的消费水准不低,商业繁荣。  李三娘食肆在长安经营多年,靠一手冠绝天下的豆腐手艺在长安城中闻名,在加上豆腐的价格并不昂贵,若只是小菜以及生的豆制品,就算是普通百姓也能吃得,其生意之火爆,即使是西市的大酒楼都比不上。  两月前,李三娘甚至又买下了一个院子,将其改建成食品制造间,雇佣不少人在其中工作,专门制造面筋与豆皮,这两样豆制品在卖得很好。  可以说,发展到现在,李三娘食肆已经不是单纯的食肆,而是集生产、出售半成品、酒楼为一体的商业集团了。  李三娘道:“我之前听闻,店中的食客除了长安本地人之外,还有许多是从别地慕名而来,专来就留尝鲜。”  “更有士族的郎君在店内买大量干面筋及干豆皮,运往他地。”  这年代没有电冰箱,如果是水面筋的话放不到两日就坏了,为了延长豆制品的保存时间,除了天天做的那些之外,店内还出售干面筋与干豆皮。  制作方法也不难,先将面筋豆皮风干之后,放入锅中蒸煮,最后再进行脱水处理,便能存放更多时间,莫文远试过,炎炎夏日都能存在一旬左右,等到天冷了,放大半个月都没有问题。只要车队行得够快,便能送往其他城市。  李三娘微微一笑,做出更加惊人之举,她竟然展开一张大图纸,放在矮桌上。  赵二娘先前不识字,但因嫁给莫小狗之后,需要做点账面上的工作,便努力补习识字,她成果斐然,不出一月就将常用字认得七七八八。  莫文远目瞪口呆,想不到他阿娘竟有看比社会学家一样的采样调查意识,又跟经济学家一样,将所有的数字精密地记录下来。  李三娘朗声道:“我在卖面筋、豆腐皮的柜台后面站了一旬,期间我询问了众人购买吃食之去向,绝大多数都是长安本地人,然别地的郎君娘子也不少。”  “其中,将吃食送往洛阳的最多,江南地带的人偏少些,但若我没记错,待天冷下来时,还专有行商来食肆买面筋送往江南。”  “今日天气逐渐回暖,吃食易坏,买的南人才少了些。”  莫小狗比较憨,没听懂李三娘的意思,倒是赵二娘已经陷入了思考,而莫文远对他阿娘无比了解,早就知道她很有商场铁娘子的风范,便直接道:“阿娘你的意思,是想在洛阳江南等地开店?”  李三娘见莫文远能够接上自己思路大喜道:“不错,我欲先在洛阳开一店。”  有需求就有市场,李三娘虽无法将抽象的概念形成具体的理论,却已明了其中道理。她考虑的点有很多,一是洛阳城中百姓富庶,店开了之后不愁无人问津;二是洛阳距离长安很近,快的话几日就能打来回,头一次开分店,还是选个能够照应的地方比较好。  她前些日子还同前来购买面筋的洛阳人聊天,对方言现在洛阳城中虽有豆腐卖,却从未出现过面筋等物,定时长安城的特产。  豆腐的制作其实不难,只要有心学,就能学会。  李三娘店中的豆腐都是从大兴善寺买的,自不会好为人师,用赚钱的时间传授技法,事实上,现在传授技法的反而是和尚。  和尚已经同豆腐捆绑在一起了。  开始是大兴善寺的和尚外出云游,要知和尚云游除了化缘之外,还经常要做点小买卖赚取盘缠,寻常是帮人讲经做法事,在寺内习得豆腐做法后,不少人云游至外地,便做些豆腐卖了以换取路费。  现在僧人云游,除经书与钵之外,还有一样是必带的,那就是酸汤。  开始只有大兴善寺的僧人习得作法,在云游过程中僧人又将做法传递给了当地百姓,又或者是留在了当地的寺庙,随着僧人走的地方越来越多,豆腐也流传开。  即便是江南或者更远的城市,都出现了专门的豆腐坊,有的是百姓开的,有的则是寺院开的。  价格虽有浮动,但总归不会高到离谱,比肉差远了,大多是一块一两文,有些贫穷地方也能以物易物。  肉价高,普通百姓吃不起肉,却能买豆腐夹菜。豆制品中所含营养高,口感又与肉相似,上到达官贵人,下到平民百姓都很喜欢。  莫小狗终于反应过来道:“婶婶欲在洛阳开店,院落地址要带去的伙计可都选好了?”他对李三娘有股天然的崇拜,对方说什么只要做便是,婶婶说的一定是对的。  李三娘道:“正欲着手准备。”她道,“依你们之见,这店是开的得还是开不得?”  莫文远与莫小狗异口同声道:“当然是开得的!”  洛阳开店一事,就这么定下来了。第19章   到洛阳开店,绝对不是一件小事,需要做很多前期准备,爱操心的莫文远暂时将自己的寻找蔗糖计划放在一边,跟着李三娘忙东忙西。  李三娘先列了一个计划表:“在洛阳置地,开店,带熟练的伙计过去……”都要逐一安排。  莫文远提醒道:“去之前还要考察洛阳当地的豆腐店,货比三家,选择供应商。”  李三娘丝毫不觉得麻烦,她兴致勃勃,全身上下都是干劲,琢磨一番过后李三娘道:“看样子还要往洛阳跑几次才行。”她眼珠子一转道,“大郎,下次去洛阳,你与我同往吧。”  莫文远出过最远的远门,就是到长安城外的田野扫墓,忽闻要去洛阳,他睁大眼睛道:“我?”  李三娘越想越觉得带儿子出门是个好主意:“京中的生意教给小狗他们我也放心,他与赵二娘是一对,若有事也能开诚布公商量,你年纪尚小,却能帮我做许多事,不说别的,单单就看豆腐品质,还有人眼睛能比你尖?”  她的儿子,很是顶用。  莫文远人小,操的心却多,他本就担心李三娘一介女流独自在外,现听说自己能帮忙,连连答应道:“成,下回我与阿娘你同往。”  ……  莫文远习惯未雨绸缪,去洛阳前便开始打听消息,洛阳城中豆腐价几许,品质如何,哪家店的豆腐卖得最好?  他的消息有天然来源,寺庙的僧人喜好云游四方,洛阳佛风浓厚,便是兴善寺的大和尚都时不时受到邀请前往洛阳讲经,故而他也不用找街边的贩夫走卒打探消息,直接找熟悉的僧侣便是。  恰巧慧空和尚才从洛阳回来,他去参加了一个佛学交流会,莫文远同小沙弥打探他正在何处,随即便去找人。  慧空正在刻雕版,现如今雕版印刷术已有专门的匠人负责雕刻,但身为第一个雕版的人,此项活动对他有特殊意义,再加上他经年练习,雕刻手法越加纯属,有空闲时便为寺院做些工作。  他放下雕版道:“你要去洛阳?”  莫文远道:“暂去而已,阿娘欲在洛阳开一家食肆,故而要先去打探情况。”他道,“你可知洛阳豆腐价格几许?”  慧空道:“洛阳与京中不远,豆腐价格相似,至于品质,我吃不大出,不过那里的寺庙中有我寺僧人借住,做出来的豆腐应该差不多。”  莫文远点头,洛阳城中既然有兴善寺的僧人,就不用太担心了。  他没想到的是,慧空和尚竟给出了意料之外的提醒,他道:“两京走廊不太平,莫小郎君赶路时还要小心点。”  莫文远奇道:“莫不是有山匪,亦或绿林好汉?”他心到洛阳可是靠近京城的大都,圣人怎会允许途中有匪人出没?  慧空的眼神有点奇怪,他道:“风调雨顺,天下太平,何来匪人?”  莫文远道:“那……”  慧空道:“两京走廊乃灵气汇集之地,途中极易生出精怪,绝大部分都不伤人,但莫小郎君颇具慧根,精气充沛,指不定会把小妖引来,途中万不可掉以轻心。”  莫文远变成了死鱼眼:“啊。”  不好意思长安太和平了,再加上他往来都是僧侣之辈,要不是慧空提醒,他都忘记自己是在有九九八十一难的玄幻大唐了。  不过,妖精啊。  想到慧空刚才的描述,莫文远的表情变得很凝重,他道:“慧空师傅啊,你说我不会跟玄奘法师一样吧?”  慧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和玄奘法师哪样?”  莫文远期期艾艾道:“就是皮香肉嫩,妖精喜欢吃什么的。”  慧空哭笑不得:“皮香肉嫩,你听谁说的?玄奘法师什么时候有了这等传闻。”  莫文远奇怪道:“没有吗?”他记得自己小时候看过西游记电视剧,还有西游记的动画,都说唐僧皮香肉嫩,只要吃了他的肉就能长生不老,所以每一集他都会被各种各样的妖怪绑走。他可不信自己记错了。  玄奘西行取经前在大兴善寺停留过,当时是,慧空和尚还是一小沙弥,却有幸一睹玄奘法师真容,他肯定道:“三藏法师相貌俊秀,不输世家郎君,却不是弱不经风之辈。”直到现在,大兴善寺还流传着他的传说。  莫文远的眼睛变成了豆豆眼:“不弱吗?”他记得在西游记中,唐僧一直都是被救助的对象啊,当然咯,除了大圣之外,其他人好像没有什么英雄救美戏份。  慧空肃容道:“此言差矣,身体孱弱之辈怎堪当西行重任?”  “前往天竺之路本就遥远,玄奘法师又得菩萨真言,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所受到的辛苦劳顿远超寻常僧人。好在他西行之前便是有些降妖除魔的薄名,若非如此,怎会让他孤身上路?”  莫文远以为自己听错了:“降妖除魔?玄奘法师不是以经文见长?”  慧空和尚道:“玄奘师傅曾云游四方,除了传播佛法之外,还渡化了许多当地肆虐的妖魔。”他露出了端庄的笑容,心理活动却不是很正经。记得在他小时候还曾听见师兄们偷偷议论,只要是玄奘法师停留的寺庙,前来捐香油钱的年轻娘子就特别多。  谁叫玄奘法师长得俊秀,就连光头的形状,都比其他人圆润些。  莫文远颤颤巍巍举手道:“渡化是我想的那个渡化?”  慧空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若能用言语渡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自然是言语,若不能,禅杖也是极好用的。”  莫文远:“……”  天哪,三观都被颠覆了!  ……  直到回家,莫文远依旧无法回神,从慧空的话中他勾勒出了一长相俊秀却武艺高强的暴力圣僧形象,玄奘法师好像完全不是电视剧中的模样,反而像是西游后传中帅气又能打的那位,在民间留下了不少传说。  想想其实还挺符合常理的,从长安到天竺路途遥远,又有匪人出没,僧人有自保之力才是常态。  他猛地抓自己的头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还是很难接受啊!唐僧怎么会能打?!  太奇怪了吧!  因为太过纠结,莫文远决定给自己烧一桌丰盛的菜,以美食来排解自己心中的愁绪,更不要说再过两日他就要和李三娘动身前往洛阳,一去之后半月不得回,莫小狗想到这段时间不能吃莫文远做得菜,泪眼汪汪,就算是赵二娘都眼巴巴盯着他看。  哎,他们的胃口都被大厨养刁啦!  做饭受到食材限制,莫文远在厨房里摸索一阵,发现肉菜不多,找了半天除了豚肉馅之外就翻到几条肉皮,心下有了主意。  干脆用肉皮熬个肉皮冻,再包生煎馒头吃吧。  沪菜厨子的灵魂之火在熊熊燃烧,上海生煎作为沪菜的经典主食,不会做都说不过去,而且相较于那些需要从原料阶段就要他自己发酵的大菜,生煎馒头无疑容易许多,现在开始做,半个时辰不到就可以做好了。  既能重温一下当年做厨子的感觉,又能用美食犒劳被现实打击得千疮百孔的心,何乐而不为?  面团都是发酵好的,肉馅也是他亲自调的,莫文远真要处理的仅仅只有肉皮,他先将肉皮过火燎,把上面的残毛都收拾干净了,随后洗净放入开水中煮。  煮了大约一刻,再捞上来,把残余的肥肉刮干净。  莫小狗有意路过厨房好几次,探头探脑道:“大郎,今晚做啥吃食?”  莫文远投也不抬道:“生煎馒头。”  莫小狗哀嚎道:“怎是馒头,不做点好的吃了?”不是说馒头不好吃,但谁叫他们家做蒸饼营生,馒头什么时候都能吃得,几年下来就算是莫小狗对馒头都缺少热情了。  莫文远道:“生煎馒头生煎馒头,和普通馒头自然不一样,而且我何时在吃食尚亏待过你?只要是我做的你就放心。”  莫小狗被他三言两语安抚住了,这才安安心心做活。  处理干净肉皮后将其放入鼎中,一起扔下去的还有放油葱段酱椒的调味香囊,肉皮在红褐色的汤汁中不断翻滚,皮吸满了汤汁,也变成了相似的褐色,但这褐色却犹如布丁底部的焦糖一般,晶莹剔透,看着就让人充满了食欲。  他把小馒头皮擀好之后,将肉皮捞出来,红褐色的肉皮安静地匍匐在砧板上,手起刀落将其切成小块,胶原蛋白黏在刀板上,肉眼看就能想象到用牙齿咀嚼时,其特有的韧性与弹性。  越嚼越香,越嚼越香。 第17章 “他们在破落庙中落户时,偶尔能捉到野鸡,但除了粗盐之外并无烹鸡的碗具,便想出了用泥土烤鸡的方法。”这些当然是胡诌的,叫花鸡固然是叫花子发明的,却不是现在的叫花子。  陆忠等人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不由看向当甩手柜的李三娘,三娘同他们解释道:“我儿从小就喜鼓捣些吃食,于此道上很有天赋,食肆中的菜色多是他弄出来的。”  若给士族的郎君听见,少不得还要鄙视莫文远一番,君子远庖房的理论自古有之,会在台前忙活的只有小娘子,大老爷们出入厨房,实在可耻。但听李三娘说话的是行商,士农工商,唐代的商人地位也不见得高,他们听了之后只觉得莫文远不愧是远近闻名的神童,小小年纪就能在食道上独具天赋。  陆忠他们大江南北跑遍了,难免要露宿野外,很有常识,选择落脚的地点依林傍湖,不远处就有一条清澈的小溪。莫文远从包裹中掏出一把菜刀,利落在鸡脖子上开口子,放鸡血掏内脏一气呵成。  叫花鸡处理的过程中有点很重要,就是不拔毛,他先用盐巴并水在腹腔内荡了一遍,又回车上拿了只竹筒出来,红综色的酱汁倒在刀刃上,他熟练将酱汁均匀抹在野鸡腹中。  莫小远秘制酱料,抹在肉上烤一烤,倍儿香!  小溪周围有水分高的黄泥,河内却找不到荷叶,他也不强求,用黄泥把小鸡裹了。  众人见他动作娴熟,对叫花鸡的味道很好奇,陆忠统一了众人的意见,腆着脸道:“莫小郎君,要不把剩下的鸡都做了吧,烤鸡什么时候都能吃,叫花鸡却难见。”  就连李三娘都连连点头,她以前并不很贪图口腹之欲,事实证明,如果人不喜欢吃,那定是因为东西不好吃,莫文远做得菜鲜得能让人把舌头吞下去,现在李三娘每天最期待的事就是吃饭。  莫文远惯好说话,见周围人意见相仿,欣然同意,将剩下两只鸡也做了。  密林深处,小黑羊口水滴答,跟在他后面的慧智和尚瑟瑟发抖,明明季春的夜晚并不寒冷,他却从心底深处感到一股凉意。  凭什么别人欢天喜地等待开饭,他却只能啃面饼子,凭什么!  小黑羊:咩咩咩。  你还可以选择辟谷。  ……  肉干糊糊发出咕咚咕咚的声响,平静的粥面起了一连串沸腾的泡,如同火山深处几欲喷发的岩浆,莫文远道:“可以吃了。”手举大漏勺,给嗷嗷待哺的行商人一人装一碗。  他自己没急着吃,反倒扒拉篝火坑下面的叫花鸡,先用树枝子把外层的泥土剥开,随后用尖锐的枝桠间猛地一插,黄泥球被叉出来。  他的控制力很强,黄泥层不很厚,树枝尖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既没有碰到内层鸡肉,也没有刺不进脆硬的土层。  俨然是不世出的武功高手。  四只鸡都被掏了出来,等冷却之后他开始逐一拆解,敲碎表面的黄土,鸡毛随之脱落,甚至不需要他伸手拨弄。  “嗯?”  莫文远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明明刚才拆出来是四只鸡,怎么忽然变成三只了?他抬头环视一圈,并不认为有人能隔这么远的距离将叫花鸡弄走。  行商中有眼尖地发现了问题,他眼睁睁看着莫文远套了四个泥球出来,但一眨眼的功夫,少了一个。  他先没有往精怪上想,行走两京走廊多年,从未有人出过问题,洛阳与长安的僧道可不是吃白饭的,附近郡县中扎根的世家大族也有供奉法师的习惯,他道:”难不成这有黄鼠狼猫狸子?眨眼的功夫竟然把鸡叼走了。”  莫文远觉得未必,他下意识伸手摸了一下插腰带中的禅杖,心下安慰自己:如果真是精怪,怕也是狐狸精怪,喜欢吃鸡。  更何况守株待鸡本就奇怪得紧,若四只野鸡真是被赶过来的,取走一只作为报酬很是正常。  哎,晚上还是多在地上撒些雄黄粉末吧,丹药也要燃起来才行。  ……  三只叫花鸡体积不小,皮脆嫩,颜色焦黄,腹腔内涂抹的特制酱料中含有蜂蜜,香甜的蜂蜜侵入鸡肉之中,让肉质更软更滑嫩。  酱料的咸香被牢牢锁在鸡肉中,凑近了闻尚且不觉得香味扑鼻,但撕下一条肉塞入口中咀嚼,悠长的韵味在口腔中逐渐弥散开。  初时觉得香味微弱,随着咬合肌不断运动,牙齿厮磨鸡肉,那股微弱而悠远的香气越来越浓,越来越浓,口中分泌的津液也越来越多,到了某个临界点,鸡肉的味道同石破天惊的一道霹雳,猛地在味蕾上炸开。  “太好吃了!”  “鸡肉竟能出此鲜美!”  “大郎聪慧!”  莫文远自己不是很满意,野外做叫花鸡难以把握时间,肉埋得深了浅了,温度如何都很难控制,他这次做得鸡肉就有点柴,烤得时间太长,下一次时间还要短些。  肉质与水分的区别只有厨子与顶级老饕才能吃出来,对行商还有李三娘来说,叫花鸡已经是不得了的美味,配合着滚烫的糊糊呼啦啦吃完,每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美食是缓解疲劳告慰心灵的良方。  ……  小饕餮灵活运用蹄子,将黄泥敲碎,低头品尝叫花鸡的味道。  他自认是只有品味的饕餮,除了一开始吃四喜烤麸太激动把盘子一起咬碎,之后从未干出过粗鲁的事。在吃食的精细程度上,与他同族的凶兽还没有谁能与他相提并论,鸡头不吃,脖子不吃,屁股不吃,只吃最好的部分。  他朝慧智拱了一下短尾巴,似乎在问:要不要吃。  慧智连连摇头,在人间他是大兴善寺的僧侣,不能破戒,在天界他是与佛教有千丝万缕联系的神仙,更要严于律己,怎么能沾荤腥。  更何况还是鸡头鸡脖子鸡屁股,就算吃也要吃好点的肉啊。  吃完之后小黑羊没有快乐地摇尾巴,慧智竟从他的脸上看出他在沉思!  慧智:“有何不妥?”  小黑羊:“咩咩咩!”肉老了!  慧智:“额,有甚区别?”  小黑羊:“咩咩咩!”没他想象中的好吃!  慧智心中大喜,心说难不成饕餮终于能离开莫小郎君了?说实话他与莫小郎君有半师之谊,想到对方要因为一手好厨艺被小饕餮盯上,还有点心疼,他声音柔和道:“要不我们换一下去吃?且别盯着小郎君了。”  小黑羊:“咩咩咩咩咩!”  他的舌头告诉自己,其他人会做得更糟糕,小郎君似也是初次做鸡,便多给他两次机会。  慧智:“……”  他一脸无语抬头望天,天道老儿,为何要给让一只饕餮有精细无比的舌头?人间是少了祸患没错,他却要被烦死了啊!  哎,真真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  到洛阳之前,商队众人路过缑氏县,别地不同,在洛阳周边缑氏县颇为出名。  李三娘同莫文远解释道:“此地为玄奘法师家乡,我听闻当年玄奘法师出生,天边有金云飘过,其母梦中听见菩萨低语,梦醒之后就感到腹内一阵剧痛,玄奘法师咕咕坠地。”  莫文远在寺院内也听说过此段,玄奘法师是全国名人,有各种版本的降妖除魔故事在民间流传,他感叹道:“玄奘法师真是生而不凡啊。”  陆忠对缑氏县很熟,他想自己一路上也吃了不少莫文远烹制的美食,有意答谢他,便道:“小郎君可要尝尝洛阳水席?此地还未到洛阳,水席却做得很好,值得一试。”  莫文远的眼睛都亮了,前两日他在厨神系统中兑换了洛阳地方美食的介绍,其中就提到了水席。  介绍生动有趣,不仅指出水席中常以粉、莲菜、山药、萝卜、白菜等做材料,还附上精美的成品图片。  优秀的厨子绝不仅仅将眼光局限于所学菜系,他师父一开始就教导他要广尝天下菜,博采众长,如此才能提高手艺。  现在亲尝水席的机会摆在眼前,他能不兴奋?  “要要要要要!”  他一定要尝尝水席!第22章 (明天入v)  商队受到了缑氏县百姓的欢迎,陆忠带来了长安城时下紧俏的货物,面筋、豆腐皮等吃食包括在其中,除此之外还有许多胡人的商品。  洛阳虽大,却不能算是国际都市,外域商品不多,想要买到胡人的东西,还是要靠长安城供应。  莫文远坐在马车边沿,荡着腿,看父老乡亲来来往往,有的带铜板,有的带绢布。  “豆腐皮可有?”  “有的。”  “价几何?”  “五文一包。”  干豆腐皮和干面筋是直接从李三娘食肆进的,不过他们买的时候都是一木槽一木槽地买,回去后分装,莫文远算了一下,五文的量放在店里最多三四文,利润并不少。  老丈买了豆腐皮笑呵呵道:“回去下一团在汤水里。”  水席有两种含义,一是指菜色多为汤汤水水,二是指上菜下菜速度很快,如行云流水一般。相较于味众的荤腥,口味清淡的蔬菜更容易入汤,以前常放芦菔块茎等物,等豆腐在洛阳城中卖开之后,他们也经常买块豆腐扔汤水中炖煮。  莫文远见眼前一老伯询问陆忠长安城中豆腐价格几许,奇道:“缑氏县中并无豆腐店,如何买?”和干豆制品不同,豆腐需当天做当天吃。  老伯见他长得眉目清秀,小小年纪已经有了逸群之才相,便好言道:“洛阳城距此地不远,隔几日便有人携豆腐来卖。”  他们这里的人是不缺豆腐吃的。  ……  商队停留半日,缑氏县中人都来挑选一番货物,日渐西沉,众人也收拾好地摊,往旅店去了。  说是旅店,也不过是当地将房子借助给行商的农家,好在风景优美,房间宽敞,莫文远在院中向远处眺望,只见太室山被晚霞所萦绕,明灭不见,院落外是一片纵横交错的田畴,偶有孩童在田间玩耍。  此山村美景,是行路上孤零零的荒野比不得的。  陆忠在外喊门:“李三娘,莫大郎,水席好了。”缑氏县中,水席是家家会收拾的,但人厨艺也有高低之分,他走这条路线多年,自知谁家手艺最好,大早上就给了农家定金,让他们收拾出一桌好席面,甚至还出了面筋豆皮,让其放入汤中入味。  莫文远出门,听陆忠叨叨扰扰:“陈家阿翁腿脚不便,手上功夫却很不错,缑氏县谁家有喜事都会重金找他上门掌勺,我听闻外乡人也有跨乡找他的。手艺我尝过,确实好。”  在现代时,莫文远也会下乡吃农村的大宴,绝大多数厨师手艺不行,但有时掌勺的确实有本事,他犹记自己在福州乡下吃过的宴席,掌勺雕刻的七宝玲珑塔栩栩如生,便是精于此道的科班厨子也没有他的刀工好。  农家宴席多是大锅菜,能把大锅菜烧好,是高难度技术活。  宴开在陆忠住的农家院里,陈桦林与他娘子在前台忙活,他两个儿子年纪不小,却只帮忙择菜洗菜,莫文远光闻到味,就断定陈翁有真本事。  水席全席24道菜,8个冷盘、4个大件、8个中件、 4个压桌菜,众人到齐时,陈翁正好端上两道冷菜,他面上犹带风霜,粗糙的棕色皮肤上有几道刀刻似的痕迹,走路一拐一拐,不同常人。  莫文远看他的手,手臂上肌肉紧实,手背上几点烫疤很是明显,手指却很灵活,平日里怕也是会注意保养自己的手指。  陈桦林见莫文远一双大眼睛盯着自己手看,笑容慈祥:“小郎君看甚?”他语气和蔼,像对待孙儿。  莫文远笑嘻嘻道:“看阿翁手便知您善厨艺。”  陈四道:“这还能看出?”  莫文远道:“手臂有力,掂得了锅铲;背有烫痕,定在台前忙活多年;手指柔软,善雕工,阿翁我说得可对?”  “你这小郎君,眼睛倒是尖。”  水宴菜多,众人大快朵颐,莫文远吃相还算斯文,但等豆腐汤上时,他的眼睛却一亮。  看勺子中并不清亮的汤汁,他的眼神闪了闪,换上筷子在汤水中搅动一番,再将筷子拔出来,果见筷子上蒙上一层乳白色的浆汁。  [任务:发现初级水淀粉(1/1)] 第19章 夭寿啦有人要吃要妖怪啦!  天呐他好可怕!  莫文远见硕鼠精不敢动弹,从角落捡起一条麻绳把他捆了,期间硕鼠不断抽泣,已被吓破胆。  “那个,莫小郎君?”  身后忽然传来游魂似的哼哼声,莫文远回头,只见陆忠为首的壮年男人都看着他,面色古怪。  莫文远:=口=!  ……  小黑羊也蜷缩在屋外的角落中瑟瑟发抖。  慧智赞许道:“不愧是莫小郎君,遇见精怪还能临危不乱,此硕鼠精虽无甚本事,小沙弥初遇见还是会心生惧意。”  放在莫文远这被吓哭的竟然成了妖怪。  小黑羊:“咩咩咩咩咩!”  天呐所以他上次想吃我是真的吗?厨子实在太可怕了!  便是饕餮,看见什么都敢吃的人类,也产生了恐惧之意。  慧智倒是乐见其成:“不若同我回长安罢!你在这也没甚用处。”  小黑羊颤抖着双腿:“咩咩咩咩咩!”  不行,我得保、保护珍贵的厨子!  慧智:“……”  吃货的执念也是挺可怕的。  ……  天还未亮,寺庙门就被咚咚咚拍响。  缑氏县内佛风盛行,寺庙众多,其中有一家不仅有名寺僧人落脚,曾经也传出过降妖美名,就连玄奘法师少时也在此修行过。  几名青壮将硕鼠精捆了,直接送到寺庙门口。  小沙弥应声开门,见门外一片红彤彤的火把,吓了一跳。  陈翁朗声道:“莫小郎君捉到了精怪!”  莫文远躲在人群后面,笑得挺尴尬,虽说硕鼠精是他降服的,但现在被人提出来说,总觉得怪怪的。  门外喧嚣,僧寮中大和尚都被惊动了,住持携一众僧人到门口,见被五花大绑的硕鼠精,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佛门重地,有檀香萦绕,本就被吓破胆的硕鼠精更蔫了。  陈翁同住持说了事情来龙去脉,他的话都围绕着莫文远转,将他夸得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简直就是不世出的佛子,是神仙转世。  又有听了莫文远烹鼠方式的年轻人壮胆道:“莫小郎君还准备烹硕鼠。”  “那精怪被吓得话都不敢说。”  硕鼠精瑟瑟发抖得更厉害。  这这这,食精怪?!  就连住持看莫小郎君的眼神都不一样了,莫文远脖子一缩,干脆躲回人群中。  别看我!我就是一普通厨子!  ……  经过兵荒马乱的一夜后,行商众携李三娘母子火速撤离,他们奔波大半日,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前抵达洛阳。  马儿奔得飞快,莫文远坐在车中甚至以为自己是惊涛骇浪中的漂泊小船,随波逐流。尘土越过车窗,落在他与李三娘身上,下车时众人都满身灰蒙蒙,不至于鹑衣百结,也形容狼狈。  陆忠也知他们赶路太过,进城后直奔旅店:“舟车劳顿,今晚且都歇歇吧。”  莫文远摇摇晃晃进入旅店,正想把自己往床上摔,就被李三娘一把捉住。  只见她眼中冒出油油绿光,凶悍无比,几乎要把小孩儿一口吞下去。  之前一夜,她要不就是跟着众人奔波,要不就是同他人一起呆在车厢内,竟没找到母子两人独处的机会,除了将他全身上下检查几遍,看有没有被精怪伤到之外,也无别的动作。  莫文远这才意识到,一路上李三娘实在是过于安静了些,哎,也怪昨日过得太惊心动魄,他现在还没回过神来。  李三娘一个猛虎下山,将莫文远紧紧抱在怀里。  喘、喘不过气了!  一切尽在不言中,若他有个三长两短,看似无坚不摧的李三娘定会遭受重击。  她长叹道:“等明日我们就去洛阳城中古寺烧香拜佛,回长安后我定要给大兴善寺多捐香油钱!”  她思来想去,除了用金钱表达自己的谢意,似乎没有其他更加直白的手段,经书是要抄的,真金白银也是要花的。  莫文远双手悬空,不知安放在何处,犹豫一会儿,还是将手贴在李三娘背上。  他小声道:“没事了,我一点事都没有。”  李三娘只将儿子抱得更紧些。  ……  洛阳城中古刹众多,白马寺的香火最为旺盛,莫文远之前就打听过,大兴善寺住持同白马寺住持交好,两家都系皇家寺院,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据悉洛阳城中最好的豆腐也出自白马寺。  他早已将前日遭遇抛至脑后,欲一品白马寺中豆腐,而李三娘记挂要给儿子求佛祖保佑一事,天还没亮,两人便同去白马寺。  白马寺至贞观年间,已有六百余年历史,相较于大兴善寺的富丽堂皇,寺庙布局规整,外观古朴。  其整体布局保存完好,庙宇制式还是初建时的悉依天竺旧式。  莫文远闲来无事也会在藏经阁中挑些与佛教寺庙相关的书籍看看,对早年天竺制式略有了解,他如同观光游客般探头探脑,脸上不仅无虔诚之色,反倒兴奋得紧。  “我在长安时可未见过如此古老的寺庙。”边走边与李三娘抒发情感。  路过的僧人看见他的模样,会心一笑,想这小郎君行走在寺院内,却露出逛游花会的神色,春色正浓,跃跃欲试,很是可爱。  白马寺面积颇广,寺庙内宝殿众多,香炉更是如棋盘上的棋子,星罗密布。李三娘很虔诚,带莫文远走到大雄宝殿,于香炉前恭恭敬敬上了三炷香,随后又进入殿内,在矮桌上留下了大笔银钱,以作香油钱之用。  台后的僧人都双手合十,口呼佛号。白马寺是千年名刹,洛阳的世家大族连同家中女眷时常来此上香捐钱,即便与他们相比,李三娘拿出的都不是小数目,僧人观其样貌,并非大家贵妇,但通身气派也不是市井小民可相提并论的。  他从矮桌地下拿出一本样式精美的册子,莫文远眼尖地发现此册子竟然是线装本。  僧人将其赠予李三娘,她奇道:“大师,这是何物?”  “乃是法华经。”  李三娘翻开书本,莫文远在她身后踮起脚尖看,见书页内不仅有密密麻麻的小字,还配有精美插图,很有连环画的味道。  “此书赠我?”  僧人微微一笑:“我佛赠书给有缘人。”  莫文远在大兴善寺里呆了多年,要是不知道有缘人是什么意思就奇了怪了,他恍然大悟,合着白马寺有vip服务,只要是捐赠香油钱的大户都送上精美礼品。他私心觉得这服务政策很不错,回长安后可以跟慧远师傅提提,看他们要不要也搞一出。  他低头,又见矮桌上还有一摞纸,莫文远道:“大师,此乃何物?”  僧人道:“此赠与有向佛之心的施主。”  在得到同意后,他捻起一张纸放在眼前打量。这是一张正反印刷的薄纸,正面印了观世音菩萨端坐莲台之上的图,逼仄处挤着几行字,是妙法莲华经的段落,而反面绘制的则是白马寺的山门,只要是路过寺庙的人就能辨认出。  莫文远:这这这、这是小广告啊!  他被白马寺的骚操作给惊呆了!  佛道之争在玄奘西行后稍有缓解,原来佛教已占据上风,两家回不到十几年前龙争虎斗奇虎相当的局面。但暂时的优胜并没有让僧侣感到轻松,相反他们还是乐于吸纳新的信众,让教派深入民间。  唐朝的识字率并不高,即使是在长安洛阳,读过书的小娘子小郎君都寥寥无几,故而比起看不懂的经文,图画更能吸引百姓眼球,白马寺的广告纸起宣传作用,菩萨图令平民窥见神仙的庄严宝相,而白马寺的山门则能将他们指引到正确的地方。  真是好方法啊!  莫文远的商业嗅觉并不强,后世积累的经验能稍作提点,让他意识到在此时代发广告纸是绝妙的好主意。  李三娘的眼中已散发出精光,她急切道:“大师可给我们一份?”  僧人怕是没有遇见过娘俩儿这样对小广告感兴趣的,立刻将纸递给他们,口呼阿弥陀佛。  李三娘慎重将纸张折叠,收入怀中,他与莫文远对视一眼,明了对方眼中的意思。  小广告,很有搞头啊!  ……  白马寺的东门开在城中,山门外几步远就是闹市,和尚们空出一间小屋作为豆腐店,寺庙内僧人做的豆腐皆在此地售卖。  正巧,今日守在店中的是曾在兴善寺落脚的游僧,忽遇莫文远与李三娘,张大嘴巴便道:“李施主,莫小郎君!”  莫文远咧嘴道:“星空大师,许久不见,可好。”  星空行佛礼道:“托莫小郎君福,有了做豆腐的手艺,到哪都不担心化不到缘。”僧人在化缘念经之余经常做些小生意以维持生计,有些甚至还帮助寺庙开垦农田。然小生意谁都可以做得,纵然编了草鞋柳筐到街上叫卖,也不定能卖出几个,豆腐却不一样,大江南北都为它所着迷,即使是在遥远的边关地区,靠豆腐手艺依旧能够养活自己,对云游四方居无定所的僧人来说,这门手艺实在是太重要了。  所以他们都很感激莫小郎君。  李三娘见他同星空师傅相谈甚欢,微微点头以示招呼后就先离开了,她很信任莫文远的眼力,挑豆腐订货之类的事交给他就好,李三娘自己还需在城中跑几圈,看有无合适的院子与商铺。  莫文远先说三娘有意在洛阳城中开食肆,星空自觉是单大生意,态度更加殷勤,连忙引莫文远去看他们的成品。  星空学做的是南豆腐,质地滑嫩,与他们在长安城中用的相差无几,莫文远觉得靠谱,又问道:“可否去磨坊一看?”  星空道:“还请小郎君先等等,我与白马寺中的师兄弟打声招呼。”  白马寺中的僧人见两人相谈甚欢,只以为是他乡遇故知,等星空三言两语概述莫文远身份后,他们看人的眼光有不同了,眼神中有敬佩,有赞叹,更有感谢。  悉悉索索的声音传入莫文远耳中。  “他就是豆腐童子?”  “不得妄言,他是被慧远大师钦点的佛子。”  “听说还在慧智大师手下学过一段时间。”  莫文远投上挂了两条黑线,豆腐童子是什么鬼!  他走了一段路,实在忍不住了,对星空问道:“何为豆腐童子?”  星空尴尬道:“豆腐童子,小郎君从哪里听说的?”  莫文远心道你装什么装:“刚才我听见僧人指我念叨了好几遍,可是在说我?” 第21章 李三娘:emmmmmmmmm  她怎么听的像她家大郎做出来的事儿啊!第24章   王蔚是个好玩的, 王家在洛阳城中又颇有些名声,他说要借庖厨, 立刻就有人响应。现在不是饭点, 酒楼酒肆中客人稀少, 酒店的东家在街上晃荡时恰好听见莫文远的理论,觉得很有趣, 又想卖王蔚一个面子,当即便答应了。  莫文远对庖厨要求很高, 他先进酒楼堂前巡视一番,见料酒姜丝等佐料应有尽有,制式与他家中庖厨类似,鼎的底也足够薄, 才点头。  东家是行内人, 看莫文远样子便知道此子并非纸上谈兵,是真刀实枪在厨房里历练过的,他同王蔚小声议论道:“这小郎君是个熟手。”  王蔚气定神闲:“不是正好?再有见地, 手艺不行,终归是纸上谈兵,他是熟手, 我便能在保眼福的同时一饱口福。”  他唏嘘道:“哎,若牡丹花菜的味道同他说得一样妙, 我的花王怕是保不住了。”  ……  借完厨房之后,莫文远开始挑选食材,这是一门大学问, 肉的质量,酒的味道,花瓣是苦是甘,都影响菜品。  王蔚腆着脸道:“既都做了,小郎君不妨多做几道菜?一道菜配酒实在太过寒颤。”  莫文远道:“鱼可吃否?”  王蔚知他同意了,连忙道:“吃的吃的。”  莫文远道:“就再加道牡丹鱼片好了,恰好洛阳城中鱼鲜很多,肉质上乘。”  “小郎君并非洛阳人士?”听他说话似带长安口音。  “长安人士,同家母同至洛阳办事。”  关注牡丹菜之人颇多,闻莫文远要去挑选酒肉,纷纷给他指路,说此坊哪家的鱼最嫩,肉最好,酒水最香。  唐朝的酒水大多是低度数的浊酒,他挑选半天才找到相对清亮香气醇厚的。而猪肉,这年头少有人劁猪,长安城中能买到劁过的猪肉还是因李三娘同养猪的农户说好每年去收肉。  此法不过开始一年,农户发现但凡劁过的猪都肉质细嫩,无腥味,随随便便喂点什么就能长得腰大肚圆,体型比自然生长大好几倍。  得了甜头之后,今岁长安城郊的农户开始大面积劁猪,甚至有人开始以此手艺为生。  但手艺还未传至洛阳城,虽有人听闻之后特意请人给猪去势,但那些新生的猪仔才开始长,距离能够宰杀还要很久。  无奈之下莫文远只能挑了一段猪里脊肉。  水产品的选项更多,洛阳城中有大运河,捕上来的鱼个头大又新鲜,论数量更是应有尽有。量多则价贱,相较于长安城,洛阳的鱼不知道要便宜多少倍。  莫文远家中也经常吃鱼,鲤鱼鳊鱼都很常见,等到开元年间,国家还会下令禁止百姓捕鲤鱼,言鲤即李,不过现在,李世民没有规定捕鱼种类。  鲤鱼的味比较淡,更适合片了入酒,莫文远在鱼摊上跳了一尾活鱼。他在水桶中灵活地游动,尾巴不停打摆。  他将各种食材带入酒楼,先把牡丹花瓣一片一片剥下来,切丝放入水盆中漂洗。  酒楼的厨房是半开放式的,他在里面做菜,众人也能围观,一些对过程不感兴趣的看客点壶酒,叫两个菜,坐在大厅等,好事者则进入后厨看过程。  酒楼老板喜不胜收,对掌柜道:“既卖了王蔚人情,又引来诸多客人,真是一石二鸟。”  掌柜拍马屁道:“东家英明。”  王蔚显然是好事的,从莫文远做才开始就赖在厨房里不走了,他先头还假意问道:“如此可影响尔?”  莫文远被围观惯了,潇洒道:“无事。”  他切花瓣丝的时候抖了一下手腕,下意识玩转刀刃,王蔚只见那刀在空中转了数圈,精准地落在了小郎君的手中。  他全程没有看刀,行云流水,浑然天成。  王蔚:!!!  高人啊!!!  他已经在猜想莫文远身份了,小小年纪功夫如此了得,定是名厨之后!  莫文远哪里知道王蔚在想什么,他心情很好,甚至想要一边切花一边哼歌,甩刀花时,厨神系统久违地给出了大额奖励。  [任务:牡丹宴小试牛刀(1/0)]  [奖励点:300]  倒不是他贪图300的奖励点,在李三娘食肆运营走上正轨后,就算是一日挣得钱都不止300,他更在乎任务背后的深意,除了做豆腐奖励的大额点数之外,也只有几次还原出豆制品得到的点数比较多,做牡丹菜的重要程度难不成与做烤麸相似?  他觉得是没有的。  莫文远换了个思路,他用打网游的思维审视奖励,如果说之前几次做菜刷的是技术上的成就,那这次是不是因为涉及声望点,所以给的奖励才多?  洛阳牡丹会闻名天下,王蔚又是世家大族的郎君,再加上他初试牛刀便有如此多的人关注……  他激动了,手法越来越华丽,刀挥动速度很快,旁人甚至能看见残影。  莫文远:这是我成为名厨,扬名天下的第一步啊!  太让人激动了!  他不忘初心,明明可以以发明家身份为人所知,或者继承李三娘的事业成为长安有名富二代,甚至还能身负佛子之名降妖除魔,却偏偏要当个好厨子!  实在是太执着了!  旁观者眼都直了:“你看他的刀。”  “有几把刀?”  “理应是一把,但……”  “我看见了四把!”  “三把!”  “怕是切得太快,看不清了。”  “小郎君才多大,竟习得如此本事。”  “他莫不是尚食局出生?”  尚食局是唐代的御膳房,设尚食两人,食医八人,圣人日常饮食,绝大部分都出于尚食局,臣子献上来的菜,也是要经过尚食局查看的。  王蔚听人七嘴八舌议论否认道:“尚食局再不拘一格,还不会让童子掌勺,此郎最多不过外傅之年,怎能入门下省?”  尚食局属于门下省,食医都算公职人员。  更何况……  王蔚心道他是不知道尚食局门人手艺如何,这年头世家底蕴丰厚,势力不小,最好的厨子往往不是在皇帝手下办事,而是在世家领供奉。  他们掌握最多的菜色,手艺更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  然便是他们家精于做鱼脍的师傅,手艺都没莫文远好。  “便是打娘胎里就练习厨艺,也不定能超过莫小郎君,怕只有灶台娘娘转世,才能有此手艺。”他之前同莫文远聊过,知他姓氏。  王蔚说完之后,身边忽然传来一奶声奶气的童音。  “此言差矣,灶台娘娘也没他好的。”  王蔚低头,见说话的是一岁数同莫文远差不多大的童子,只见他身着黑袍,发也不束,怕是只有乞儿才会有如此发型。  但观其形容绝不是乞儿之流,小童颜色极好,眉峰上挑,黑袍布料更是肉眼可见的昂贵。  谁家会给小郎君穿这颜色?  王蔚道:“你是哪家小郎君,可有大人跟你出来?”他心头盘算,此子定出身大族,他却从未见过。  小郎君爱理不理,很有态度。  王蔚:“……”  有个性!  忽然黑衣小郎君也不知看见了什么,猛地从人群中蹿了出去,王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暂时将他放在一边。  ……  慧智追着小饕餮跑了几条街,才见他停下脚步恢复原型,他是仙人,跑路不会气喘,却对饕餮的行为很是头疼。  “你何必在此地幻化人身?若现出原形叫我如何是好?”  只吃美食的饕餮不若其他同族,灵力不够充沛,再加上年纪尚小,法力不稳,即便化人形也只能维持一小会儿。  小黑羊理直气壮咩咩咩。  若不幻化出原身,怎能见莫小郎君切菜。  帅呆了!酷毙了!  慧智表情有点苦,洛阳内佛风盛行,若饕餮在此现形,不出一刻各大寺院内高僧定汇聚于此。  洛阳寺庙内供奉各种神佛,僧人知有饕餮,神佛也就知道了。  并非每位神仙都能任小饕餮到处跑的,以慧智的想法,他年纪尚幼,又从未害人,教化好了就是佛门助力。有些神佛却认为,饕餮为祸,因趁其年幼斩草除根。  此点小黑羊也知道,顶着被灭的风险也要化形,只能说是真爱。  小黑羊:“咩咩咩咩咩”  我观莫小郎君切的鱼品质不佳,你说若我在河中捕到佳鱼送他,他是否会对我另眼相看?  慧智:“额。”  莫小郎君还不认得你,怎么另眼相待?看上乘羊肉的另眼相待?  ……  李三娘顺人流找到酒楼所在,他越过人群看见莫文远时,他正换刀切鱼脍。  去岁莫文远生辰,李三娘送了他一套刀具,都是按他手大小特意定做,有菜刀、尖刀、雕刻用的小刀等等,平日里收在皮套中,随身携带。  刀本是起到随时能烹饪之用,若他在行路上遭遇贼人,他们也能化作利器防身。  鱼脍自古便是中国名菜,千年之后以生鱼片之名在日本发扬光大,莫文远在现代本不会做鱼生,这项技能还是在厨神系统学习后才补上的。  无论是锻炼眼力,从眼睛浑浊度,肉柔软度还有气味上分辨鱼好坏,还是如何将他们拆解大卸八块,他都苦练许久,现在技法未臻至化境,却能说登堂入室。  切鱼刀与其他刀不同,面窄而长,切之前刀面沾水,令鱼片不会与刀面相粘。  李三娘等莫文远切完才道:“大郎!”声音不大,听在当事人耳中却威力巨大,振聋发聩都不足以形容。  简直就是“黄钟毁弃,瓦釜雷鸣”,闪电在他头顶上炸开。 第23章 “穿什么都是极好看的。”  李三娘伸手轻轻捏了一下儿子的鼻尖道:“你这小人,贯会吹捧我。”  莫文远伸手指天:“我可对老天爷发誓,所说一切句句属实,阿娘你怎能说我在哄你?我是最真心不过了。”  李三娘投降:“好好好,随你怎么说。”  饭吃完之后,她才同莫文远说院落之事,其实她早该说了,但谁叫莫文远今日行事太多出格,又狠狠在洛阳城中刷了一波名望度,即使是见多识广如李三娘都久久不能回过神来,便拖到现在才说。  “硕鼠精?”  “是,我听其言,很像是你那日捉的精怪。”  莫文远道:“若是同一只精怪,阿娘你买下院子也不怕有事。”  “精怪被降本是大事,缑氏县又与此地不远,迟早会传到洛阳城中,等众人听说之后,对院子就不会有什么偏见,到时候再去白马寺中请几名师傅做法,去一去晦气,便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若不够的话,我还有些薄名,硕鼠精也算是我降服的,”说到这莫文远顿了一下,想到之前是如何威胁硕鼠,他还有点羞耻,哎,他竟然说要把他切块炒了,听起来怎么比妖怪还要凶残啊!  妖怪吃人,他吃妖怪,真是……  其实能够降妖除魔是好事,但李三娘知道自家儿子并不喜欢此方面的名声被众人广知,她是个善解人意的好母亲,从不违背家中孩童的意愿便道:“我才不愿同众人说此事,你说的很对,若硕鼠精就是同一只,我就先买下院子,等左邻右舍都知道后再请白马寺的大师来。”  “不过院中曾经出过精怪,到底晦气些,还需请梓人来将院落重新装点一番才是,不,干脆推倒重建。”  这些事情就是李三娘应该考虑的了,莫文远并不插话。  李三娘又道:“那如何去找硕鼠精打听?不若找人去一趟?”  莫文远道:“不必如此,缑氏县到洛阳也就是一天的脚程,我先前听陆二郎说商队中有人欲往返缑氏县,我与他同去便是,阿娘你就在洛阳城中悉心处理事务。”  李三娘担心道:“你去?还是我去吧!”  莫文远分析道:“还是我去为妙,硕鼠精本就是我降服的,换人寻他不一定能够问出事情的来龙去脉,但若我去,该没什么问题。”  “再加上路程挺短,也不会有贼人出没,即便遇上什么精怪,我身有慧远师傅给予的禅杖,又有妖怪惧怕的丸药,比其他人走都要安全些。”  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终于把李三娘说服力,母子俩说好,等到后天莫文远便走一趟缑氏县。  两人说完之后,天逐渐变沉,李三娘回到自己的屋子准备睡了。  洛阳也是有宵禁的,执行起来不如长安城严格,然除了花街柳巷之地,绝大部分的居民住所在7点之后就陷入寂静之中。  莫文远躺在榻上,想到今早发生的事久久不能入睡,他心中涌动着异样的激动。在众目睽睽之下做菜,引得众人口舌生津,以厨师的身份扬名,这不是他最想做的事情吗?  夜渐深,铺天盖地的寂静压了下来,就连窗外是否有鸟儿鸣叫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莫文远在床上翻来翻去,嘴角带着压抑不住的笑。  “扣扣——”  “扣扣——”  窗外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好像有人正在敲打他窗,莫文远翻身从床上下来,打开窗子,却发现什么人都没有。他低头看,只见窗檐外,矮墙旁放了一只木桶,桶中有四尾鲤鱼,便是在黑夜中,他也能看出这些鲤鱼体型很大,身姿灵活。  莫文远干脆从窗里爬出去,借由皎洁的月光看鱼。  极品鲤鱼!  木桶下压了一张纸条,他左手提水桶,右手拿纸条,没有打扰到任何人,慢慢移动入房间。  点灯,借摇曳的灯光看纸条上的字。  白纸最左边用细毛笔勾勒出了一只丑丑的动物,莫文远看了又看,觉得像是一只羊,而且是小羊肖恩似的绵羊。  “好丑呀。”他忍不住笑道。  小羊肖恩后面跟了行歪歪扭扭的字。  “四条鱼都给你,可以给我做一盘牡丹鱼吗?一条就够了!”第25章   小黑羊在旅店外听墙角, 他听力远胜于人族,不至于同天兵天将中的顺风耳一样, 能聆听人间界的一切声响, 听清莫文远的话却是可以的。  他泪眼汪汪, 小羊真的很丑吗?  慧智干笑:好吧,其实他也觉得挺丑。  “噗嗤”, 莫文远笑出声来,他很快活, 不知是被白纸黑字逗笑了还是因为别的事,他喃喃自语:“只要做一条鱼?这笔买卖也太好了些。”  他是厨子,没有谁能比他明白顶级食材的可贵之处,放在桶中的几尾游鱼, 品质之高, 世间罕见,莫文远自认为他在长安城中,没见过这么好的鱼。  厨师无法抵御顶级鲤鱼的魅力,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一展身手,将其烹饪成美食。  更何况……  莫文远心道,也不知留条的是精怪还是世家的小娘子小郎君, 他猜对方一定是孩子。  小羊丑是丑,却很可爱, 在看清文字内容的瞬间,他就被萌到了。  经历了硕鼠精事件后,莫文远对玄幻事件的接受度大幅度提升, 再加上他今天心情好,又被小字条萌到了,便欣然同意为不知名小童烹菜。  他站墙根边上道:“现在没有牡丹花,牡丹溜鱼片是不用想了,我给你做清炖鲤鱼,鱼放两条。”  远处的小饕餮:!!!  天呐竟然给加一条鱼,他人太好了,他是神仙吗?  小黑羊:“咩咩咩咩咩!!!”他高兴地踢弹蹄子。  慧智:“……”  两条鱼就高兴成这样,也太容易满足了吧?  ……  旅店主人也围观了莫文远做牡丹菜的过程,与有荣焉,待他回来后便和颜悦色嘱咐:“若有需要,堂前设施,任小郎君用。”  莫文远不好意思,还想多交几个铜板,算柴火油钱,店主坚决不收,推辞不过,他便说明早做菜以做答谢。  因早就说好厨房几时用都可,他夜声人静点火做饭也没闹太大动静,小二听见院中有许许多多声音,以为是小偷,出来瞅了一眼,见是莫文远忙着生火,边揉眼睛边道:“小郎君做甚?”  莫文远胡诌道:“我梦中见到新烹鱼法,睁眼后迫不及待想试上一试,你去睡吧,这里交给我便是。”  小二才醒来,有点迷糊,说话间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听了莫文远话后便迫不及待去见周公。他摇摇晃晃走在回榻的路上,心头飘过一抹疑问。  说是烹鱼,鱼哪来的?  莫文远用虎口卡住鲤鱼,将它猛地摔在砧板上。鱼不停摆尾,带有腥味的点点水花落在人脸上,鱼腥味侵入鼻腔。  他面色不变,刀背一拍,鱼没了声息,借着摇曳的火光,莫文远细细打量鲤鱼,再一次为它的高品质所倾倒。  鱼没有眼皮,即使被拍晕了,眼珠子还突兀地嵌在眼眶中,它的角膜透明而清亮,莫文远玩心大起戳了一下眼珠子,q弹同果冻,一戳一动一戳一动。  再看鳃丝,泛着淡淡的血色,粘液透明无味,鳞片更是泛着光。  他两眼发光,就像是沙漠中的旅人看见了绿洲,淘金人发现了金子,饥饿的野兽嗅到了鲜肉的味儿。  对他来说高品质的食材是不可替代的宝藏。  装刀具的皮套被展开,他抽出去鳞刀。去鳞刀刀面被做成了尖尖的三角形,中间挖出几个小孔动。  鱼鳞连根剥落,鳃、胆被完整地挖下来,鱼被片成完整的两面,鱼肉朝上放在砧板上,一面上贴着完整的骨头架子,另一面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完美的刀功。  若有懂行的庖厨在这里,绝对会为莫文远精妙至极的手法送上掌声  他先把鱼头鱼尾巴剁下来,连同骨架放在一起,准备等会儿入锅熬汤,莫文远砸吧嘴,心说要是有牛奶就好了,放进鱼汤里,滋味更佳。  等等……  他摸了下自己的下巴,要是没记错的话有后院好像有正在哺乳的母羊?早上还听旅店主人说,如果想要喝羊乳尽管同他说便是,若会挤奶术,自取也无妨 ,只要别超过5斤就行。  不若去看看,要是出的奶水好便能代替牛乳。  ……  唐时,羊乳在医药界还有日常生活中都得以运用。寻常百姓家且不说,若母亲产子后奶水不够哺乳,便会选择以山羊乳并米汤喂养。孙思邈更是在其所著《备急千金要方》中提到“治病患干呕方”∶取羊乳汁,饮一杯。  旅店老板养母羊也是出于哺乳之用,但羊奶多时,他们也会煮熟后饮上一杯。  莫文远盘算过后便拎着木桶去挤奶,羊圈中养了两头公羊并一头母羊。  他才靠近羊圈,几头羊就醒了,他们心态平和,没有咩咩直叫,也没有烦躁地用羊蹄刨土,对莫文远的态度像是对待老朋友。  他的动物缘很好,从小虫鱼鸟兽见他少有不善,除了给他端上餐桌的那些。  莫文远将木桶放在羊的腹部下,用过水的干净布将她腹部擦擦,开始挤奶。  在长安时,他也做过些需要添加牛乳羊乳的菜,当时便与厨神系统兑换了挤奶方法,亲自动手,所以现在莫文远动作很是熟练,一点都不担心给其造成惊吓。  他做汤只肖一点羊乳,所以挤两下便停手了,母羊望着他温顺地“咩咩咩”,莫文远还笑了一下。  羊乳也不是挤出来就能用的,回厨房后,他从口袋中掏出几枚杏仁,扔进锅里,生羊乳同杏仁一起用中火煮。  杏仁所含的挥发物质能够与羊奶中的膻味中和,待羊奶煮沸后把杏仁捞出来,乳汁中只留有淡淡的奶香味。  煮羊奶时候他也没有闲着,开始用鱼头鱼骨架熬汤。  骨头炖出来的汤味淡而清亮,很适合作为二次加工前的底料。  两口铁鼎都在灶台上烧着,他便开始处理新鲜鱼片,将薄片放在盆中,撒点粗盐进去,手指在鱼片面上反复揉搓,让盐味进入肉里面。  顶级食材不需要更多的粉饰,本身的味道已经足够出众,若用酱料调制,那才是画蛇添足。  “咕咚咕咚咕咚——”  羊乳与鱼汤表面泛起了一个个小气泡,莫文远将汤水先倒入碗中,鼎擦洗上油,鱼片下去同姜丝葱一起翻炒,鱼肉的香味盈满鼻腔,焦黄色的鱼片令人食指大动。  躲在窗外的小黑羊口水滴答:好!好想吃!  清炖鱼片还没结束,他随即将羊乳并鱼汤倒入锅中,又扔了点绿叶蔬菜与豆腐进去,火由大变小,慢煮。  爆炒鱼片的香味尚且未消,悠长的汤鲜味再度冒头。  莫文远嗅着味道满意地点点头。  清炖鲤鱼汤,成了!  ……  李三娘躺在榻上,辗转反侧,不得安生。她正在睡梦中,但就好像有什么人用轻飘飘的羽毛在她鼻尖不断扫过一样,她不断吸气,鼻孔一收一缩一收一缩。  “腾。”李三娘的眼睛还是闭着的,但是身体却违背睡意,顽强地从榻上爬了起来,实在不行了,味道太香了!她迫不及待想要找到香味的源头,享受一顿美美的早餐。 第25章 “你们可曾听说莫小郎智擒硕鼠精一事?”  “小郎?我怎么听说擒了硕鼠精的是青面獠牙的大汉?说是那人生的如同钟馗一般,又有怒金刚之相,见到硕鼠精后便掐着尾巴将他提起来,说是要将他开肠剖肚后切块炒了,实在可怕!”  “精怪都敢吃?”  “是的。”  莫文远听到此,脸色发青,青面獠牙中的青对上号了,但是獠牙,他的新门牙长得整齐,万万不是突出来的龅牙。秦百川也听见了众人的议论,悄咪咪看了莫文远一样,努力憋笑,但他实在是辛苦,从牙缝中漏出了“噗噗噗”的声响,跟接连放了几个屁没差别。  “你们说的都不对,那莫小郎君尚是垂髫之年,怎可能身长八尺,还将硕鼠精给提起来?我可听说精怪同大汉一般高。”  “怎么不可能了,凡神异之人,长相上总与凡人不同,二郎真君不是小小年纪就劈山救母?他五岁时便已经高至七尺,身形不输弱冠之年的郎君。但便是真君也没有生吞活剥精怪的,如此可见,莫小郎君比之他更加性情残暴。”  莫文远:???  心口插了一箭。  秦百川:“哈,咳咳咳咳!!!”为了不让莫文远追究,他在漏出笑声后连忙发出一阵激烈的猛咳,试图将自己的笑给模糊处理。  莫文远用死鱼眼盯着秦百川看:大哥,咱们能别装了吗?  人与人之间能不能真诚一点?  店小二也听见了旅人们的话,他端盘子上菜之余,插入了几人的对话:“不知客官是从哪儿听说莫小郎君青面白牙形容可怖的。”  “你是县中人,我们说的可不对?”  “自是不对,我听说那小郎君长的慈眉善目去,小小年纪就有菩萨的庄严宝相,更兼之额中一枚红点。他初至缑氏县时,天边金光大盛,虫鱼鸟兽皆面向东方迎接。”  莫文远:“……”  “你这小二,尽胡诌,若慈悲如菩萨,怎么可能扬言要吃硕鼠精?”  店小二不服输了,他决定搬出官方大旗道:“你们不信?去净土寺听俗讲吧!这几日僧人都在说莫小郎君降妖一事。”  “当日小郎君便把硕鼠精送至净土寺,他如何行事听了俗讲便一清二楚,你们也切末吓讲了!”  “好,我倒要听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走吧!”  等到客官们都走后,秦百川才小心翼翼对默不作声的莫文远道:“小郎君,我们还去净土寺不?”  莫文远气若游丝道:“去。”  “也顺带听听我是如何智擒鼠妖的。”第26章   一般情况下, 寺庙俗讲内容常为佛经故事的变文,但有时为了宣传佛经教义, 又或是令有名望的僧人之名传遍大江南北, 僧人们也会对俗讲内容进行二次发明创造, 以现实为依据,取材新编俗讲内容。  就譬如唐三藏的事迹, 能够短时间内在大江南北传遍,无人不知玄奘法师之名, 就多亏了僧人俗讲。  莫文远在僧人俗讲的时候也喜欢去凑热闹,没办法唐代的娱乐活动实在是贫瘠,除了读书研究菜谱也就俗讲之类的可以听听了,他年纪尚小, 花街柳巷与他无缘。因自己就在大兴善寺中, 莫文远甚至还跟慧远和尚学过一段时间口技,但他在此道上天赋不够,反复练习还是不得精髓, 就放下了。  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成为俗讲主角,思即此,他的心情更加微妙。  二人赶到净土寺时, 山门外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秦百川感叹:“怕是大半个县的人都来了。”也好在山门外院落面积大, 否则还真塞不下如此多人。  前排人席地而坐,后排人头攒动,秦百川道:“可要我抱你起来?”以他们所在视角只能看见黑压压的人头。  莫文远左顾右盼, 发现了一棵大树,他连连道:“不用。”随即像猴一样蹿上树去了。  秦百川见此,心下感叹:莫小郎君不愧是佛子转世,小小年纪不仅能降妖除魔,身手也很灵活,俨然是武林高手。  他也曾听过唐三藏相关的俗讲,知道那位法师长相俊秀身负重任,在年轻时更是于各大寺庙间辗转修行,钻研经书的同时窥得武学真谛,想来莫小郎君走的也是相似路子,身手很好。  莫文远牢牢坐在粗树枝上,他视力很好,越过人群看见了阳光下反光的脑袋。净土寺的俗讲僧人年纪不大,莫约二十的光景,他盘腿坐在临时搭建的台子上,双手合十。开口,声音亮如洪钟,莫文远恐怕他用了什么特殊的发音方式,让在场人都能听得清楚。  “却说几日前长安城来的豆腐童子路过缑氏县……”  听见这句话莫文远差点从树上摔下来,豆腐童子又见豆腐童子,他才知道的新外号在外地竟然被许多人所知,还冠冕堂皇地写入了俗讲段子中。再过一年等俗讲段落传开,他毫不怀疑“豆腐童子”会成为自己的官方代号。  俗讲还在继续,年轻的僧人知道听众想听什么,所以他很是仔细地描绘了莫文远的外貌,说他“面如白玉”“皮肤比豆腐表面还要滑嫩”“像是年画上的仙童”“等再过十年一定会同三藏法师一般俊秀出尘”。  好吧,三藏法师,他们竟然把我与三藏法师放在一起比较了!听到这莫文远都要绝望了,天哪,他不就是暴打了硕鼠精吗?充其量就威胁要吃掉他,除此之外并没有做什么呀!  僧人恐怕也觉得他威胁要吃掉硕鼠精的片断很有趣,恰好有了陈翁的补充,僧人知道莫文远是名优秀的厨子,便称他掌握了上百种烹饪方法,手艺精湛至极,言要烹硕鼠精,精怪瑟瑟发抖,发誓改过自新。  最后他说出了大团圆的结局:“现硕鼠精正在寺庙内帮工,他改过自新一心向佛,此乃莫小童子的功劳。”  台下观众听得很过瘾,有的拍手称好,有的欢呼出声,他们心满意足散去,走在回家路上还与邻人回味俗讲内容,之前在酒馆所见行商更说要把这故事带回家乡,让他人都知豆腐童子的降妖事。  豆腐童子莫小远,就要火了!  ……  寺院门传开“咚咚咚”声,小沙弥开门,见是莫文远惊讶极了:“莫施主,您怎么来了?”  此沙弥便是前几日夜间帮他们开门的沙弥,当日,莫文远虽极力将自己的身躯掩藏在人后,却挣不过将他当作英雄极力向前推的青壮年。最后只要是净土寺内僧人都知晓他的样貌。  莫文远讪笑道:“我有事想要问硕鼠精。”  小沙弥先将他领到一间僧房中安置,随后道:“施主稍等,待我去通报掌门。”  一盏茶的功夫都没到,就有僧人过来了,小沙弥带路,后面跟着净土寺的住持。住持年纪不算大,莫约五六十岁,比大兴善寺的住持年轻多了。  莫文远也双手合十同住持见礼,对方低头道:“莫施主来为何事?”  “为硕鼠精而来。”他道,“我听说他是从洛阳逃来的,走之前曾经在一家肆虐过。”  住持道:“这些我等不知,不若莫施主亲自询问硕鼠精罢。”  “硕鼠精在何处?”  主持眉毛一动道:“正在佛前念经。”  莫文远:???  啊?!  ……  硕鼠精给自己取了一个气派的名字,叫鼠宇内,有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当然咯,他并没有推翻李唐王朝,想要讲天下收入怀中的气魄,硕鼠精只是听某一人家主人摇头晃脑给开蒙的孩子解释这句话,觉得很酷炫,就用了。  他给自己取名的时候还天真地想,哎,要是能够吃遍四海的美食,便鼠生无憾了。  很可惜,他的环宇美食行还没有开始,就在缑氏县夭折了,原因还是遇上了一手艺高超,甚至要烹妖怪的厨子!在被莫文远威胁一通后,鼠宇内看彻底看清了人类究竟有多么恐怖,心性大变,日日待在寺庙中,晨钟暮鼓,将全身心都奉献给了佛门。  鼠宇内: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请不要让我被危险的人族吃掉!  莫文远到祠堂时就看见了虔诚的鼠宇内,他用老鼠的爪子艰难地捧起佛经,两只绿豆大的眼睛盯在书页上,显然他是有知识的妖怪,竟然还认字。  硕鼠精口中念念有词:“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  莫文远脑门上悬挂几条黑线,竟然是《金刚经》。  硕鼠精对“虔诚”有点过度理解,净土寺内绝大部分庙宇都经常使用,打扫得干干净净,但他诵经的时候偏偏要找最破旧的一间。莫文远在门口往里面看,都觉得无从下脚。  禅房内尘土积累,蛛网密布,再加上天气逐渐转热,苍蝇蚊子一切小虫都出来活动,莫文远只看见苍蝇蚊子在硕鼠精身边萦绕,嗡嗡嗡嗡嗡,声音大的他都能听见。  老鼠灵巧的尾巴如同风扇叶面一样螺旋活动,似乎想要将害虫全部赶走,但那些小虫同飞蛾扑火一般,前赴后继,走了一波又再来一波。  也是硕鼠精皮厚,换成人类早就被叮得遍体凌伤,奇痒难忍,在禅房内一刻都呆不下去。  莫文远跨进门栏,就被扑面而来的霉味熏了出去,他立刻把脚收回来,捏着鼻子道:“硕鼠精!”  硕鼠精回头,见是莫文远猛地睁大眼睛,他将佛经本放在不落灰的台子上,出门毕恭毕敬道:“莫小郎君!”  仔细看他身体还有点瑟缩,似乎面前不是相貌秀丽的小童,而是牛头马面,可怕至极。  莫文远看他瑟瑟发抖,叹口气道:“我不是来吃你的,只是有话要问你。”  “小郎君有什么话尽管问,我鼠宇内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莫文远道:“鼠宇内,名字很有气魄啊。”硕鼠精与有荣焉挺起胸膛。  “你之前可住在思顺坊主街东西走向的王郎君家中?”他比手势道,“一家酒楼与王郎君家比邻。”  鼠宇内大喜道:“小郎君竟知我以前住在哪里?”  莫文远心说:得了,还真是同一只精怪,他的运气要有多好啊!  鼠宇内开始絮絮叨叨说自己的化形经历:“王郎君家院落实在是好,位处地穴正上方,灵气充沛,我来他家前本已开灵智,不想短短十年修为大涨,身型变得如此之巨。”  “然后你就把他们家东西都吃了?”  硕鼠精不好意思道:“体型猛然变大,食欲自然大增,我一时忍不住就把堂前地窖中的东西全吃了。”  莫文远:“……”手有点痒痒,想用禅杖敲它头。  硕鼠精见他神色不对,求生欲很强道:“我这几日诵读佛经,越发知晓当日举动之误,正想寻个方法补偿王家郎君及酒楼老板。”  莫文远道:“怎么补偿?”  硕鼠精老实道:“吃了多少东西就还多少东西便是。我白日诵经,晚上开垦荒地,想来能赶上夏种,到时我同田埂中活动的硕鼠虫鸟交代一番,令他们捕杀害虫,来年收成定然不错。”  莫文远想象了一下巨型老鼠在线种田的画面,猛地摇头,不行不行,他真的是没法想象。  既然问题搞清楚了,莫文远就准备走了,他嘱咐硕鼠精一番,让他“诚心悔过”“补偿苦主”便离开了。  鼠宇内趴伏在地上,久久不起身。  待莫文远走后,之前在山门前开俗讲的年轻僧人笑眯眯走过来,同他道:“莫小郎君交代了什么?”  鼠宇内在莫文远走后一直处于如蒙圣旨状态,激动得不行,有僧人文化当即噼里啪啦说一通,将莫文远同他的对话完美复述。  僧人两眼放光,与他交谈过后便一溜烟重回僧房,在矮桌前坐下,提笔写字。  《莫郎君三教硕鼠精》  写下标题后他以笔尾点下巴,将空泛的构思落成实际段落。  最新俗讲,成了!  ……  “阿嚏!”坐在驴子背上的莫文远又打喷嚏,还好他打喷嚏时憋嗓子眼,才没让鼻水喷出来。  秦百川关心道:“可是受寒了?”  莫文远道:“不会吧,马上就要入夏了,还会受寒?”伸手揩揩鼻子,“怕不是有人私下念叨我。”  秦百川笑道:“以小郎君在洛阳城的名声,怕是无时不刻不被人念叨。” 第27章 当事人反而很闲,或者说现在正是他最后的闲暇时间,莫文远很清楚,等到长安的人手来了,就要忙碌起来了。  酿酒的准备他之前就做好了,当然并不是蒸馏酒法,而是这年代就已经出现的清酒的酿造法的改良版。方法莫文远是在现代就学过古法,实践过几次,又加以改进,成果非凡。  他的日程很满,前几年一直忙于打造豆制品王国,再加上唐代的技术不可与现代相提并论,便是从开始试验到培养出合格的酒曲菌,都花了大半年。  在万事具备之后,莫文远也没有贸然行动,他还在琢磨,同样是卖酒,如何让自家的酒凌驾于其他酒水之上,更加有特色,更加高贵,也更加令他自己满意。到洛阳后,他终于有成算了。  晃荡着晃荡着,莫文远行至南市,近日天下商贾小半聚集在洛阳城中,相较于东西二市,洛阳的南市珍品更多,世家大族的郎君更愿意往此地跑,时不时会淘到些稀罕货。  李三娘从不吝啬于给莫文远钱花,她知儿子闲来无事喜欢淘香料以及新鲜食材,便给足了银两,莫文远走一步就叮铃叮铃响,成串的铜钱相互碰撞,发出“钱味”声响。  忽然,莫文远看到路边放在布兜里的什物,他心一颤,猛虎下山扑倒布包边上:“老丈,可否一观?”  那老丈开口,音调古怪,莫文远辨认不出是哪里的方言,好在他仔细听后听懂了对方大部分的意思。“你这小童,观时小心些,可别弄坏了。”说得慢悠悠的,似随口提点。  莫文远连忙点头,随即抓起一块干黄蜷曲的脆物,借阳光打量,甫入手,他就心中有数,知道它们是什么。鱼胶的制作方式,千年都没变过,现代鱼胶依旧是土法熬制,手感一模一样。  “老丈可是潮州一代人氏?“潮州是现代的潮汕地区,莫文远曾听云游僧人说过,潮州等地海产极为丰富,当地人将鱼鳔晒干制成胶状物,作为贡品送入宫中,便是宫中的娘娘都很爱吃,世家大族的女郎偶尔也食用此物,言是对皮肤极好。  莫文远当时便记在心中,上西市时想要找到鱼胶,没想到此时竟然在洛阳找到了,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小儿知道的还挺多。”老丈终于正眼看莫文远了,他说话还是不紧不慢,一点都不急着做生意,“如此,你可知此乃何物?”  “可是鱼鳔晒干后所得?”他道,“煮熟后软糯可口,弹性十足,对女性极好。”  “说得不错。”  “这些银钱几何?我全要了。”  老丈吐出一数字,价不算高到离谱,但放在南市售卖,自然同普通的食材相异,莫文远道:“可用银钱结得?”看他小身板也知身上没有带大串大串的铜钱,要不然早就被压垮了。  老丈还是淡定点头:“可。”  莫文远将装满鱼胶的布口袋扛在肩上,脸上写满兴奋,终于可以土法制甜点啦!  ……  静谧的月光洒在矮垣圈起的黄土地上,小黑羊轻轻一跃,蹄子踩地,无声无息,他的嘴中叼着几朵大花盘的牡丹,花瓣上尤带夜晚的露水。  他施展了一个没太多用的小法术,能让花在脱离茎干后保持新鲜,法术是黑羊独创的,可以保证食材出于最优质状态。  慧智已经懒得跟着他了,自送完鱼开始,每晚小饕餮都会如约而至,给莫文远送上最新鲜的食材,有的时候是鱼,有的时候是肉,有的时候是花,慧智认为自己也看遍了人间百态,饕餮的行为同“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君子一模一样。  慧智:没眼看了!没眼看了!  莫文远玩心大起,从与小饕餮的书信食材交流中获得了异样乐趣,夜间对方送上食材与纸条,熹微乍现时他则在院落中放菜肴与回件,从未见面,相处却无比和谐。  同样是送牡丹,小饕餮送的与王蔚送的却很不同,后者都是紧价高得买,仿佛花的钱更多更好看,味道就更好似的,而饕餮,他有灵敏的嗅觉与挑剔无比的舌头,两者相叠加能让他成为最权威的美食批评家,成品菜肴以及未加工食材都套不过他的法眼。  略看牡丹溜鱼片的制作过程,他就已窥得其中精髓,花的味道,色泽的艳丽程度都不是最主要的,真正起决定性作用的是花香,故而他带来的都是香味浓的花盘。  莫文远笑他字丑,自尊心高的小饕餮很是不服,今日留条前,他化作人身写废数张纸,终于挑出了一张满意的字条,不仅如此,他还拽文,将南北朝的诗句“流水桃花香“化用,写成”流水牡丹香“。  留条时他很骄傲,小黑羊也去逛了牡丹会,知那些头戴大花自称为“文人”的丑男常在石板上留文字,他不懂凡人的交际之道,只能照葫芦画瓢。  小黑羊美滋滋想到:有了诗句,莫小郎君肯定会对他另眼相看,起码不会觉得字丑了!  慧智冷眼旁观他忙东忙西,几次想要制止,还是没说出口,他心道,字好坏与是否留诗没关系,而且莫小郎君并不喜欢读诗,你找的又偏门,他说不定还觉得莫名其妙。  而且,以莫小郎君之性,留花便好了,何必留话?  次日早,莫文远准时将盘子放在残垣旁,他身形才消失不见,小黑羊就冒头,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盘子,精准用嘴将碗碟边缘衔住,撒蹄就跑。  慧智现身于小树林中,他自认为断绝口腹之欲,每次却都为莫小郎句于厨道上的天赋倾倒,即便知道饕餮不会分给他哪怕米粒大小的吃食,他也会伸长脖子,看每日做何不同吃食。  “此乃何物?”他看向颤巍巍的奶白色果冻,“可是豆腐?”  小黑羊不屑地咩咩咩咩咩。  豆腐,豆腐有奶香味?  “若不是豆腐,又是什么?”  小黑羊才不理他,他纠结了一秒,运转丹田中的灵力,化作人身,右手拿莫文远配上放边的木勺,无师自通寻得了吃果冻的方式。  轻轻舀下边角的奶白色冻,只见它颤巍巍地躺在木勺中心,便是动作再轻,果冻还是左右摇晃,它在半空中划出美妙的圆弧,像是楚王宫殿中摇摆柔嫩腰肢的舞女。  “啊呜——”  舌尖追逐小果冻块,比豆腐更加细腻润滑的口感撞入心田,他小心翼翼挪动牙齿,将其切碎。  不可思议!小饕餮头上的毛都要竖起来了!锋利的牙齿精准地将其分割成了小块,柔软的舌头无论多用力,却都无法将果冻块碾碎,惊人的q谈触感让他忍不住睁大眼睛。  被杏仁过滤的羊奶不带腥臊,奶味在舌尖绽放,敏感的味觉神经向他的大脑传递香甜的信号,蜂蜜混着奶味,两者叠加,渲染出幸福的味道。  实在是太太太太太好吃啦!  小饕餮想要把果冻连同盘子咬碎,却又不舍得一口将其吞进,他纠结而小心翼翼地品尝来之不易的美味,发誓定要搞清楚这玩意儿的做法,让莫小郎君日日给他做!  果冻的魔力已经彻底将他俘虏啦!  ……  “这这这这这是何物!”  相同的场景出现在旅店大厅中,王蔚手持木勺,招子紧盯奶味胶冻,仿佛他多看两眼其就能飘出花来。  “豆腐?豆花?我怎么没吃出豆味?”  王蔚不讨厌豆子,相反他很喜欢豆制品中清香的豆味,多奇妙,对世家郎君来说,黄豆是种低贱的食物,少有人愿意吃,然当黄豆磨碎,成了豆浆或者干脆做成豆腐,却成了风靡全国,人人称道的美食。  他以为莫文远开发出了黄豆的更新做法,用崇拜的眼神看他。  真是吃货的福音啊!  莫文远却摇摇头道:“你可从中吃出了黄豆味?”  “并无,小郎君你使用了各种方法,竟将豆味都去了?”  听墙角的小黑羊不屑地打响鼻,豆子,开什么玩笑?他的舌头可没吃出豆味!  果然,绝大多数人族都是愚蠢的,连原材料都分辨不清!  只有莫小远才聪明!  “既然没有豆味,又怎会是豆子?”莫文远网后厨走,回来时手持布包,他伸手抓了把黄色蜷曲脆片,放在桌上。  王蔚道:“此乃何物?”  莫文远道:“这道点心,我只用了四种食材,杏仁、蜂蜜、羊乳,还有此物。”  “它名唤鱼胶,是我同一潮州老丈手中买来的。”  “鱼?!”王蔚失声喊道,“鱼怎么会有这味道?”  小黑羊也很激动,他不由自主甩动尾巴,细短的黑条前后左右到处摆动,慧智看了都手痒痒,恨不得揪一把。  咩咩咩咩咩!  怎么会是鱼!一点鱼腥味都没有啊!  “此乃黄鱼鱼鳔晒干后制得,少腥味,我将其做去腥处理后,同羊乳混合,隔水蒸炖两时辰,待鱼胶完全煮开后连同碗放入凉水中,羊乳便会逐渐凝结,待凝结好,就得到了你所吃的羊乳冻。”  王蔚猛地一拍自己脑袋:“黄鱼鱼鳔,我知是何物!”她阿娘寻常总吃此物,然烹调方式与莫小郎君完全不同,不过是合水煮了,他尝过一次,只有口感可取,味如白水,哪有羊乳冻好吃!  他狼吞虎咽,几口便将羊乳冻吃完了,腆着脸对莫文远道:“羊乳冻可还有?”  莫文远似笑非笑道:“便是有,也不能予你,我阿娘也很喜羊乳冻,她近日日夜操劳,我这做儿子的不能做什么,吃食上总不能再亏待阿娘。”  想占李三娘的鱼胶冻,门都没有!  而且,莫文远心说,鱼胶的价格很贵,他买了都肉疼,给王蔚一碗果冻就差不多了,多了他是真的送不起。  王蔚急了,他同莫文远相交几日,知他对李三娘异常看重,从他阿娘口中夺食难度不亚于虎口夺食。  他恶胆向边生,将主意打到自家阿娘重金买的鱼胶上,一旦物件名称与模样对上号,他便能从家中堂前把鱼胶偷渡出来。  “若我给你鱼胶,你可愿帮我做?”他比划道:“同你这袋分量相似,你给我做10枚如何?剩下鱼胶归你。”  莫文远也不太愿意占他便宜,他计算量道:“你给我此袋四分之一,我给你二十枚羊乳冻。”  王蔚确定这是笔顶划算的买卖,他道:“一言为定。”  ……  王家乃洛阳当地豪族,于此地盘桓多年,便是新皇也不可轻易撼动。  王蔚行三,与上俩兄弟岁数差很大,他是王家夫妇老来得子,大孙子小儿子老人的命根子,两人从小对他就颇为宠溺,无论做何事都放任自如,待他长大后便养成了现在的性子。  虽不算游手好闲,却也不干正事,弱冠之年,身无长物,也就养牡丹的手艺好些。不过匠人手艺,难登大雅之堂。  王蔚昂首挺胸走进厨房,房内厨娘见他,急得不行,有年岁大的体面下人问道:“君子远疱房,三郎何故来此?”  他张口便网罗谎话,脸不红气不喘:“我同阿娘谈天,偶尔说到鱼胶,她言其有滑肤补气之用,我很很是好奇,想一睹此物面目。”  老人都知王三郎君好奇心重,明明到弱冠之年,有时行事还同垂髫稚子一般,问题很多。  他将装鱼胶的袋子拿出来,挑出几片黄色胶道:“此乃鱼胶。”  王蔚故作好奇,将其放置手掌心,反复打量,末了似乎觉得没甚意思,便将其扔回袋子道:“可否予我些。”  “啊?郎君要鱼胶何用?”  “只是觉得它有趣得紧,想要拿些罢了,你别多问,先予我吧。”  鱼胶价格不便宜,但王蔚是府上三郎君,下人哪里敢违背他所言行事?更何况鱼胶价格虽巨,却只是针对其他食材,与府中金银财宝相比,不过是九牛一毛,不值钱的。  王蔚不费吹灰之力便要到鱼胶,美滋滋走了,庖厨中人现面面相觑,末了还是决定同夫人说。  ……  “太多了吧!”莫文远看王蔚堆在他面前的装满鱼胶的布口袋。  “我是不知这么多能做几枚羊乳冻,反正多多益善,小郎君你就全做了吧。”  莫文远哑然失笑:“话不是这么说的,凡事有度,羊乳冻便是好吃,也不能吃太多,暴饮暴食,损伤脾胃。这样吧,我帮你做二十枚,你给我丁点儿鱼胶做报酬便是,剩下的还是都拿回去吧。”  “单作羊乳冻也没甚意思,我帮你做几枚花冻、果冻,滋味同羊乳冻不同,也很美。”  王蔚连忙好好好好好:“都依你!”  旅店中其他人竖起耳朵,听两人对话,很是羡慕,他们早上也见过羊乳冻,更是看了王蔚吃它时的表情,都口舌生津,恨不得大快朵颐。可惜鱼胶价格太贵,寻常人享受不起,便只能“望冻兴叹”。  王蔚带来的鱼胶质量与莫文远收的不同,不过一个小时便煮开了,他依次做了五枚羊乳冻,五枚牡丹花冻,还有十枚两种口味的果冻。  其中羊乳冻凝结地最好,奶水中有物质同鱼胶交互反应,令其口感q弹,与现世加工过的各色果冻不相上下。不用羊奶凝结的牡丹花冻,口感类似于慕斯,在凝结时,莫文远往化开的胶中塞了几枚花瓣。鱼胶质地不同于水,即使化开,都比水厚重,花瓣夹在其中,不上不小,好似困在琥珀中的小虫。  等了大半日,各色果冻新鲜出炉,王蔚心情很好,指挥小厮将其收了,往家去,他甚至开始盘算,今日晚上吃十枚果冻,明早再吃十枚。莫文远不可暴食的叮嘱早就给他抛到角落了。 第29章 “包在我身上!”王蔚打保票道,“我虽不才,在洛阳中却有几个朋友,胶冻肯定会合他们口味。”随后火急火燎道,“有什么味道的?”  “王郎稍等,我给你一张单子。”他噔噔噔跑回房间翻找他拟写好的菜单,再回来递给王蔚。除了羊乳冻、牡丹冻之外,还有橘子冻、柚子冻等等。  “水果的种类随时节的变化而变化,水果上市,种类就会变多,下市就不会再卖,胶冻皆是十文钱一枚,买多就可便宜些。”这些价目表都写在纸张上,一枚十文,若买八枚就是七十二文。  十文不是一个小数目,一家人一天吃饱饭也不过就是八九文,除非特殊时候,谁家会买胶冻?再好吃也不过就是华而不实的小零食罢了。  但王蔚看了却惊叹于:“这么便宜?”十文钱一枚对他来说简直就是白送。  莫文远但笑不语。  王蔚道:“那我先定二十枚胶冻吧,明日上门来取。”  “承蒙惠顾,超过八枚按照九文一枚算,共百八十文。”  ……  午间,新买的院子已经收拾出来了,别说是最重要的灶台店面,便是院落中给帮工住的平房都已经打扫干净,李三娘雇了几名壮实妇女打扫,不出半日,就收拾妥贴,娘俩儿拎包款款,入住新房。  莫文远同李三娘说了果冻生意的事,对方毫不奇怪,还连连点头道:“我昨日吃了,便觉得是门好生意,恰好你从菩萨那儿得的鱼胶很多,吃不完正好卖。”她又道,“你确定菩萨任你卖胶冻?不用全做了上供?”  他早就用书面沟通的方式同小精怪说好了,只肖每日接受他的点餐再送上几十枚胶冻便行,他的笔友是名大方的小妖怪,只要自己有的吃,其余一律不管,甚至可以说他还挺愿意莫文远发展事业的。  他假模假样道:“无事,我已同菩萨说过,他慈悲为怀,不在意此等小事。”  菩萨:“……”  行了行了,已经背锅习惯了。  胶冻本来就不难做,莫文远每晚睡觉前做一批,随后将装胶冻的碗隔水放置在桶中,借冰凉的水凝结,第二天早上将其从碗中敲下来,便大功告成。操作并不复杂,等到胶冻真流行后别家仿做也不难,只要买到足够的质量上乘的鱼胶再掌握去腥方式便可。  他先准时将百枚果冻连同炒菜放在院角落,随后离开。他倒是不担心笔友找不到新住处,精怪总有自己的方式。说来也奇怪,要是常人,便是同其交往,也总想看看精怪长什么模样,但莫文远就跟没有好奇心似的,他满足于正面不想见的相处方式,对他来说,这样最为舒适。  走后,小黑羊出来,大快朵颐。  慧智看他吃得快乐,心痒痒的,哎,若不是冻中有鱼胶他为和尚不能破戒,真想尝尝啊!  ……  牡丹宴期间,外地的郎君娘子也会到洛阳凑热闹,他们都系出大族,与洛阳城中的本地豪强沾亲带故。令他们住在旅店是不可能的,若在城中无别院,便会住在姻亲家中。  沈煜不过十五上下,从长安而来,住在王家,他同王家三郎玩得不错,两人经常聚在一起研究新吃食玩法,可巧前两日做牡丹菜时他不在,同友人前往游花会赏花。  他对牡丹花菜颇为不屑,觉得那不过是哗众取宠,牛嚼牡丹是比贬义词,人嚼牡丹岂不是更粗俗?故而,等他回王家得知此事中牵扯到王蔚时还很吃惊。  沈煜心道:王郎龙章凤姿,怎会做出暴殄天物之事?  王蔚得到莫文远的承诺,知道能长期吃到胶冻,神清气爽,比起前两日被抢食的痛心疾首,他变得大方极了,甚至还会将其用好看的磁碟装了,与友人分食。当然,他此举中有多少炫耀成分还很难说。  碟子在沈煜面前放下:“我今儿得了个好东西,沈郎定要尝尝。”  沈煜原本还满腹心事,垂目看见晶莹剔透的果冻,哪管什么“牛嚼牡丹”“暴殄天物”,精神集中在牡丹花冻上。  也不知莫文远用了什么方式,胶状物依旧透亮,却带浅浅的红色,正中悬着几朵渐变色花瓣,要多风雅有多风雅。  见沈煜面露震惊之色,王蔚更加得意,他假惺惺催促道:“快用吧。”  沈煜呆愣愣挖起一块,塞入嘴中。  “美味!”  ……  李三娘食肆洛阳分店刚一开张就被挤爆了!而且前来排队购买吃食的还不是平头百姓,而是文人墨客或者大家的小厮。  用莫文远的话来说,现在店还处于试营业状态,卖的东西就只有胶冻一样。  王蔚的宣传实在给力,也就是他把胶冻拿回去过两日,忽然有郎君一溜小跑到店中,拍桌子道:“店家,胶冻可有否?”  莫文远想胶冻名声不大,没有多做,只剩下寥寥几枚:“有归有,剩的不多。”  沈煜急切道:“我都要了!”他从莫文远手中接过包裹,正欲走,莫文远却将菜单静悄悄放在台面上,推给他道:“本店的胶冻接受预约。”  “何为预约?”  “郎君你可先说好要何种口味,要几枚,隔日来取。”  沈煜看菜单,眼睛亮了:“可需付定金?”  “只肖一半钱便可。”莫文远见他颇为意动,从台下抽出副木牌,木牌本是块完整的木板,用刀将其分为两半,这两半并非平分,连接处为锯齿状,只有一对牌子才能咬合。除了以不同刻纹将其分开,他还用不同颜色漂染木牌,保证每块都独一无二 。  沈煜很快作出决定,他大刀阔斧地画了一个圆道:“这些,每个给我来四枚。”  莫文远感叹世家的小郎君就是多金,笑容也愈发真挚:“超过八枚便可减些费用,一枚九文,郎君共订二十四枚。”说着提笔粘墨水记下条目,又在纸张尾写当日日期,半枚蓝木牌递给沈煜:“多谢惠顾。”  沈煜将蓝牌收入大袖内,提胶冻正欲离开,他忽想到什么道:“郎可为光德坊李三娘家的莫小郎君?”  “正是。”  “既是莫小郎君,何故在洛阳?”  “家母欲在洛阳开一新店,我便跟来看看。”  “哦,那小郎君可欲回长安。”  “自是要回的,届时郎可在长安李三娘食肆内购得胶冻,洛阳有的长安定有。”得到了莫文远的保证后,沈煜心情大好,走路带风。  ……  郎君娘子交际活动多,前者不用说,游花会是要去的,不仅要去,还要带精致小食。年轻男子头戴簪花,褒衣博带,小厮粗布短褐,手提雕花木盒,跟在游众后。游花会上风景秀丽,且不说亭台楼阁,形态各异,小桥流水,雅趣天成。各色牡丹摆放得错落有致,有的摆在亭子一角,有的则簇拥在花架上,争奇斗艳,如锦绣一般。  打扮时髦的郎君先凑在花架前,各抒己见,有的觉得黄花好看,有的觉得粉花好看,说时还要引经据典,一定要给自己的理论训套出处,随后薄有才名的定要诗兴大发,在主办方留下的石板上一蹴而就,留下诗句。  绝大多数诗都作得不好,但同行人都不会在此时提出批评之语,大多都无脑吹捧,便是写得跟坨屎一样,也要吹出朵花来。  王蔚为人率真,书又读得不好,到游花会常被各种自恃才高之人挖苦,他就算反唇相驳都被对方定义为胡搅蛮缠,久而久之,他也不愿给自己找没趣,就不去游花会了。  但在得了牡丹冻之后,他成日容光焕发,打扮得漂漂亮亮,呼朋引伴共往游花会。他很懂套路,先到人群最密集的地方,把话题往前两日闹出来的牡丹花风波上引,如果有人酸最好,先怼两句,等到气氛炒热,击掌唤小厮,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精致食盒,小心翼翼将颤巍巍的牡丹花冻移到盘子中,托举,使众人观赏。  其实在一众胶冻中他最不喜欢的就是牡丹花冻,口感没有羊乳冻好,甜度没有果冻高,但胜在颜值吊打众多胶冻,在现在展出还有特殊意义,能够让他感受打脸的快感。附加价值远胜于本身的味道。  赶时髦的郎君不用说,从游花会回来直奔思顺坊,到李三娘食肆中下大笔订单,他们中关注长安时尚的都听说过李三娘食肆的大名,听说定的新品长安还没上,更兴奋了,没事就来转一圈,看店何时正式营业。  以莫文远来看,他们同现代爱探网红店的年轻人无异。  托时髦青年的福,试营业阶段,店中便接到大量高价订单,财源滚滚来。  ……  “礼盒?”莫文远想,阿娘真是妙人,聪明长得好看就算了,思想超前观察力又强,她不做出一番事业,天理难容。  “不错,我昨日去游花会……”  “等等,阿娘你去游花会了?”李三娘不是说自己去市场调研了吗?  “当然去游花会了,你日日闭关做胶冻,可不知我们的销路,牡丹冻已成了游花会上的精致物件,我们店卖的胶冻,十之八、九都往会上去了。”所以她是去进行调查的。  “胶冻不同于蒸饼,不同于馒头,不同于豆腐,不同于其他物件,价格高昂,产量不高,购买的多是世家子,故而我们以往的包装就不太合适了。”她道,“我观诸郎君,多是一人带胶冻去,同其他人分食,又听说豪族之间以将其作为礼品转赠。”  “游花会上的郎君多用木纹雕刻的盒子将其分装,四枚一层,样式精美,我想许多人买它既不是为了吃,而是为了赠人,我们也推出礼盒可好?”  “胶冻还是一样的胶冻,用木盒装之后,价格怕是能翻几倍不止。我们再在盒子上银食肆字样,卖个好价钱的同时又打响名声,何乐而不为?”  这!太!超!前!了!吧!  莫文远都要窒息了,他阿娘真是具有划时代的商业头脑。  礼盒套装定下来之后,便是找人画花样制作,画花样莫文远便能胜任,真正的厨艺大师不仅有雕工还要有鉴赏力以及想象力,他做得食雕不仅要美还要美得独一无二。  至于木匠人选就更容易了,在雕版印刷术发明之后,做木雕刻的木匠分为两派,一部分被官办企业征走,还有则被寺庙雇佣,就印刷技术运用而言,有传教需求的寺庙雕刻的佛教并不比官府少。  就算是凭借与大兴善寺的关系,莫文远都能在白马寺中找到合适的匠人,此项工作对他来说,难度很小。  花样子才画出来,王蔚又再度找上门,他情绪高涨满面红光,看见莫文远恨不得将他抱起来抒发情绪:“莫小郎君可愿意收拾牡丹游宴?”  牡丹游宴?  他的心砰砰砰直跳。  莫文远听见自己的声音:“我愿。”  ……  唐人喜欢外出游玩赏乐,游玩之际,还要在赏乐之地摆宴聚餐,若随性些就同现代人野餐,席地而坐,在郊外开怀畅饮。  能让莫文远激动的游宴自不是野炊小事,虽有游字,却是正儿八经的宴会,再有洛阳牡丹节的名头加持,重要程度虽不能与上巳、中和、重阳三大节日的游宴相比,却也不俗。  王蔚在莫文远耳边絮絮叨叨:“小郎君你不是想一展厨名?牡丹游宴可是扬名立万的好机会,当日众多才子在游花会汇聚一堂,节后定有人为游宴做文章,若菜做得好了,被记录在文章中,得人传颂,便是人在潮州,也可听说小郎君你的名声。”  莫文远打趣道:“此言差矣,即便有人为游宴做序,也是记述牡丹花之美,才子诗情的,谁会有人精心纪录菜品?”更何况他豆腐童子的名声早就传遍大江南北,口耳相传起不比用文章传播快多了?谁知道文章做得好不好,有没有人看。  王蔚正色道:“此言差矣,小郎君怎知无人精心记录菜品?便是牡丹冻,就已被吟诵,还有人为其做诗。”  莫文远瞠目结舌,为果冻作诗,这么硬核?打油诗吗?  “哎,便是无人记录,我也会应下来的。”他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你是不止,对于庖厨来说能够独自操办宴饮,已是不得了的大事,我年纪尚幼,若无郎君从中斡旋,便不会有这机会,此次还真是多谢了。”  王蔚摆手道:“谢甚,你我不必有此虚礼,况且若没小郎君的手艺,便是我说的天花乱坠他人也无可能答应。”  胶冻很是刷了存在感,除此之外,莫文远之前做得牡丹菜,还有在旅社上午提供的菜品也很刷了一波好感度。有些郎君不拘一格,或用金银,或托关系,总归尝到了莫文远做的菜,他们个个都惊为天人,在王蔚提出让他操刀游宴时,恨不得举双手双脚赞同。  莫文远道:“游花宴有多少人?”  王蔚道:“便是到场宾客就有百八十人,有些人好携妓同行,人就更多。”无论哪个朝代的人都好附庸风雅,身边带才女美妓是游宴会的潜规则,莫文远虽没有接触过,但住在长安,想什么都不知道是不可能的,那些女妓不一定长得漂亮,却一定很有才情,吟诗作画信手拈来,琵琶舞曲无一不精通。  他外表年少,心理年龄不小,对穿一袭火红石榴裙的女妓颇为好奇,心说置办宴会时定要多看两眼。  “若按两百人算,可够?”  “够的够的。”  “分餐还是合餐?”唐以前多用分餐制,也就是从贞观年间,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合餐制才渐渐兴趣,若是正规宴会,肯定还是每人面前一张矮桌,游宴毕竟更放松些,陈规无法束缚少年郎。  果然,王蔚道:“合餐便可。”  “要准备二百人饭食,小郎君可还忙得过来?若你不介意,我可找些厨子搭把手。”  莫文远摆手道:“不必不必,人手是够的,一旬之前阿娘便遣人给长安去信,人这两日便到。”  “甚好甚好!游花宴一事,可就拜托莫小郎君了!”  “王郎放心,有我在,定收拾出八珍玉食,令来客回味无穷。”第29章 第31章 粉白相间的“牡丹花”飘在水面上,在小饕餮一语中的点出问题后,莫文远将这些花放在烧开又放凉的水中洗涤,既去了芦菔味,又让花瓣水灵灵的。  勺子舀起汤汁,王蔚看其颜色,眯起眼睛:“色如琥珀,璞石无光,千年磨砺,温润有方。”  若在平时,一定有人打趣他,怎么王郎也成才子了,还能吟颂两句,不过现在,谁都没有把心思放在他身上,勺子送入口中,汤汁的咸香猛地在口中绽放开,如同怒放的牡丹,张牙舞爪地彰显存在感。  “!!!”沈煜睁大眼睛,什么味道!  他自认吃过不少美食,却根本分辨不出汤是由什么料熬煮出来的,好像有猪肉,好像有鱼,好像有菜蔬,但其中任意一件都无法烹出其味,只有众多食材以特定顺序特定时间先后入锅,才能达成完美的圆融。  一勺接着一勺,汤都要见底了,他们才停下来,王蔚提醒自己:不行!快点吃“牡丹”,惊喜定更多。  他以大意志力操纵手臂,放下勺子,坚定地拿起筷子,捞出牡丹。先以眼细细打量,不是真花,如果是真花在水汽中氤氲,早就蔫了。“花瓣”薄是薄,却透光,也没有丝滑的触感,大约是瓜果雕刻而成。  好精湛的手艺!  放入口中“嘎吱——”  芦菔片薄而脆,也不知莫文远用何种方式腌过,味道远比汤水厚重,晶莹透亮的汤汁挂在花瓣表面,藏在花心中,与花瓣内部透出的酸甜可口的滋味相得益彰。  “嘎吱”“嘎吱”“嘎吱”  郎君们也不管咀嚼芦菔出声优不优雅,一个个都嚼得欢快无比,红白相间的芦菔片与雪白的牙齿互相摩擦,演奏出绝妙的交响曲。  有人含含糊糊道:“沈郎,可有好诗了?”  “诗兴大发!”  ……  自农历四月中旬起,牡丹陆续开放,洛阳城郊花会一场接着一场,郎君娘子、文人墨客如同潮水般,接连涌来。  前面的花会多是小打小闹,到五月后,重头戏才陆续上演,莫文远负责的这场不算是最贵重的,洛阳城中的达官贵人自不可能选择一介小童,但有了世家子介入撺掇,也是顶贵重的一场。几乎所有的二代都会出席。  二代多了,玩得就嗨了。若是年纪大些,有些碍于面皮,还会装成正人君子,不携女妓,不赏乐曲,年轻人却不同。风流才子身边,必有佳人相伴,这已经成了国际定律。  “这这这这这这这……”  莫文远的三徒弟叫白邵君,年纪不大,尚未加冠,他生性害羞,又胆小,视女郎如洪水猛兽,便是同李三娘说话都结结巴巴的,上街后更是低眉顺眼,不敢抬头,生怕自己见到巧笑嫣然的女子。  遇见寻常姿色都如此,更不要说是看见女妓了,唐朝的女妓有两种,要不然就是长得很好看,要不然就是以才名动天下。后者纵然长得平庸,通身却有股寻常女子没有的气质,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大概如此。  周淼这些年纪大的都调笑白邵君:“白四,抬头啊!”  “不抬头怎么做菜?”  “你真孬啊白四!”  “也不看看师父,年纪比白四你小多了,还不是能赏美?”  白四还是不敢抬头,眼神躲躲闪闪,说话结结巴巴,语气倒是挺理直气壮的:“师父是佛子下凡,天生就有慧根的,我何德何能,竟与师父相提并论?”他强调自己的理论,“师父能够泰然自若,实属正常,游花会的女郎能比天上的仙女美?”  其余徒弟听他的话,不仅没找到逻辑上的问题,反而肃然起敬。对哦!若师父是佛子,定是看见过天上的仙女,人间的女郎再美都没有天上的美啊!  莫文远要是听见他们的话,肯定要哭笑不得了,还好他没有听见。几人闲聊时,他先去游宴场地晃一圈,看布置是否妥帖,顺便饱眼福。  中国古代审美随朝代更迭,几经变迁。唐代的美女放在现代不一定是大众的好看,却也很有韵味。他看见了大眼睛高鼻梁的波斯女妓,也看见了眉毛浓丽,眼型狭长的古典美人,更有书卷气浓重的气质型美女。  大饱眼福的莫文远满足得叹了一口气:可真是“百花齐放”了!  王蔚也注意到了他欣赏的神情,拍他头道:“小小年纪,已经会看美人了?”  莫文远几步逃离现场,就怕他再拍自己的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哪里有年长年少之分?”  王蔚身旁的郎君道:“这话说得对,稚子也能观美丑,莫小郎君怎么不能看了?”  有人急切道:“看当然能看,但莫小郎君,你菜可上了?”  莫文远看他们面带垂涎之色,哈哈大笑道:“勿急,马上就来!”第30章   游花会当日, 百名郎君赴宴,又有六十余名女妓伴随左右, 方入园, 同夜间旷野般静谧的花园就热闹起来, 鞋履踩在石子路上的踢踏声,女子的巧笑声, 年轻郎君的侃侃而谈声,同迸溅的油点, 打破园中寂静。  既是花会,诸人的注意力便集中在牡丹花上,与花农在街边柳巷叫卖的廉价牡丹不同,此会中的花皆为珍品。名妓郑都知也被邀请参与游花会, 她身边跟一弱冠郎君, 面带轻狂之色,很为自己能邀请到郑都知而骄傲。  唐代最顶尖的名妓被称作“都知”,只要“都知”一露面, 甭管其他女妓长相秀美,还是才华卓绝,又或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都得福身,弯下天鹅般洁白柔软的脖颈。  郑都知名为郑婉婉, 她与郎君相伴,走到“一株三色”前。一株三色是今岁牡丹花会上才出现的新品种,也不知是怎么栽种的, 明明是同株花,开出来的三朵颜色各不相同,一朵白花黄蕊的白玉,一朵浅粉色的璎珞宝珠,还有朵深紫色的娇红。  白玉与娇红是原有的名字,璎珞宝珠是前几日初见一株三色的郎君提的,众人听过后都觉得很合适,就以此名叫开了。  “郑都知可有好诗?”郎君的语气很是敬重,女妓能够当上都知,需有两种技能,其一就是作诗。郑婉婉是少见的才女,饱读诗书,才华横溢,诗才比寻常读书人更高,对她来说,眼前所见之景,生活之感悟,皆可入诗。  她沉吟片刻,便示意旁人递上毛笔,她学的是王羲之的字,疏朗大气,单看她的字,绝看不出是男子写的还是女子写的。郑婉婉的诗也是如此,诗句不仅不婉约,还豪放得紧。  花旁放了好几块石板,是主办方特意留下来给才子提笔写诗的,郎君诗兴上来了,往往在石板上或者墙上题字,便是长安城的围墙上,都能见到诗句,有的是抒发情感的,有的是说百姓生活的,有好的,有差的。  郑都知手腕悬空,在石板上留下遒劲的字:“软光笼细脉,妖色暖鲜肤。满蕊攒黄粉,含棱缕绛苏*。”  不是能够流芳百世的名篇,但作为诗句可以称上佳句,郎君们一致称遭“郑都知高才”“好诗好诗”。  郑婉婉什么大事面都见过,郎君们的吹捧尽数收下,她微微一笑不多做评论。  在聊了花之后,气氛愈发地轻松,说着说着就谈到了吃上。对今日的牡丹宴,众人还是很期待的,以往游花会办得也大,郎君女妓凑在一起吟诗作对喝酒谈天,吃食不过是配角,没给人留下深刻印象。这回且不说是王蔚沈煜等众多郎君打包票,光是莫文远的年龄身份还有已经在世家中流行过一阵子的胶冻,就已经招致了足够的关注度。  “听闻此次宴会是豆腐童子拾掇的。”  “牡丹宴,不知有何种菜色。”  “牡丹冻定然是有的。”  “我却觉得羊乳冻比牡丹冻味道好些。”  “俗俗俗!我偏爱牡丹冻晶莹剔透的好模样,花瓣凝结在冻中,状似琥珀。”  他们讲着讲着,声音就变小了,多数人都不由自主吸空气中的香气:“什么味道?好香!”是吃食的香味,不是花的香味。  只见王蔚满面红光从园内走来:“请诸位移步赏光,牡丹宴开宴了。”  ……  游宴本就合餐制居多,十张长条方桌摆放在空地上,左右放坐垫蒲团,周围花团锦簇,抬头便可望见小桥流水,无论是景色还是地段,都是最好的。  宴会中先上的是汤品,还未落座,游人们便看见一枚枚精致小巧的盅摆放在桌台上,盅上有盖子,将热气牢牢锁在器皿内,只有几缕香气随风飘荡。  “咕咚——”不知是谁吞咽下了第一口口水。  “咕咚咕咚咕咚”,声音接二连三响起,此起彼伏,如果只有一两声,说不定还有好事者存闲情逸致,寻找是谁露出了不体面的声音,但声音一多,就无暇寻找了。  王蔚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他很得意,其程度超过了带郑都知来的郎君,如果王蔚有尾巴,那一定翘到天上去了:看看看看,这就是我找来的厨子,味道香不香啊?  “我们可开宴否?”  王蔚率先落座道:“开吧开吧,诗什么时候都可以作,汤冷了就不好喝了。”  “是这个理!”  即使是郑都知,在霸道的香气前也仅矜持了一小会儿,她以全部自制力克制自己不要吼着把盖子掀开,等到周围人都打开后,才姗姗行动,然而掀开盖子,她就被牡丹花的形状震惊到了。  “哇——”  发出短促的赞叹声后,立刻住嘴,就怕有人听见她小女孩儿似的惊呼,当然是没人听见的,因为所有人的眼睛都被汤品拽出了,他们震撼于“牡丹”的美,迫不及待拿勺子招呼。  暖流浸润喉咙,顺食管一路向下流,汤品清亮味道甚是鲜美,牡丹花清爽脆口,吃起来有嘎吱嘎吱的声音,不肖一会儿功夫,盅就见底。  莫文远时间掐得刚刚好,汤品结束,第二道菜跟着就上,火腿、冬菇、笋等切成比头发丝粗一点的丝,悬停在汤中。汤中加入了谷粉勾芡,成功实践了冰山理论,八分之一的丝浮在表面,剩下的八分之七藏在汤地。苍翠欲滴的葱花被切成沫,围着白陶瓷碗的边沿撒了一圈,如同夏日湖泊面上摇曳的荷叶。最妙的是“湖泊”中心,盛放一朵朵黄色的“花”。  食客闻味道便食指大动,看见黄色的“花”更是好奇,他们能看出个色丝的来源,虽赞叹于刀工之精妙,却不会产生过多的好奇心,但那些喇叭花状的黄片究竟是什么,却不得而知。  时间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只有吃过,才能见到其庐山真面目。  郎君们甚至不需要女妓服侍,他们早就将美丽的女伴抛至脑后,亲自挥动汤勺和筷子,往碗里盛汤捞菜。  每道菜上来的时候,都会送上配套的公勺以及公筷,沈煜眼明手快,率先抢到了公筷,其他人碍于礼貌,不能用自己的筷子上手夹,很是怨念得盯着他看。  “沈二,你快些!”  “怎么能夹这么多?没看见一桌人很多嘛?”  “你夹了我们吃什么?”  “不成不成,一人只能捞一朵黄花!”  在美食面前,人的脸皮会变得无比之厚,任凭其他人喊,沈煜也大摇大摆地在自己的碗中捞了三片黄花片,他盛了满满一碗后把筷子勺子放下,脱离战场中心。  筷子夹着柔嫩的黄花片塞入口中,初咀嚼,满口都是块茎软糯的香气,被蒸笼蒸过后,片中的水分流失,纤维被牙齿撕扯开,猪油的香气在唇齿间弥散开。  “还真是花瓣啊!”有人吃出来了,他们原本以为黄花就跟第一道菜中的牡丹花一样,是用瓜茄雕刻而成,没想到竟然是干燥后炸过的牡丹花瓣。  牡丹花瓣有这么好吃?  “哐当”,瓷勺落在光碗中,郑婉婉脸上柔美的笑要崩不住了,她的额角猛地爆发出几个十字,没有了?没有了?竟然没有了?  郎君们的绅士风度跟芦菔一样,被他们吞吃入腹中,等所有郎君捞完第二道菜,才轮到郑婉婉等女妓,地位最高的她都没有捞到什么,其他人可想而知,愤怒之下,她只能喝汤喝个水饱。  汤水一入口,郑婉婉便感觉此汤大有讲究。豆粉勾芡过的汤汁很凝实,丝状的白萝卜藏在汤的最底层,鸡丝、火腿丝、萝卜丝等纠结在一起,随着汤一起入口,火腿香而不腻,鸡丝与萝卜相互映衬,口感细腻。  被炖煮得宜的萝卜丝根本不用牙齿咀嚼,舌头用力便能将其压断,鸡汁的鲜美被束缚在植物纤维中,萝卜碾压成泥的一刻,她心中升腾起了巨大的幸福感。  实在是太好吃了!  在宾客们“不够吃”的抗议下,上菜的速度终于变快了,肉菜可不是一道一道上的,像是王蔚吃过的牡丹溜鱼片还有牡丹肉片同时端上,两道菜与额外添加的几把公勺缓解了压力,大胆的女妓也同郎君一起加入了抢食的过程中,筷勺交错,在桌上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度。  “滋啦滋啦——”油花迸溅的声音传入耳中,在烧烤技术发达的唐代,对此声音,郎君们并不陌生,他们抬头看向端铁板上来的小厮,两眼放光。  烧热的铁板平放在矮桌上,薄如蝉翼的肉片已经打卷,与铁板粘连的部分烤得微微泛金,孜然、胡椒等西域的名贵香料均匀地洒在豚肉表面,烤前每片肉上还被用柔软细腻的刷子刷上了莫文远特意烹调的酱汁,汁水浸入肉的纹理,一旦咬开便能吸到满满的咸香。  王蔚那桌的铁板是莫文远亲自端上去的,他很给主人家面子,待众人看过肉片摆成的牡丹花之后,他便挥动木夹子分肉,小厮手脚麻利,蘸肉的酱料已放入小碟中,送到每人面前,等到肉也分到后,哪管烫不烫,噼里啪啦作响的油花会不会在衣服上留下污点,都先吃为敬。  莫文远含笑道:“如何?”  “啊呜啊呜啊呜”  “人间美味!”  吃得头都抬不起来了。  四冷八热其实不算多,游宴上的菜哪次没有数?而且除了正常的菜品之外众人还要喝酒还要吃蒸饼馒头,郎君娘子边吃边吟诗,听见好的句子还要记下来,每次都要吃一两个时辰。间隔时间长,就能吃下更多的菜,断断续续吃,也没有人会觉得撑。  此次却不然,在最后一道热菜上来时,郎君女妓已经酒饱饭足,郎君穿得衣服多宽大,还不显,娘子们则不然,她们打扮入时,有些可以用腰带勒出纤细的腰肢,早上来时,还腰肢纤细,盈盈不堪握,到现在,不管粗腰带细腰带都被绷的很紧,聪明点的把腰带松了又松,不至于太难看,不够聪明的,那就是腹部鼓出,圆润如同蛙腹。  女妓:不行不行我真的不能吃了!  可恶怎么会吃这么多? 第33章 在莫文远出现之后,他依旧挨饿,因为饕餮的胃是无底洞,永远填不满的,然而经历过绝望的厌食症患者从美食中获得了新的力量,他的幸福指数噌噌噌长,生活也变得多姿多彩。盯梢莫小远,寻找顶级食材,吃他做的饭,三点一线式的简单生活充满了乐趣。  偷窥莫小远时,他听见了对方的需求,干净的、纤尘不染的房间。便是人族再尽心打扫都无法达到无菌的要求,想到这他用鼻子喷气,人族实在是太废了!  灵力如同女仙身上的轻薄霓裳,在小黑羊周身浮动,若慧智在此便能看出,相较于一月前,他的灵力已壮大许多。饕餮是龙之子,是先天凶兽,不需修行,生下来就有成为大罗金仙的资质,因厌食症,小饕餮比他的前辈们弱了许多,这段时间营养勉强更上,蕴藏在他体内的能量便蓬勃发展起来。  力量如同雨雾,在狭小的房间内扩散,它是无形的,像是空气,能够抚摸到任何一个角落。尘埃,石子粒,角落里的蛛网,已死虫子的尸体,在慢悠悠飞行的小虫,皆被无形的力量捕捉到,它们被毫不留情地扫荡出门。  房间内焕然一新,氧化几年的墙壁回归本色,房间内充满“新”味。  小黑羊满意地打了一个响鼻,成了。它化为人形,喜滋滋地写条。谦虚是好品质,却注定不属于饕餮,他善于讨赏的天性令他从不隐瞒自己的功绩,在同田螺姑娘般清扫完房间后,他决定让莫小远看见自己的劳动成果。  莫小远定会给他加菜!小饕餮想,为了暗示自己的加菜意图,明早送上的食材要翻倍!  ……  太阳刚冒出地平线,莫文远就从榻上爬起来,时值六月,天气逐渐变热,只有清晨深夜,才有丝丝凉意,走进院子,清风徐来,院角落的嫩草上尤带露珠。李三娘的眼光很好,且别说是房屋建龄,墙壁新旧,光是看院中盛开的点点小花,被风吹拂后簌簌发饷的宽阔树叶,就令人心旷神怡。  深吸一口气,莫文远进入厨房,不起眼的角落中堆满了新鲜食材。  李三娘不是蠢人,她聪明又勤勉,某次起得同莫文远一样早时,看见了食材,立刻将儿子招来询问。她的舌头不是很尖,却也能辨别出食材好坏,从饕餮初次送肉上门,她便感叹今日的肉怎的比平日好吃了,等看见高品质菜肉后立刻将回忆从脑海深处抛出来,拎着莫文远耳朵问他怎么回事。河东狮都没她凶。  先前鱼胶堆满院落的奇景撞入脑中,怕与今日是同一人所为。  她眼光深远,考虑颇多,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没有将李三娘砸得晕头转向,反而让她惊惧。能送上皇帝都不定能吃得的瓜果蔬菜,不是神仙就是精怪所为,她私心觉得神仙少管凡人事,精怪的可能性颇多。大郎收了精怪的供奉,岂能什么都不做?别真把自己赔上,送到山门给做厨子去了!  莫文远任她怎么问,一口咬定是菩萨所为,还到菩萨送上瓜果并非不求回报,自己日日做菜供奉。他们建立了往来契约。  菩萨:呵呵。  李三娘不信邪,带他去白马寺拜见高僧,高僧听闻此事,面色不变,言确是神仙所为,莫小郎君通身佛光,寻常精怪不得近身,怎会被妖物缠上?连见几名大师都收到如此评价,李三娘才看看放心,学会将瓜果蔬菜视而不见了。她还帮莫文远圆谎,言此些物是她定的,莫文远日日早起等人送货上门,就把事情遮过去了。  莫文远:虽不知法师们为何如此配合,但过关就好。  慧智:呵呵。  若不是他施展入梦术提前告知各位法师,他以为谎编得下去?  哎,跟在饕餮身后,注定要不停擦屁股。  ……  各色瓜果堆满桌台,瓜茄芦菔应有尽有,不属于此季节的作物混在蔬菜堆中,莫文远将其挑出来,仔细观察大小生长情况,心道这必定是从崖州、儋州等地摘来的。崖州、儋州是今海南附近地区,与洛阳相距甚远。  膘肥体壮的矫健公羊被拴在桩上,也不知被施了何种法术,迷迷瞪瞪,一声也不叫,莫文远走进查看肉质,发现此羊十万里挑一的极品,肉质肥美,不带腥臊味,无论是做烤羊排、涮羊肉还是爆炒做汤都很美味。  暗处,慧智用睿智的双眼盯着饕餮后脑山看,似乎想要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慧智:送肥羊?你真想被莫小郎君吃了?  莫文远看比平日丰盛数倍的食材,挑起左眉,看来今日大展身手是不行了。他又奇怪是何事令妖怪友人送来如此多食材,哎,真怕在打扫完房间后,力气被榨干,无法烹饪大菜。  他的忧虑在见到友人留言后迎刃而解:“房间我都打扫好了,你得犒劳我!”牛气哄哄的小妖精模样跃然纸上,他忍俊不禁。  等验收完成果,莫文远却笑不出来了,他口鼻之敏锐超乎常人,且别说是脏物,清扫过后,房间内便是一粒灰尘也无,仿佛处在无菌间中,有此环境,若酿不出好牡丹酒,他就枉为厨子了!  “这哪里是交了妖怪友人,分明是养了田螺姑娘啊!”  ……  徒弟们看见白到发光的墙壁,恨不得扑通一声跪下,以头抢地,唾弃自己。他们分明记得昨日收工,房内尚未明亮如斯,定是他们休息时,师父辗转反侧睡不着觉,折回房内,洗刷干净的。  铮铮铁汉赵深善留下差点流下两行血泪,他腾地一声跪下来道:“师父,徒儿愧对你啊!”其他几名徒弟见大师兄跪了,同多米诺骨牌似的跪成一串,若是旁人见了,定觉得他们干了什么欺师灭祖德大事,要不然怎会如此自责。  莫文远:???  他没想到几人反映这么大,都没来及将赵深善拉住,莫文远手忙脚乱跑到众人面前,攥紧赵大徒弟的肩膀使劲把他拉起来:“不不不不不,此房间并非我打扫的,是神仙,神仙帮忙做的!”  赵深善:“啊?”  莫文远摆出了忽悠人专用的高深莫测脸,表情还是跟大兴善寺的和尚学的:“吾夜间做梦,同周公相会……”他拿出了惯常面对李三娘的说辞,三娘听他“梦见周公”“与仙人相会”听多了,只要出此言,眼皮子都不会抬一下,更不想听莫文远瞎忽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徒弟们不同,他们是第一次听见莫大郎诉说自己的不同于凡人的神通,听的眼睛亮晶晶,对他的佩服之情溢于言表。  “原来如此!”  “不愧是师父?”  “师父,仙人长何模样?”  莫文远胡诌道:“同大兴善寺中的菩萨雕像一样,品相端庄,慈眉善目。”  ”原来如此,果然师父佛缘深厚,我等市井小民从未窥见菩萨真容。”  “师父,此间既是菩萨打扫的,我们再在此酿酒会不会有所不妥,要不换一间房,此间迎几尊佛像,布置成佛堂可好?定能将师父的虔诚之心上达天听。”  莫文远:一点都不好!  他横眉倒竖,接着忽悠:“此言差矣,不知你等可听说过菩萨送玄奘法师袈裟之事?”  “自是听说过的。”  “在玄奘法师从乞丐扮相的菩萨手中接过加沙之前,菩萨还考验过诸多法师,但他们无一例外被其表象所获,没有接受袈裟,菩萨此为教导我们不以表象示人示物,要透过现象看本质。”  “将房屋清扫一空,本就是为了酿酒方便,若我等舍近求远,将其布置为佛堂,岂不就本末倒置,逆了菩萨的意思?”  众徒弟纷纷点头,作恍然大悟状:“是极是极,我等迷障了!”  “哎,定要将房间发挥出最大效用。”  菩萨:我已经麻木了。  ……  酒曲准备好后,正式进入酿制环节,莫文远在街上转悠几日,收购了大量糯米。糯米在北方叫做江米,价格比稻米高,产量低。制黄酒用的糯米略有不同,因善酿酒而被称之为酒米,唐时并无专门为酿酒而培育出的糯米,他只能货比三家,对比过后选择更合适的。  莫文远将酒米摊在众人面前,详细解释,他的徒弟们不是世代做厨子,就是当过庄稼汉,谈到两种粮食区别,一点就透。  “你们看它,与寻常糯米有何不同?”  四徒弟钱棉擅做面点,日日同白面麦面各种粮食打交道,莫文远的提问正中他的知识点,侃侃而谈,以作回答:“此米粒较普通江米粒更大。”他也不管米是生的,放在嘴里咀嚼,“蒸煮过后质地更为柔软。”  莫文远点头称是,随后他将一粒米放在砧板上,抽出柳叶刀,薄如叶的刀片在米粒上划过,将其完美得分为两段,他又如法炮制,切开了食用大米。  两人盯半粒米看,眼睛都要成斗鸡眼了。  “米粒心好像更白些?”  莫文远道:“不错,其被称为‘心白’。”心白原理是酒米中所含淀粉质多,中心富含淀粉的部分为乳白色,同寻常糯米相比颜色更白。除此之外中心粒内,淀粉与淀粉之类的间隔较大,米粒很“空”,如此设计更有理由酒曲中的菌丝侵入,能够让淀粉最大程度转化为糖份。  但这些精细科学知识,莫文远无法同徒弟们明说,以现在的技术也看不出米粒缝隙,故而说到心白就够了。  师徒齐心协力,将小米放在水缸中浸泡,确定水顶面越过米粒,充分泡水后将酒米粒捞起,放在编织细密的竹筐中沥干水分。  喷香的酒米被放入铁锅后搅拌蒸煮,这是力气活,师徒轮流干,一截干净的粗木棍插在酒米中不断搅拌,直至米变成棕色,搅拌从不停歇。  酒曲与煮好的米搅拌,放入缸中发酵,莫文远随后又添入其他几位香料并晒好的干花瓣,他并没有遵循古法,采用传统一冬一酿的方法。前几步是借鉴了黄酒的做法,但他的成品可不是黄酒,而是特质牡丹酒。  大缸静置在房间角落,他掐指一算:“再过二月到洛阳开缸。”到时牡丹酒就好了!  [任务:制作牡丹酒(2/1)]  [奖励点:100]  ……  李三娘是位体贴的好母亲,她的体贴重点表现于当莫文远全心全意干某件事的时候,从不干涉,放任自流。在他小的时候,李三娘就随他追求厨道,即便她曾经希望儿子就和他的读书人父亲一样走上科举之路,他不愿读也就不愿读了,之后更是任他在酒楼中大展身手,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简直就是唐代版的“溺爱”家长,偏偏在街坊邻居眼中,三娘的“溺爱”收获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成果。  等长大一点,她的不干扰就体现在了工作上,莫文远说要酿酒,就创造好完美的条件,材料买好,地方找到,徒弟千里迢迢从长安弄过来。真是再好不过的后勤人员。  酿酒之事颇费体力,结束过后他与徒弟们都休息了两日,徒弟们都睡到自然醒,而生物钟精准的莫文远则放下杂念,沉入厨神空间中,研究美食。对他来说做菜既是工作又是爱好,是闲暇时杀死时间的良方。  这日上午,李三娘找到莫文远,面带神秘笑意:“大郎,你可知我做了什么?”  莫文远抬头道:“甚?”  李三娘将一沓薄纸送到他手中道:“且看看罢!”  莫文远仔细打量,惊讶地发现纸张上的图画似曾相识,正面勾画李三娘食肆的店面图,反面则画了各种各样的吃食,包子蒸饼豆花,也不知是找到谁来话,真是惟妙惟肖。  莫文远福至心灵道:“可是跟白马寺学的?”  李三娘道:“没错!”  当日他们来到洛阳白马寺,便被对方给普通信众提供的小广告给震惊到了,为了增加信徒,寺庙真是集思广益,不断创新。  李三娘道:“我当时便觉得将山门入画是个好主意,我可向邻居打听了,白马寺的图纸,在洛阳城中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许多贫苦百姓还将其供奉在家中,日日磕头跪拜。”  对洛阳城的中下贫民来说,纸张是稀罕物,画菩萨的纸张就更稀罕了,越是生活在贫穷苦难中的人越是需要精神信仰,他们本就笃行佛教,白马寺送的纸张被视为圣物。甚至还有居民感激涕零发誓,定要到白马寺上香。  “我等所印画,定不如白马寺般影响巨大,更无人日日诵经跪拜。”她还挺幽默,“然将其在街上发,被百姓争抢是肯定的。”  莫文远接上道:“我们不需忠实信众,只需有人知食肆之名。”  李三娘道:“不错!”  “有此印画,不出一旬,食肆之名在洛阳内定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  沈煜是长安郎君,不可能不知李三娘食肆。  在京城众多食肆中,以馒头发家,以豆腐菜见长的李三娘食肆是屹立不倒的常青树,永恒的标杆,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平头百姓,总是要去李三娘食肆吃顿饭的。没钱的喝豆花,有钱的点大菜,品种多多,选择多多。  沈煜是食肆的老顾客,在洛阳一月没有喝到李三娘食肆的豆花还怪想的,早上醒来,他感到腹中肌饥饿,不知怎的忽然想起洛阳城中的食肆分店。  李三娘食肆似已开张了?  他猛地从床上一跃而起,精神抖擞。沈煜心说,三娘食肆在长安城中名声很大没错,但在洛阳城中新站住脚,此城中到过长安的人就寥寥无几,就更不要说听说过长安城中店铺盛名的人了,定是少之又少。  酒香不怕巷子深是没错,等知道了豆花的好后,三娘食肆的客人定会源源不断,要吃除非趁早,就要排长龙队,嘿嘿,他就赶个好时候,趁店名未广传播,去吃个爽。  沈煜身披长衣,跑起来像是阵小旋风,他路过王蔚,后者被他吓到了。  王蔚看见沈煜逐渐远去的背景,朗声问道:“沈郎,何故匆忙?”声音飘散在空气中,泛起阵阵涟漪。  沈煜的回答也借助微暖的夏风传入王蔚的耳中:“我却要去三娘食肆——”  王蔚抬头看天,天已经大亮了,还要去三娘食肆?他遥望沈煜越来越小的背影,眼中流露出钦佩之意:沈郎,实在是太拼了!  赞叹一下对方的勇气之后,他提着食盒摇摇晃晃离开了,盒子中所装的,正是从三娘食肆中买到的豆花还有各色点心。他们家的人现在迷信三娘食肆的产品,严肃的二兄都断言,只要是食肆的吃食,就没有不好的。  王蔚昨夜夜不成寐,今早起大早,散步的同时去买早点,即便如此,他到时食肆已排了很长的队,沈煜现在去,那队伍怕是要九曲十八弯,排到思顺坊的坊门外,不到两刻,是万万买不到吃食的。  哎,沈郎定很爱他们家的吃食啊!  ……  沈煜:??? 第35章 莫文远变成了灰白色,他气若游丝,灵魂不知什么时候就要从嘴巴里飞出来了:“听法师吩咐。”  之后两人又说了些洛阳途中的见闻,其中莫文远就提到了白马寺发小广告吸引信徒一事,慧远禅师听后若有所思,想来大兴善寺也会效仿此法。  莫文远见时候差不多,准备告辞,又听法师道:“走之前先到慧空那去一趟吧,他寻到了好物要给你看。”  ……  慧空与莫文远是忘年交,是最好的朋友,他们是有理想的僧人与有理想的厨子。两人凑在一起,天南海北什么都能聊,丰富的知识量让他们能够跟上对方的思维。  此次从洛阳回归,他就给慧空带了把洛阳城特产的小尖刀,城中有位铁匠名声远扬,极擅打造道具,莫文远知慧空爱好雕刻,便给他打了把小刀。  慧空和尚见他,脸上绽放出光彩:“莫小郎君,你可来了。”  莫文远道:“两月不见,慧空法师可还好?”说着就把雕刻刀递给他,“我在洛阳城中寻陈家三郎所制,此刀极利,刻字刻形不在话下。”  “小郎君有心了,我也在西市中寻得一物想要予你。”  “何物?”  “我存在僧寮中,小郎君与我同去便是。”  两人同行至僧寮,慧空掏出一布兜,兜中鼓鼓囊囊,也不知放了什么,莫文远打开,杏眼睁大,滚圆如同蹴鞠。  他小心翼翼用手指沾了一点,塞入口中,甜,极度的甜,细小的颗粒被舌间温度融化,蔗糖的香甜味在口腔中扩散开。莫文远哆哆嗦嗦道:“此乃红糖?”  “摩揭陀的行商言其为沙糖。”慧空与莫文远相交多年,看他激动的模样就猜到他要问什么,“那行商还在西市,除了此袋之外,他还带了些沙糖,我嘱咐他先别卖,留着等你一同去看,小郎君可要去?”  “去去去去去去,现在就去!”  ……  摩揭陀的沙糖由蔗糖所制,棕红色,颗粒细小,甜度远胜其他糖。  唐代时,最为百姓所熟知的汤是粮食制成的饴糖,也就是现代人所说的麦芽糖。蔗糖也不是没有,江东与剑南等地种植大量甘蔗,等到甘蔗上市的季节,便是长安也会有行商售卖,因其汁水清甜,又可解酒,在长安城中卖地很好。  甘蔗也是可以制糖的,唐人掌握了最基础的制蔗糖技术,莫文远也曾经买到过被称为“石蜜”的蔗糖块与蔗糖浆。  蔗糖浆且不用说,就是把甘蔗汁不断熬煮,利用高温蒸发水分,让甘蔗汁变得浓稠,而糖块,则是将浓稠的浆汁冷却后凝结成块状。  据说还有高级一点的蔗糖制造方法,就是把凝结成的蔗糖快再加热,用火煎烤,所出的糖甜度还要高些。但无论如何,从莫文远的角度来看,这些蔗糖制造方式都很粗糙,得到的成品也不如慧空和尚给他的沙糖。  沙糖已经很接近于现代的白砂糖了,而唐人自己制造的蔗糖品质远远不如它。  慧空道:“就要到了。”  西市内的店铺流动性很强,倒不是说店铺容易倒闭,这里的流动性指的是商人的变化。就比如说是胡商,往往是几人共用一家店铺,一名行商的货物卖完了,要回去置办物品,就将店铺租给自己的同族,轮番使用。没有后台货物又不算很多的小商人经常干此事。  待沙糖来的摩揭陀商人便是小商人之一,他最近碰巧在西市做生意,就被慧空撞上了,还买到了莫文远心心念念的沙糖。  慧空把莫文远领到装修极有异域风范的店铺前,在此出入的多是大胡子高鼻梁的天竺人,便是金发碧眼的胡商,还有黑发黑眼的汉人都很少见。  他解释道:“这家店买的并非一般的胡商货物,而是天竺人的药品,除了天竺僧侣还有我等饱读当地经书的僧人,他人很少上店铺买药。”汉人更信任自己的医师。  莫文远道:“所以,在摩揭陀沙糖算是药品?寻常百姓用不得?”  “大概如此。”  本国中也有些药方中记载了石蜜或者饴的运运用方式,显然,糖可以作为药品为人所用,不过在民间,尤其是人民生活水平比较高的长安,糖还是作为零食而存在的,价格相对高,却也不是承受不起,再穷苦的人家过年过节时也会买饴糖给自家小孩儿甜甜嘴。  将糖单纯作为药品用,是不可能的。  “法师有何事?”店铺内的天竺伙计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话迎接两人,慧空见他汉话说的不好,便从嘴中吐出一连串流利的梵语,“可否令你家主人出来,我曾在此买过沙糖,有笔生意要同他做。”  伙计也切换语言,说句“你等等”就消失了,过会儿深棕色皮肤的商人出面,他记得慧空,见人先送上了和善的微笑。  摩揭陀商人行走两国多年,又在长安多做停留,汉语说的比伙计流利,他道:“法师上次要的沙糖,我都给您留着,可要看看?”  慧空道:“可不是我要看,是这位小郎君要看。”  莫文远道:“沙糖你可还有?”  “还剩两大袋,小郎君请移步店内来看。”莫文远与慧空同他一起进店。  相较于其他药材,沙糖算不易储存的,别的药材太阳暴晒下智慧蒸发水分,能放更长时间,而沙糖要是被太阳暴晒,准就化成糖水了。有太阳也不行,温度高也不行,潮湿也不行,只能放在室内的干燥通风处。  比慧空拿给莫文远大十倍总不止的大布袋出现在两人面前,莫文远走进看了,发现里面是满满的沙糖。  “所有沙糖都在这了。”  莫文远检查一番,发现品质都与慧空给他的类似,也不存在什么受潮板结情况,便决心全部拿下,但在购买之前他还有些问题想要问天竺商人。  “沙糖在天竺,可同盐一样是必需品?”  商人大惊:“万万不可,沙糖的造价胜于盐,我故乡的百姓又不必唐人富裕,怎能将其当作必需品?只有得病了才会从医手上买些,兑水喝了,眼黑头晕之类的病症都能得到缓解。”  眼黑头晕是低血糖的典型症状,喝糖水当然能够缓解了。莫文远看向面前的大袋糖,心说这么多,如果只是自己家用十年都用不完的。  他询价道:“如此多糖,价格几许?”  商人估算后给出了一个让人惊讶的数字。  莫文远听后表情不变,还如往常在西市买物件一样问道:“可否再便宜些?”他在市场上拼杀多年,早就知道不能听商人初时爆出来的价格,只要耐得住性子,便能把价格再往下压。  果然,沙糖还有杀价的余地,最后莫文远以八折的价格成交,等将放糖的麻袋拴在驴子背上走远后,他才变脸:“也太便宜了吧!”  慧空不贪图口腹之欲,很少买糖,故而对世价不清楚,他道:“很便宜吗?”  莫文远点头道:“非常非常非常便宜!”他举例子道,“如果买的是饴糖,刚才的钱只能买小半袋,如果是甘蔗所作的石蜜,价格就更巨了。”  “你说的是哪种石蜜?蔗浆还是蔗块?”  石蜜指的并不是某一种物件,它是对一切甜的东西的统称,就莫文远所知被称为石蜜的吃食就不下十件,蜂蜜、甘蔗、麦芽糖……甚至连樱桃都有人将其称为石蜜。  “都是,蔗块的价格更贵,比饴糖高出三倍不止。”  慧空的算数不错,他道:“也就是说买这么多的蔗块能够买十袋不止的天竺沙糖?”  莫文远道:“没错,而且蔗块的甜度远不如沙糖,也不易被化开,若不相信你到我家尝尝便知。”他家在去年甘蔗成熟的时候买了点蔗糖块,莫小狗等人吃了后认为还不如饴糖好吃,便丢到一边,莫文远倒是想要将它用上,结果发现这年头制造蔗糖的技术实在是太粗糙了,除了化开泡水之外什么处置方法都没有,非常鸡肋。  慧空连连摆手道:“不必不必,我的舌头哪有你灵敏,你既然都说了我怎会不相信?”  “两者价格相去如此之远,怎会少有人所知?”他想这可是十倍以上的差价,那些糖商如果知道了肯定会大量购入再加价卖出的吧?  对此莫文远倒是挺能理解的:“糖并非天竺特有,寻常人便是买天竺的产品,也多是些经书或者本国没有的东西,谁会闲来无事买他们的糖?又有谁会想到,糖在天竺竟然算做药物?”一来二去之下可不就给错过了。  慧空心有余而戚戚焉:“那如果被知道了……”  “肯定会大量买入他们的糖吧。”物美价廉到了极致,没有不用的道理,特别是贞观时代,社会生产力发展,人民生活水平提高,对糖这种曾经奢侈品的需求也连带着提高了。  莫文远又开始琢磨,他算是找到白沙糖的暂时替代品了,也就是说现代要加入糖的各种甜品以及菜肴可以正式端上历史舞台了,但是吧,现在的糖看起来多没错,如果要大量用到肯定也不够啊,没过多久他就会面临无糖的窘境。  无糖、无糖、无糖……  念叨这词多了,他不由想到了邻人的抱怨,他们邻居是做小买卖的,冬日买些馎饦等暖人的吃食,等到夏天则会卖花样饮品,多在汤汁中加溶解的蔗浆调味。今年江东地带甘蔗产量不高,蔗浆价贵,他已经同莫文远抱怨了数次,言明买不起糖汁了。  甘蔗减产,价格上涨。  天竺砂糖价格非常非常非常便宜。  莫文远脑袋上的小灯泡亮了,一步登天直接学印度的制糖技术有点难,但如果从沙糖进口开始搞呢?  物美价廉的沙糖,好像很有搞头啊!第33章   唐代的“进口”方式有两种, 一种是私人进口,一种是官方进口。私人进口不必多说, 西域或外邦的行商携当地货物远道而来, 在西市贩卖, 长安人经常购买物美价廉的进口产品。  还有就是官方进口,由官府出面在西域大量收购, 统一运送往国内,除了供给皇族官员使用之外, 更多是以较为低廉的价格出售给百姓,比如葡萄酒,就是常见的官府进口商品。  李世民雄才大略,不刮民脂民膏, 官方进口的商品许多都是日用品或常用品, 要么就是能够提高百姓生活水平的吃食,莫文远私下觉得,印度沙糖价格远远低于国产蔗糖, 其实用度也比葡萄酒高多了,完全具有成为官方进口商品的潜质。  而且他对倒买倒卖沙糖没有兴趣,莫文远想, 无论是从糖在生活中的运用,还是其内部所含热量对人体好处等优点来看, 能够让便宜的印度沙糖在国内普及,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  眼下的问题是,如何让他的发现上达天听, 同时又能保全自身,不惹麻烦。  慧空与他交情很好,两人三观也相似,莫文远想到进口一事,他也想到了,故而两人头挨头,讨论如何行事。  ”最方便的不过是让住持同圣人提一嘴,圣人待住持很是亲厚,再加上这几年寺内陆陆续续拿出不少好物,地位十分超然。”  “但行此事之前需要做好完全的准备,天竺各国沙糖的价格要搞清楚,还有糖的甜度种类与饴糖等有所不同,此外既是想要成为官置商品,在民间也要有一定名声,否则便是圣人知道了其好处,百姓都是不知道的。”  莫文远也知道流程,像是西域的葡萄酒当年就先是西域行商带来本土,到长安城内卖,因口味很好,价格也不贵,一时间风靡长安城,随后又以长安为中心向四面八方辐射,洛阳江南等地皆能见到葡萄酒的影子,然供不应求,价格被西域商人哄抬,政府才出面从西方学得技术,同时又进口了大量商品,使葡萄酒价格平衡,也得以走入千家万户。  “所以,便是想要进言圣人,也要让沙糖之名响彻长安城才行。”  “是如此,莫小郎君可有应对之法?”  应对之法?莫文远身手摸自己下巴,想到了一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慧空师父是何时听说过我在缑县降妖除魔之事?”  “莫约是在一旬前。”传播速度不可谓不迅速。  莫文远接着循循善诱:“除此之外,可还听说过别事?”他承认让其他人回忆自己的名声与所做的丰功伟绩确实很羞耻,但不这么干,他就无法搞清楚古代流言传播速度与范围了。慧空他是知道的,人际交往正常,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翻译僧,也不同于不了和尚,社交广泛,谁都认识,正常情况下若有什么事情传入他的耳中,别的僧人也离知道不远。  “大约知道小郎君在洛阳城搞出过新吃食,有施主上门烧香时询问小沙弥寺内可有卖。”只要听说过莫文远名声的人都知道他与大兴善寺之间藕断丝连。  莫文远心中已建立公式,俗讲传播速度大于口耳相传,与此同时,只要某种吃食能够走红,也能在短时间内被众人知道。  他脑中闪现天才的火花。  “我知何为了!”  ”此事还需找慧远大师商量。”  ……  在找慧远大师之前,莫文远要准备“投名状”,他顺路拐到西市的南区,浓重的海水味弥漫在空气中。有大海的咸味,海鱼的腥味,左右店铺多卖干货,慧空和尚跟在他身后道:“你要买海货?”  唐朝地大物博,不少城市都靠海,越府泉州等地沿海而建,交通不便,唯一的对外出口物就是各种鱼类还有海中蔬菜。他们将新鲜的鱼和菜从海中打捞起来,经过太阳暴晒后烘干,变成了能够保存许久的鱼干和干菜,再运往长安等地贩卖。即便如此,从泉州千里迢迢来到长安,不少食材都会在路上损耗掉,还有些昂贵的那是直接进了世家大族的后厨,比如说鱼胶,莫文远就没有在长安买到过。  他想要做果冻不是一天两天,在发现撞不到鱼胶之后,选择买了另外种海产菜回去尝试,就是产量相对高,价格也低廉的石花菜。  石花菜在唐代没什么大用处,就当做凉拌菜吃个新鲜,靠海的人吃的比较多,到了长安城,知道此菜的百姓不多。要不是因为石花菜是直接从海上捞出来的,暴晒后能够储存很久,属于天上掉下来的免费菜品,也没有人会千里迢迢拿来卖。  蚊子再小也是肉。  但莫文远不同,在现代时他就与寻常厨子不同,不仅做菜很有一手,在说到食品相关的科学知识时,也能说得头头是道,就比如说石花菜,厨子最多就知道它是红藻的一种,吃起来清脆爽口,莫文远却知道他还是琼脂的主要原料。  琼脂、鱼胶、明胶都有凝结胶冻的特性,如果说有什么区别,就是琼脂是植物提取,没有异味,只有植物清香,而且凝结力没有鱼胶强,日常生活中人们多用它来凝结凉糕以及杏仁豆腐等甜品。  琼脂不比鱼胶,无法通过非化学手段进行提炼,莫文远只能将石花菜放在锅中不断熬煮,烧到融化,变成一锅粘稠的汁液。  可惜的是这种汁液并不能帮助他凝聚果冻,他试着将其变成多种甜品,唯一成果的只有把杏仁汁点成杏仁豆腐,但是没有糖的杏仁豆腐味道还没有豆花好,他尝过后便将其抛至脑后。  现在不一样了,廉价的石花菜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拍拍装沙糖的袋子,莫文远兴奋极了,他对同路的慧空和尚道:“明日若得空,来我家罢,我有好东西要给你吃。” 第37章 而且竟然想要我自己开俗讲说《莫小郎君智擒硕鼠精》,慧远师父你是魔鬼吗???  公开处刑也不是这么搞得啊师父!第34章   除了莫文远, 所有人都激动于他要成为俗讲主角。莫小狗与赵二娘且不用说,他们俩兴致勃勃地商量, 要不关店一天, 发动全部伙计同去听俗讲, 在洛阳的李三娘更是快马加鞭送了封信回来,用文字诉说她如滔滔江水般的可惜之情。  “错过此出俗讲, 吾心甚痛。一旬前起,洛阳城中已有相关俗讲, 均在小寺山门前开讲,吾与白马寺法师闲谈,聊起此事,他云城中大小寺庙皆听说过吾儿降妖除魔之事。”  “法师又赞吾儿少年英才, 颇有玄奘法师当年风范。”  “城中俗讲, 为娘场场不落,逐一看过,小寺俗讲僧水平与慧远法师相去甚远, 好在俗讲本编写不错,听闻是净土寺年轻寺人所编,待过几日得空我欲往净土寺一观。”  “大兴善寺乃皇家寺院, 便是开俗讲也定与其他家不同,热闹非凡, 吾不得前去,望儿代为娘去听,归家后将当日场面、内容、众人反应一一记载于纸上, 送往洛阳,如此方可将我心中之情缓解一二。”  读完后莫文远将信纸对折,面无表情,听他诵读的莫小狗与赵二娘连连点头:“是极是极,婶婶想得周到。”  “大郎,此事只能委托于你,我只识几个字,若真要做文章,必是提笔不成句,还望你同我等共去兴善寺,随后将场景描绘下来,寄给婶婶。”他说得情真意切,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莫文远看,让人拒绝不得。  破罐子破摔的莫文远扯嘴皮子道:“行吧。”  他想,人的承受力委实惊人,开始知晓耻辱表演要在大兴善寺上演,他面红耳赤,恨不得把跟鸵鸟似的把头埋到地下,现在,他甚至准备提笔描绘当天俗讲内容。  哎,再腼腆的人经历了他这出后,都会变得宠辱不惊罢!  接受事实后,莫文远变得很淡定,甚至有闲心思考在俗讲会上卖些什么:“眼下正值秋日,不若做些核桃露杏仁露去卖,正好解渴,冷了也可放手里捂手。”距离他从洛阳归来已过些许时日,现在天逐渐转凉,如果在山门外站一个时辰,定会冷。  “不卖杏仁豆腐?”  “不卖不卖,秋风里吹着还吃杏仁豆腐,小心受寒,再加上杏仁豆腐一碗一碗地擂着很占地方,便是有驴马相送也带不了多少,杏仁露核桃露我可以直接在大兴善寺同他们借缸做,等到俗讲开始支个摊子,把缸推出来,岂不很省事?”  “大郎说的是,我再盘算看有无甚瓜果小食可以推到山门前卖的。”  ……  以大兴善寺众人与莫文远的关系,是不可能不同意他借地方做杏仁露的,不仅同意,还为了方便让他早一天住在僧寮内。  他在僧寮里甚至有单人床位,也难怪寺院里的僧人用看碗里菜的眼神看莫文远,他们一致认为,莫小郎君迟早会剃度的,就算不剃度,也是居士,是他们寺院里的人。  驴子驼大筐原料,悠哉悠哉行走在黄土路上,寺院内人流量大,土地被踩得坚实无比,无尘土飘扬。现在已到农历九月,天一日冷过一日,树叶不负夏日的苍翠,边沿染上灿黄,小风吹过,树叶三三两两落下,像是飞舞的枯叶蝶。沐浴在秋日暖阳中,莫文远眯起眼睛,很享受。  他先把原料放到后厨,不了和尚知莫文远今日要来,守株待兔:“小郎君今日准备做何吃食?”他刺溜口水道,“可有杏仁豆腐?”  杏仁豆腐是寺院和尚可以光明正大吃的甜品,没有加羊乳,没有加鱼胶,即便不了经常违反清规戒律,吃些他不能吃的荤食,也是偷偷摸摸,生怕被人发现,杏仁豆腐就不同了,只要铜板带得够,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其他僧人也抱有相似想法,故而杏仁豆腐在大兴善寺卖得很好,僧人成批团购。  “没有没有,天气转凉,吃那物太冷了,你若实在想吃,只能到店里买。”  “哦。”不了有点失望,“那你准备作何吃食?”  莫文远道:“都是些饮品罢了,有奶茶、杏仁饮、核桃露。”  不了奇道:“杏仁饮可似杏仁饧粥?”就是寒食节常见的杏仁冷粥。  “非也非也。”  三种饮品不了都没听说过,便是奶茶,也不是唐太宗时代出现的。历史记载中国最早的乳茶在唐中后期出现。  茶叶的传播路径是由南至北,在魏晋南北朝时期茶叶在南方广泛种植,到了唐代,不仅在北方的游牧民族聚居地,像西藏、新疆和蒙古等地广泛传播,还被来访的使节带回去传入了日本,真正风靡全国上下。  而乳制品的传播恰恰相反,是由北到南进行传播,从北方游牧区传到了南方农业区。唐中叶德宗李适命人在茶中加入发酵过的牛奶,也就是“酥”,这是由官方记载的茶乳相交融事件。  现在还在唐初期,便是大兴善寺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僧人都没见谁把乳同茶叶相结合的,不了听见“奶茶”二字,只知说是哪两种玩意,却不知他们为何会被放在一起。  他本着吃货的向学之心道:“小郎君,后两者先不谈,奶茶是何物?”  “是羊乳与牛乳相融合做出的饮品。”他神秘笑道,“待晚上做出来,我悄悄给你送去,切莫声张。”动物的乳汁也算是荤食,遵循清规戒律的僧人万万不可食。  “好说好说!”  ……  杏仁与核桃是常见坚果,讲究的郎君娘子在喝粥时都要加入用石磨磨成粉的坚果并饴糖进行调味。莫文远做杏仁饮与核桃露的方法与其有异曲同工之妙,他先把两种坚果放在温水中浸泡一个时辰,随后捞出来,很耐心地放入石磨中,加水研磨出浆。  浆汁出得多,用大木桶装着,僧人们多次“路过”后厨,就想看看莫文远做了什么。除李三娘家诸人,就是大兴善寺的僧人对他的手艺最为信服。从小开始,他看书时受到启发做新菜,都是在大兴善寺的堂前做的,寺内只能做素食,也只有素食食材,成功的作品会上和尚们的餐桌,不成功的,也会上他们的餐桌。  因为只有莫文远觉得不成功。  他看慧空路过三次,笑道:“要喝点不?”  慧空心道:嘿,我就等你这句话!他矜持点头道:“我那有些杏仁并核桃,一会儿给你送来。”  “我那儿也有。”  “上好的杏仁!”  周围和尚像是在海中嗅到血腥味的虎鲸,蜂拥而上,他们眼中涌动绿光,对吃食的渴求促使他们向前!向前!  莫文远早就猜到会有此情况,在灶台上架了一口大鼎,将杏仁浆连同水到了进去,大火煮,边煮还边加入红棕色的砂糖,用棍子不断熬煮。  将生杏仁浆加糖调味煮开,就能得到杏仁饮,味道与现代社会流行的“露露”相似,喜欢的人会很喜欢,不喜欢的会不屑一顾。  “冬天要喝热的露露”,秋天喝也一样。  冷杏仁饮时,他又盯着驴子磨三大桶原料浆汁,然后对嗷嗷待哺的僧人们宣布道:“可以喝了。”  “哦——”人群中传来欢呼声,钵、陶碗、竹筒、陶杯,各种器皿挤在莫文远鼻子底下。  “咳咳——”慧远和尚假咳,他本是来看莫文远做得如何,不想竟看见如此不成体统的画面,僧人们听见声音,噤若寒蝉,像缩头缩脑的鹌鹑,乖乖排成长条,耷拉脑袋依次站在莫文远前。  “可有人不吃杏仁?若不能吃,千万别排队。”  能不能吃杏仁僧人心中有数,排队的都是不过敏并且不讨厌其味的,乳白色的汤汁裹挟着甜香,倒入器皿中,慧远手捧套碗,暖意透过厚厚的黑陶壁传入手掌心,捂热了他微凉的手掌。  热气与空气中的水碰撞,蒸腾的水汽顺丰摇曳,凑近了看,白雾扑面而来,他轻抿一口,舌尖与热浆汁接触,温暖通过舌尖末梢传递入大脑,柔和的甜味在口中绽放开,不同于杏仁豆腐滑软的触感,厚重的杏仁饮滚落食道,驱散萦绕在他身边的凉气。  “便是在三九严寒天中喝壶滚烫的水,都不敌一口杏仁饮。”  甜味慰籍灵魂,热度温暖身躯,边在微寒的秋风中听俗讲,边喝此物,简直是无上的享受。  ……  在其他僧人迫不及待将杏仁饮一饮而尽时,只有慧智法师捧着金钵马不停蹄冲向僧寮。他武功高强,脚尖点地,刷地向前掠出几米,钵中的白汤如波浪般回旋,左右摇摆不定,却没有从钵中漏出哪怕一滴。  太香了!慧智法师非常痛苦,他也很想喝啊!即便是辟谷的神仙在美食面前也会有口腹之欲,他又很爱杏仁的香味,此饮放在嘴边却喝不得让他十分挣扎。  他撞开木门,冲入僧寮,才将钵往矮桌上剁,小黑羊就从不知哪个犄角旮旯蹿了出来,将脑袋埋在钵中“呼噜呼噜呼噜”。  慧智酸溜溜地想,你是饕餮,为何吃得跟猪一样!  小黑羊喝完,意犹未尽地伸出舌头,把嘴边上的黑毛都舔湿了:“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不愧是莫小郎君,简单的饮品也能做得如此美味!明天我还要喝,你记得买。  他高昂头颅,颐指气使,终于有了凶兽的气魄。  慧智哭笑不得,你能不要此时候表现出饕餮的气魄行吗?这让他们曾经因饕餮出世如临大敌,认为世间必遭祸患的神仙很尴尬!  哎算了算了,比起为祸人间的饕餮,还是小黑羊版本的他比较可爱。  “尔曾说要到莫小郎君身边?准备何时动身?”慧智心疼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钵,待小黑羊走了,便无人同他抢食。  “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我还未寻得机会!  “早日去罢!以你同莫小郎君的关系,便是直接在他面前现身他也不会惊讶,反而会将你引为知己,做美食予你。”他循循善诱,“你现在每日只可吃一顿,到了小郎君身边,就能两顿三顿得吃了,他们家惯是吃三顿的。”  小黑羊:“!!!”  有!有点心动!  “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好、好吧,我要快点行动了!  ……  莫文远醒来,看见厨房角落堆积的杏仁核桃,险些喘不上气,他蹲下来果然看见了熟悉的字条,妖怪友人并未留字,只画了丑萌丑萌的小羊肖恩。  胆子也忒大了!!!他在心中感叹,竟然连大兴善寺也敢闯!真是妖力高强又艺高人胆大!  大兴善寺内会降妖除魔的僧人并不少,甚至还有人是少林寺出来的,会组罗汉阵,再加上寺外有金色屏障,寻常妖物别说是进山门,靠近时就化成烟灰。他垂眸端详纸条,心道若非妖怪友人是大妖怪之后,就是他实入仙籍了。  与神仙作朋友,听起来还挺酷?  新送来的杏仁与核桃统统被他磨成浆煮了,随后莫文远寻不起眼的角落,将三只桶放在墙根处,每桶的口味都不同。  等天边出现微光,僧人们也都做完早课,他将三只空桶收进来。  寺院内所有的鼎都被用上了,三只放在院中盖盖子冷却,三只还在早上煮,身强力壮的僧人出门搭俗讲高座,还有些人帮莫文远支摊子。李三娘食肆的伙计敢着开城门,行至大兴善寺,他们带来了小食。  莫文远忙活一阵子,又被慧远和尚叫过去了,他才想找自己有什么事,就被塞张纸:“你先前说的大兴善寺传教之法确实好用,我等日夜兼程,赶出了一块般,昨日便将其印后到街上发放,诸位施主都很感兴趣,想来俗讲场面定会盛况空前。”  听他说完,莫文远眼前一黑,低头看画,只见葫芦娃似的童子手持禅杖击打硕鼠,硕鼠精身形巨大,与人相仿。翻到反面,画中内容忽变,硕鼠精虔诚地坐在蒲团上,身边是同样坐蒲团上的葫芦娃,他们面前是佛像,大约能看出是人鼠同念佛的景象。  莫文远:???  师父你侵犯我肖像权!!!  他要是猜不到画的是什么事就别叫莫文远了,改成莫文短好了!  “法师为何雕我之故事?我何德何能,竟被印了做宣传。”他道,“何不直接发我佛醍醐灌顶之图?不行的话三藏法师降妖除魔也是极好的。”  “此次不过是小试牛刀,你说的两图虽好,画前却需要精雕细琢,慧空和尚对你很熟悉,画图雕刻一蹴而就,用不了多少时间。”  “更何况近日大事便是俗讲,便是向众施主发图画也要师出有名,寺庙内除此之外无甚大事。”  “莫大郎切莫惊慌,你降服硕鼠精之事,半个长安城的人都知道,再者你又于我寺中修行,再宣传也不为过。”  莫文远:你们是魔鬼吧?你们一定是魔鬼吧?!  ……  莫文远本就是长安当地名人,他以厨名见长,众人皆知李三娘家的大郎于食道上很有一手,豆腐是他做出来的,豆花是他做出来的,烤麸还是他做出来的。据说月前在洛阳摆牡丹宴,也是惊艳四座,给他们长安人大大长脸。  有寺庙才开《莫小郎君大战硕鼠精》俗讲时,众人惊觉,原来小郎君不仅是灶台娘娘托身,而且还能降妖除魔吗?等大兴善寺姗姗来迟开俗讲时,民间的传言已经满天飞了,什么“小郎君深具慧根,幼时便被慧远法师相中”“从小就在兴善寺中修行”“豆腐乃菩萨梦中所托”……总之怎么玄乎怎么来。  大兴善寺开俗讲前宣传投资大,又听说莫小郎君会在现场出现卖新吃食,美食的诱惑以及对传说中佛子的追捧煽动众人,让他们放下手中的事情去看“玄奘第二”。  搭建高座的僧人见黑压压的人群,吓一跳:“人快多余盂兰盆节的人吧?”  “没到没到,盂兰盆节人还要多点,山门都无处落脚。” 第39章 这传说是李三娘告诉莫文远的,寻常平民百姓只要是知道名菜“鱼腹藏羊”都听说过类似的小故事,莫文远倒是有专门翻过《说文》,闲来无事想要查询鲜的出处,却发现并没有关于易牙的记载,《说文》上只写自汉人以来多用“鲜”。  以上传说已经说明,此菜在民间很有人气,莫文远当年到山东出差也吃过最地道的鱼腹藏羊,鲜得他舌头都要掉了,回味无穷。  再过两日就是莫小狗的生辰,他们家过节过生日都很有仪式感,今岁李三娘忙于工作,无法从洛阳赶回给莫小狗过生日,却也委托行走两地的行商送了礼物,莫文远考虑自己除了做菜每甚特长,准备特为其兄烹饪大菜。  他们共同生活多年,对互相口味都很清楚,莫小狗喜好鲜食,鲤鱼羊肉都是他的心头好,在生辰日给他做鱼腹藏羊,再合适不过了。  回家后,莫文远把咩咩叫的母羊赶进羊圈,又将小黑羊牵至后院,新买的羊很乖巧,行在路上一声不吭,连叫都没有叫。他捧了早就准备好的干草麦子还有各色豆子放在黑羊面前,用慈爱的眼神看着他:“多吃点。”吃饱就要上路了。  羊无动于衷,也不说话,眼睛更是不复开始的灵动,成了死鱼眼,若仔细打量还能看出他的羊蹄子始终在颤动。  莫文远有事要忙,放下干草就走了,余小羊独自垂泪。  #那天,饕餮又想起了,被厨子支配的恐惧#  ……  慧智想,便是在三千神佛中他也是顶善良的一位,打饕餮被孙行者送至他身边开始,给他添多少麻烦,便是晚间睡觉,也辗转反侧,夜不成寐,生怕他找食材时出事;吃饭时就更难过了,若是莫小郎君在兴善寺做膳食,定是要“上供”给饕餮,若不是莫小郎君做的,小饕餮便会用他独有的鄙夷唾弃眼神盯着钵,让他难受得吃不下去。  好像我在吃喂猪的浊料。  勉强能下咽的饭食也变得啮檗吞针。  在受此折磨后,还愿意去看饕餮,看他有无献祭自身,以身试菜刀,慧智认为自己真是神仙中的神仙,太善良了。  翻过矮墙,他就收获一只深沉的小羊,饕餮垂头,耳朵紧紧贴着羊脸边上,若有所思,他面前是头大小身形与之类似的黑羊,此羊精神得紧,乌黑的眼睛滴溜溜转,可怜可爱。  慧智倒吸口冷气:“尔欲吃此羊?”  羊吃了就吃了,找头于自己身形相仿的,是什么意思?他已经贪吃到对自己的肉都垂涎欲滴的地步?也太变态了吧?  小羊:你懂什么,是时候向莫小郎君摊牌了!  次日早,莫文远起床先看养在桶中的鲤鱼,鱼是他妖怪友人送来的,都是上好的北国鲤鱼,他给友人做了几条,剩下的都用桶养起来,以备莫小狗生日之需。  他看鱼们在桶中生龙活虎游窜,还时不时吐出几枚清亮的泡泡,满意点头,又出门看重要食材小黑羊,却不想看见了两头相似的羊。  莫文远:???  他记得自己昨天只买了一头?  其中一羊方才睡醒,低头懒懒吃干草,另外一头则用渴求的眼神盯着莫文远看,眼睛好像会说话,他身上毫无腥臊味,凑近只能闻到青草的香气,莫文远判定他是自己买的羊。  黑羊做出了高难度动作,他屁股点地,同人般坐下来,用前两只蹄子夹起孤零零躺在地上的纸张,递给莫文远。  =口=!  聪明的厨子有所猜测,却因黑羊的模样不是很敢肯定自己的猜想,他决定先打开纸张,看看上写什么。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丑萌的小羊肖恩,他抬头对比长相,觉得此羊作画水平颇高,丑是丑却抓住了神韵,后又想画得如此难看,怕不是用蹄子画的吧?  “我不好吃,请别吃我!”  留话也萌的要死。  莫文远哭笑不得,他终于肯定了自己的猜想,此小黑羊便是自己的妖怪友人!他心道自己想的没错,对方果然是小精怪,年纪尚轻,为什么纸张上会出现丑丑的羊也有了答案,这就是他的原型啊!就不知道看上去弱小蠢萌的精怪如何跨越天南海北寻找顶级食材,真令他费解。  而且,他到底是多想不开,才通过如此方式找到自己啊,直接在夜晚时敲打他窗不好吗?  他不知饕餮的心理活动,矫情精饕餮在来长安之前听路过的精怪说故事,言她与某某郎君相好,那郎君是个善心人,先帮了化形后的狐狸精,但等狐狸精换回原形出现在他面前时,靠双水汪汪的眼睛有把精怪认出来了。  此爱情故事在妖精界流传甚广,其中蕴含的意义是“我爱你不是爱你的外壳更是爱你的灵魂”,矫情精听后跺蹄子,莫小郎君与他通信许久,该是爱上他的内在了吧?能透过黑羊的皮囊看见他有趣的灵魂?  厨子:不存在的,我更爱你的皮肉。  种种情怀,不足为外人道也。  莫文远看高举前蹄的小黑羊叹口气道:“总之,先进我屋吧。”  ……  小饕餮挑的摊牌时机并不很好,换到他日,莫文远还有时间与其进行心与心的交流,但今儿,他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便先将他撂在一边。  做好早饭送入房门后,他就开始忙碌,不同于寻常菜色,鱼腹藏羊系大菜,需要早做准备。  木桶中的胖头鱼还在肆意游动,丝毫不知自己未来的命运,莫文远眼准手快,虎口卡在其头,手狠狠一抽,鱼便从桶中被钳出,精准地落在砧板上。尖刀在手指中翻转,鱼鳞、鱼鳃、骨头都被精准地剔出,完整的鱼骨架摆在桌案上,如同皮肉腐烂后残留的鱼骨化石。  他的眼睛比仪器还要精准,对等的两半鱼摊开放在大口木桶中,桶中是先前调好的酱汁,只有将鱼在其中腌制三时辰,才能让香味沁入皮肉。  将几条鱼如法炮制处理好后,莫文远又开始处理猪网油。猪网油是腹部的油脂,一般依附在大肠上,他为了拆出猪网油,特意在屠户处等新鲜的大肠。将网油从肠壁上分离并不很难,手指勾勾,就掏出皱巴的网状油脂,处理干净后摊开,等晒干后可用。  前期工作处理好,莫文远手提柴刀,磨刀霍霍向黑羊,他是专门看过胡屠户如何杀羊的,再加上经年习武,力气很大,手起刀落羊就没了声响,小饕餮透过恍惚看无情的刽子手杀他的替身,莫文远白净的脸上甚至溅了滴羊血。  小饕餮:嘤!  好、好可怕!  他发誓如果自己再遇到当年给自己说人妖爱情故事的精怪,一定要把她狠狠地抽一顿,什么唯美故事,命都要没了还怎么唯美???  羊身上可吃的部位很多,羊排羊腿羊蹄等且不用说,前两者烤了吃最妙,羊腩莫文远准备留着熬汤,他利索地分出上脑与黄瓜条,准备将其剁成馅包入鱼腹中,里脊外脊切成小块后用竹签串起来,烤羊肉串。  一羊多吃!  莫文远盘算得很好,他要用一头小羊做全羊宴!  他在堂前处理大菜,忙碌的徒弟们转转眼珠子就能看见莫文远在做什么,见他将羊肉切好洗净放在桶中腌制,六徒弟金元终于忍不住了:“师父在做何吃食?”  莫文远收的徒弟勉强都算全才,真要做的话什么都会一点,但他们各自都有专精项目,所谓术业有专攻,说的就是他们。  金元很擅长“炙”,也就是烤。在唐代“炙”是大众烹饪方式,肉多半是炙烤出来的。  条件艰苦,缺少现代各种调味料,胡椒等西域香料价格昂贵,寻常百姓用不起,炙便格外考验对火候的掌控程度。  羊排羊腿羊肉串都是要烤的,莫文远鼓捣半天,把后院堆的烤架挪出来了,他道:“我欲做羊炙。”  金元眼前一亮道:“我可在旁一观?”  莫文远点头道:“可。”  羊炙就是烤羊肉,要用专门的烤炉做。莫文远家有两种烤炉,一种是传统的唐代烤炉,一种类似于现代烧烤摊上的炉子。  唐代的烤炉与现代烤炉已经很像了,分上下两层,上层是长槽形,底部有条形镂空孔,孔下方放炭火烧,莫文远瞅着很像现代韩国烤肉店的烤炉。  本来高丽的烤炉就是唐人传过去的,炙的烧法也是。  这种炉子可不是给做大菜的,冬日家里冷,又有人馋肉时,李三娘便会把炉子拿出来,将豚肉羊肉片片,烤着吃。  瓜茄菌菇一样可切片后放到炉子上烤,味美汁多。  烤羊肉就不同了,便是莫文远这般厨子都得承认,偶尔吃路边摊别有一番风味,用有烟炭火烤出来的羊肉,凝聚了熏与炙两种特点。肥肉中的油脂经过高温,从油膏化作精亮的油滴,浮在肉表面“滋啦滋啦”。  木炭经火炙烧冒出缕缕灰烟,烟侵入羊肌理,让肉染上木头的熏香。  “咕咚——”  打莫文远用烤架使烤肉时,身边就传来了接连不断的吞咽口水的声音。  再认真的徒弟也无法将身心集中在工作上,他们谨记莫文远的教诲,无法专心做菜就干脆不做了,眼睛死死盯在泛金黄色油花的肉上。  莫文远道:“我初做羊炙,不是很能控制火候,你们不若试试,看味道如何?”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金元率先抓到最近一串肉,木头签字沾染上了烟火的热度,好在他指腹有层层老茧,并不难抓。  “呼、呼——”吹几口后就迫不及待撕扯下第一块肉,舌头猛地被肉烫了一下,却根本不舍得将口中之物吐出来。  “嗯!”  初咬下口,香浓的汁水从肌理纤维中挤出,浸泡羊肉的酱汁中加入了酒,谷物发酵后的甜香与羊肉的鲜相结合,在口中荡漾。  金元眯起眼睛,他宛若在海中飘荡的一叶扁舟,随海浪沉沉浮浮,汁水霸道的香气像是冲刷哮喘的巨浪,跌宕起伏。  忽然,他咀嚼到了肥肉,肥肉部分被烤出一层浅淡的金色,牙齿磕在焦处,似乎突破了薄脆的壳,得以接触到娇嫩的内在。肥肉口感同瘦肉不同,油脂如同细胞壁中的液泡,一粒一粒,猛得炸开,油滴裹挟着热度在唇舌上炸开。  胡椒颗粒同羊肉完美结合,牙齿将胡椒粒轻轻研磨碎,初时只感觉舌尖被激得酥酥麻麻,而后,迥异的香气忽然充斥口腔,回味悠长……  这是羊炙?这真的是羊炙?!  怎会如此美味!  ……  小黑羊躲在莫文远屋子里,踢弹蹄子,差点就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他真蠢,真的,为何要相信女妖精的话,又为何要在距离后厨如此之近的地方,待莫小郎君做菜?  他真是在自我折磨。  饕餮乃龙之子,五官且不用说,自是耳聪目明,胜于凡人远矣,他的味觉与嗅觉又是五官中最好的。  木炭烧烤后的灰烟顺风传递,便是店铺中的客人也闻到了香味,各个都在寻找来源,更不肖说是他了。  小黑羊馋得口水滴答,却偏偏不能冲出去,更不能吃,实在是太难过了!  忽然,他闻到一股异香,此味还在不断靠近。  莫文远打开房门就看见小黑羊睁着一双豆豆眼看自己,他咳嗽一声把盘子放下道:“你吃同类吗?”  小黑羊一头扎进盘子里,还不忘抗议:“咩咩咩咩咩!”  他们才不是我的同类!  莫文远很是惊讶,他耳中听见羊咩咩声,脑海中却莫名理解了小黑羊的意思,他心道:这莫非是神仙手段?  法术这些年见识了不少,先天神通还是第一次看见。  他好奇道:“你究竟是什么精怪?”  小羊气死了:“咩咩咩咩咩!”  我不是精怪!我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神兽!  像饕餮这种先天凶兽,同时间只会出现一只,现存的死了,下一只才会出生。  “咩咩咩咩咩咩咩!”  羊肉冷了就不好吃了,烤的时间有点长,肥肉虽然焦了,瘦肉却也变硬了,时间还要少些。  莫文远还没具体问出小黑羊的品种,就被他精妙舌头作出的点评给折服了:“说得太好了!我晚间定会改进!”  随后又接着去厨房忙了。  ……  生辰日当晚,莫小狗激动得满面红光,他并非因为今日乃他生日而激动,脸上的光全是给羊宴激的。  “从午后我就闻到味了!”他眼中闪烁着渴望的光,“终于可吃了!” 第41章 以上所说皆不是重点,只听见最后,菩萨顶着一张庄严宝相的脸对住持吩咐:“若莫小郎君有供奉呈与我,切勿阻拦,就随他去罢!”  住持听后当然是满口称是,但他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莫小郎君会有什么供奉,竟令菩萨耳提面命嘱咐自己,难不成是佛门珍宝又或者是他偶然发现的经书?  他还没琢磨通,就听见慧远和尚上门了,言是莫文远想要借用庖厨,烹制美食供奉在菩萨前,看是否应许他。  慧远并不是很想同意莫文远的要求:“我等耽于莫小郎君所烹制的美食,已是六根不净的表现,佛家之人重在修心,岂能贪图人间美味?”菩萨的等级比他们这些僧侣还要高,而且说天界神仙早就达到了辟谷之境界,不需要吃食,莫文远的心意不错,但对菩萨来说就有点不合适了。  他没想到的是住持听见莫文远的需求,欣然许之:“善。”  慧远:“???”什么情况?  住持苦口婆心道:“此事就别太过追究,莫小郎君做出此举定是受到了菩萨吩咐,否则以他之性,怎会想不到这层?”  慧远听住持的话,哪里会想不到怕是莫文远得到了托梦,是菩萨垂涎人间美食,立刻敛目口呼佛号,不再言语。  哎,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菩萨!  ……  小黑羊如同随身宠物般,莫文远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莫文远还特意雕了块木牌,上面写“莫”字,打孔穿洞拴在他脖子上,小黑羊得此铭牌,如获至宝,出门时高昂脖子,试图吸引路人的注意力,让他们注意到,自己也是有主的!  一点大凶兽的骄傲都没有!  此回莫文远到大兴善寺,他也跟着去了,莫文远骑在驴背上,驴身两侧悬挂大小木框,内部盛满此次用到的食材,而小黑羊则跟在驴身边,踢弹四肢,健步如飞。  他还隐隐敌视高头大驴,心道等自己身形长大些,驮莫小远驮食材都不在话下,哪里有蠢驴出场的余地!  驴子很有野性本能,被饕餮盯着,心头不安,打了好几声响鼻后,前进速度越来越快,差点就撒开蹄子狂奔,连带着小黑羊挥动羊腿的速度都变快了,莫文远坐在驴背上还奇怪:驴今日真兴奋。  等他进山门后,小沙弥,相处融洽的和尚齐齐涌上,他们皆闻莫文远要做大宴供奉菩萨之事,都想打听菜单内容。  佛门的供奉都只供奉一日,第二天就要换菜,便是盂兰盆节的贡品在节日后都进了他们的肚子,更不肖说是平日里的菜,不过放一日,定要被撤下来,现天气逐渐转凉,绝大多数的斋饭都能放二至三天,等明日大菜撤下热热,又是香喷喷的美味佳肴。  他们哪里是在打探贡品,分明是在打探明日菜单。  “蒸饼馒头馎饦定是少不了,除此之外还有杏仁豆腐、小葱豆腐、干烧素鹅……”  他每报一道菜,和尚嘴边上挂的哈喇子就长一寸,报到最后口水点地,擦都来不及擦。  莫文远还神秘地眨眨眼睛道:“还有道菜,我先不说,你们到时候闻味便知。”他勾勾手指示意众人附耳,“那可是顶级大菜。”  大菜,还顶级!两词叠加,僧众肃然起敬。  他留下悬念,便开始关心寺庙中有哪些熟悉的僧人,好不容易琢磨出完美配方的素佛跳墙,他自然想与友人、师父分享:“慧空禅师、慧远师父、慧智师父在否?”  “慧智法师不在,其他几人都是在的。”  莫文远有点可惜,慧智师父吃不到好的咯!  ……  馎饦,又称汤饼,指现代水煮面条或者面片一类的食物,在唐代很有市场。除了常见的热汤面以外,冷面也很流行。冷面又称“冷淘”,花色品种繁多,光是莫文远吃过的,就有芦菔丝配菜的冷面,槐叶配菜的冷面,还有豆粉做的冷面等等。  他今日欲做的,便是后世韩国、日本等地很流行的荞麦冷面。  荞面是在西市买的,陕西一带人大量种植荞麦,往长安出售,有不少人喜欢吃荞麦面合成的馎饦,汤饼摊上还专门有“荞面馎饦”卖。  莫文远抄起袖子,将荞面麦面用水混合,大力揉搓,习武增长的力气全用在了做饭上,面团在他手下同橡皮泥般,揉成不同形状。  为保干净卫生,小黑羊是不允许出现在堂前的,但他目力远胜人族,隔着院子也能看见莫文远的动作,闻见荞面的味道,莫文远揉面的时候怕是加入了桑树或者其他树叶的汁水,面团散发着淡淡的清香,香味同荞麦结合在一起,光是闻就感到脑海清明,肺腑间满是青草绿叶的芬芳气息。  他是只爱吃荤的小羊,却忽然感受到食素的好。  灶台上架了两只鼎,一只吊着高汤,什么猴头菇小菜秧黄芽菜心海带,种种蔬菜混在汤中熬至,等火候到了再加把香料,香气扑鼻。  令一只鼎中沸腾着拉好的荞麦面,他用了拉拉面的手法拉面,面丝不粗不细,恰到好处,浅灰色的荞麦在沸水中翻滚,莫文远看火候差不多了,眼明手快把面捞上来,直接浸入凉水中,舒展的面条在水中飘扬,高温将其质地煮得柔软,而瞬间突入凉水则会让其恢复微妙的硬度。  光是想到荞面劲道的口感,小黑羊就口舌生津,恨不得冲进厨房大快朵颐。  ……  兴善寺的僧人们在快乐与痛苦之间反复横杠跳。  痛苦是肯定的,莫小郎君借用他们堂前做菜,香飘十里,勾起馋虫,偏偏他们还暂时不能吃,只能闻味兴叹,煎熬异常。  他们很是痛苦,这难道是我佛的考验吗?口鼻中满是诱人美食的香味,去菩萨座下诵经时甚至能看见其颜色,却偏偏不能吃!  还有佛心不稳的升起了偷吃的念头,奈何寺中老僧早就猜到他们中肯定有人不守清规戒律,手持降魔杵在原地逡巡,还时不时用鹰隼似锐利的眼神扫过他们的脸,让其他僧人不敢轻举妄动。  那可是降魔杵啊!  用物理渡化妖魔鬼怪的棍棒来警示他们,良心就不会痛吗?  僧人无法,只能用快乐的事情来安慰自己,只要等一天,只要等一天就能吃了!坚持住!  莫文远推小车进来时,被殿内黑压压的人头唬了一跳,他对慧远法师道:“为何人如此之多?”正常情况下,寺内僧人便是诵经都在别院,观音的院子有几人跪在蒲团上就差不多了。  他数了数,现在在院内的怕不是有百八十人,寺庙内年轻一代的僧人来了大半。  慧远:“呵呵,管他们做甚,都是些自寻烦恼佛心不稳的。”明明知道吃不到嘴还抱有一线希望,要守在这里等明日开饭,不是自寻烦恼是什么?  “你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切莫理会他们。”  莫文远:“……”  好叭!  小推车上放了五枚小陶罐,罐子顶端盖子盖得严实,菜品的鲜香只能通过盖子正中心的小气孔传递出去。陶罐内的汤还在沸腾,靠近便能听见“噗嗤”“噗嗤”的声响,气浪几乎能把盖子掀翻。  僧侣坐在大殿左右两侧,给莫文远留下了条一人可行的过道,他坦荡前行,推车在人间穿梭,目不斜视,一心向菩萨,丝毫没发现甩在身后的僧侣表情已大变,眼睛睁大,睚眦欲裂,嘴巴张成了圆圆的“o”型号,两颊更是深深地凹陷下去。  给香味逼得人不人鬼不鬼。  定力最差的小沙弥无望地伸出手,渴望的呼声从嗓子眼挤出来:“让我吃一口,就吃一口。”那生硬微弱、颤抖、绝望、凄凉,听见的人都头皮发麻,低眉敛目,阿弥陀佛。  这是能震动人灵魂的声音!  莫文远把小陶罐端端正正在佛前排列,掀开盖子,如同炊烟一般笔直上升的气烟,猛地向四周散开,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荤香猛地炸开。  莫小郎君将菩萨当作了他的食客,跪坐在蒲团上念念有词:“此菜名为佛跳墙,菜名典故多有冒犯,弟子就不在此一一赘述。”  “香味虽是荤香,制作过程中却未用到哪怕一丝荤,皆为菜蔬瓜茄并豆腐素肉,烹调而成。”  “请菩萨放心用。”  ……  大菜之所以是大菜,不仅仅因为菜名远扬,原料贵重,更是因为它制作耗时耗力,只有手艺最精湛的厨师才能做得。  像是佛跳墙,即便莫文远毫无保留地将其方子以及做法交给徒弟,他们也无法还原出来,此菜对刀工、火候、份量的要求极高,又很考验厨师耐心,为烹饪此菜,莫文远花了将近五个时辰,寻常厨师可没有他的集中力。  烧菜的陶罐是他从家里带来的,先头酿过素酒,酒倒出来了,酒香都萦绕不散,莫文远打了个擦边球,便是唐僧无奈之下也愿意喝点素酒,他都没加酒,只是用了酿酒的罐子,应该是无碍的。  作为汤底的素高汤是早晨到寺庙就熬上的,比冷面的汤底又更多家了几位材料,还洒了一点点沙糖,中火炖一个半时辰,汤底变成了清亮的琥珀色,莫文远瞅着,很像是唐人追求的顶级清酒,液体澄澈,散发着浅淡的鲜。  菜品不用说,素鹅、娃娃菜、脆笋、猴头菇、芋头等或煎或烹或炸,料理完毕后层层放入瓦罐中,再添加汤汁,用大槐树叶封住小口,放在灶上文火慢炖,待时候差不多了,端上小车,直接给菩萨送来——  莫文远口中念念有词:望菩萨能够体会他的悔过之心,不再计较借其名倒出忽悠之事,此菜中包含他拳拳向佛之心,敬请谅解。  不知是不是他的心太诚了,盖子掀开还没一会儿,神迹出现了!  殿内只开了前后两扇门,窗户具关,平日里便是僧人在殿内念佛诵经,都要点等,否则以从门外射来的三两束日光,都无法照亮菩萨的尊容,更别说是小字经文了?  然,就在所有人全身心投入吸香气的活动时,菩萨周身暗淡的金层迸溅出了强烈的光,光线为金,灿烂到了刺眼的地步,莫文远都不得不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怕是夏日的烈阳直射金块面反射出的光,也没有此次绚烂。  暗淡的宝殿内部被尽数照亮,光线并没有四处散开,而是汇聚成一束粗壮的光束,直插云间,入九霄。在街上往来的行人,宫中做事的官员,笃信佛教的僧侣……长安城中的人都看见了此光,心中有信仰者立刻跪地,额头紧紧地贴在地面上,口中念念有词。  此景不同于从偏远地带用文书传来的“祥瑞”,是真在眼皮子底下出现的神迹,上一次出现此迹,还是玄奘法师求雨,雨滴落地,久旱逢甘露,新苗抽芽,枯木逢春,绝非人力可为。  此次也同样。  埋头苦吃的小饕餮也看见了佛光,抬头,不屑一顾地哼哼。  果然是乡下神仙,看见这一丢丢美食就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太土太土!  他摇头晃脑,心说自己吃过的莫小郎君烹饪的吃食,没有一千也有几百,他就从来没有如此激动过,可以说是非常洋气了!  金光消散,殿宇内众人睁开眼睛,只见满满当当的台面已变得空荡,所有莫小郎君送上的供奉都没扫荡空,连餐具都没有留下。  慧远面色大变,立刻双手合十口呼佛号:“阿弥陀佛——”  众僧如梦初醒:“阿弥陀佛——”  他们中混着几年轻僧人,还不是很能控制自己的表情,呼佛号时脸上都写满了悲愤:等了一天的美味吃食,飞走了!  ……  普陀山,紫竹林。  普陀山山深林密,风光秀丽,紫竹遍地,小溪从竹枝见潺潺流过,身处竹林之中,小风轻拂,只可见猎猎叶涛,树枝摇曳,淙淙流水。  菩萨携童子行走紫竹林中,脚步飘逸,观其貌,面若好女,庄严宝相,一身白色道袍清逸俊秀。他匆匆走向竹林深处,竹林间有一张石桌,现在石桌上已呈满八珍美食。  嘿嘿嘿!  忽然,他听见一声猴叫从天边传来。  “甚味?好香!”  菩萨:“……”若有若无的笑,从他嘴边消失了。第37章   菩萨淡淡道:“悟空?来有何事?”  说话间, 一帅气的猴子从几丛紫竹后走出,他生得高大, 脊椎不同寻常猴子弯曲佝偻, 相反行走间能看出他背笔挺, 同松柏一般;脸介于猴与人之间,面部肌肤呈淡粉色, 脑袋上,脸两旁, 下巴上遍布细密的金黄色的猴毛;眼睛很大,前端圆润,眼尾狭长,睫毛密, 低眉敛目时, 能看见小扇垂在眼皮上,鼻子下巴的弧度很优雅,总的来说, 无愧于美猴王之称。  在看穿着打扮,也很时髦,僧服外围虎皮群, 脚蹬黑布靴。  “师父又渡化一精怪,需观音大士你去看看。”  渡化精怪?观音表情不变道:“是用三寸不烂之舌渡化的, 还是禅杖渡化的。”  “两者兼有。”  “不是说近日玄奘法师路遇精怪,都由你代为料理了,怎会让他亲自动手?”  “还不是那黑熊精胆大包天, 胆敢窃取师父的袈裟。”说到这他就不愿意说下去了,猴眼灵动,盯着菩萨身后的石台道,“你还不吃?边说边吃吧,菜都要凉了。”  说着很自来熟地坐在石凳子上,也不知从哪摸出双竹筷子,直接冲着素佛跳墙去了。  菩萨的表情扭曲一瞬,自知不是唐僧制不住泼猴,只能由他去了,他赶忙也坐下来,两人边吃边聊,充分践行自古有之的酒桌文化。  当然他们只有菜和茶,没有酒。 第43章 小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  此藤条可符合要求?  莫文远看了之后惊讶地发现藤条坚硬度很高,同时又兼具韧性,寻常人根本无法将其弯折,他用上了以禅杖打硕鼠精的力气掰弯藤条,将俩细条形成纵横交错的十字圆弧后试探性地打发面粉,结果发现,可以用。  他高兴极了,低头在小黑羊的脑袋上亲了一下,后者脑袋冒烟,面红耳赤。  小黑羊:羞死人了!  桂花糕的制作重点就是将粉打发得均匀无颗粒,经由他手打的面糊白嫩细腻,糊糊间飘着金黄色的小桂花,他将面糊倒入扁陶碗中,再放入蒸锅,猛火蒸。  “我已经闻到了,桂花的香气!”  空气中飘散着若有若无的甜香,蕴藏在花瓣中的桂花味经由蒸锅完美释放,彰显气存在感,丝丝入扣的甜在空中悠然盘旋,令人欲罢不能。  “差不多了。”莫文远掀开锅盖,又刷了层糖桂花,桂花黏着在面皮上,糖滴悬挂在花瓣的边边角上,泛着琥珀的棕色,糖水借由刷子柔软的毛传递到黄色的膏体表面,嫩黄色的糕与棕色的糖桂花凑在一起,相得益彰。  糕被莫文远慢悠悠地切成四方菱形,这还没完,只见他从水桶中捞起洗涤完毕的芦苇叶,用剪刀将其一剪两端,半截翠绿的叶子铺成在黝黑的陶碟上,灿金色的糯米糕颤巍巍地落在芦苇叶上,底部粘性十足,在同苍叶接触得瞬间,立刻粘上去。  两枚桂花拉糕,一截芦苇叶,摆盘将极简美学发挥得淋漓尽致。  “请用吧。”  洪家姐妹用筷子夹起桂花糕,而莫文远则将多余的糕喂给门外张大嘴巴的小黑羊,柔软的糕体同牙齿粘在一起,咀嚼后糕与糕之间依旧藕断丝连。  韧性、很有嚼劲是对桂花糕的最浅层认知,随着咬肌不断开合,揉在糯米粉中的糖桂花发挥出效果,糖水同糕完美融合,甜味越来越浓越来越浓,小小的糕能够带给嗜甜者无与伦比的满足感。  刷在表面的糖桂花更起锦上添花之用,洪二用牙齿将桂花花瓣一点点磨碎,植物的清香同包裹它的糖相伴,悠长的桂花香气在鼻腔萦绕。  中式糕点的甜美于回味无穷在小小的桂花糕上达成了完美的圆融,带给人的幸福感并不比任何一道大菜低。  小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  我爱桂花拉糕!  ……  李三娘食肆又悄无声息地增添一窗口,卖的吃食像糕,又像点心,东家给牌匾上题了糕点二字,食客看了之后似懂非懂,大致知道他们又有新吃食可买。  如今李三娘食肆已经成了长安城的招牌,成了对外的名片,便是到长安的西域行商,都要到食肆喝两碗豆花,才叫来过长安。  美食之名已经遥遥传到南诏一带。  怕是只有洛阳人才不会太嫉妒长安市民能够吃到食肆的精美吃食,谁叫他们那也有家分店?  莫文远听掌柜他们说了下糕点的贩卖情况,心情大好,头日晚新吃食就被抢购一空,之后更是做多少卖多少,甜食的诱惑力是无与伦比的,糕点相对低廉的价格与好看的模样同时满足了贵族子弟与普通百姓的需求。  哎,这笔买卖走上正轨,他就可以精心研究大菜了,他的目标可不是做简单的食肆,想要让李三娘家名流千古,店中怎能没有大菜镇场子?想来几名徒弟已练习一段时间,是时候传授佛跳墙的做法了。  他正在思考,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道悠长悠长,又很耳熟的声音。  “莫~小~郎~君~”第38章   莫文远回头惊讶道:“王三郎!”来的不是别人, 是洛阳王蔚。  大半年不见,王蔚并无太大变化, 还是走在时尚尖端, 他一溜烟儿跑近莫文远, 带起阵阵香风,衣袍颜色花哨, 图案精致,近看唇色鲜艳, 似乎涂抹了口脂。莫文远也产生一丝见到故友的欣喜,不由细细端详王蔚相貌,他看对方的脸颊笑道:“王郎可丰腴不少?”  王蔚挺瘦的,颧骨有突出, 上次见到他时, 两颊微微凹陷下去,此次见他,肉却丰满了, 下巴更是从只有皮变成了两层肉,总的来说脸已经从椭圆形变成了圆形。  爱美的王郎听见莫文远调笑,大吐苦水:“尔以为我想如此?若不是你食肆家的吃食太好吃, 我会长成这样?”唐初期的身材追求承袭前朝传统,无论男女都喜欢纤细飘逸的身材, 像王蔚这般爱美赶时髦的青年,那更是会偶尔节食让自己腰身更加纤细,考虑到唐代的美食并不是很多, 少吃是很简单的事。  但是!但是!王蔚出离地悲愤了,以前是很容易节食没错,现在却不行啊!豆花、馒头、杏仁豆腐、腐竹、胶冻……好吃的实在是太多了,就算他想要忌嘴都忌不住啊!  莫文远看他的样子就知道王蔚在想什么,别说是王家郎君,便是长安城的街坊邻居都被他养胖了不少,酒楼中常见世家郎君一边控诉身材走形一边拼命往嘴里塞食物,他看了都心虚。  心虚之下莫文远热情招呼道:“王郎可要尝尝新出的糕点?”  王蔚好奇道:“可是龙凤水晶糕、花折糕等物?”  唐代是有“糕”的。糕,即为麦粉、米粉蒸成的食物,因造价较高,普通百姓只有时令节日时才可吃得,像是九月九重阳节就有加入麻葛蒸制而成的重阳糕。  莫文远思考后道:“真说的话,倒是类似粔籹。”  唐代并没有具有鲜明糕点意义的吃食,粔籹是作为糕卖的,光德坊的糕店中便有卖。将米粉与蜜细细调和在一起,搓成细条,后或以麻花的形状盘桓在一起,或者组成圆环,后又在鼎中刷一层油,将粔籹煎熟。  此物价格不算便宜,每个粔籹大小只有普通糕的三分之一大,价格却不低,市卖三文钱一块,即便是殷实的长安人也只有小孩子闹得凶了才给买。  王蔚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他听后不由泛馋意,王家郎君是嗜甜的,儿时便总是催着阿娘买粔籹饴糖等物,“有何糕点,都给我来些。”作势便要吩咐随从掏钱。  莫文远立刻阻止他道:“孔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尔千里迢迢从洛阳来,我做东家怎么都要招待你一回,糕点我让人送来便是,你先进院子喝杯茶水吧。”  王蔚在其他排队食客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中,雄赳赳气昂昂进屋了。  ……  王蔚来时,小黑羊尚且在和碾压的糖糕作斗争,他闻到陌生人味道,鼻子动动抬头对莫文远咩咩咩:他不是洛阳城的傻大个吗?  其实王蔚并不傻,但小饕餮尖酸刻薄,又很羡慕当时王蔚能够吃到第一手的美食,在称呼他时用词不免贬低些。  莫文远听他咩咩,能懂其意,王蔚却不行,他傻乎乎道:“此地怎会有羊?莫大郎你是准备买了吃?”他以会吃食客的角度点评,“此羊年纪尚小,腿也长得不错,肉质应细嫩多汁,炙后味道更佳。”  小黑羊气炸了,疯狂“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竟然挑拨我与莫小远之间的关系,活得不耐烦了???  莫文远听见小羊气不择言的话,脑门上垂挂冷汗,他立刻打圆场道:“可别对他不恭敬,此乃菩萨座下神兽,某日月上中天时踏月前来,观音菩萨还托梦与我,令我好好照顾他。”  王蔚听后大惊,立马对小黑羊作揖赔不是:“我就说它眼神灵动,似乎能懂人言,原来是菩萨座下神兽,失敬失敬!”他出身世家,比寻常人见识更广博,对神兽妖魔之类的了解也算丰富,很容易接受了莫文远的说法。  小黑羊鼻子喷气表示:我大人有大量,原谅你了!  ……  矮桌上放了茶水,还有一盘碧绿的青团,这是莫文远今早才做的糕点,王蔚来得巧,正好可以一饱口福。  “这是何物?”王蔚托起一条平整的芦苇叶,青团是用糯米做的,黏性并不亚于桂花糕,没有现代的塑料薄膜包裹青色的圆子身,只能退而求其次以芦苇叶来代替。  “尔可以称其为青团,青圆子也无妨。”  最令王蔚好奇的是其深绿色的皮,他道:“你用何种汁液,将面皮染成翠色?”  “艾草的汁液。”  “艾草?”王蔚是真的惊了,“你莫逗我,即便我不善农事,也知道艾草叶冬日不长。”艾草的种植周期短暂,到了现代有大棚养殖技术,一年能收四到五茬,唐代农户虽发明出了简陋了反季节种植方法,却也不会将其用在艾草也上。  一般来说,艾草叶都是在三四月份的时候种植下去,他的种子生命力十分旺盛,只需要将其撒到道路两边,同野草一起养殖便可,等到四五月份,农户就提刀到路边,割第一茬的嫩艾,在所有艾草中,春艾是最好的。  莫文远用夸饰过的敬畏眼神看向小黑羊,令虚荣心很强的凶兽浑身舒爽,他道:“长安附近艾叶早就枯黄,然南方一带却不是,南边温度比我们这高出许多,植物能够旺盛生长。”  “菩萨送来的神兽心怀慈悲,又有大神通,与那跟随玄奘法师的大徒弟相同,能一个筋斗翻十万八千里,对他来说往返南方一带只需几个喘息的功夫。”  王蔚简直要惊呆了,堂堂神兽用天赋神通横跨李唐大半版图就为了带艾草回京,也太夸张了吧!  隐隐之间,他洞察了小饕餮下凡来人间界的意图,莫不是贪恋人间美食,所以才跟随莫大郎左右,蹭吃蹭喝吧?想到这他看向小黑羊的眼神更加敬畏,这是吃货对更高级别吃货由衷的感叹。  小黑羊骄傲地挺起了胸膛。  饕餮带来的青团不是很多,只能自家人做些吃吃,对外贩卖是万万不够的,王蔚也知自己是运气好,更加珍惜来之不易的机会。  他好奇心甚重,对美食又有刨根问底的精神,指尖戳了下青团软绵绵粘糊糊的表面,在手指欲离开时拉出了一条粗短的绿线:“面皮是如何做得?”  “将艾叶焯过水捣碎,加入糯米粉中混合揉均匀制得。”他惋惜道,“只可惜南中的艾草芳香有余,色泽不足,真挑选的话还是寒食节前后的嫩艾品质最佳,揉出来的面饼也是墨碧绿碧绿,微微泛青,便是春雨后的竹枝都不能与其相提并论。”  老艾叶的颜色绿近于黑,水份不足,真正的上品青团颜色应该是淡墨绿的,市面上售卖的绿得发黑的圆子大多都添加了人工制剂,对身体有害,莫文远在当厨子前吃的青团都是街上买的,但等他学过这门手艺,自己制作后,便杜绝了上街买的念头,光是看颜色就不敢买。  哎,还是手制的更安全。  软糯的糕体凑近口鼻,艾草的芬芳盈满腔道,王蔚不由闭上眼睛,他感觉到了春日的气息,初春时节,家人一同前往洛阳郊外踏青,湛蓝的天,洁白的云,碧绿的草地,随风飘扬的柳枝,艾草藏在杂草中,悄悄冒头,带来其特有的浓郁气味。  这才是春日洁净的味道!  光是青团的香味就让他产生了丰富的联想,对味道的期待更是加重几分,王蔚张大嘴巴,第一口便咬下小半只团,黑黝黝的豆沙从中馅缓缓流出,他立即伸出舌头尖接住多余的豆沙馅。  这年头豆沙还没有登上历史舞台,据悉最早的豆沙记载来源于《云仙散记》,相传百年后虢国夫人府上有位叫邓连的厨师,精心滤掉红豆皮,将其内陷捣碎制成“灵沙臛”,包入面粉制的外皮中,做成了最早的豆沙点心。  然天竺沙糖的进口以及莫文远脑海中发展了千年的美食知识,让豆沙更早地登上了历史舞台。  “此馅为何物?!”红豆之味本就甘甜,再加上莫文远增添了沙糖以及蜂蜜,天然调味品与精选红豆相融,不添加任何防腐剂的豆沙馅即便放到现在都是甜党的心头好,更不要说是在饮食相对贫瘠的唐代了。  莫文远道:“不过是用红豆调制出的馅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玩意儿。”  他的轻描淡写显然不能说服王蔚,他甚至还有点愤愤不平:“此言差矣!我平生所食甜颇多,从未见过有甚吃食有此味!红豆的香糯与甜完美交融,舌尖触之即逝,只余沙沙的小粒躺在我的舌面上,蔗浆的甜与蜂蜜的甜扩散开……”  “你怎能说它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玩意儿?!便是神仙宴会上的吃食也不会比它味更好!”说到这王蔚都要拍桌子了,他怒视莫文远,仿佛他玷污了自己心目中的女神!  小黑羊还在旁边咩咩咩扇阴风点鬼火。  不错不错,与豆沙一比神仙宴会上的蟠桃人参果都是猪食!本来天界就没甚美味的吃食。  莫文远见王蔚作态,不由退后两步,讪讪笑了,他都不知自己是应该感谢王郎的绝高评价还是让他心平气和吃点心,不要上升到过分的高度。  哎,不管怎么样,青团能够得到他的喜爱,也算是件好事吧。  ……  吃完糕点后,王蔚便开始同莫文远闲谈,说是闲谈,内容却不“闲”。  “我来长安,有两件要事,一是要去沈家拜访。”世家大族之间关系盘根错杂,在洛阳时莫文远就知道王家与沈家有姻亲关系,要是他没记错的话,沈家似乎又有将族中女郎嫁予皇家之志。  以上传言自然不是他主动打听的,而是慧远师父告诉他的,慧远师父不愧是大兴善寺内的能人,大小俗事都由他调停,小到兴善寺与其他寺庙的合作或矛盾,大到宫中之事,他都知道,说他是寺庙中的百晓生也不为过。  慧远一直有意培养莫文远,在明他志向与能力后,常同他讲述世家间不传之事,又会分析分析佛教与李唐之间的关系,此时听王蔚言走亲戚,已有了想法。  但更让他在意的并非沈家有什么新动作,而是王蔚肩负的第二个任务:“我此次来长安,欲打听天竺沙糖之价。”  “你也知道天竺沙糖?”  “怎不知,此糖不同于蔗浆,价低易保存,甜度又胜过蔗浆,洛阳城中的大家与行商已被此糖惊动。”他眼中冒出锐利的光,“我听说在京中先用沙糖的几家中有李三娘食肆,便特意上门一观,也想打听打听何处能够买到此糖。”  莫文远道:“洛阳买不到?”  “先前是有些天竺商贩有卖,然在我等发现之前却被长安行商抢购一空。”他们买走了各地的沙糖,再运到长安抬价卖,现在城内还有存货的商人,大都是二道贩子。  “又听闻江南等地也有行商寻找天竺沙糖。”  “此信已传到江南?”  “莫大郎说笑了,便是在西北荒地也有人听说过沙糖之名。”唐人对甜味剂的需求非常之高,奈何国内的产量实在是不行,饴糖还好说,对甘蔗的处理方式基本上就是简单粗暴的熬制,单纯的熬煮法出来的都是蔗浆,便是世家想要保存都很难,经常是用了昂贵的藏冰,才能在反季节时存下一部分。  王家关注此事便是嗅觉灵敏,已感觉到未来天竺的便宜沙糖会产生多大的作用,无论是进口也好,种植甘蔗也罢,总要得到第一手的消息。  聊了大半个时辰,莫文远着实从他口中听见了不少好料,还搞清楚了中国现在甘蔗种植的分布情况,他情真意切委托王蔚能否给自己一幅关于其精准分布的图,王蔚也不敢一口答应,只能说勉力一事,莫文远投桃报李,给他推荐了几间西市的店铺,言几家点可能有沙糖存货。 第45章 “并无,你全权作主便可。”  “好。”  “价格几许。”  “能为玄奘法师与大圣做宴我可会收钱?”  “不可不可,若不予钱便是师父也不会放过我,俺当年在花果山时得不少人间界的金银,给你送来便是。”  莫文远怕他把金山银山一股脑送来,便绞尽脑汁想一相对合理低廉的价格,谁知他尚在思索时中黑羊就咩咩咩咩咩咩咩,报出高价。  =口=!  反应太快了!  孙悟空倒点头道:“晓得了,一旬后俺定会送来,就劳烦莫小郎了。”随后翻筋头,其形迅速消逝在云中,真是来去匆匆。  ……  “你报的价格过高了。”莫文远无奈地追加教育会,中黑羊脸上的羡慕嫉妒恨明显得能溢出来,他不会看不见,“如此,我只得将菜做得更丰盛些。”  中黑羊偷鸡不成蚀把米,看他表情如遭晴天霹雳,失策,失策,他不过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想要制止莫文远的压价行为,不料却导致如此结果,实在是太失策了。  他眼睑下垂,委屈巴巴看向莫文远:“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怎对孙猴子如此之好,我不是你最爱的小羊了吗?  莫文远噗嗤笑出声,先安慰道:“放宽心,我对大圣不过略为崇敬,最欢喜的还是你。”他随即又道,“有点我却百思不得其解,不知你能否为我解答一二。”  中黑羊:何事?  “大圣既能一个筋斗翻十万八千里,何故耗费数年行至西天?”  中黑羊:他神通虽广,放天道面前却也束手无策,只得任其搓弄,天道欲其长途跋涉,师徒便只得如此,孙猴子可以翻筋头回长安,又能翻回玄奘法师身边,但再往前却好似冲撞上屏障,再也走不得。  莫文远将必要信息从他话中提炼,组织重构出结论:西行犹如现代的存档游戏,通关的关卡可以随意重启,没有通过的却要摸索,筋斗只能往回翻,不可向前行。  “哎,便是神仙也不可率性而为,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中黑羊打响鼻:说甚率性,在天道面前便是神仙都常口嗫嚅而不许言,足趑趄而不前,孙猴子之事只算其中一小件。  听即此莫文远只能感叹:以前他只知道市井小民有市井小民的烦恼,王侯将相有王侯将相的烦恼,现在他还要增添两点,妖魔鬼怪有妖魔鬼怪的烦恼,神佛菩萨也有神佛菩萨的烦恼,只要生命犹在,便被隐形的条条框框束缚着,在玄幻大唐,若说有什么是被平等赋予的,那就是“不自由”三个字。  如此想来,他这样有梦想的小民,幸福感倒是最高的。  中黑羊似探查到了莫文远眼中的唏嘘之意,又咩咩咩道:给孙猴子的除夕宴要做什么,你可想好了?  谈到自己擅长的领域,莫文远眼中迸溅出自信的光彩,他侃侃而谈:“我已有成算,素什锦、烤麸与素佛跳墙肯定是要有的,还有素面凉面各色蒸饼,只需将我送给菩萨的供奉大致做一遍再加上汤中牢丸等除夕晚必吃的菜便可。”  汤中牢丸等于现代的饺子,与现代北方的习俗相同,唐代除夕晚上便是再贫穷的落魄户都会买面粉包饺子,家里的钱少就买麦面包素馅饺子,家里钱多就买白面包肉饺子。白面的价格比肉还要贵,很多家庭只有春节才能吃上白面。  中黑羊很喜欢吃汤中牢丸,平日经常驮精白面回来让莫文远包,因为驮回来的面粉太好,莫文远还问过他从哪里驮回来的,原来是中黑羊变成人形到农户家买的。  他羊型虽长大了,人形却还是小孩儿的模样,中黑羊认为他的模样不够威武,便从来没有在莫文远身前化形,搞得莫文远以为他人形奇丑无比,不敢给自己看,便少在他面前提起此事。  如果中黑羊知道了莫文远的想法,肯定会悲愤化形,证明自己即便年纪不大,也帅得掉渣。  ……  除了研究年菜菜单,莫文远还有别的事。对绝大多数居民来说,春节都是快乐的节日,然而便是长安城再富庶,都有贫穷的角落,贞观年的政治还算清明,但自然灾害可不是因为圣人德行常在就不来的,比起其他时期更加温暖的天气导致了灾祸,从贞观元年开始,几乎年年都有大水、霜祸等灾害,部分流民涌向长安。  青壮年还好,靠在城内打短工也能勉强寻得住处,有本事的过年时还能改善伙食,而老弱病残则不同了,多靠行乞度日,居所也不定,眼下已到冬日,日渐寒冷,官府总算收拾出破败院子供他们入住,但吃饭却依旧成问题。  佛家明面上讲究普度众生,出家人要慈悲为怀,在寒冷的冬天看见有人受苦,自然要施以援手,以大兴善寺为首的皇家寺庙在元日前后会施“药食”给吃不起饭的贫苦人家。  莫文远在寺庙多年,当然知道施“药食”背后的含义,说得不好听一点就是拉拢信徒的手段,但在他看来,甭管目的如何,有此举动对贫苦人是大好事。  他与李三娘提要不食肆施些吃食给贫苦人,后者欣然同意,李三娘佛系信教,平日里见不得多虔诚,但却很同意佛家做善事的教义,只要不触及她利益点,就会很愿意做些帮助别人之事,给穷人施舍吃食,在她看来是件好事。  有了两项安排,莫文远变得更加忙碌,天不亮便被中黑羊载着前往大兴善寺,帮忙熬粥。  ……  僧人施粥不叫施粥,而叫做予人药食。药食又作药石,取疗病之意。按照天竺的佛教教义,僧人应该过午不食,但唐国的僧人不仅要下地劳动,还要做小买卖,若一天只吃早餐,肯定会低血糖晕倒,他们加了晚餐的“药食”以疗饿病。  不了在堂前看见莫文远,立刻凑上来问道:“今岁莫小郎君准备熬何粥?”在莫文远没参与施药食活动之前,大兴善寺施的一直是米混杂粮的杂粮粥,各种谷物混在一起烧,胜在水少粥厚抵饱,味道上实在没法称道。  莫文远来了之后,情况却大变,且不说他自费在粥中加上补气的食材,甚至加点油渣碎肉进去,光是经由他手熬制的粥就比兴善寺的一锅炖好吃不知道多少倍。僧人提供的药食管饱,而莫文远做的粥,就在饱的基础上更进一步,多出了享受的成分。  为了一年享受一次,流民们总会在前辈的指导下早早端着碗到大兴善寺的山门前排队,为的就是在经过惨淡的一年后体会微末的幸福感。  “今岁我欲熬制甜粥。”买到便宜沙糖后,莫文远就很舍得用糖,甜品都能做得,甜粥自然是信手拈来。  不了好奇道:“甜粥?莫不是在白粥中加糖?”他从未喝过此类粥,有限想象力描摹出的成品异常贫瘠。  莫文远摇头道:“非也非也,粥中所放谷物不单单只有米,大部分谷物种类我已通知慧远师父准备好了,其余的我自己补上。”兴善寺准备的是相对便宜的谷物,什么黄米、白米、江米、糯米、红豆之类,价格与稻米相仿。除此之外红枣、杏仁之流则是慧远和尚从中操作,开后门买的,更有卤肉丁是莫文远在家里做好带来的。  不了将他庞大的身躯挤进厨房,一只接着一只看过木筐,见如此多种食材,对甜粥更加好奇:“以后若有机会,在寺庙内做做吧。”他再馋也没有提出让莫文远给他盛一晚,不了经常犯戒,但他本人却很有“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味道,他心知自己喝一口,流民便少一口,故而绝对不提占流民的粥。  “晓得了,等出了正月过了就做。”  ……  莫文远选择做的甜粥在后世有响当当的名字,那就是腊八粥。唐代腊八粥还没有影子,它在宋代才得以盛行,根据《东京梦华录》记载,每逢十二月初八日,东京开封各大寺院都要送七宝五味粥给僧侣与信众,喝此粥者都能得到佛祖庇佑。  他心说自己就借佛鲜花,先把改良版的腊八粥在寺庙里搞出来了。  说改良版是因为,此时腊八粥中常出现的坚果还缺几味,比方说花生还在美洲大陆呆着,与长安相隔甚远。勤劳又富有创造力的莫小远表示,不碍事,他有自信做出好吃的莫式腊八粥。  ……  几口大鼎依次架在灶台上,寺庙僧人众多,灶台也多。鼎中依次摆满各种食材,大火将粥烧至沸腾后改小火慢炖,红豆被煮的皮肉分离,丝滑的豆衣炸开,露出软糯柔嫩的内在;炸过的芋头块最初呈现焦黄色,随熬煮时间越来越长,焦黄色逐渐隐没在黑米中……  室内弥散着诱人的甜香,谷物与红糖的味道完美融合在一起,粥还没有喝进腹中,却让搭把手熬粥的和尚都感受到了浓浓的暖意,在寒冷的风中能够喝上一口香甜软糯的腊八粥,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莫文远看了眼鼎面宣布道:“可以了!”  山门外早已沾满人。长安城很大,即便每个坊的乞丐流民都很少,聚集在一起却形成大股的人潮。他们衣衫简陋,头发凌乱,少有能穿羊皮袄的,绝大多数都身着两层布夹废弃布料做成的夹袄,袄面脏兮兮的,泛着黑色,谁都不知道这些衣服穿了多久。  他们在寒风中打颤,简陋的衣服无法抵御寒冷,刺骨的风刮过粗糙的脸,带走身躯中残余的热度,人与人拥挤在一起,同冬日抱团取暖的小动物,借此法保留些暖意。  “你也听说过大兴善寺的药食之名?”  “不错,据说此地药食鲜美无比,只要喝一口,通身的寒意便会被驱逐。”  “这么神?”  “能不神吗?兴善寺的粥可是莫小郎君亲自熬制,他乃佛子,让佛子帮我们熬粥真是何德何能,想来他做出来的吃食中定有佛光灿灿,能驱走去岁的晦气。”  “你说的可是智擒硕鼠妖的莫小郎君。”  “对,就是他,他还是豆腐童子,我听说李三娘食肆的吃食都是他研制出来的,我虽没几文钱,进不得酒楼,却也尝过那里的馒头,啧啧啧啧啧,那味道,便是现在想起我都欲流口水。”  寺院大门缓缓打开,人群中选暖声更大,所有人都争着抢着,试图往前一点再往前一点,成为第一批喝到粥的人。  兴善寺僧人对施粥盛况心里有数,早就派了身强体壮的武僧外出维持秩序,他们中绝大多数以身为盾,组成密不透风的人墙,口中高呼“排队”“一个一个来”,试图恢复秩序,还有小部分人在边上逡巡,眼睛尖利如同鹰隼之眼,若发现有什么人被推搡倒地,能够第一时间发现,以棍棒杀入人群,将倒地人捞起来。  好在今年的秩序勉强还成,无人受伤,在孔武有力的僧人的约束下,队伍很快成行。  寺院内总共推出了八口大鼎,人也分流排成八队,每口鼎后站着的和尚都在食堂历练过,对份量的掌握已经到了精妙绝伦的地步,能够保证粥的相对精准,一勺不多一少不少。  王虎乃一介流民,他的名字威武霸气,人却很小,尚不足八岁,看身形同五六岁孩子相仿,他高举破碗,眼巴巴看着和尚,等待自己的腊八粥。  和尚对老人孩子总更心软,粥打得正正好,肉丁却给他多舀了一小勺,王虎捧着碗凑到鼻子底下,盯看肉丁,不知此乃何物。  记忆中他很少吃肉,经历过流亡生涯,猛地看见碎肉块竟相见不相识。  粥浓稠而富有温度,吹吹过后他迫不及待小口嗦粥,初入口的温度烫得他舌头动来动去,然而入口的触感却让他不忍心将其吐回碗里。  厚重的粥在口腔中回荡,红豆沙中本就带有丝丝的甜,融入沙糖后,甜味进一步得释放;略微坚硬的黑米同杏仁碎末挨在一起,上下磨合牙齿,最先品尝到的是超过芝麻的香味,一股不知该说时鲜还是咸的滋味在舌尖炸开,回味悠长,极富存在感;熬煮多时的杏仁碎软化,用牙齿磨开,悠长的杏仁香味加入层层叠叠的谷味,闭上眼睛王虎便能看见大片的麦地,看见金色的浪花,看见五谷丰登的金秋,看见欢笑的阿爷阿娘……  伸出舌间,小心翼翼卷块肉丁,再用大门牙研磨碎,猪油的香气远胜一切粮食,如果说谷物是浅淡的,那经过酱料调制的肉丁则浓烈而霸道,一整头猪的美味都可体现在其中。  肉丁中既有肥肉也有瘦肉,瘦肉在酱埋了许久,每一小块儿都沾满了咸香的酱料,舌头点一下,豆子特有的清香与猪油混合在一起;咀嚼,猪肉纤维经过翻炒,肉质更硬,然越是挪动牙齿,藏在其中的悠长香味就越发明显,如同巷子深处的酒水,萦绕在唇齿鼻腔间。  肥肉选得是油最多的部分,雪白的牙齿将其切成两半,似乎能感觉到金黄色的小油点子溅在牙齿面上,炒至焦黄的肥肉外酥里嫩,敲破金黄色的外壳,肥肉入口即化,不带腥臊味的猪肉是无上份美味,流民珍惜得研磨为数不多的肉丁,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  这是肉的味道吗?  不,它比肉还要香。  冬日的寒冷被一碗甜粥尽数驱散,暖流划过时代,深入胃部。从脚底心泛起的凉意终结于丹田,美味的粥品让人从心底深处萌生出幸福感。  喝着喝着,王虎流下泪来,多时不曾感觉到的幸福与苦难的生活交织在一起,甜丝丝中带有酸,生活的艰辛与委屈随眼泪而去,短暂的感情宣泄后剩下的是对未来的期望。  明年,明年一定会更好。  ……  李三娘食肆施舍的吃食就实在多了,拳头大的羊肉馒头,麦面包的,内部塞满了羊肉,一口咬下去油都会从麦面中流出来,便是成年人吃,两个都能吃的饱饱的。  她亲自带家中人前往棚户区,见此吃食,流民们几乎将她看作是九天下凡的仙女,双手合十几欲拜她。  李三娘当然是不愿意的,在人下去前就给扶起来了,看见棚户区中老少都有,老弱病残窝成团,便是她都不有唏嘘,想着开年后食肆扩建招人,若有些无关紧要的工作,便给他们提供些吧。授人予鱼不如授人予渔。  忙完施舍吃食的活动过后,莫文远依旧没有停下来,他像是旋转的陀螺,无时不刻没被隐形的鞭子抽打,约定给孙大圣他们的素斋的时间要比正常元日宴会早十日,故而莫文远先做给他们的菜。  绝大多数的菜都是莫文远曾经做过的,只有一样,他还是头次在唐代做出来。  莫文远带着中黑羊在院子里走,神秘地挤挤眼睛:“今儿给你吃个新玩意,我保证好吃得你舌头都要掉下来。”  中黑羊听他的话,耳朵倒竖,平时莫小远做得菜就好吃到让他想要以头抢地,现在厨子本人都用了夸张的修饰方法,新吃食究竟要多好吃?  他们家的院子很大,除了厨房外,李三娘还花重金修了间带地窖的储藏间,为了践行埋藏储存法,莫文远与梓人沟通许久,才弄了划时代的地下室出来。在此房间中,除了要放在地下的越冬菜之外,还有其他吃食。  “吱啦——”  门打开,即便是地面上的房间也堆满了东西,正对门有堵墙,墙左边的拐角端端正正矗立几口黑色大陶缸,缸的口径很大,内部也很深,四五岁的孩童都不比其高。大块的鹅卵石静静地压在缸内部,粗糙的厚纸蒙在缸口,又以麻绳将纸扎紧  中黑羊吸鼻子,他似乎闻到了股淡淡的酸味?  莫文远走向大缸,解开了麻绳,酸味在空气中扩散。第40章   酸菜在中国拥有悠长的历史, 《周礼》中提到过一种名为菹的食物,说的就是酸菜, 北魏《齐民要术》更是详细介绍了以菘菜, 也就是白菜为原料的腌制方法。  能够记入《齐民要术》的吃食大都不是很普及, 长安城中就少有人腌制菘菜,相比较下, 还是用传统冬藏法保存白菜的人更多,莫文远腌菜只是尝试, 他有两个想法,一是想要将美味的酸菜端上餐桌,二则是拉长菘菜的储存时间,对唐人而言, 能够久放不坏的菜很有价值, 特别菘菜便宜,家家户户都能吃得起,能够在寒冷的冬日吃上味道重, 能够就饼子下饭的菜,也挺好的。  中黑羊对他的想法不很清楚,他只知酸溜溜的味道冲得他直想扭头打喷嚏, 然在生理上承受不住的同时,他的口水却不受身体控制, 不断涌现。  酸唧唧的味道,怎么就让他馋哩?  莫文远见中黑羊偷偷咽口水,摇头, 他撸袖子洗干净手,下缸捞出一株水淋淋的白菜。白菜叶还是黄色,在缸内隔离空气发酵并没有破坏他的颜色与模样,除了菜叶子浸满水,梗软化之外,同一开始的嫩白菜没两样。 第47章 一个念头同时在三人心中跳出来:也太方便了吧!  ……  莫文远还算是个有仪式感的人,除夕一年只有一回,他想着总要做些不同以往的大菜。重头戏他心中早有成算,先前既给观音菩萨孙大圣做过素佛跳墙,那自家怎就不能吃超级豪华版的荤佛跳墙了?而且比起素菜,他最得心应手的反而是荤菜。  能否做好佛跳墙对厨师来说也是种考验,尤其对闽菜厨子而言,若做不好此菜永远不可能出师。  莫文远是沪菜厨子,但他天赋卓然又虚心求学,天下多种菜系都略有涉猎,其中有些特殊的菜做得更是比本菜系的专精厨师做的都好,像佛跳墙就是他的拿手好菜。  他做佛跳墙的方式与寻常闽菜厨子略有不同,在善用海鲜的同时加入了传统的沪菜烹饪元素,刀工更是臻至化境,莫非如此也不能让他改良后的佛跳墙在沪市立足。  此菜的原料众多,即便在现代有些海鲜都被视为奢侈品,更不要说是资源匮乏的唐代了,若不是有种黑羊生鲜快递,他便无法满足最基础的做菜需求。  海参、鲍鱼、鱼翅、干贝……众多昂贵的海产品在砧板上一字排开,饕餮将他上天入地的本事发挥到了极致,龙九子在海中本就有天然优势,扇贝等物数量众多,想要找到质量最好的一部分是难题,然而水与他亲近,蠢笨的鱼类更是分不清他是领头羊还是猎食者,精准地给他指出了方向。肥嫩的扇贝藏在壳中,打开后才能看见颤巍巍的新鲜的内在。  在晒成干贝之后便是莫文远都被它们的质量所倾倒,颜色鲜黄、形状完整、毫无裂缝、个头很大,顶级干贝也不过如此。  干贝被放在滴了清酒的水中,不多时便吸饱了水,重新变得光滑白嫩,充满弹性,用手指戳一下便能看见它同史莱姆似的晃动,背表面被手指戳出来的孔洞转瞬即逝,又恢复了一开始的完美形状。  小刻刀在手指间翻飞,他熟练地在干贝表面划十字纹,也不知用了什么精巧的手法,肉粉色的内在同花瓣一样在他们面前层层叠叠绽放开。  他把家里底最薄的鼎架在炉子上,等油热得差不多之后便把干贝扔下去煎,或许是因为食材弹性太强,竟同皮球般在鼎中跳了一下,撞到壁上才落回原地。  可以说是非常有弹性了。  干贝再锅铲的推动下煎出层焦黄色的边,柔软的内在逐渐变得坚硬,花也绽放得更大,猪油已被吸入内部,香料的香味储藏在干贝内部,只需咬上一口便能感觉到小小身躯中隐藏着无与伦比的力量。  煎完干贝后他把食材放到一边,开始处理别的。  鲍鱼海参等海产品都是中黑羊连夜从福州等地捞上来的,莫文远脑袋里存了后世的食物图鉴,清楚哪里的海产品最美味,饕餮跟着他的指引跑到福州附近的海里,进行打捞。  饕餮的舌头比莫文远还要灵敏,对方烹饪的美食他舔一口就知道盐是放多了还是放少了,烧的时间够不够,精妙的判断力被他同样用在了食材选取上,他从来只会打捞最新鲜最好的。  就算冲着对食材的严谨劲儿,他和莫文远都是绝配。  ……  打扫完屋子后,中黑羊略觉无聊,便挥动粗蹄子站到厨房门外,灶台前的“暴君”莫小远不允许外行人插手自己的圣地,那在外面等等没关系吧。  他吸气呼气吸气呼气,羊的鼻孔本来就不小,开开合合间更张大了。  房内,莫文远正在处理方腿,方腿是他亲手做的,长安城郊农户送来劁过的肥猪,此猪比起没劁过的,更加性情温和肉质肥嫩,随随便便喂些吃食就能长得很大,更加难能可贵的是,猪身上一点腥臊气都没有,用来腌制火腿再合适不过。  他用的是传统金华火腿的腌制方法,又凭个人喜好添加了几味香料,方正的火腿呈现出诱人的红色,白黄相间的经络密布火腿表面,看似笨重的菜刀落在莫文远的手上,给他玩出花来,正方形的火腿蒸块被分成了成千上万跟细密的丝,更难能可贵的是,细丝一根一根磊在一起,维持四四方方的模样。  火腿丝在瓦罐底贴了一层,随文火慢炖,酒味渗透入火腿丝中,汤汁,海鲜的鲜味从上倒下深深渗透入其中。  莫式佛跳墙的精华就是最外面一层火腿丝,简直就是无上的人间美味。  佛跳墙需要长时间炖煮,在此期间他又做了别的大菜,什么白斩鸡、红烧肉、汤中牢丸,按顺序盛放在各色器皿中。  忽然莫文远听见门口传来诡异的声响,像是嘎啦嘎啦的磨牙声,又像是用指甲在墙上刮发出的刺耳声响。他听见诸多怪声,心中发毛,不由打开房门一探究竟。  莫文远:=口=!  李三娘&莫小狗&赵二娘&中黑羊:=口=!!!  三人一羊从上倒下依次排开,以难以言喻的动作贴在墙上,譬如李三娘,双手扒在墙上,脸与土墙只有一线之隔,她在家中的地位最高,此时也是距离门缝最近的,莫文远垂眼打量她的指甲,凤仙花染得指甲颜色略脱落,细碎的红色粉末扣在墙上,想来刚才损害他耳朵的噪音主力就是李三娘。  对上儿子的死鱼眼,李三娘讪讪笑了,连忙把自己的手指收回去,端庄静立。  莫文远:“……”  太晚了。  再看其他人与羊,姿态各异,赵二娘云鬓散乱,表情尴尬,莫小狗则与中黑羊同,早就“口水之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莫文远心说,中黑羊流口水他能理解,谁叫羊的口腔结构与人不同,很容易储存口水,但成年人流口水成这样,未免也太邋遢。  他深深叹口气道:“先帮我把红烧肉白斩鸡端上桌吧。”  哦!  三人一羊情不自禁欢呼,太棒啦!第41章   唐人对除夕团圆宴的重视程度与现代人不相上下。地域不同, 现代人除夕当晚的桌上主食也随之改变,北方等地会在晚上吃饺子, 沪市则吃八宝饭, 还有些地区会吃年糕, 除此之外,菜色也大相径庭, 什么扣肉、红烧肘条、红白丸子、四喜丸子笋,有的能在北方看见, 有的能在南方看见。  莫文远做菜时不拘一格,管他是南菜还是北菜,只要好吃,统统端上桌, 光是鱼就做了好几种。他力大如牛, 布巾盖在铁锅的“耳朵”上,暗中使劲,稳稳抬起, 飘在汤水表面的酸菜随他的动作而晃荡。  酸菜鱼稳稳上桌,白鱼片埋在菜叶状的酸菜底下,圆润可爱的鱼丸在锅边缘悄悄冒头, 鸭血埋在最底层,稍微用筷子在汤水中翻搅两圈便冒头, 翠绿色的葱花沫在锅中心堆出尖尖角,在他走路的过程中,葱花金字塔散开些, 在乳白色的汤面上晃荡。  三人一羊的眼睛都死死粘在锅上,他们手持筷子,蓄势待发,还保持着羊型的中黑羊用渴望的眼神盯着莫文远看,要是再不给他盛饭饭,他就要变人型啦!  好在莫文远并没有忘记他,拿陶碗扒拉出一半酸菜鱼放在他的面前:“悠着点,这才第一波,我灶上炖了好菜,留点肚子给它。”  他家逢年过节吃饭都跟自助餐一样,按波算,吃完第一轮,第二轮菜上齐,休息休息接着动筷子,莫文远量控制得精准,每道菜的分量不多,只要家里人正常发挥都能吃到最后一轮。小饕餮来了之后,他将份量翻倍。  筷子齐刷刷往锅里钻,高超的片鱼技巧令乳白色的鱼片无刺,中黑羊把头埋在碗中,发出猪吃食时哗啦啦的声响,莫文远看众人吃得愉快,回头接着仔忙活。  说来也奇怪,他明明是做菜的,吃得却不是很多,置办宴席时更是如此,随便吃点鱼片尝鲜就能填饱肚子,说是小鸟胃也不为过。  矮榻似成了轮转的流水席面台,李三娘等自告奋勇收拾残羹冷炙,吃完一道就迫不及待到厨房端出下一道,胃部逐步逐步被填满,三人无法维持盘腿坐的姿势,直起身在屋内走动。莫小狗手持陶碗,碗内盛满奶茶,他也不管水饱占肚子,咕咚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对他而言,奶茶的滋味怕是玉液琼浆都比不上。  “吃饱了吗?”  “八分。”  “九分。”  “还能吃点。”  “黑羊如何?”  “咩咩咩咩咩咩。”中黑羊以鄙夷的眼神看向弱鸡们,才吃这点就不行了?太让他失望了!  众人闲聊之际,莫文远终于携大菜进门,小推车上稳稳地放了五只陶罐,才从灶台上撤下来的菜品正热,锁在罐中的浓缩汤汁不断沸腾,水蒸气在寒冷的冬日凝结成型,试图通过瓦罐口缝隙冲到外界,然口却被大荷叶扎得严严实实,霸道的香气锁在小瓦罐中,怎么都冲不出去。  “大菜来了!”“大菜来了!”莫文远念叨两声,听他声音与喊“开水来了”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佛跳墙的香味比素食版的还要诱人,荤食的鲜美蔬菜无法替代,便是莫文远的手艺再精湛,素佛跳墙都鲜美有余,荤香不足,就像是画龙点睛的龙少了眼睛,浓墨重彩的一笔被束之高阁。  昂贵的海鲜有其价格高昂的道理,种种食材堆砌在一起,不仅没有串味,相反还达成了完美的圆融,中黑羊深吸一口气,连灵魂都在颤抖。鲍鱼、海参、鱼唇、牦牛皮胶、花菇、墨鱼、瑶柱、鹌鹑蛋……敏锐的嗅觉赋予他完美的辨认力,动动鼻尖,小小的瓦罐中起码凝聚了二十种以上的食材,他是个会吃的,明白“精贵不经多”的道理,大多数情况下乱炖的味道只会更糟,食材混合在一起,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但是……  羊前蹄扒上了桌面,中黑羊以渴望的眼神盯着瓦罐看,莫文远看他急切的模样笑道:“等等,我帮你把菜弄出来。”按理来说佛跳墙是从上到下一点一点用筷子夹着吃最好,但羊蹄子无法完成如此高难度的动作,所以只能让莫文远代劳。  等等!中黑羊无声地尖叫,不要弄出来,我要自己吃!  屋内金光一闪,情急之下,他忘记了自己先前的决定,作出惊人之举。  莫文远:“……”  哇哦。  “你的人型,也不丑啊!”  ……  慧智万万没想到,除夕之夜,他竟然会遭遇美食二连击。  一年忙到头,便是慧智也要休息,他舒舒服服地躺在寺庙里,没有回普陀山吃人间香火,没有帮孙悟空他们收拾烂摊子,也没有在佛前静坐冥想,他咂巴嘴心说这才是神仙日子,真要说有什么美中不足,就是没有莫小郎君的供奉可以吃,否则神生就完美了。  除夕夜,人间团圆日,菩萨休息时。  他万万没想到,还没躺两分钟,弥散在空气中的异样灵力波动就逼他睁开眼睛,猛地从榻上一跃而起,冲出僧寮,万籁俱寂,皓月当空,鱼虫鸟兽皆回窝,铺天盖地的静寂笼罩大兴善寺。  慧智牙齿咯咯咯咯咯直打颤,肯定不是冷的,但是不是气的,也很难说,他的表情一言难尽,上次露出如此表情,还是知道饕餮“羊入虎口”,主动给莫小郎君当食材了。  你不是说你化形不稳,人型又不够威武雄壮,怎么又突然反悔了?  他内心深处认为饕餮不会遇甚难事,然菩萨悲天悯人的人设不可崩塌,出于对凶兽的关照他还是腾云驾雾,借夜晚的天幕做遮掩,行至李三娘家中。  方在院子里降落,就被铺天盖地的香气打得晕头转向,比那时当年封神之战他双拳难敌四手被通天座下弟子围殴,也没狼狈如斯。  这这这这这这这这是甚味道!慧智出离得悲愤了,竟然比莫文远送给他的供奉还要香!  无形的香气凝线,拴在他的脚踝上,勾的堂堂菩萨人间化身如小偷般趴在门缝上,温暖的灯光在屋内摇曳,在家庭用度上李三娘从来不吝啬,明明是在新能源没有登上历史舞台的唐代,却在灯具上下重金,让房间内亮如白昼。  他清楚地看见人们脸上餍足的表情,还有那只灵活使用筷子的饕餮。  慧智气得七窍生烟,你的坚持竟然如此不堪一击,为了用筷子化形,没见过比你化形理由更廉价的非人了!  香味主动往他鼻子里钻,便是曾经尝过莫小远特制全素宴的慧智也把持不住,他实现下移,看饕餮怀里抱着的罐子,与他上次所吃的素佛跳墙罐子相同。  慧智还怪不高兴的,怎么他们吃的菜就比自己的香?难不成莫小郎君做菜还私藏?  不高兴的慧智回到大兴善寺,还没在榻上躺下,又收到来自天庭的传信,言是某某神仙的坐骑下凡为祸一方,在唐玄奘西行路上兴风作浪,被三藏法师并孙悟空制住,寻他去救妖。  慧智变成菩萨身,端庄的脸上流露出不显眼的郁闷,芝麻绿豆大的小事,都要找他?  ……  在唐三藏处,他受到了第二次美食暴击,西游记众人在辽阔的田埂旁席地而坐,平坦的土地上铺了一块大麻布,麻布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主食点心,并美味素菜,袖里乾坤的保鲜作用被开发到了极致,素佛跳墙拿出来时还冒着热气。  菩萨:!!!  好馋!心好痛!  坐骑被五花大绑后丢在角落,“望悠悠吃食,独怆然而涕下”,他的原型是马,孙悟空用捆待宰羔羊的方式将他牢牢捆住,四条腿不得动弹,上下颚更是被皮绳锁住,口水从嘴缝中流出来,除此之外连饿死鬼的悲鸣都无法发出。  “啊,菩萨来了。”孙悟空先发现了观音菩萨到来,唐玄奘双手合十口呼佛号,表示对菩萨除夕夜工作的敬意。  他以惊人的意志力控制自己的手,放下吃食对观音菩萨解释道:“我等也不知他为哪位神仙的坐骑,还请菩萨代为送还。”  菩萨的眼珠子麻木地动动:“哦、哦!”  你们吃得好开心啊,为何不请我一同坐下?特别是你,孙悟空,你上次不是在菩提山大吃大喝吗?现在怎么哑了?  唐三藏见菩萨久久不动也不说话道:“敢问菩萨还有何事?”不是为了此精怪来的?  菩萨面无表情道:“没有。”  他心中给唐三藏添了一笔,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唐三藏,我予你袈裟时可说了什么?现在竟然连顿吃食都不请我,好你个唐三藏!  玄奘法师:???  菩萨不都是辟谷的吗???  ……  神仙入梦之事,同其他事一样,一回生二回熟。莫文远睁开眼睛,四周是白茫茫的云雾,他不用苦思冥想、细心推敲,就知自己再度被神仙拉入梦中,在这神仙精怪与人共存的时代,被入梦是很常见的事。  他甚至有闲心思索,今次菩萨找自己,有何事。 第49章 莫文远实验多次后找出了可用豆酱代替酱油,并且寻常人都能使用的配方,他传授给众妇女的腌制方法可以保证酱瓜的味道不错。  酱料兑水在鼎中烧开,浓稠的汤汁呈现出红棕色,待在院落中放凉之后便可用,腌菜的缸一字排开,众人程序化地加入了汤汁姜蒜,以及盐腌过洗干净的去水黄瓜段,随后将盖子封好,一旬之后便可食用。  “完工!”  ……  长安城中掀起了腌菜热,连同自恃其高的世家郎君娘子也被卷入其中,平头百姓趁着冬日未过,距离春耕甚远,迫不及待把他们储存的菘菜芦菔给腌制了,有味道的酸菜总比干巴巴没有水分的冻菜要好。  世家不同,他们绝大多数都掌握了菹法,菘菜过油炸了,瓜茄存在罐子里,平民迟来的菹法革新对他们造成不了冲击,初言此事,打扮贵重的大家女郎都不屑一顾,甚至讥笑出声。  很显然,她们的鄙夷止步于李三娘食肆的酱菜罐进门,见自家郎君扛着菜缸,形容粗鄙,家中长辈皆目瞪口呆,盯着黑陶罐,推敲琢磨,似能看出花来。  沈煜初回家也遭遇寒流,他自知因何故,二话不说,在矮桌上把密封在罐头口的纸揭开,任勾人的酸味溢出,在温暖的室内迅速挥发。  “此乃李三娘食肆的新吃食,腌酸菜,我这罐与其他不同,是莫小郎君亲手所制。”  家中最古板的老太太抬手,用宽大的衣袖遮掩住自己的下半张脸连同布满褶皱的脖颈,沈煜暗自撇嘴,都能相处对方为何作此动作,不过是来不及吞咽口水,又不愿子孙后代看见她喉头滚动罢了,哎,也太要面子了。  “咳咳——”坐在上手的阿爷假咳两声,“晚上吃蒸饼可好?”  “米饭也不错。”  酸菜配饭,美滋滋!  ……  莫文远又受菩萨托梦,不敢拖拉,几日后便置办吃食供奉到佛前,神迹乍现,声势没有前次浩大,但供奉在案上的吃食却又不翼而飞,即使是慧远和尚都拍拍莫文远的肩头,意味深长道:“看来菩萨是真喜你做的吃食。”  莫文远很有思想觉悟道:“我欲长期供奉菩萨,每旬便做一次菜,送到菩萨案前。”  慧远欣慰道:“甚好甚好!”此子真是一心向佛,看来入我佛门的时刻已不远了。  莫文远心中所想他一概不知,若是知道了怕是无法笑得慈祥,他心说且不说菩萨三番两次托梦给自己,便是想到上次送的“官方免死金牌”,他就得好好谢谢对方。  哎,听菩萨的说法,自己以前假托对方姓名解释灵异现象,又或者是拿出新菜言是菩萨托梦对方都是知道的,知道自己常年伪“狐假虎威”,还愿意充当自己背后的虎,已不是“好人”二字能够概括的。  他必须拿出实际行动回馈对方啊!  莫文远万万想不到,今日送上的供奉菩萨是吃了没错,但并不是很满意,他并非是觉得小郎君手艺下降,只不过是他想吃的菜并没有出现在供奉中。  观音菩萨三番两次托梦,假公济私,成了熟练工,当天晚上又悠然入梦,痛心疾首问道:“莫小郎君,你做吃食时心可诚?”  莫文远大惊,我怎么就心不诚了?我超级诚恳的好吗!  “自是心诚,菩萨怎会有如此想法,莫非我做吃食不和您口味?”  说是不合口味就是撒谎了,但观音菩萨对佛跳墙耿耿于怀,能够让饕餮化成人形吃的菜,他怎么就吃不到了?想到当时在鼻腔中攻占高地,霸道至极的味道,他就腹中馋虫作响,一刻不停歇。  菩萨愤愤不平道:“若心诚,予我供奉的味道怎比给神兽的差?”他还特别点出,“我言便是神兽除夕所食之菜,分明装在相似陶罐中,味道却有所不同,他所食香味着实诱人。”菩萨已经不掩饰自己的吃货本性啦!  莫文远的眼睛一点点睁大了,他面露危难之色,似乎不知如何告诉菩萨惨痛的事实,最后他决定说实话:“我做是可以做,但菩萨您不可吃啊!”  昏头的菩萨:啊?  “菩萨你有所不知,给神兽所做的吃食中荤菜甚多,不仅有五花肉火腿还有鱼唇鲍鱼鱼翅等海鲜,更添加了猪油等不净的荤油,我已尽量将素菜做得味重些,但食材之间的差别并非我小聪明能够弥补的。”他惭愧道,“我才疏学浅,无法将仿素之味做得跟荤食食一样。”  言下之意,若菩萨想要吃正版的佛跳墙,还需要破破戒,或者干脆还俗,嗯,为了吃佛跳墙而跳墙还俗,听起来挺押韵。  菩萨召唤来一缕云雾,遮掩住自己的口鼻,让莫文远无法看见他面上流露的崩溃之情,他他他他他,他实在是太愚钝了,竟然没有想到这一茬?  为什么味道不同,因为放了荤啊!  自己选的佛门路,跪着也要走完!  ……  太白金星偶尔也是要跟孙悟空等人打交道的,他是玉帝的信使,经常游走在各路神仙之间,牵线搭桥或者帮玉帝传信,西行众人受到天庭西方等一众神佛关注,他代为传信给孙悟空或唐玄奘也不为过。  今次正巧,他传信时恰逢师徒几人吃饭。  西行路远,更别提他们还要遭遇九九八十一难,生活比行走在两地的行商还要艰苦些,经常在尘土累积、蛛网密布的小寺落脚,潮湿的山洞、霉气扑鼻的柴房也睡过,更有时幕天席地而卧,好在蚊子与多足之虫不敢近身,否则他们之住还要糟糕些。  食就更不用说,常年是蒸饼野菜汤,最近难得升级,除了豆酱野果野菜,还有从长安城中买来的腌菜下饭,幸福指数大幅度增长。  太白金星来时正好碰见几人嘎嘣嘎嘣咀嚼水萝卜。  他鼻子之灵敏比不上狗,但人在遇见自己心心念念之物时,感官总会变得敏锐些,打在观音大士处食过冷面,他就对此滋味念念不忘,竟然还破了神仙辟谷的规矩,化作人形下饭吃野味,奈何找的店家料理得都不行,无论是荤菜素菜还是冷淘馎饦都无法重现记忆中的滋味。  然而小小的一片芦菔竟然勾起了自己的回忆,太白金星腆着张脸道:“我不辟谷许久,此时正及晚餐时刻,腹中饥饿,不知玄奘法师可否允我块饼子并芦菔。”  徒弟们用看阶级敌人的眼神看向他,便是最老实的沙和尚也目露凶光,很有当年流沙河一霸的气概。  唐玄奘八风不动,稳坐钓鱼台,他对各色神仙向来敬重,太白金星所提要求虽莫名其妙,却也没拒绝:“请吧。”  太白金星喜滋滋坐下,手持一小块粗面饼子,筷子被分叉到最大,似准备夹起几片叠在加在一起芦菔片!  “哐当——”竹筷与竹筷相接,发出短兵相接之声,太白金星试图抽动筷子,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阻止他动作的猪八戒阴测测地笑了:“有良心的神仙一次只能夹一小块芦菔,一顿饭不允许超过五片。”  太白金星:“……”那我想要做没良心的神仙。  孙悟空对此小事倒是没插手的念头,他眼皮子一抬看向太白金星道:“长安城光德坊李三娘食肆。”  “何意?”  “意思是你若想买可以到这家店买。”  太白金星:呀哟呵,你们西行路还挺滋润的,竟然跑到长安城搞食品代购,不得了不得了。  那么太白金星会到长安城买吗?  答案是理所当然咯!  ……  李三娘食肆不得不开了新的窗口,专门卖酸菜。此窗口从开业起就风风火火,没有哪天不排队的,饶是后院加紧腌菜,还时常供不应求,劝买家几天后再来,发展到后期他们甚至不接受预定,还开放了限购政策,一人只能买两罐,多了不卖。  如此可见酱菜生意之红火。  太白金星化形到人间看见的就是正方形队伍,人们在伙计的引导下蜿蜒曲折排队,尽量在有限的空间里站更多的人,孔武有力的脚夫被雇用来看着队伍,鹰隼似的眼睛盯着众人,就怕他们插队发生口角,甚至拳脚冲突。  长安城市民素质比较高,这年头人也朴实,老实排队人多,还未出现打架事件,李三娘是谨慎惯的,又善于学习仙人经验,无时不在进步,此举能帮助她防微杜渐,防患于未然。  太白金星排了一天队才到窗口前,看见难得在窗口帮工的莫文远大吃一惊,当然他惊的不是莫文远,而是他身边的中饕餮。  此饕餮不伤人之事他略知一二,但将其毫无防范措施放在市中心,无疑将猛兽放在兔子堆中,万一他狂性大发……  饕餮发现了太白金星,友好打招呼:“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发出一连串逼真的羊叫。  中黑羊:你好啊。  太白金星迷惑不解,羊叫声在耳边响起,声音不大,于他而言却若惊雷一般,何时饕餮的叫声变成了咩咩咩?  莫文远听见中黑羊主动打招呼,以为太白金星也是城隍之流,长安当地的土地公早已成为美食的俘虏,地仙不同于天仙,日日与凡人打交道,身上沾染了许多人的脾性,一日两餐是要吃的,他们早就成为了李三娘食肆的常客,是不是就化身来吃吃食,据中黑羊说牛头马面也化为人形来吃过菜。  他将罐头送给太白金星,附赠礼貌的微笑,同中黑羊的咩咩咩相得益彰,很是友善,太白金星捧着酸菜罐头迷迷糊糊回到天庭,像是喝多了琼浆玉液,久久不能回神。  长安城的画风,太神奇了。  ……  转眼又至农历二月。  出了三九后,天气一日暖过一日,料峭的寒意渐渐远去,莫文远终于脱下了厚重的,样板式的古法羽绒服。他们趁着一家人都在,开了个小会,商量等三月前后就令人去洛阳看店。  此次去的人中自然有莫文远,他记挂自己上一年酿下的牡丹酒,此次前去酒应酿制成熟,他要把酒挖出来,观察酿制品质如何,真正需要决定的,是去洛阳的是莫小狗夫妇还是李三娘。  几人心中已有成算,李三娘道:“洛阳店已走上正轨,我盘的院子足够大,一年半会儿还不需要扩建,倒是长安这里,同条街上相连的两家院子还没有装修好,眼看天转暖,城郊租赁专用腌菜的院子也不用了,都需收拾,还有江南等地,我欲等长安城收拾好后往南方去考察一二,等到时洛阳城中生意与长安城中生意还需要你们夫妇照看。”  以唐代的标准来看,李三娘都快是半老徐娘了,然而,即便是真正的年轻人赵二娘于莫小狗也没她有活力,李三娘身上燃烧着熊熊火焰,就像是石榴裙的颜色,热烈异常。  “听婶婶吩咐。”对李三娘,莫小狗夫妻是全身心敬重的,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两人都是老实人,对自己的能力很有些自知之明,心道他们守成还是能做到的,但是开拓,必须要李三娘这位急先锋打头阵,若让他们上,怕是被杀得片甲不留了。  中黑羊与莫文远在旁边听着,一言不发,二人在食道上很有研究,经营上却完全是个生手,听会儿后便咩咩咩咩咩小声交流起来,商量今晚吃什么。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  既有了重大决定,今晚定要吃些好的,等到三月我等分隔两地,无法一同用饭,更要珍惜此时机会。  他是头很注重仪式感的黑羊呢!  莫文远倒是无甚意见,他颇为好脾气道:“我倒是无妨,你想吃什么同我直说便是。”  中黑羊的眼神闪了闪咩咩咩道:记得你前日找匠人打锅,现在如何?  莫文远恍然大悟心道原来这黑羊打他涮锅的注意!  “应该差不多了,我昨日见他便言这两日就能把锅打好,不若我们去店里看看,说不定已经完工了。”他为了涮锅方便,给了匠人铜,又话好了平面设计图,让其帮忙打一口锅,以后烫菜涮肉都很方便。  中黑羊欢快地踢踢蹄子,恨不得立刻飞奔到铁匠铺子里,认领他们的铜涮锅。  铁匠的手脚很快,和莫文远说这两天能够完工就完工了,他举着黄铜锅走在中黑羊身边,心情甚好。  中黑羊快乐地把尾巴甩成了螺旋桨:“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我们今晚吃什么?  “用此锅涮羊肉最是好吃。”他也不避讳,在中黑羊来家里后他们已经吃了不少羊肉,知道神兽只是借羊之形行走在人世间,对吃他的表面同类一点负罪感都没有。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  想要怎样的羊?  莫文远思考道:“不要太大也不要太小,半岁左右,身型与你相仿,味道越淡越好,腿部肌肉强健……”  中黑羊机智地在心里总结,就是和自己相似度max啊!  行,他知道了!  ……  李三娘等人看出现在后院的黑羊,久久无言。此羊从外形看与中黑羊颇有相似之处,反正以人族的视角来看,简直就是孪生兄弟,若非要说哪里最不相似,大概就是他的咩咩咩之声没有中黑羊有韵律,而且也不够通人性。  李三娘把莫文远拉到一边,委婉谈话:“这,我知神兽吃羊无碍,然即便如此,我等对他也应该多敬重些,羊贩子手上那么多羊,你何必找头同他最像的?找头白羊可否?为何非要找头黑的。”  莫文远大呼冤枉:“不是我啊,我怎么可能专程找头同他一样的,是想神兽不痛快还是我自己不痛快了?此羊分明是他自己从草原上抓过来的,同我半分关系也无。”  “是吗?”李三娘还是将信将疑,谁会专门找头同自己一样的羊啊,是意淫自己吃自己吗?什么毛病!  她不知道的是,在看莫文远宰杀与自己相仿的小羊做鱼腹藏羊时,饕餮就得到了灵魂上的深化,他长大了,也变强了,能够笑看曾经被视为食材的自己,看莫文远庖丁解羊,他不仅不会恐惧,相反还会被对方熟练的用刀技巧所折服。  要是心不大,食材如何与厨子谈恋爱?  在把羊大卸八块之后,宛若变态杀人狂的莫文远洗去一身血污,开始准备涮羊肉的汤底料。  养在室内花盆里的葱在中黑羊的悉心照料下茁壮成长,莫文远割了其中一部分,将它们切成打断,扔进锅里,生姜去皮后切成一小片一小片,同些西域的香料混合在一起,与葱段作伴。羊筒子骨是他专门留出来熬汤的,白水与羊筒子骨熬煮,汤汁逐渐成透明变成奶白色,骨髓藏在骨头的深处,浅层的脱落,融化在汤水中,而深层的还等待人嗦尽。 第51章 ……  无论是地仙天仙人仙,只要是仙便进入了辟谷之境,都是不需要吃饭的。  但也不知从何时起,地仙中率先刮起了不辟谷的风潮,神秘的人间陶罐成为了各地城隍以及阴差的绝好伴手礼,便是骇人的黑白无常牛头马面都经常抱着酸菜罐头捻芦菔酸菜酱黄瓜吃。  他们的工作时间因零嘴的出现而变得多姿多彩。  地府与天庭严格意义上属于相对独立的两个体系,酸菜罐子在地府流行就罢了,想要接触到天庭有点难,更不要说天庭了位列仙班的神仙都有点属于仙人的狂傲,不问世事。  直到有一日,太白金星猛地打开了酸菜罐头,让风裹挟着酸味吹拂天庭各地,耳聪目明的天兵天将率先闻到了此味,他们的口中分泌中过多的口水,千里眼顺风耳倍受折磨,前者看见水灵灵的菘菜铺成在晶莹剔透的白米饭上,胃部抽搐,后者听见了太白金星咯吱咯吱咀嚼脆芦菔的声音,龇牙咧嘴,牙齿痒得慌。  又有行走在普陀山与天庭的童子和神仙,诉说了最近观音菩萨的异状,他成百上千年不变得长相在短时间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一贯瘦削的脸部线条如同吹起的蹴鞠一样膨胀起来,虽还没有到弥勒佛的程度,下巴上却也多了两层肉。  为何胖了,听说是吃了人间的供奉。  “什么香火有如此威力?”  “并非香火乃人间界吃食。”  “人间界的吃食?神仙不打妄语,观音大士早已进入辟谷之境,怎会吃凡间谷物?”凡间谷物并不清净,吃了对修为毫无益处,便是吃也应该吃灵谷灵食啊!  “可别说,太白金星的罐子你可知道?”  “这……”  “不也是人间界的吃食?”  神仙们开始旁敲侧击打探太白金星的酸菜从哪里得的,结果还是长安城隍炫耀似的说出来,言是城中店铺有卖,此店中有一佛缘深厚的小郎君,很会做菜。  神仙们一个传十个,十个传百个,便是坐骑宠物也知道人间有个莫小郎君,做菜很好吃。  那些个坐骑宠物经常动凡心,下凡称大王,他们下凡时顺便把有关莫文远的传说带下去,不日,人间的妖怪也知道莫文远做菜很好吃。  然而在流言蜚语传递的过程中,内容总会出现一点偏差,一开始还是“有郎君叫莫文远,善庖厨,此人通佛性,其做吃食仙人喜之”,传着传着就变成“有郎君叫莫文远,天生佛子,其味甚佳”。  他与唐玄奘一样变成了好吃的代名词。  喜好食人的妖怪动心了,天生佛子,味道甚妙,这不是唐玄奘吗?唐玄奘已到了天竺,又身手甚佳,倒在他禅杖下的妖物之多,数不胜数,此子年纪尚幼,还在大唐境内,想他身手肯定是不如唐玄奘的。  吃三藏法师肉能够长生不老,想来吃他起码能够延年益寿,妙啊!  长安城外有结界,城中有高僧道人镇守,又有紫气萦绕,他们轻易进不了城,但在长安城外守株待兔还不行吗?  妖怪们暗戳戳磨牙,就不相信莫小郎君一辈子都不出长安城!  等他出了城嘿嘿嘿嘿嘿嘿嘿,是蒸了煮了还是炙了,真想想就要流口水。  尚在李三娘食肆做吃食的莫文远喷嚏三连打:“阿嚏阿嚏阿嚏!”  中黑羊无辜抬头:“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莫文远:“无事无事,怕是谁在想我罢!”第44章   等到莫文远正式动身时, 已近农历四月,他走出家门见院子两旁的月季正在怒放, 月季花是李三娘高价买来的, 特意栽种在院落中, 偶有闲情逸致,还会精心伺弄, 院中其他花也在盛开,姹紫嫣红, 春色满园。  走之前他惯去大兴善寺道别,此去路途不算遥远,然洛阳城中事务繁多,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想到或有大半年不得回京城, 他心道定要与兴善寺的众人好好道别。  中黑羊的身形又大了些,不知是不是最近涮羊肉吃多了,他被养得膘肥体壮, 稳稳地驼着莫文远,几乎成为了街上亮丽的风景线,寻常人便是找代步工具也是骡子马居多, 从没听说有骑山羊的。  大兴善寺外扫地的小沙弥见到黑羊,就知是莫文远来了, 还有大段距离就往寺里通报:“莫小郎君来了!”  喊一嗓子后可不得了,种田的僧人,做编制手艺的僧人, 打扫卫生的僧人,即便是外国来的翻译僧都不由停下手上的工作,到山门口看莫文远。  “莫小郎君可来了?”  “可是来辞别的?”  便是莫文远受到如此热烈的欢迎,都受宠若惊,连忙从黑羊背上下来,走着进寺院。多年间他早就将寺庙内的僧人认遍了,就是不世出的高僧都见过几面,算点头之交,此番来看他的僧人年轻人居多,知晓莫文远未来半年可能都在洛阳,不回长安,皆面带悲戚之色,恨不得在水边来场折柳送别,方解他们心中的相思之情。  还没有走,就很想念了。  其中以不了的难过之色最为明显,他看着莫文远悲从中来:“往后一岁,再也吃不到莫小郎君亲手做得吃食了!”  “不仅如此,若莫大研究出甚新菜,洛阳城中的人才是最先尝到的,而我等需等在洛阳城中风靡一圈,再由行商或行走两地之间的游僧将消息带回,哎,想到去岁洛阳僧得意洋洋的表情,我就……”  说到这,他已悲伤得说不下去了,拳头握紧,几乎要落泪。  莫文远见他伤感至斯,额头上挂黑线,哎,他做的食物如此招人待见,应该很高兴才是,然而见一大群僧人真情实感难过,他怎么就很想笑呢?  “挺好的挺好的,不了法师几旬前不还说自己的肚皮略大,状似冬瓜,我不在半年间,方可克制饮食,很快就能恢复瘦削身材。”虽然他从没见不了和尚瘦削过。  不了和尚出离得悲愤了,莫小郎君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  暂别众僧人,他进入了禅室,慧远慧智两位法师在等他,中黑羊被莫文远自由放在禅室前的空地上,给他留了把糖果,让羊在没事干时吃了玩玩,以杀死时间。  他先敲门,门内传来庄重严肃之声。  “进来——”  莫文远的心也揪起来,表情不负以往轻松,人在严肃时的声音与平日里的声音是不同的,他听见慧远师父的声音,知他怕是有什么重要事同自己说。  他低头恭敬进门,一举一动间很有弟子的模样,跪坐在蒲团上,垂头对两位法师问安:“慧远师父,慧智师父。”  在莫文远的印象中,慧远师父向来是慈祥的,温暖的,他近知天命之年,在唐代算是老人了,若瘦削点,脸颊额头上爬会有道道褶皱,但他脸颊比较丰满,不至于同不了般胖成发面馒头,却恰到好处地填平每道沟壑。  胖乎乎的老人经常是慈祥的,惹小孩子喜爱的,他板着脸却有了怒目金刚之相。慧智法师则不同,静静坐在慧远师父身后,安静端丽,他长相平凡,一举一动见却有独特的潇洒韵味,莫文远很小时便猜此乃修行之人特有的味道。  “莫大郎。”慧远师父把他当作晚辈,几乎每次都称呼他为莫小郎君,当正儿八经叫他莫大时总有要紧事发生。  “是!慧远师父有何吩咐!”  “我与慧智法师还有住持商量过后,决定将此物予你。”说着抬起被白布缠得严严实实的法器。  此法器并不是很长,莫文远观莫约二十厘米长,因为缠得严实便是他也看不出为何物,他很有佛性,一双眼睛能够看见寻常人看不见的东西,就比如兴善寺外的结界、幻术,他从小就知道,受人供奉多的佛像还有法器上会浮现淡淡的佛光。  白布下的怕就是法器,还是历史比较悠久,受了很多香火的那种,能够比过它周身佛光的,只有那些大师所用的禅杖或者是供奉的舍利。  “咕咚——”  莫文远吞咽口口水,在得到了二人的目光允许后拆开了缠绕在法器上的白布,其真身显露在他眼前。  他以双手将此法器慎重捧起,放在眼前打量,此物正是金刚降魔杵!  ……  金刚降魔杵,一端为金刚杵,另一端为铁制三棱杵,中段有三佛像,一作笑状、一作怒状,一作骂状。*在佛教典籍《诸部要目》中对此种法器就有记载,神佛用降魔杵杀死了八百多妖魔,此后僧人多用此物降伏魔怨。  佛教十八班武器莫文远都曾经耍过,慧智法师不知是何方神圣,寻常僧人最多只善其中一到两种法器,他却是样样精通,就顺便在教导莫文远时传授了基本用法,当然了,相较于外物他更重修本身,身手好比法器用得好更重要。  莫小远不知是真的有佛性,还是在用法器上有独特的天赋,上手很快,而降魔杵是他用得最顺的武器,用他的说法,此物的长度最近菜刀,他耍菜刀已成了艺术,用操使菜刀的方法用降魔杵,方式与一般手法不同,却也是得心应手。  “此物太过贵重,而我也不是寺中沙弥,轻易予我……”莫文远话没说完,意思却到了,送出的法器是不是太贵了?他承受不起师父的厚爱啊!  慧远和尚慢条斯理道:“你若是愿意剃度入了本寺,是最好不过。”  莫文远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愿意不愿意超级不愿意,他不想剃头当小和尚。  慧智慧远看见他的表现都摇头笑,表情有些无奈,一直没有说话的慧智师父终于开口了,他道:“安心罢,既把此物给你,其余事我等都考虑好了,给你不过是因你最为合适,也能将此降魔杵使用得得心应手。”  “莫大郎此后定要常出京城,洛阳等地还好,路途并不遥远,然总有到我等无法触及之地,某些地民风剽悍,精怪常出没,尔需有趁手的法器。”  宝剑赠英雄,红粉赠佳人,佛子也要有佛子的法器。  更何况……  慧智和尚的目光越过窗户门板,似乎看见了在院落中撒欢的中黑羊,最贵重的饕餮早就跟随莫文远左右,便是顶级的舍利佛骨,即使是如来佛祖的骨头,也不见得比饕餮更加贵重,不过这些莫文远是不知道的。  此金刚降魔杵同饕餮相比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至于为什么有了饕餮伴随左右还要送上金刚降魔杵?当然是以防万一,更别说小郎君总要自己动手磨练磨练,以他们对莫文远的了解,他是实践出真知的行动派,动起手来根本不给饕餮表现的空间,就和西天取经的玄奘法师一样,为物理渡化的好手。  莫文远将降魔杵紧紧握在手中,心头暖流涌动,两位师父的心意他领了,以后行走在长安外,此杵他定随身携带。  他出了两位师父所在的禅房,去接快乐的中黑羊:“走吧走吧。”  哪里知道饕餮看见他眼睛都要被耀眼的佛光给闪花了,降魔杵的佛光延伸到他身上,莫文远似成了闪闪发光的佛像,不知怎的,饕餮脑中忽然回想大半年前莫文远狂殴硕鼠精的模样,随即打冷颤。  有、有点可怕!  ……  莫文远是手艺精湛的厨师,平日里给自己准备的吃食总比他人精致些,现又有美食家饕餮跟着,更是被督促着不可懈怠,为几日的远门准备了不少好物。  作为主食的蒸饼是带了,除此之外还有酱菜酱羊肉,上回做涮锅时突发奇想弄出来的酱羊肉受到了家里人的一致好评,之后莫文远就经常卤大锅的羊肉在后厨放着,家里人或者徒弟饿了就寻块蒸饼或者自己下碗馎饦,浇勺酱羊肉再烫点蔬菜。  理论上酱牛肉更为现代大众接受,在唐代,牛却不是可以随意杀的,作为耕种主力,只有老死或者病死的牛才能吃,而这两种牛的味道却也不是很好,前者肉又老又柴,而后者便是送给莫文远他都不敢让家里人吃,高温能杀菌没错,谁知道煮熟后牛身上的病菌有没有杀干净?更何况病死的牛总有种怪味,他与饕餮舌头灵敏都能分辨出“病味”。  不受李唐王朝律法约束的中黑羊兴致勃勃,几欲杀牛,却给好市民莫文远吩咐,此举少做为妙,即便是杀了也隐蔽点,带小块肉料理,因限制太多中黑羊嫌麻烦,除非是想吃得狠了,也很少弄牛回来。  酱羊肉的做法与酱牛肉不同,卤得时候还要加入芦菔红枣一锅炖了,羊肉的腥臊味全进了芦菔中,而萝卜内部属于植物的清香,红枣的甜却在文火慢炖时,一点一点融入羊肉,丁香八角等香料质地坚硬,在高温中不会变得软烂,然其中的味道却会虽水发散,羊肉从鲜红色变成了棕色,肥肉熟肉筋完美染色。  熟肉颜色最深,筋为浅棕色,放在盘中甚至同胶冻般盈盈透光,最妙的是肥肉,浅淡近乎白,一口咬下去与豚肉不同,肥而不腻,口感更不软糯,胶原蛋白与皮黏着在一起,丰富的钙质令其更富有嚼劲。若莫文远有更多时间,便会将皮压在铁板上,略煎表皮,切成块时,表皮呈焦糖色,咬的口感跟虎皮蛋一样,酥脆的外衣带来了更加丰富的层次。  别说是配饭,空口吃都能吃下满满一盘。  卤好的羊肉被切成薄片放在布包里带着,中黑羊身负制冰之神通,一连放几日都没事,更何况冰过的卤肉有冰过卤肉的美味之处。  莫文远看着荤菜蔬菜还有干粮,略不满意,中黑羊喜好甘味,走前若不再做些甜味的食物,给他路上带着当零嘴吃罢!  李三娘等人扒着厨房门,看得意洋洋的中黑羊,面带羡慕之色,他过的是什么神仙日子,连出远门都有这么多好吃的!  哎想到有很长时间见不到莫文远,家中无他所做的吃食,便是李三娘等人都要萌生出嫉妒之情了!好生羡慕中黑羊!  ……  洪大洪二两姐妹被莫文远召来,她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说师父即出远门,找她们何事?  莫文远招呼道:“来来来,叫你们做两道新点心。”  洪大洪二同师父问安,心情很复杂,心说师父不愧是师父,都快走了,还进行教学活动,实在是太忠于厨道了。  看两人表情,聪明的莫小郎君将他们心中所想猜了大半,好笑道:“我不过做些吃食给黑羊路上吃罢,没甚别的想法。”他唏嘘道,“之后我要在洛阳连呆几月,少有时间教予尔等新菜,能多学点便多学点罢!”他又鼓励道,“我不在长安时,尔等有甚奇思妙想,还望能大胆尝试,食肆不缺面粉原料,此等小物别为我省了。”  姐妹二人听后几乎热泪盈眶,她们是有多好的运气才遇上莫文远这种倾囊相授的师父。  他今天准备做的两种点心分别是蜂蜜海绵蛋糕还有黄油饼干,莫文远并非糕点师出生,在现代时会的西点都是基础款,要不然就是自己闲来无事对着烤箱瞎琢磨烘培出的成品,蜂蜜海绵蛋糕和黄油饼干都是入门款的点心,现代只要是有电烤箱的家庭都会做。  在唐代做两者的难度其实很高,没有电烤箱,如何均匀受热成了一个大问题。  在尝试了几种方法后,莫文远用了现代吃烧烤的方法,在铁网上烤,铁网下是炭火,此种方法热力不够大,聊胜于无,至于烤盘受到技术限制只能用陶瓷烤盘,寻到含铅量很低的高温烤盘着实花了番功夫。 第53章 “其实大王好像没说要吃?连鼎和柴火都没让我等准备。”  “肯定是吃,不是吃还能干啥?没有鼎和火可以生吞活剥啊!”  从只言片语中莫文远与中黑羊拼凑出真相,莫文远以美味之名声名远扬,妖怪们吃不了唐三藏就要来吃他了,仙鹤精是头个吃螃蟹的,不幸中招,出师未捷身先死,被干掉了。  莫文远很头疼,什么见鬼的传言,究竟是如何传出来的,长安城内有结界他可高枕无忧,但除了长安城不就要提心吊胆,也来遍九九八十一难?唐僧是西天取经,他是什么,西天取糖吗?  饕餮炸毛了,柔顺的羊毛像被皮卡丘用十万伏特电过,根根竖立,远看他像是膨胀了好几倍的大刺猬。  大胆!竟有精怪想要吃莫小郎君!太不把他饕餮放在眼里了!  莫小郎君是他的(厨子)!  ……  仙鹤终于醒了,他连迷蒙的时间都没有,意识刚刚回笼,就被杀气吓得直打颤。  艰难抬起修长的脖颈,发现杀气的源头是跟着莫文远的中黑羊,眼神极度凶悍,他都快被吓哭了。  仙鹤精:qaq  莫文远道:“听说你想吃我?”  求生欲很强的仙鹤精疯狂摇头:“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是天庭太上老君的坐骑之一,从小就生活在天庭,便是下凡也没有背上过杀孽,怎么会想吃你。”  太上老君的坐骑就不会吃人了?莫文远想到了西游路上各种神仙的坐骑宠物,不都是很想吃唐僧肉吗?看向仙鹤精的眼神充满了不信任。  “真的真的真的,我只是想要让帮我做菜而已,就是太上老君坛子里的菜,闻起来酸溜溜的。”他疯狂为自己辩解,“你随便找只仙鹤问问都知道,我们天庭的精怪都很仰仗莫小郎君,想吃你做的菜!”  中黑羊激愤:“咩咩咩咩咩咩咩!”  想得倒美!  莫文远的关注点不由歪了:“你是说我做的菜在天庭很受欢迎?”前有观音菩萨索求供奉,后有孙悟空筋斗云快递送外卖,他对仙人有了初步了解。  他们中很可能埋伏着多名吃货。  辟谷是假的,不存在的。  “对对对对对对对对对对对!非常受欢迎,不能下凡的神仙还委托城隍和地府众人在长安排队买菜,神仙真的很爱莫小郎君做的菜。”  “我也是,所以吃莫小郎君是万万不可能的!”  莫文远看他样子将信将疑,又判断不出他说话是真是假,一时间局面很是僵持。  “怎么办。”他转头同僧侣们商量。  小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看他个头很大不如烤了吃了。说完之后转头看仙鹤,哗啦,口水直流三千尺。  仙鹤、仙鹤已经吓到不会说话了。  莫文远为难道:“不好吧……”仙鹤在他脑海中是保护动物,不属于可以被吃的范围内,而且对方开灵智了,还会化人,吃他就跟吃人一样,更别说对方自称太上老君坐骑,要是真的不就得罪太上老君了。  星乐倒是有想法:“不若先送到净土寺吧,寺内有殿宇供奉神佛,只要朝我佛虔心询问就能上达天听,若他真是老君坐骑,理应被接回天庭,若不是,寺庙中还有个前车之鉴,劳烦莫小郎君跟渡化硕鼠精一样,令其一心向佛。”  渡化,听见这词莫文远心知肚明,对方又想到他物理渡化硕鼠精的事情了。  他对此事过了尴尬期,可以大大方方接受了,况且一回生二回熟,早在拿到降魔杵的时候莫文远就猜测自己未来定有用上的一天,不就是物理渡化吗?他晓得晓得。  “那就先送到净土寺吧。”  他们是在半山腰抓到仙鹤精同许多小精怪的,还要下山,僧人走下山,莫文远骑黑羊下山,战俘们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把小精怪一锅捆绑的绳子在星乐手里,他挺好说话,手牵绳子,不为难精怪们,让其跟着人慢慢走。然而小精怪自知酿下大错,很有阶下囚的自觉,低头走路,战战兢兢,很有“天王圣明,罪臣当死”的觉悟。  仙鹤精则不然,他落在中黑羊手上,倒霉透顶,即使想要忏悔嫉妒心甚强又小心眼的中黑羊却不给他机会,绳子牵在莫文远手上,中黑羊一骑绝尘,跑得飞快,四蹄扬起,尘土滚滚,被捆住翅膀的仙鹤像是鸵鸟,拼命摆动两条长腿,饶是如此也偶有错漏,被拖行几步,等到山下已是眼神呆滞,鹑衣百结,雪白的羽翼变成灰色。  莫文远心下不忍,劝了中黑羊两句,发现他完全不听,也就由他去了。他可不是圣人,知道仙鹤精身上还有想吃自己的嫌疑,同情心很有限。  仙鹤精:我是造了什么孽!  ……  “扣扣扣——”  明月当空,万籁俱寂,家家户户熄灯,陷入梦乡,空旷的黑夜中,弯曲手指敲击门板的声音格外明显,规律的六声过后,小沙弥揉眼睛拉开门。  见到来人是谁小沙弥就醒了:“莫大郎!”  莫文远雪白的牙齿在摇曳火光的映衬下更明显了:“硕鼠精可在否,我给他找伴了。”  硕鼠精在过去的一年中,全心全意侍奉佛祖,多余的时间在田间劳作,将收获的谷物送到曾被他吃空的两家人中,偿还自己的错误,总的来说表现良好,同寺内僧人更是建立了良好的友谊。  他先和敬爱的阔别一年不见的莫小郎君打过照面,随后又将后辈仙鹤精带回住处,听闻对方欲捉拿莫文远当厨子不成,反被金刚杵打得屁滚尿流,豆大的眼中挤出泪花。  “真是苦了你了兄弟。”  “让我们一起放下屠刀,皈依佛门,诵读经书吧!”他话语中充满了真情实感,“如此才能脱离苦海啊!”  仙鹤精:“……”  作为妖怪你的画风是不是不太对劲?  ……  莫文远赶着回洛阳看酒,便在净土寺同僧人们分别,无论是上告神仙,还是仙鹤精的后期教化工作都交给了僧人们,他唯一做的就是接受了寺庙中年轻俗讲僧人的取材,想来再过不久,他降服仙鹤精的故事又要搬上俗讲舞台了。  与在长安不同,洛阳城中从来没有骑着黑羊走的年轻郎君,故而他一进城就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力。有的人听过他的名头,试探叫道:“莫小郎君?”得到点头微笑作为回礼,问声之人十分激动,莫小郎君又来洛阳了?  是不是证明青团桂花糕涮羊肉鱼腹藏羊佛跳墙等等等等要来洛阳城了?  天哪他们要饱口福了!  食客们奔走相告,消息传得飞快,还没等莫文远到李三娘食肆洛阳分店门口,就被熟人拦住了。  “莫~小~郎~君~”  王蔚的喊声一如既往有特色,还没见到人,先听见了他的声音,中黑羊不爽地喷鼻吸,而莫文远则拉出笑脸,从羊背上下来,回头看百米冲刺之人:“王朗慢些,我又不会逃跑。”  王蔚也是个有本事的,穿木屐狂奔,他极度热爱用于登山的谢公屐,除非三九严寒,脚上从来都塔拉这鞋。然而谢公屐走得是稳,是有声响,却不善于跑,穿鞋技术不佳道路不平都很容易摔马趴。  短短一路,王蔚踉跄了好几下。  “你来洛阳了?”  “是。”莫文远伸手扶了他一把,“你慢些,免得摔了。”  “欲在洛阳呆多久?”  “几月至半年不等。”  “半年好半年好,别说是半年就定居于此也是极好的,住惯了就知道洛阳并不比长安来的差。”  短暂的寒暄后他就暴露了真实面目:“嘿嘿嘿嘿嘿,莫小郎君你看牡丹酒。”  莫文远无奈道:“正欲去开。”  “开得好开的好。”王蔚腆着脸道,“我可同去?”  “行吧。”  ……  酿酒前莫文远知会梓人挖了酿酒酒窖。  与农家用于储藏过冬食物所挖的地窖不同,酿酒酒窖的要求极高,保持流通空气是第一要义,以防酒精堆积在空气中不挥发引起危险,除此之外湿度、避光、温度等因素对酒质量好坏也很重要。  莫文远懂酿酒是没错,但如何挖酒窖就触及他的知识盲区了,还好脑海中有厨神系统,酒窖的挖掘方式与冬季储存食物的埋藏法一样,都属于必要辅助,他在自己钻研后还原了唐代适用的酒窖构造图,又跟梓人解释清楚——  现在洛阳与长安中都有酒窖,不过长安城中等待成熟的是黄酒,而不是更有特色的牡丹酒了。  前者是莫文远直接还原现代酒水没有经过改良的完成品,而后者是他受到启发后自主研制的酒,就本人情感而言,自倾向后者。  莫文远一人下酒窖,不多时带了两罐子出来,他还没有开罐却面带喜色。  酒不是只有打开喝一种方式判断品质,手指轻弹陶罐,听其中液体状回荡撞击壁面也可判断出质量优劣,以此种方法听酒,他认为结果不错。  王蔚、中黑羊、赵深善、周淼、白邵君、钱棉,他在洛阳店中独当一面的徒弟们也纷纷围上来,就等着喝酿造几乎满一年的牡丹酒。  这年头的酒少有放置时间越长酒味越好的说法,一年相较市面常见的各色米酒,时间已经很长了。  莫文远看他们道:“杯碗可准备好了?”普通人家喝酒讲究不同,用杯子装用碗装都很正常。  不接地气的世家郎君王蔚喜滋滋道:“别说是杯,羽觞都准备好了。”  羽觞是东周时期便存在的酒器,到唐代已经很少见,便是见到了也是附加价值大于使用价值,用它喝酒听在莫文远耳中,就跟用钻石金杯喝酒差不多。  十分昂贵。  他面色不变,看向王蔚的眼神仿佛在说你开心就好,见周围一圈人都准备好器皿,伸手揭开了密封的盖子。  悠长的酒香窜入鼻腔,气味并不霸道,反倒是有种四平八稳的协调感,靠的最近的人已然微醺,只想伸个懒腰,出门晒晒太阳。  酒的香味丰富,层次分明,在褪去了单纯的幽香后,中黑羊从中品味到了苦涩之气,很难形容此味如何,若要找个形容词,就像是醇香的茶饼,闻着香涩兼备,很吸引人。  “这是、牡丹花香?”  拨开层层叠叠的外壳,花香终于从严密的包裹圈中探头,中黑羊联想到了花瓣层次丰富的牡丹花王,拨开层层叠叠的有大有小的花瓣,才能见到内芯。  牡丹酒不也是如此?  莫文远双水捧起陶罐,将酒液不多不少均匀倒在各器皿中,他仔细打量众人,看他们有何反应。  中黑羊不愿在人前现出人身,伸出舌头舔酒液。  琥珀色的液体清亮,便是最顶尖的红茶泡出来的水,也不一定比它更招人喜爱,光是颜色就能俘虏一大批经验丰富的酒友。  味道通过舌尖神经传递至中黑羊的大脑,酒水的几个层次以排山倒海般的气势向他涌来,酸、甜、苦、辣、鲜、涩,六种味道以无比精妙的顺序前后排列。  涩味属于牡丹,裹挟着久久不能消散的香气在他的舌尖萦绕,甜味或许出于谷物,他看见了金色的随风翻起波澜的麦浪,酸并不是很重,同甜掺合在一起,像是甜美可口微微带酸的葡萄……  王蔚是闷头喝酒不说话的人,再加上他喝酒容易上脸,待细细品味完后,他的脸已经红的像是夕阳西下前的落日。  他诗兴大发,憋了首打油诗出来:“唯愿黄海化成酒,城外田横作珍馐,折断天柱为象箸,一朵浪花喝一口。”*  莫文远不比他放浪形骸,也给自己倒杯酒小酌一口,花香与谷物的香味纠缠,不同于一般酒水香气的过分刺鼻或过分甜腻,此味清雅回味悠长,而香气也是如此,花瓣的涩味很好地压制住了黄酒的甜与酸,喝一口如同置身花海之中,背后大朵大朵的牡丹花竞相绽放,争奇斗艳。  他的牡丹酒,成了。  莫文远才安静微笑一会儿,就听见身后猛地传来“咚”声,他吓了一跳立马回头,就看见中黑羊庞大的身躯歪斜在地上,他的身边是一滴酒液都不剩的空罐子,在其他人回味酒香的时候,他趁机偷跑,捷足先登,把剩余酒都喝完了!  他哭笑不得,不知道该笑中黑羊滑头喝酒都抢着喝,还是笑他酒量比不上饭量,才一罐酒就倒了。放在现代牡丹酒的度数不过十几度,即便罐子中的酒水挺多,也委实太不争气了!  ……  晋书记载,在左思写出《三都赋》后,洛阳人争先传阅抄写,短时间内洛阳城内的纸张不够用,价格上涨。此故事演化成了成语,洛阳纸贵。  而在牡丹酒上市后,怕是要有个新成语出现了,那就是洛阳酒贵。 第55章 吃鱼脍的时候他们也会蘸橙齑。  除了橙齑伴煮蟹之外,他们还有烤螃蟹、炸蟹盒等各种吃法,唐中宗时代的著名宴席“烧尾宴”中还有一道“金银夹花平截”,就是把蟹粉用面皮裹起来后切块做成的点心。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你准备做何吃食?  说话间面上流露出垂涎之意,莫文远看了都觉得有意思,明明是羊脸,表情咋就生动如斯?  莫文远道:“我准备做醉蟹。”  中黑羊在食道上是个不耻下问的,有人咩咩咩道:醉蟹是何物?  莫文远开玩笑道:“譬如你前些日子喝醉了就是醉羊,喝醉了的螃蟹就是醉蟹。”  中黑羊相信了莫文远的话,还一本正经分析:螃蟹体积很小,便是喝了酒也没多少。  等喝完酒后是可以直接生吞,还是同鱼脍一般切碎了吃。  莫文远听了他的问题,实在忍不住了:“不是不是不是,都不是,刚才是逗你玩的。”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  你竟然骗我?!  “哎,你且看我怎么做就是。”  农历九月的母螃蟹是最好的,个大肚圆,最重要的是黄还多,莫文远是酒楼老板,又跟世家郎君交好,吃螃蟹热才开始,品质上佳的螃蟹就被捆好爪和钳子,送到他这里了。  送来的时候螃蟹还都是活的。  莫文远剪开束缚它们手脚的绳子,又用猪毛刷子将螃蟹翻来覆去刷好几遍,确定它们干净后又用清水养起来。  螃蟹是一对对的,一公一母,莫文远用两桶将他们分装了,母的一桶公的一桶。周淼处理水产品很有心得,看见后道:“可是做不同菜?”  “母的做醉蟹,公螃蟹肉多,烤了吃。”  清水养半天后,莫文远就把母螃蟹单独拎到了干盆子里,等了一个多时辰,该吐的水全吐出来了,壳子表面也很干燥。  他先把酒从罐子里倒出来,随后把葱、蒜、八角、花椒等物加进去,又加了调制的酱清以及盐和糖。  螃蟹下大铁锅同花椒盐一同翻炒,再简单不过的食材却在莫文远的手下释放出惊人的浓香,蟹的鲜香中透着丝丝呛人的味道,此味深深刺激人的鼻腔,若含在嘴里恐怕会产生同等的味觉刺激。  炒好后在一旁放凉,撇开脐盖后把脏物都挤出来,在其中加入八角花椒后再合上盖子。  烹制完毕的螃蟹被一个接着一个码在罐子里,等差不多没顶了再把酒倒进去。  封住罐子口,搞定!  周淼好奇道:“就结束了?”他还以为之后还有很多复杂的步骤,在他的记忆中,莫文远尤其擅长做大菜,既然是大菜,耗时耗力步骤繁多是最基础的。  莫文远道:“它就和腌菜一样,考验螃蟹自身的品种还有腌制配方,除此之外并没什么,你若想做也是能做出来的。”  周淼道:“我还是先吃口,尝尝味道罢!”欢喜的话,腌制个十罐八罐又有何妨?  ……  中黑羊的眼睛死死地锁定在了罐子表面,他的意念早已穿透罐子表面,锁定了罐中的蟹。  酒香、蟹香、八角香,无论是螃蟹也好酒也罢,都属于味道浓郁,吃后回味无穷的食材,同样具备“鲜”这一属性的酒与蟹在相撞后,究竟会产生怎样奇妙的反应,饕餮已从瓶中泄露的味道得出了答案。  最后成品的鲜美,可能超过以前的所有菜色。  莫文远走进堂前不由失笑,醉蟹要腌制一天以上才能成型,他跪着时间差不多了来做预备工作,不想中黑羊已经“磨刀霍霍”了。  他打开坛子,用筷子夹起一只螃蟹,螃蟹的模样完完整整,出色的醉蟹必定什么都不少,盖壳、八爪、钳子。  清亮的酒液包围螃蟹四肢,才用筷子夹出来就有酒水滴滴答答,几欲往桌上滴,还好莫文远早就准备好了碗接着,否则酒液就要被浪费了。单纯的黄酒与大量的食材相结合,完成了酒到料的转变,成为了醉蟹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以食客的角度来看,这酒正是最鲜美的时候。  莫文远先把螃蟹放在砧板上,把壳取下来,尖刀在钳子腿上划了几下,诸多部分应声落入盘中,螃蟹腿从中间断开,从端口可以看见细嫩的白肉。块状的螃蟹被拼接完整,摆成了好看的形状,莫文远盛碗香喷喷的白米饭,连筷子放在中黑羊的面前。  “请把。”  堂前只有莫文远与中黑羊,其他人皆不在此,黑羊看看自己的蹄子,心知蹄子用得再流畅也没办法把螃蟹大卸八块,干脆摇身一变,成了翩翩美少年。  也不知是奇妙的巧合还是刻意为之,美少年的成长速度和莫文远相似,两人凑在一起就是实打实的同龄人。  饕餮非常会吃,他以眼神垂涎蟹,却不先动手,反而用勺子挖了勺料浇在白胖雪白的米粒上,黄酒在腌制过后成为了蟹酒,颜色加深,琥珀色酒液把饭也染成了橙黄色,饕餮以筷子夹起饭堆堆的尖,塞入口中。  “啊呜——”  雪白的脸上猛地绽放出红晕,他的酒量不深,还容易上脸,碰一下就红,莫文远还暗暗嘀咕莫非神兽的肾脏也有不好的,才会反应剧烈。  饕餮的表情很是享受,眼睛眯成一条缝,筷子钻进嘴巴不舍得拔出来,酒经过了辛香料的调味多了丝卤味的香,八角、花椒丹皮浮在酒液表面,甘草味中带股辛辣之意,然而此辛辣并不麻醉,相反吃后口中有余香萦绕。  莫文远先笑眯眯地盯着饕餮看,他的脸颊越发红了,醉蟹的美味已成了他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右手挥舞筷子,嘴上还感叹“好吃!”“美味!”“怎会如此好吃!”  边吃边感叹,支支吾吾,吐字不够清楚,莫文远与他相处久了,才能分辨出他说了什么。  就着酒液,大白米饭就下去了一小半,回过神来的饕餮终于向醉蟹伸出了“魔爪”。  最美味的部分要留到最后,本着这想法,他决定先解决蟹腿,腿被一刀两断切成了俩部分,前部细瘦又有蟹毛分布,肉少只能吮吸吮吸,而另一部分蟹壳坚硬,横距较宽的腿中则能拉出颤颤巍巍的蟹肉。  肉细白柔软,垂在半空中,饕餮看着蟹腿肉,眼睛睁得圆溜溜的。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看着好美味哦!  与海蟹不同,河蟹的肉较为松散,质地也更加细腻,经过了一天的腌制,酒的味道已经通过蟹关节间的缝隙沁入肉中,酒精不仅起到了软化肉的作用,还让其略带余香。  莫文远看他一根一根蟹腿嗦得没完,干脆帮饕餮手动拆螃蟹,蟹壳且不用说,非常完整,在壳内残留的黄与蒸食螃蟹的蟹黄颜色不同,更近于褐色,肉身部分连在一起,他手微微用力,“咔嚓”,均匀地分成了两半,醉蟹黄铺成在肉上,油汪汪的,很是喜人。  他举着半只蟹,用小拇指勾盘子,想要把拆好的螃蟹放进盘子里,哪里知道饕餮吃得正开心会错意了,伸出脖子“啊呜”一声。  “刺溜——”  莫文远:“……”  蟹黄给他吸进了嘴里。  饕餮吃完黄之后终于觉得有哪里不对了,此动作用在人喂羊时还挺和谐的,莫文远经常把饼干糖果拿在手上喂到羊嘴巴里,然而他变成人形后,此番喂食举动看上去就有一点点别扭。他没想到究竟哪里别扭了,脖子却一僵。  莫文远把没有黄的半螃蟹放在盘子里,端详了一下饕餮的脸道:“你的人形看上去,很是可爱。”  “轰隆隆隆隆——”  “嘭——”  各种自然灾害丛林战争在饕餮的脑海中上演,他像是一只颠簸在惊涛骇浪中的小船,像是一只四周被狼群包围住的绵羊活着兔子,像是在狂风暴雨中苦苦支撑的小树苗,像是迁徙中脱队的大雁……  紧张、彷徨、惊讶,种种词汇都不能解释他现在的心情,饕餮只知道自己因醉蟹而红的脸变得更红了,他的脸上散发着高热,“可爱可爱可爱可爱可爱”在他脑袋中不断回响,狐狸精给他说过了人与妖之间的故事闯入他的脑袋中。  连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反应为什么会这么大!  饕餮红着脸干巴巴道:“哦、哦哦。”  他心中有只尖叫鸡在疯狂嚎叫,莫小远才是最可爱的,你比我可爱多啦!第47章   长安的雨水不算多, 尤其在农历九月,常是接连的晴天, 最近却不大同, 绵绵细雨已断断续续下了四日有余, 配上秋日丝丝缕缕的寒风,颇有种萧瑟的凉意。  几日前李三娘就接到了莫文远的信件, 言是此批牡丹酒已经酿造完毕,还留了个悬念说自己做了新吃食, 甚得中黑羊喜爱,此吃食将会随送酒的车队一同被送来,希望合李三娘他们的口味。  莫小狗听她读完信件,面带忧愁之色:“近日来雨水充沛, 洛阳周围我是不知天气如何, 然长安附近定是不太好走的,也不知对新吃食并酒水有无影响。”  赵二娘道:“酒水是万万不用担心的,那些陶罐都密封好了, 便是下雨,在上头遮块大布不就结了?”她又道,“而且你想啊, 跟着酒水队伍的贺郎也是有本事的,几番送货从未有闪失, 几回前不还捉了一批歹人?下雨而已,对他有何难。”  “而且,大郎也曾在书信中提到过, 贺郎很有些神通,又带着硕鼠精,若他们办事有差池,其他人就更不必说了。”  李三娘家几人早已达成互相信任,神鬼之事也是能同家里人说的,三人心知肚明,那位贺郎别也是莫文远降服的精怪,前些日子听闻净土寺又出了新的俗讲,名为《莫小郎君渡化仙鹤精》,标题格式与《莫小郎君渡化硕鼠精》相同,恐怕贺郎实为鹤郎。  赵二娘一番劝解后,莫小狗依旧皱着眉头,他道:“我担心的二事中,酒水是排后位的。”他说出了真实想法,“你们说送来的吃食不会因下雨出问题吧?”像是糕、面点之类的都不能碰水,要是下雨让美食出变味,那他们真是哭都来不及。  听了他的担忧,李三娘与赵二娘不仅没觉得莫小狗小题大做,相反还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是个问题。”  “啊,要是雨水污了吃食怎办?”  “想开点,说不定与腌菜一样,是能放在瓦罐里的吃食。”  “嗯,很有可能。”  “万一、万一要是不能吃了……”  光是想想美食不能吃的未来,家中就陷入愁云惨淡,甚至连李三娘都产生了一丝丝不要事业要儿子在家的想法。  唉,没有莫小远做饭的日子,真难熬啊!  ……  雨天并未耽误鹤十六他们的行程,仅用了半旬功夫,车队就穿越两京走廊,进入长安。  鹤十六是仙鹤精的名字,他给自己起的,莫文远初次听见觉得也太不走心了吧。据鹤十六所说,太上老君总共养了三十六只仙鹤,他们的名字从鹤一一路排下来到鹤三六,简单易懂。  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术,运货的车上虽罩了层厚布,却完全是装饰性的,没有哪怕一滴雨水落在布上。若车陷入被雨浇得潮湿泥泞的地中,也不用担心,硕鼠精身形很巨,力气更大,前腿用力推车车轮子就出来了。  鹤十六与李三娘他们已经很熟悉了,伸手招呼道:“三娘可好?”  肩膀上的硕鼠精也摆摆手,此地还有别人他不方便说话。  李三娘道:“好好好,舟车劳顿,快请进屋歇歇脚吧。”  莫小狗带着伙计去卸酒水,两位功臣则直接进屋。  屋子里都是自家人,鹤十六也不避讳道:“莫大郎托我等带新吃食来,我见下雨,担心雨水污了吃食,便用袖里乾坤之术把罐子收了起来。”保护措施可以说是非常完美了。  袖里乾坤之术李三娘见识过,慧智法师就会用,很方便。  鹤十六说完,翻大袖子,陶罐便出现在他的手中,他把罐子放在桌上道:“莫大郎说此物与米饭甚配。”他说话时背挺得笔直,脸上似乎带浩然正气,然而等莫小狗忙完回来准备招呼着赵二娘一同来吃,他的腿都像是钉在坐垫上似的,动都不动。  李三娘很懂道:“贺郎可否在此吃顿便饭?我欲拆大郎送来的新吃食。”  鹤十六一脸正气:“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硕鼠精:“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带我一个!  ……  沈煜并不算很游手好闲,他的学业甚至还挺繁忙,去岁,他入国子监读书,此后除非假日,每天都要去国子监读书。  国子监的考勤制度很严格,每月除朔望两日例假,其余每天都有课,学生也更是不得擅自离开国子监,若有事回家,必须层层上报,便是真有事许假,进入监内也要手持木牌。 第57章 他静静地蹲坐在灶台前看莫文远忙活,就像是日本料理店吧台的位置,可以观赏做饭的过程。  “咔嚓——”鸡蛋壳在盆上磕了一下,裂开条口子,蛋清蛋黄被分开,滑入不同的俩碗中,中黑羊的视线随着莫文远的手而动,看他在蛋清中加入沙糖,打发鸡蛋清,鸡蛋黄部分也如法炮制。打发好的蛋清蛋黄混在一起,用刮刀进行大幅度翻搅,随后又加入面粉黄油等物。  搅拌均匀后,蛋糕底被送上简易烤炉。  接下来是制作关键的馅料,中黑羊已经展现出了从吃货变成厨子的转化过程,他自认做菜远逊于莫小远,自己动手是浪费资源,但在对方做点心时搭把手还是没问题的,在莫文远做蛋糕的空隙,他还处理了栗子泥。法术比搅拌机还要好用,煮好的栗子被碾成了颗粒细腻的栗子泥,他往厚实的栗子泥中加入淡奶油,不断稀释,令其口感柔顺滑腻。  稀释的栗子泥被一分为二,一部分再度加入淡奶油,混合称为有淡淡栗子味的奶油馅,而另一部分则是被装进裱花袋中。  奶油馅经过冰镇后夹在两片圆圆的蛋糕块中间,栗子泥被装在裱花袋,在蛋糕面上留下一圈一圈细细的棕色栗子泥线,馅绕圈圈向上盘桓,到顶端时猛地一收,堆成了尖尖的塔顶。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看上去太棒啦!  莫文远率先拿起一块放入自己口中,咀嚼咀嚼,他的表情非常享受,栗子泥中加入了清酒,与朗姆酒不同,清酒的味道比较淡,它让栗子的香味成为了主导,夹层淡奶油中加入了细碎的小冰块,吃进嘴里的时候偶尔会有咀嚼冰块之感,冰镇过后的奶油质地凝实,咬在嘴里简直棒极了!  莫文远:“嗯嗯嗯嗯呢,就是这个味道,清酒挺不错的,下一次可以考虑加加看果酒。”  “嘀嗒、嘀嗒”  中黑羊是真的口水直下三千尺了,他一边流口水一边可劲儿“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快给我吃一口啊!  ……  圣人所能接触到的流行往往被长安城中的其他郎君要慢些,酒水蛋糕等物皆需要官员献上,他才能尝到。  牡丹酒既然成为了风靡士族圈的酒水,自然也有人献给他,不多日就连李三娘食肆的新点心都上了圣人的案头。  圣人道:“此物也是天竺沙糖制的?”  “在用糖一块,莫家小郎真是做到了极致。”  献上来的官员知道圣人欲听何物,就说了说李三娘食肆糕点的价格不一,言最便宜的清水蛋糕、青团等物寻常百姓也能买得起,又说他们还收留了不少灾害流落到长安城的流民做工。  圣人听后点头,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  菩萨在处理完西游路上的神仙坐骑后来到天庭,先把差点被玄奘物理渡化的妖怪领回去,随后到了太上老君处。  老君坐在八卦炉前,老神在在,似在等新丹药出炉,菩萨刚在宝殿前落地,他就睁开眼睛。  观音菩萨踏入殿内,表情一阵扭曲。  这么浓的酸菜味,是怎么回事?!第48章   夜深人静时莫文远又在梦中看见了菩萨。他毫不见怪, 垂手而立,听从菩萨吩咐, 看他又有何事要同自己说。  菩萨道:“我此次来, 并无甚大事, 只是替太上老君传话。”  太上老君?莫文远立刻反应过来,是说鹤十六的事啊!他心道还是大圣靠谱些, 距离他物理渡化仙鹤精已经过了几月,白马寺的和尚还是没给他仙人回复, 言是仙人闭关,太上老君又并非佛门人物,他们想上达天听难度系数较大,故而一直没有回音。  他道:“太上老君有何说法?”  “此仙鹤精确实是他养的坐骑之一, 然老君养得仙鹤众多, 下凡一只也无甚关系,便委托莫小郎君代为教化。”  莫文远:“啊?”  他教化仙鹤精?怎么教化,教他如何做菜吗?  “此仙鹤精有点小神通, 莫小郎君若有什么事直接吩咐他做便是,尔待他可同待自己的徒弟一般,任凭差遣。”  “只有一事, 莫小郎君若觉得他做得好了,不妨给太上老君供奉些酸菜罐, 只肖找有太上老君像的地方便是。”  听到这,莫文远的心情只能用点点点点点一众省略号来形容,供奉酸菜?还能不能好了?便是他想供奉都会被道观的人打出去吧?太上老君与西天诸佛可不是一家的!  他在世俗众人眼中早就打上了佛门的烙印, 这年头和尚道士的关系不佳,尤其是两教之争中佛教占了上风,莫文远确定自己进道观会被视为挑衅,而且供奉酸菜实在是太不成体统了。  他牙酸道:“太上老君难不成爱吃酸菜?只供奉此物未免也太寒颤了。”  菩萨深意为意,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然太上老君确实很爱酸菜。”爱到用小炼丹炉烹酸菜的地步。考虑到仙人薄面,此话他是不会跟莫文远说的。  哎,想他昨日才进大殿就差点被酸菜味熏出来,真是难受极了!  莫文远忽然觉得不对了:为何天界会出现酸菜?此物难道不是只有凡间才有?而且指名道姓要他供奉,太上老君不会已经吃过了吧?说不定还觉得味道很好?  他沉默想到,自己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  莫文远被托梦时,鹤十六也同样接到了太上老君的托梦,他的理解似乎与莫文远的理解产生了一丝丝的偏差,第二日早上就杀到洛阳城拜倒在莫文远的裤腿管下,声情并茂道:“师父!请务必让我跟随您,侍奉左右!”  中黑羊看他的模样,尤为不爽,羊蹄子哒哒哒哒向前移,到鹤十六面前居高临下道:“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就你这小神通竟然还奢望入莫小远的门下?省省吧!  他鄙夷道:你会什么,是刀工够好,还是会烹调技术,还是做点心上很有心得?什么都不会竟然还想跟着莫文远,想得太美了!  鹤十六给他吓得瑟瑟发抖:“我、我可以伴随莫小郎君身旁,帮他做、做杂物。”  “再不行,坐骑也能当啊!”骑仙鹤可是很有面子的!  中黑羊勃然大怒:好你个仙鹤精,活得不耐烦了,竟然想和我抢饭碗,是真的想成为仙鹤火锅吗?  莫文远看一人一羊对话,好笑道:“做徒弟就不必了,贺郎跟随车队行走在两京间,已给我很大帮助,之后若有需要,还请继续帮我看护车队。”  “我昨日夜见菩萨,听闻太上老君喜食酸菜,此物做法并不很艰难,食肆中便有大量人帮忙制作酸菜,待做完活后也回家如法炮制,腌制几罐,并非不传之法,若贺郎想要学习一二,也可来我院落中看看,到时便是回了天上,也可腌制酸菜供奉老君。”  他这番话是说在鹤十六的心坎上了,他激动得差点流下宽面条泪,心说莫小郎君实在是太好了!  ……  农历十月后,莫文远准备离开洛阳回长安,但他似乎有某种情结,每次离开洛阳都要留下点什么来年来开,像是今年,他就准备在离别之际,在洛阳酿造酱油。  莫文远算得刚刚好,酱油从酿制到完成需要四个月时间,等到来年两三月回来验收成果刚刚好。想到终于要做酱油了,他甚至有点小激动。  做酱油是他很小时候就决定好的,纵观中华的美食史,酱油作为调味料,地位至关重要。有关酱油的记载最早出现在南宋,《吴氏中馈录》中记载了用酒、酱油、芝麻油蒸螃蟹,更早的记载那是没有的,便是到现代,人们都不清楚这种调味料是什么时候登上历史舞台。  可以肯定的是,在唐代是没有酱油的,要是有的话,这种调味料一定会走进千家万户,毕竟对才接触到酱油的人来说,便是用它拌饭都能令大白米饭增色不少。  酱油的制作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莫文远习得的制作酱油方法中,只需要做出关键的酱油曲精,其他步骤便很容易。  曲精是种孢子,说得具体点就是米曲霉和黑曲霉经过干燥分离得到的孢子,对其中的化学原理,莫文远半知半解,只能堪堪了解两种霉为何物,孢子为何物,但缺少相对应的精密化学知识却不妨碍他培育这一必要成分。  他选择的培育方式是用蒸汽锅煮豆子,等煮好的黄豆自然发霉后筛选提取菌类,有善于各种法术的中黑羊在,控制温度变成了易如反掌的小事,而保存菌类,莫文远自然有一手。  虽然他也会用袖里乾坤之类的能够保证菌类稳定的法术,但莫文远知道,会法术的人那是极少数极少数,想要未来让酱油变得普及,那么制造过程必须保证是绝大部分人都有条件达成的,所以除了一开始调整温度让中黑羊插手了,其他他都是独立实验独立完成。  断断续续试验几个月后,他终于培养出了完美的酱油曲精,也留下了精密的记录,毫不夸张地说,只要按照莫文远写得方式培养菌类,就能得到最完美的曲精。  在把关键曲精培养出来后,他就准备着动手做酱油了,徒弟们听说师父准备做种新的调味料,纷纷放下手上的工作,到院子里观摩。  看他准备了大量的黄豆,三徒弟白邵君好奇道:“师父可准备做豆酱?”在他们心中,许多黄豆能做的无非就是两种东西,一种是包括豆腐豆浆在内的豆制品,二则是餐桌上的常用菜,甚至是贫苦人家冬日里唯一的调味菜,豆酱。  前者就是莫文远捣腾出来的,若是相关豆制品问世,他不会如此慎重地告诉他们自己要做种全新的调味料,所以白邵君猜师父做的是某种酱料。  果然莫文远道:“并非豆酱,但其味道与制作方式却与豆酱有异曲同工之妙。”他仔细描述道,“我欲做之物,其味比豆酱更鲜美,而质地比豆浆更淡,此物与酱清类似,却比酱清更好保存味道也更好。”  徒弟们听了,想象不出莫文远究竟要做个什么,但他们都露出了不明觉厉的表情,属于厨师的精巧舌头更是跃跃欲试,恨不得下一秒就亲自尝尝最新的调味料。  莫文远看他们的模样,哑然失笑道:“此物酿造有个过程,我便是这几日将它做了,等到发酵完成可以食用,也要过四月之久。”所以今天注定是尝不到的。  徒弟们听后,稍稍有点失望,但在失望之余,又想到了等待一年后酿制而成的牡丹酒,其滋味可以说是刷新了他们对酒的认知,对新调味料的期待又上了一个台阶。  赵深善说出了众徒弟的心里话:“牡丹酒酿制不过花了两月,此调料竟然要花四月有余,还让师父您如此期待,味道定然是好的。”  中黑羊连着徒弟们纷纷点头。  莫文远哑然失笑:“话可不能这么说,好不好还要等成品出来才知道。”  “闲话少叙,我等开始制调味料吧。“  ……  为了制酱油,莫文远准备了大量的豆子,豆子们放在大缸里用清水浸泡,等泡到表面一丝褶皱都没有才算好。  他伸手从缸中拿出一捧豆子,放在眼前端详:“差不多了。”  徒弟们早就在厨房等着,大锅均架在灶台上,灶台下柴火烧得旺盛,豆子被倒进锅里翻煮,煮一个小时后捞出来,自然沥干。  “师父,豆子没煮烂可否?”  “可可可,就是要没煮烂的豆子。”  冷却好的豆子同面粉搅拌,随后又在面粉上加了点曲精,看似高壮的赵深善与个子不大但力大无穷的莫文远一同搅拌它们,每一粒黄豆上都裹好了面粉,两人使巧劲将其搅拌得均匀无比。  过了面粉的豆子是制曲的原材料,众人齐心协力将其移到温暖且阴暗的环境中。阴暗很好达到,但是温暖就必须要中黑羊法术介入才能完成了,好在他的法术比空调还要给力,莫文远跟他形容了一下“莫约是夏天的温度”,房间中就温暖得有些过分,呆久了都会流汗。  他的徒弟都知道中黑羊是有些神通的,再加上这年头人对术士神仙妖怪接受度奇高,都不觉得对方调控一房间的温度有什么问题。  在温暖的房间中,菌丝以极快速度成长,一天后豆子面上就发出了白色的菌丝。  几名徒弟对制酱的手艺很了解,他们多多少少都亲手做过豆瓣酱,故而感叹道:“此法与做豆酱果然有异曲同工之妙。”  说起来有点恶心,鲜美的豆酱在发酵过程中也免不了豆饼长毛,甚至没有经过这步,它永远无法发酵成好吃的豆酱。  又过了些时日,豆子上的白色菌丝转变成了黄绿色菌丝,莫文远估摸着差不多可以进入至关重要的发酵环节。  发酵环节倒还挺简单的,只需要加入清水食盐便是,随后把大罐子密封好堆在阳光灿烂的角落。  接下来只需要慢慢等待,等再过一周还要加入适量的盐和水。  等待的过程中莫文远也没有闲着,从长安城又到了批新的货物,他得去接。  此番车队比之以往,队伍要庞大不少,送来的东西也更多,在商队进城时甚至引起了很多人的观望。  车队有条不紊地前进,走在最前头的领头人鹤十六,化为寻常老鼠大小的硕鼠精则在坐在最后一架车上左顾右盼,一前一后,保护措施十分得当。  车队在李三娘食肆的院落门口停下,莫文远连同店里的伙计到门口卸货,被布包住的什物被运送至院子里。  布包得并不是很严实,灿烂的阳光落在泄漏出的锅具角落上,光与金属折射出了光束,此光被分解成了七种颜色,一个光圈套一个光圈。  莫文远掀开布,心情大好,黄铜打造的涮锅整整齐齐地堆积在院子的角落中。  洛阳城的李三娘食肆,也要开始卖涮锅啦!  ……  李三娘食肆现共有两家店,一家是洛阳店,一家是长安店。因为两家店的存在,二京中时髦的年轻人中年人多了新的攀比途径。 第59章 这日,李三娘食肆接到了一笔大单,不仅要送外卖,还是送大笔的外卖,往舒五家送的。  舒五家莫文远是听说过的,甚至他与家中某人还算相识,那人就是闻名洛阳的郑都知。  唐代的青楼楚馆并不像是现代小说中一样叫什么怡红院、翠青楼,相反,妓院的名字非常朴实,就叫“张三家的”“李四家的”。  张三与李四都是假母的名字,假母是唐代老鸨的名称。  初看订单,便是莫文远的几名徒弟都凑上来研究,见了不少大世面的赵深善都咋舌道:“百人吃涮锅的份量,这价格啧啧啧啧啧”发出了一连串的啧声。  周淼比赵深善还要懂些,在长安时他就偶尔出入平康坊,平康坊换成现代的说法就是红灯区,位于长安城的北边,城中几乎所有妓院都汇聚于此。  他老神在在道:“你以为涮锅连同外送的价格就贵了?怎么可能,最贵的可不是此价格。而是要付给舒五家的宴会钱。”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莫文远好奇心大涨,忍不住加入了对话,他道:“中间有什么讲究?”  周淼挣扎了一小会儿,他们是把莫文远当成师父敬重没错,对方也十分有能力,脑中经常闪现独属天才的火花,但他的年纪只有十多岁,距离逛妓院的年纪还有段距离。  略作思索后,他得出了结论,罢了罢了,此事晚知不如早知,若真去平康坊却一问三不知,也太丢脸了些。  本着好意,他细细与莫文远解释,绝不偷工减料、敷衍了事。  “洛阳城中的妓院规矩与长安城中相仿,甫一进门便要交银两,开宴只会更多。”  “开宴要交多少?”  “普通娘子约要三锾,若找的是名妓就要更多。”大概就是三百两。  莫文远道:“名妓大概要多少?”  周淼前后翻翻手掌:“就比如郑都知吧,最顶级的。”他压低声音好像在说什么不得了的事,“光是开宴就要十五锾。”  莫文远被数字深深地震撼到了,他不是很在乎金钱,却也有自己是不大不小半个小富翁的认知,李三娘极会做生意,在寸土寸金的长安城他们家集也有许多房产,阿娘甚至盘算着把一条街都买下来扩充食肆。  便是如此他也认为十五锾是个想象外的数字。  他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周淼看他模样,忍不住感叹,师父还有如此小孩子的一面?  四徒弟钱棉有了重大发现,他补充道:“师父,他说的只是开宴的钱。”  “除了开宴还要有什么钱?”  “乐队、布置会场、置办吃食、歌舞表演……”每多说一个字,莫文远的眼睛就变得更大,由大到小,再由小到大。  “一般来说,宴会上的吃食必须是舒五家自家供应的,能让假母同意带外食,钱肯定要更多。”  莫文远感叹:“能如此大手笔,也不知是为了哪位女郎一掷千金。”可真是“五陵少年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从刚才开始一直保持沉默的白邵君插嘴道:“我好像知道。”话一出口就抢了周淼的风头,莫文远脑袋咯吱咯吱转,视线集中在了他身上。  “就是郑都知啊。”  他的回答是情理之中,莫文远一边应和一边点头,确实,除了为郑都知庆祝生辰,也不知谁还有大排场。  “原来郑都知过生辰了?”莫文远与极富才情的都知略有交集,去岁初见对方便帮他打开了胶冻礼盒的销路,今年再办牡丹宴她也随其他郎君前来赴宴。  莫文远接触过的女郎并不少,但论才情与个人气质,出挑的便只有郑都知和李三娘。  “既然是郑都知过生辰,我等也不能什么都不做,除了外送涮锅之外,我再过个大生辰蛋糕送去好了。”莫文远摸摸下巴道,“便当是我送与都知的生辰礼。”  莫文远说完,所有徒弟都用诡异的眼神看他,有的脸上写满了“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有的却写了“真不愧是师父”几个大字。  他哭笑不得道:“看我做甚。”  “没没没。”钱棉嗫嚅道,其余几名徒弟更是狼狈,口嗫嗫而欲言,莫文远等他们许久也没见人真开口说话。  最后还是大徒弟赵深善道:“师父怎会与郑都知认识?”  他大大方方去,姿态磊落:“牡丹宴会后交谈过几句。”  交谈过几句就要送生辰礼了?他们对视,只有两个可能,要不就是郑都知与师父交好,以到了可赠礼物之地步,只不过对方大事化小,不说罢了。还有一可能就是师父也开窍了,欲以赠礼物之行为讨好郑都知。  看莫文远表情坦荡,眼神清亮,全无年少慕艾只态,前者的可能性大于后者。  哎,不知该说“真不愧是师父”还是”师父果然是未到年纪的少年郎啊”。  ……  对于莫文远准备做生日蛋糕送予郑都知一事,中黑羊是有点不高兴的。  莫小远都没有送他生辰礼物,怎么就送给郑都知了?  乱吃飞醋,不亦乐乎。  中黑羊是个藏不住事的,心里不爽快了,连咩咩咩之声都像带着抱怨,莫文远发现后同他谈心道:“羊,怎不高兴了?  中黑羊傲娇扭头:没、没有不高兴!  傲娇不到一秒钟就别别扭扭“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道:你可要给郑都知送生辰礼?你还没给我送过!  莫文远好笑道:“我可是问过你生辰哪日的,你说出生时候太久远记不得年岁,让我切末帮你过生辰,可是忘了。”  中黑羊如被雷击,呆立在原地:他他他他他、他还说过沙雕话?  仔细回想他确实是说过此话,究其原因还是他当年年少无知不知过生辰时莫文远会倾情献上生日大套餐,知道的话怎么也要胡编乱造说个日子。  哎,他确实是不知道自己何日出生,无论第一代饕餮是几日生的,还是自己是几日生的,都不知道。  莫文远看他如遭雷击的可怜小模样,难得叹口气道:“若不介意的话,与我同日过生辰更好了,到时你我一同庆祝。”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  可、可以吗?  “当然可以,以你我关系,便是兄弟间都没有我等紧密的。”比情同手足更加亲近的,是食材与厨师间的关系。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  他实在是太感动啦!  ……  准备蛋糕,莫文远是下了心思的,且不说他想做的蛋糕与现在婚庆蛋糕大小相似,光是如何搭建处多层蛋糕的架子就已经耗费了心思。  馅料上他倒是没有太做改变,配方与李三娘食肆中售卖的一样,真正下心思的,是他装饰在蛋糕顶层的雕刻。  他用面塑做了一个简易版的郑都知小人!  面塑是中国古代流传至今的传统技艺,其传说源头可追述到三国时期,相传诸葛孔明征南蛮时,欲渡芦江,忽江上狂风大作,天空乌云滚滚,翻腾的江水试图吞没每一个渡江人。  为了平息河神的愤怒,诸葛亮下令用面粉捏成人与六畜的模样,倒入河水之中,之后河水才恢复平静,众人顺利渡河。  此后,面塑艺术不断发展,贯穿中国的艺术史,面点技术史,不过到了现代,此项技术正面临失传的窘境,为了保护面塑艺术,它在08年时入选了非物质文化遗产。  莫文远是个爱好广泛的人,除了钟爱的厨道外,他的其他爱好每项只学到了浅层的皮毛,更深层的钻研,那是没有的。  面塑艺术算他的爱好之一,一把小竹刀,柔软的各色面团,简简单单的两味原材料,却能制作出栩栩如生的人物小像、动物小像,实在是神奇极了。  他的技术不够纯熟,想像民间艺人一样,半个小时一个小时就捏出精致人像是不可能的,不过给他足够的时间,捏出个神似形有一点点似的小人却没什么问题。  郑都知的长相早已烙印在他心中,莫文远很快从记忆中提取抓住郑都知的形象特点,琢磨、推敲、构造,提炼出她的形象。  姿态不用说,定然是手持书卷的,眼睛不大也不小,头发,郑都知是时髦人,发髻梳得是洛阳最流行的款,至于衣服,今年牡丹宴时对方所着衣裳还历历在目。  确定好自己要捏的人像模样后,他就开始准备。面塑用的面团并非什么材料都可以的,以面粉和糯米粉为主要原料的面团中又加入了可食用的天然色素与石蜜等物,确保作品成型后可以保存相当长的时间,同时也不会因为温度转变而受潮或开裂。  对面团的稳定性有很高的要求。  剪刀、竹刀、梳子等工具在他面前一字排开,调制好的面团放在右手边,中黑羊惯喜欢呆在莫文远身边,此时又干脆在他身旁半卧,下巴压在矮桌上。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  你在做什么?  “我在尝试做郑都知的小像。”  他的手不如熟练的面塑艺人灵巧,每做一步都要进行深思熟虑,像是头发,牙签似细的小木棍在染成黑色的面泥间穿梭,就连耳朵边上丝丝缕缕的云鬓都雕出来了。  中黑羊:呀!  中国传统泥塑的面部都很有传统画的味道,很像是唐代仕女画中人的脸,莫文远的审美经过现代作品的熏陶,不是很能接受黄豆大的眼睛,他觉得太抽象了,所以就用了捏粘土中的眼睛,说白了,眼睛比较二次元。  在矮桌前坐了几个时辰,莫文远终于宣布大功告成,面人郑都知端立在盘子中,怎么看怎么完美,莫文远用欣赏的眼神看自己的得意之作,同中黑羊道:“如何?”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  实在是太精致啦!他的耳朵都立起来了,惊叹于莫文远做面人之精巧。  莫文远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看着桌上还有多余的面团,便用大块的黑色面团捏了只迷你版的中黑羊出来,动物比人好捏多了,尤其中黑羊长得简单,他没费太多功夫。  中黑羊欣喜若狂:“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天哪莫小远太好了叭!  ……  时光飞逝,转眼间,郑都知的生辰到了,为了使宴会办的更加体面,莫文远连同李三娘食肆的伙计先去舒五家踩点,看盘应如何摆才更显精致大气。  和长安城一样,洛阳城中的红灯区也是连成一片的,舒五家的、张六家的都在同一坊内,莫文远同伙计们中午达到此地,坊间的人比起其他坊略少些,只有做小生意小买卖的店开着,假母家门外静悄悄的,偶尔有人进出,都是在其中打杂侍奉娘子的小丫头,莫文远看后暗自点头,心道看来无论哪个朝代,名妓都是晚上营业的,上午中午娘子们多还在懒睡,要不就是梳妆打扮读些诗词。  伙计们与车队的到来,给坊间注入了生气,进坊门后不少人朝着车队张望,试图看清楚车队中都放了些什么,莫文远年轻俊秀,很显眼,在洛阳城中也有不少人认得他,便四下议论:“是三娘食肆的。”  “看见打头的没有,他便是莫小郎君。”  “莫小郎来此有何事。”  “不知不知。”  莫文远看见有一七八岁的小姑娘提着柳条篮子往自己处张望,便笑咪咪地对她招手,小姑娘兔子似的蹿过来,胆子很大:“小女郎,舒五家的往哪里走?”说着还从兜里掏了把糖。  这糖是他做了专门分给小孩子们并喂中黑羊的,随身有个兜放糖。  这年头的孩子们傻大胆,给了糖就敢接,此举可能与唐代对人贩子严厉的刑罚有关,十岁以下的孩子便是自己都不能自卖,更别说是人贩子了,一刀砍了都嫌不够,久而久之在此方面就没什么人敢不规矩。  小女郎笑出了缺牙疤,对莫文远道:“东边第四家白色墙便是。”  妓院的房屋同寻常人居住的房屋没甚不同,充其量就院子面积大些,都是黑色屋顶红色柱子,绝大多数的围墙是黄色的,舒五家讲究些,用了白色墙。  进门后,假母舒五前来迎接,见莫文远与他身边的中黑羊惊道:“哎呀,怎连莫大郎都来了?”莫文远是洛阳城中的名人,但凡是听过俗讲的人都听过他,舒五见他到来,觉得怪违和的,他被传是天生佛子,却进了名妓的院子,亵渎谈不上,就是有点怪。  莫文远道:“我与郑都知为友,她过生辰不送上礼,我都觉得有点说不过。”他善解人意道,“放心,我已宇赵郎说过送何物,他也应了。”赵郎就是开宴的公子哥儿,莫文远在洛阳城中呆了大半年,因有手天下无双的好厨艺,再加上同王蔚等人交好,又有降妖伏魔之能,年轻的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认识了遍。  舒五听后心头更加舒服,心道莫大郎倒是贴心人,以他俊秀的长相温润的性格,再加上绝妙的本事,过两年长开了还不知要偷取多少女郎的芳心。  就可惜是个未来和尚。  莫文远:???我不是我不知道我没有。  寒暄过后便给他们进院子了,伙计都是熟练工,卸下铜锅炭火菜肴,没乱手脚,莫文远则小心翼翼捧三层大蛋糕去后厨,中黑羊在他身边小心翼翼看护,就怕蛋糕摔了。 第61章 一回生二回熟,莫文远直接提留起黄鼠狼毛茸茸的大尾巴,用绳子流畅地打结,悬挂在降魔杵上,他抬头看宴会上的众宾客,胆子小的已站起来,他们像是瑟瑟发抖的鹌鹑,又像是被春雨打落的柳枝嫩芽,稍有点风吹草动就团成一团,叫嚣着想跑。  可惜的是,黄鼠狼精出来的太快,也被捉得太快,满腔惊惧还未得到发泄,竟就结束了,现在他们站着也不是坐着也不是,足趑趄而不敢前,不上不下,尴尬的紧。  厅堂中的弥漫着仿佛凝结起来的寂静,乐班子的奏乐停下了,众人都看向莫文远,还有杵上悬挂的黄鼠狼精。  莫文远拍拍手,清脆的响声打破了一室的沉默,他道:“小妖怪罢了,怕是被鸡肉的香味吸引出来,想要偷吃,我已将他降服,不妨事的,”他又关心道,“张三郎可好,方才没被磕着碰着吧?”  张三郎就是刚才被“人口夺肉”的那位,他的身材圆润,体型有点巨,却偏偏是个胆大的胖子,朗声回应道:“无事无事,就是少了片鸡,他连我一根毫毛都没碰到。”说完之后该吃吃该喝喝,怡然自得。  在场郎君中不少都见过大世面,短暂的闹剧不仅没有吓到他们,反而令他们更加激动,赵郎率先到莫文远身边,神态语气比一开始恭敬许多,询问他手上的可是金刚降魔杵?  莫文远应是,随即又对镇定的郑都知拱拱手道:“天寒地冻,此物送上门来,正好给都知添条皮子可好。”此话一出,如同凝冰般的气氛终于解冻,他手上的金刚降魔杵给在场人带来了无与伦比的安全感,似在说明只要他莫文远在,妖魔鬼怪都不得近身。  郑都知莞尔一笑,因见到妖怪而怦怦直跳的心又镇定下来,又坐回原位,宾客们看向上首的赵郎,似乎在说经此小插曲,宴会是开还是不开。  赵郎端酒杯似在斟酌,他眼角的余光紧紧锁定在莫文远身上,看他笑容闲适与自己点头,那未伤一人的黄鼠狼精还被倒挂在半空中,看着竟有点可怜。  “若是慌了,离开也无妨,然以我之见,莫大郎极善降妖伏魔,定不会让我等有事。”他似笑非笑指向铜锅道,“我的羊肉还没有涮完,便是走,也要等涮完之后。”  听他此言便是站着的郎君都陆陆续续坐下,开始新一轮的觥筹交错。  ……  黄鼠狼精被绳子捆着吊在墙上,很快就醒来了。  他醒来时莫文远正好在做菜,大鼎在灶上烧,汤水翻滚,葱被切成大段扔进去,姜也是大片大片。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菜刀先把瓜茄切片,随后落在砧板上“哐哐哐哐哐”,黄鼠狼精挣扎着抬起脑袋,眼瞅着莫文远拿起被拔毛洗干净后光溜溜的母鸡,高抬起胳膊。  刀背闪着寒光。  “哐当——”  手起刀落,母鸡被大卸八块,看似坚硬的骨头在菜刀的利刃下不堪一击。  黄鼠狼精胆寒了,在他的心中,已经已经变成了案板上的鸡,任人宰割。  “滴嗒滴嗒滴嗒”,中黑羊迈着小步子走到莫文远身边,开始咩咩咩咩咩地聊天,种族天赋让黄鼠狼精不费吹灰之力听懂了中黑羊的话。  中黑羊:黄鼠狼要怎么吃?  莫文远随口道:“吃的方式多了,不过在吃之前可以先处理一下,尾巴上的硬毛可以做刷子,背上的毛做条褥子好了,肉的话,我看他个头很大,能够两吃,做个三杯黄鼠狼再做个黄鼠狼肉汤就行了。”他想想道,“我听民间有人说黄鼠狼和狐狸一样不能乱吃,不知是真是假。”  中黑羊:你别给人吃就是了,做好后给我吃,肯定没事。  黄鼠狼:???你是魔鬼吗?同是妖怪为什么要为难妖怪!  如果中黑羊知道他在想什么,一定会不屑一顾咩咩咩道:谁是妖怪了?吾乃凶兽!凶兽!上古凶兽知道吗?以食物链来看,他是吃妖怪的!  中黑羊咩咩咩:三杯黄鼠狼怎么做?  “跟三杯鸡的做法一样。”莫文远是做过三杯鸡的,一说此菜中黑羊就有了印象。  他一边切香菇一边道:“首先把香菇切碎,肉洗干净切成小块,放在米酒中腌制,去去黄鼠狼身上的臭味,酒中要加葱和姜。”  “然后在锅里面加上油热热,黄鼠狼肉并料酒葱姜放下去一同翻炒,炒到断生就差不多了。”  “肉炒好后放入砂锅中加酒焖烧,小火焖个十分钟,香味就差不多出来了。”  “我正好把这只鸡处理好了,就先给你做个三杯鸡垫垫肚子,等吃完后再吃黄鼠狼,你看如何?”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  正合我意!  对话间莫文远已经把鸡切块处理了,他腌制鸡块时还会给鸡块按摩,让酒水新香料的味道透过皮肤表层充分传递到肉的肌理深处,因此做出来的菜更加入味。  鸡块被下到锅里爆炒,姜刺鼻的香味,胡椒的冲人味,还有葱的清香在油噼里啪啦地爆炒声中猛地炸开,黄酒的香韵味悠长,混合了植物油后香味得到了进一步的放大,充斥后厨的每一个角楼,若是平日里黄鼠狼闻到了,不免心神荡漾,怎么着都要偷吃上一口,但此时他却被吓得魂不附体,全身上下的皮毛炸开,他闻到的哪里是鸡肉的香味,分明是自己的味道。  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那只鸡,就等着剁剁下锅了。  中黑羊已经被三杯鸡的口感征服了,鸡肉顺滑无比,又带有酒特有的芳香,便是棕色的汤汁都十分下饭,现在给他一锅白米饭都能就汁水吃了,香菇在炖煮的过程中吸满了汤汁,用尖尖牙齿磕一下,都有饱满的汁水从孔洞中争先恐后涌出。  且别说是鸡肉,便是骨头中黑羊都给舔干净了,他们俩不约而同回头看向黄鼠狼精,笑了。  中黑羊:嘿嘿嘿嘿嘿嘿嘿!  莫文远:嘿嘿嘿嘿嘿嘿嘿!  黄鼠狼精被吓晕啦!  ……  郑都知生辰宴结束后,莫文远的名声更上一层楼,他被传的名声有二,一是说厨艺冠绝,创造的菜色不仅人喜欢吃,妖怪也为其铤而走险,吃上一吃。  另一远扬的声名则是他降妖除魔的能力,当日旁观他三下五除二把黄鼠狼降服的郎君颇多,等宴会结束一个传一个,不多日洛阳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就都知道了。  舒五家受的影响不算很大,当日晚上就请了高僧把院落内里里外外检查一遍,除了黄鼠狼精外甚也没有,倒是其他女伎家查出些狐狸精之类的小精怪。  李三娘食肆的生意依旧红火,一日莫文远正在清点即将带回长安城的什物,不想却被伙计叫了出去。  “莫大郎!莫大郎!”  莫文远道:“何事?”  伙计哭笑不得道:“有一老者上门来寻你除妖。”  莫文远:“啊?”  怡然走来的中黑羊:“咩咩咩咩咩?”  一人一羊在伙计的带领下往院落中走,那位老者实在是可怜,声音微弱颤抖且不说,还带着苦意。  待到后院,中黑羊略觉有些不对,和莫文远同进屋,就看见一颤颤巍巍的老丈起身问好道:“可是莫大郎?”  莫文远道:“我是,敢问老丈有何事?”  老丈颤巍巍道:“我有一事相求,听闻莫大郎君极善降妖伏魔,便有个不情之请,往郎可帮我达成。”  “我本同老伴女郎同住在岭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料几日前一妖物从天而降,将我老板女郎掳走。”  莫文远皱眉道:“那妖物长什么样子?”他心中嘀咕都来洛阳城了为何不去找大寺高僧,反而来找自己,奇怪极了。  “我也没看清那物长相,只知他尖嘴猴腮面带黄毛,腰间似有一虎皮围裙。”  “此妖物极其凶悍,老头子我拼尽一身力气也未阻拦住他,老伴女儿都被带走。”  莫文远听后觉得他所言之词极为熟悉,便好奇道:“你说那岭名为何,在哪里?”  “名为白虎岭,我带你去便是。”  白、白虎岭?  那不是白骨精的老巢吗?他看看白骨精,在心中暗暗念经,经文破除迷障,让妖怪原型在他眼前现形,白色的骷髅头陡然撞入莫文远的眼中。  莫文远脸色大变金刚降魔杵当是就掏了出来,中黑羊更是杀在前方,一个猛子就要往老者身上跳,来个铁蹄践踏。  老者见二人如此反应,当即便想逃窜,可惜莫文远与中黑羊一个堵前一个堵后,他连跑的地方都没有。  中黑羊彻底拿出了凶兽本性,叼住老者的脖子,只听清脆的咔喳声,老者的骨头扭曲成一诡异的弧度,但他面上却全是狰狞之意。  莫文远毫不犹豫钉上降魔杵,较为平坦的一端打在老者的头骨上,皮肉逐步退却,只剩下雪白的骨头架子。  骷髅架子咯吱咯吱咯吱不停震动,还欲逃脱,中黑羊长大嘴巴露出一口利齿直接把雪白的骨头给咬碎了。  莫文远口中念叨最强效的佛经,黑气从白骨精的骨头上冒出来,很快他就变成不动的骨头架子,在地上散乱成一团。  一人一羊看着骨头架子,表情诡异。  “白虎岭的尸魔白骨精,不应该被大圣打死了吗?怎么跑洛阳来了。”  还来找他了?  想到这莫文远就觉得有点后怕,在西游记途中出现了许许多多的妖怪,白骨精无疑是其中最难缠并且生命里最强大的,要不是因为他看了不少相关的电影电视剧,听见白虎岭的时候还不一定能够知晓其身份。  哎,要是给了他机会愚弄自己,说不定就真的被吃了。  莫文远用慈爱的眼神看向中黑羊,这朋友实在是太可靠了,他们两两联手,第一波就把白骨精带走了,棒!  中黑羊注意到了莫文远慈爱的眼神,有一点点羞涩。  “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他的骨头架子能吃吗?  中黑羊也不知是从哪个犄角旮旯听说过,妖怪的肉与骨头更加鲜美。  莫文远:emmmmmmm  “大概是不能吃的吧?”第51章   菩萨找到唐玄奘一行人时, 他们正在就着榨菜吃蒸饼。  又是一轮吃腌菜的季节,秋风吹过, 天气转凉, 长安与洛阳的李三娘食肆多租了几间院子, 专门用来腌咸菜,今年又增添了新的品种, 不仅有芦菔、酸菜还有榨菜、酸笋等等。  榨菜是大头菜做的,此菜学名是芜菁, 在唐代芜菁是常见蔬菜,其泛用程度与芦菔相似,烹饪的方式相对单一,或蒸或煮, 不大好吃。  比起用白水蒸煮, 榨菜无疑是个很好的烹饪方式,能够长时间保存,而且味道很不错, 是喝粥吃菜的好助手。其腌制方式比芦菔、菘菜要难一些,但在李三娘食肆帮忙腌菜的都是熟练工,已经掌握了不少技巧, 稍微教一下就能按步骤腌制出品质很好的榨菜。  莫文远现在洛阳腌菜,他找了老练的帮工腌制第一批。  从收割芜菁开始就大有讲究, 待芜菁开始抽苔就要收割,收下来的菜形状饱满、口感脆嫩,是芜菁中的上品;收割之后撒盐进行第一遍腌制, 腌制时要有人在上方踏菜,力道要足、要重,只有把菜踏彻底了才能进行接下来的腌制步骤。  排卤、二次腌制、压榨,最后拌上甘草粉香料等等,没有辣椒就用茱萸过一遍代替,让菜上稍微染了丝丝辣味,最后把才放进罐子里等待一个月再拿出来,就是充满嚼劲的榨菜。  猪八戒很会吃,在尝过榨菜后他就宣布此菜成为了他最新的“宠妃”,每天吃饭的时候都要切块腌制好的芜菁,手头有闲钱的时候还搞点植物油,与榨菜丝混在一起拌拌,滋味别提有多好了。  菩萨从天上下来,看见他们在吃何物,很有亲切感:“尔等在吃榨菜?”  猪八戒的吃货雷达闪烁下,敏锐地判断出菩萨与他们一样是李三娘食肆的忠实拥趸,还与他讨论起榨菜的口味:“对啊,我很喜欢辣味的榨菜,非常下饭,用素油拌一下味道更好。”  菩萨:“真的,待吾回去也试上一试。”他猛然摇头,不对不对不对,今日来寻师徒一行人可不是为了交流榨菜的吃法,他是有正事要做的。  唾弃自己不务正业一秒之后他就与唐玄奘等人聊开了:“玄奘法师,不知尔等西行路上可是露过一叫白虎岭的地方,在那里打了妖怪?”  白虎岭?  孙悟空回忆后抢先回答道:“确实路过此地,不过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此地有一妖怪,精通变化之术,狡猾无比,生命力也顽强,第一次变成妙龄女郎,被我一棍子打了,随后又变成老妪,试图迷惑师父,被师父渡化了。”  唐玄奘也想起来,放下蒸饼细细描述道:“我也记得此妖怪,观他周身气息,何止狡猾,同寻常小妖怪截然不同,血债累累,以人为食,后我与悟空在山头转了几圈,寻到了妖怪的洞窟,其中堆满了白骨。”  菩萨道:“那妖怪之后如何了?” 第63章 后半夜两人满载而归,莫文远神采奕奕,准备大展身手,他看着嫩生生的藕,心中痒痒,准备先做桂花糖藕解馋。  中黑羊看他大锅端出来,好奇死了,睁着眼睛在旁边看。  就口感而言,粉藕比白藕更加软糯,炖出来的口感也会更好,但莫文远偏爱白藕的清香,考虑到个人喜好他选择了此藕,为了让脆藕的口感变得软糯,他做了两项工作,一是用热水洗烫白藕,还有就是加长炖煮时间。  糯米颗粒分明,形状细长,莫文远用的是上选糯米,颜色呈现粉白,他伸手拨拨,出来时手上似乎沾染了米的香气,糯米被提前放在桶里浸泡,时间不需要很长,趁此时机他开始切藕。  两端尖尖头被切开,泡好的糯米被细心地灌入孔洞,之后再插上牙签,将藕固定成完整的段落,保证糯米粒不会在炖煮的过程中漏出来。  牙签据说是天竺人发明的,在几百年前随佛教一并传入中国,作为清洁口腔的方式被人们所熟知,唐代的有些食物比较粗糙,尤其是家境贫寒只能吃粗粮者,牙口大多不是很好,牙缝也很大,吃饭的时候残渣剩叶很容易塞入牙缝中,用木头或者竹子做得小牙签在居民间很有市场,酒楼中常备大把大把的牙签。  大锅中放了糖、麦芽糖、干桂花、红枣,糖藕好伴侣红菜头还在遥远的欧罗巴呆着,并未引进中国,受到地域限制只能用最古早的方式炖。  古早味也很棒。  随着熬煮时间越来越长,桂花糖藕粘腻的甜味逐渐弥散开空气中,中黑羊一动不动站在锅边上,像是望夫石,所幸此吃食的香味并不浓重,否则住在院子里的伙计就要被香味催醒了。  在等待糖藕好的时间里,莫文远还做了些别的吃食,比方说美味的小笼包生煎馒头之类的,好心情是做吃食的完美调味料,他今日超常发挥,吃得比其他早上还要丰盛。  等到太阳出来,准备营业时,藕终于变成了令他满意的颜色,棕红色的,筷子进去搅一搅,糖汁拉出长长的粘腻的丝。  他迅速捞出底下最大的一段,切块后放盘子上,浇了勺糖,送到了中黑羊鼻子底下,中黑羊大嘴一张,舌头一卷,半数的藕全给他吃进嘴里了。  香、甜、软、糯!桂花的香气很淡,浮于表面,甜却与糖水融合,很难形容糖藕的口感,软中又带有丝丝的脆;糯米被红色的汁液染色,从外表看确实比红藕颜色浅淡,吃进嘴里,米香与糖香交融,有蔗糖之味、有麦芽糖之味……  江南水乡对甜味的热爱在此菜中体现得淋漓尽致,中黑羊只觉自己躺在松软的云朵中,两旁一朵朵的桂花飘荡,天已经被染成了瑰丽的红色,这颜色像是晚霞,又像是流满藕面的红糖汤……  他的尾巴幸福地转圈圈,桂花糖藕,实在是太棒了!第52章   莫文远生日办得还挺低调, 上午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晚上等伙计都走了, 一人一羊面对灶台, 还有小山似的高级食材。  凡是在饭店工作过的手脚都很快, 对莫文远来说一个人挑起大半场宴席并不是难事,如果宴席的菜单是他自己定的, 那些菜都是拿手的,就更容易了。  一人一羊站在灶台前, 颇有种岁月静好之感,莫文远把煮熟的小母鸡放入冰水中冷却时,忽然想到了前世看的下饭电视剧《孤独的美食家》。  就是一个人孤高地吃吃吃,还吃得非常爽, 点评又十分精妙, 食客吃饭时全力以赴的姿态更是让观者看得口水直流。美食的奥义在于让食客在忙碌的一天后享受短暂的幸福时光,吃美食吃到饱带来的满足感是无法言喻的。  莫文远是做菜的人,但他在看中黑羊吃饭时能够感受到看孤独美食家直播时的幸福, 想到能让他如此快乐的菜肴是出自自己的手,就更愉快了。  他现在做的白斩鸡是沪菜名菜,更是中黑羊极其热爱的一道美食, 此菜还原了鸡的原汁原味,十分考验食材的品质。  有的食客认为, 白斩鸡只需要在锅内加生姜煮熟,再捞出来放入凉水中浸泡便可,对厨师的技能要求并不高。事实并非如此, 越是简单的步骤越能看出厨师的功夫,像是简单一道鸡蛋炒饭,都能从鸡蛋是块状还是丝状,米粒是否颗颗散开中看出功夫深厚与否。  白斩鸡更是,莫文远做了会儿别的菜,估摸时间差不多了就回到灶台边上,眼睛盯着锅看,锅内被挖掉内脏的一整只鸡静卧,没过一秒它的肉就开始在高温作用下发生反应,倏忽间,脑海中有一根闪电似的线蹿过,他攥紧竹编漏斗以种堪称优美的姿势把整只鸡捞了出来。  鸡随即被小心翼翼地下到了冰水中,水中先放了块状的冰,莫文远用长竹筷子搅动冰块,加速水的冷却,随后又把没有融化的冰捞了出来,成型的冰块有磕到鸡皮的可能,才从热水中捞出来的鸡皮略软,待沉浸入冰水后,鸡皮才会变得爽脆可口。  白斩鸡在冰水中要放置将近一刻钟,趁此事件莫文远开始做蘸白斩鸡的咸汁,他做蘸汁向来面面具到,有几种口味就做几种口味,从来不少,现在便是,一排八种口味的酱汁陈列在台面上,从左到右颜色各不相同,丝毫不怕中黑羊选择恐惧症。  随后莫文远开始做白斩鸡的蘸汁儿,他最青睐三种口味的汁儿,分别是沙姜汁儿、蒜蓉汁儿和油汁儿,前两者是热香油加上蒜蓉和碎姜末烹调而成,做法简单,想要入味无非就是把两者剁碎碎的,越碎味道越好。  既然厨房内没有其他人,吃饭就可以随意点,在把鸡从冰水里捞出来后,莫文远就先切了腿扔给中黑羊,冷冰冰的温度让中黑羊先一激灵,还没有蘸到汁儿,脆脆的鸡皮就被他吧唧吧唧吃掉了。眼瞅着肉还没有吃,他在心中不断警告自己要克制,才没有把肉囫囵吞了。  先蘸蒜蓉酱,吧唧吧唧吃下去,味道很不错,肉质细嫩,内部除了淡淡的生姜味什么都没有,大腿肌肉紧实,充满了嚼劲,味重的蒜蓉将蕴藏在白斩鸡中的鲜味提炼出来,香气十足。  他吃完后意犹未尽,对着莫文远咩咩咩直叫唤,很懂的莫文远又切了一段翅膀给他,中黑羊更乐了,看没外人干脆化出人形,两手捧肉。  翅膀的肉是活肉,肉虽不多,却比鸡胸肉大腿肉有弹性多了,用牙齿轻轻一扯,就有丝丝拉拉的鸡肉丝被撕下来,一点也不僵硬板结。  莫文远看人形中黑羊吃得开心,都不忍心提醒他上桌吃,厨师最喜欢买账的食客,中黑羊不仅吃得多,还吃得幸福,吃得认真,时不时夸奖莫文远两句,大大地满足了他的厨师心理,眼下干脆一脸宠溺地盯着脸鼓鼓的青少年看,大有“吃吃吃吃吃吃,我接着给你做”的意思。  现场气氛可以说是非常甜美了。  ……  鹤十六与硕鼠精是少见的没有被遣散的伙计,他们得以留下来同莫文远等人一起享受生辰宴上美食的乐趣。  俩妖怪都非常懂,知莫小郎君不在意,但他身边的中黑羊可不是好相与的,都拿起盘子挑点菜就跑,无人留下来给中黑羊找麻烦。  他们带着盘子喜气洋洋回到暂居的屋子,只见皮毛杂乱无光的黄鼠狼精蔫蔫地趴在角落,手旁是用于打扫的扫把苕帚。  脾气并不是很好的鹤十六道:“还没打扫完?”他狐假虎威恐吓道,“你手脚快些,再慢,再慢小心连酸菜都没得吃!”  黄鼠狼精就是郑都知生辰宴会上捉到的那只,距离魔鬼有段距离的莫文远自然不可能把他给做成三杯黄鼠狼吃了,那日绑着他看做三杯鸡不过是把吓吓他罢了,相较于杀孽深重的白骨精,黄鼠狼精不过是胆小的精怪,除了偷吃鸡以外并没有做甚恶事,对他直接一棒子上来物理渡化太残忍了,又不能吃又不能放,等待他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劳动改造。  正好李三娘食肆内工作繁忙,莫文远就干脆把他分配给了鹤十六还有硕鼠精调、教,令他做帮工。  初时黄鼠狼精还庆幸自己逃过一劫,又想自己不用跟中黑羊打交道,那羊看他的眼神实在是太垂涎了,在对方眼中他已经变成了一盘菜,对被吓破胆的黄鼠狼精来说实在是太超过了。  然而等跟在鹤十六他们身边后,他才知道折磨的日子刚刚开始。  就像是现在!黄鼠狼精看见吃香喝辣的一鹤一老鼠,悲愤死了,他们有酒有肉好吃好喝,味道又香的要死,直往他的鼻孔里钻,自己不仅吃不到,还要看着他们吃,还要闻味道,还要最后帮忙洗盘子打扫卫生。  还不如一棍子把他物理渡化了,这是什么该死的刑罚!  ……  生辰过完后,莫文远终于带着中黑羊一同上路了,此番跟他们回京的还有鹤十六以及黄鼠狼精,洗心革面的硕鼠精被留在洛阳城内,净土寺李三娘食肆两边跑。  他去岁的耕作收入已经还清了吃空两家欠下的债,硕鼠精已经成了无债一身轻的自由人,但他一心向佛,同时表达出了想要帮李三娘食肆解决麻烦的殷切希望,他甚至还不需要报酬,只说和食肆的伙计同吃同住就行了,免费劳动力,便是让莫文远拒绝他都有些于心不忍,就半推半就答应了,洛阳城中店铺有精怪镇守,他也放心点。  鹤十六是太上老君说侍奉莫文远左右的,黄鼠狼精更是未完成教化,他们便跟着莫文远一同回长安。  回长安路上他们稍微稍微绕了点路,路过一山名为王顺山,名字取二十四孝之一的《王顺担土葬母于此》。王顺山与缑氏山很不相同,缑氏山虽说是出过两名神仙的奇山,然高度实在不高,在五岳面前只能称是高点的小土坡,王顺山却不同了,奇峰耸立,怪石嶙峋,远远看去只见尖尖角隐没在树丛间,即便到了秋日,山也不显萧条,便是光秃秃的树枝子,都能撑起段景致。  莫文远想自己忙活大半年,竟然都呆在洛阳城中,未曾一睹山水的俊秀,此时看见王顺山,便摩拳擦掌,想要上山一观。  中黑羊自是愿陪着莫文远走一趟的,别说是王顺山了,就算莫文远想要上天入地,把天捅出一个大窟窿,他都是愿意奉陪的。  鹤十六不愿上山,看见王顺山他就想到了自己的翻船之地缑氏山,不由悲从中来 ,摆摆手道:“不了不了,我就在山脚下看货物吧。”他伸手指向黄鼠狼精道,“也免得这家伙趁乱逃跑。”  黄鼠狼精抗议:“吱吱吱吱吱!”  别拿我做借口!  只可惜在场众人都不欲维护他的权利。  ……  王顺山上没有占山为王的大妖怪,也没有鹤十六般的空降兵,与靠近长安的绝多山头一样,山上只有在此地归隐的名士,还有花鸟鱼虫,偶尔能看见成了精的小精怪,都是些不伤人的,有植物精怪,有动物精怪。  莫文远与中黑羊行走在山间,收敛气息,山间少人烟,更是没有脚踩出来的小道,他们在嶙峋的怪石之间穿梭,见草木茂盛、流水淙淙,偶尔有忙着为过冬屯粮的小松鼠匆匆跑过,莫文远心情甚妙。  中黑羊用嫌弃的眼神看松鼠一眼,看得它坚果散落一地,大尾巴上的毛根根竖立,逃窜走了。  切,这么瘦,身上一点肉都没有。  还怪不高兴的。  越往深处走,灵气就越充沛,时不时莫文远可以看见些眼神灵动很有智慧的小动物,怕是开了灵智甚至可以简单化形的精怪,这些精怪并不是很怕人,能在此山隐居的多是见过世面的高人,对小精怪态度很好,甚至还舍吃的给他们。  初见莫文远,他们也就是伸伸懒腰,动动脖子,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然而看见紧随其后的中黑羊,机灵的小精怪们猛然僵住了,先尖叫一声随后做鸟兽四散,疯狂逃命。  莫文远目瞪口呆:“是何情况?”他还以为自己成了反派大魔王。  中黑羊很有行动力,心有不解就捉住跑在最后的精怪询问,那精怪是少见的人参精,根须化作小短腿奋力逃跑,中黑羊往前挪动两步就把他抓住了。  人参精哇地一声哭了:“不要!不要吃我!”  莫文远不得不把自己脑海中人参补血补气的用途甩了出去,好脾气道:“为何逃跑?”  人参抽抽嗒嗒,恐惧让他不断流眼泪:“山上已经传遍了,长安的莫小郎君比唐玄奘还要恐怖,不仅打妖怪还吃妖怪,身边跟的黑羊更是以妖怪为食。”  “缑山的仙鹤大王与洛阳的黄鼠狼精都惨遭毒手!特别黄鼠狼精,皮子都被扒下来做袄了!”  莫文远听他说完,除了黑线还是黑线:“瞎说,他们明明还活的好好的。”  人参精才不相信他的话,还是哭,楚楚可怜。  中黑羊很烦,趾高气昂咩咩咩威胁道:我记得人参有不少种吃法,切片可以补气,根须可以泡水,整身能够入药膳,看你已修炼成精年份一定很多。  嘿嘿嘿嘿嘿嘿嘿,岁数越大的人参精越好吃。  人参精要被吓死了,连忙求饶:“我可以断根断须,还能给你们找山上没成型的人参,请绕过我吧!”  莫文远原本觉得中黑羊实在有点坏坏,威胁得太过,他虽也对年岁很长的人参感兴趣,但他向来是个与人为善与妖为善的,平白无故吃对方不太好。  不过听见人参精求饶的内容又心痒痒:“你真能给我们找到人参?”  人参精连忙点头:“能能能能能!当然能,连年岁比我长的都能找到。”成精都是靠机缘巧合,许多比他年纪大的植物也都没有成精。  “那、那就带我们去找吧,找到了就不会吃你,我说到做到。”  人参精喜极而泣,他的命保住了!  ……  鹤十六听见动静抬头看莫文远他们道:“回得迟了。”说好到山上遛遛就回来,怎么花了如此多时间?  然而回头看他们却被中山羊背上,莫文远怀里的东西吓了一跳。  “呵!都是人参吧!”  “而且都是年份很好的人参。”  太上老君炼丹的时候也会用到人参,此物的用途非常之广,延年益寿,美容美肤,只要是能想得到的良性用途,基本上都能沾上边,鹤十六在靠近哪里看了几次,早就把人参的模样牢牢刻在心上。  莫文远道:“没错,我手上的都是千年、几千年的,中黑羊背上的则是几百年的种。  “你们是遇见什么了,这么多人参。”  莫文远苦恼地在脑海中寻找合适的名词,组织语言:“是位乐于助人的小精怪,对人参有特殊的感应,我们与他聊聊天,便同意帮我们一把。”  才怪!  他说的话真真假假假假阵,严格意义上什么错误都没有,毕竟胁迫也可以解读为聊天。  鹤十六也不大相信莫文远的话,经历过物理渡化后他深知莫文远是位不得了的人物,一边讪笑:“原来如此。”一边帮他把多到发指的人参装上车。  车摇摇晃晃前行,临近长安城时,天上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草木花多五出,花雪独六出,六瓣的雪花开始同柳絮般空中飘散,不一会儿就变成了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堪称六出蔽空。  以车队的配置,大雪天前行是无碍的,不用中黑羊,便是鹤十六的法力都能保证众人在雪里闲庭信步,此番车队中并无脚夫,除了莫文远都是精怪。  唯一的人类却不急于一时,他熟知长安城的天气,第一场雪看似来势汹汹,过夜便会戛然而止:“不远处有一破落庙宇,冬日应无人居于内,我们不妨进庙躲躲雪,等天晴了再走。”他道,“锅碗瓢碰都是齐的,就这难得的风雪天景致,做点应景的吃食吧。”  方才出此言,鹤十六与中黑羊两眼放光,恨不得高举双手表示赞同,而蜷缩在最后的黄鼠狼精又哭唧唧了,可恶,他、他也好想吃啊!  ……  冬天一边看雪一边吃什么?看过红楼梦的肯定会想到烤鹿肉,然就莫文远看来,烤鹿肉是贵族的玩意儿,味道也没有太多可取之处,人家坐在庭院里赏雪吟诗吃鹿肉,他们蹲在小破庙内还是吃点平民化的食物吧。  他跟菩萨也蛮有缘的,进破庙后定睛一看发现供奉的竟然是观音菩萨,莫文远挺虔诚地用水把观音菩萨像擦了一遍,供奉上酸菜蒸饼,就开始升火做饭。 第65章 中黑羊也收到了众僧人的赞誉,护人有方。大兴善寺的僧人都知道莫文远胯、下的中黑羊很有神通,对此接受良好。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  那是,不保护莫小远他保护谁?莫小远可是世界的瑰宝!  谈天之间慧空火急火燎地跑过来了,按兴善寺内悬殊的年龄算,慧空是莫文远的同侪,两人向来亲近,可以说是最好的朋友,早在听说洛阳城中白骨精肆虐后他就给莫文远连去几封信件关照他,此时见到人完好无损回归,真是再好不过了。  慧空先把莫文远从上到下看一遍,确定他没事后道:“前些日子天竺来的僧人给我带了包豆子,我估摸着你应该喜欢就先存下来了。”慧空同莫文远相处久了,哪里能不知道他的喜好,国内没有的各种食材是他最喜欢的,你送给莫文远一锭金子,不如送给他最新鲜的种子。  莫文远眼前一亮,想说我们去看看吧,但在他此话脱口而出前慧空又道:“慧远慧智两位师父在等你,先去见他们再来看种子。”  “好好好。”他回头拍拍中黑羊的脑袋,让他跟着慧空先走,自己等会儿来找他,中黑羊咩咩咩咩咩答应了。  ……  慧智与慧远关系很好,他们是同一辈的师兄弟,现在在大兴善寺中皆被委以重任,慧远且不用说,负责一切俗物调度工作,在佛教与俗事高度接轨并接致力于发展出更多信徒的唐代,他的工作可以说是寺庙内最忙并且最有分量的。  慧智就更不用说了,他是有大神通的,玄幻大唐中总有不正派的妖魔肆虐,若不幸遇上他们只有会降妖除魔的僧人道侣才最派得上用场,慧智低调些,却也处理了不少妖魔,他又精通幻术,是大兴善寺挺起腰板傲视群雄的力量来源之一。  方进禅室,莫文远就感到股暖意扑面而来,定睛一看,地上并无炭火燃烧的火盆,也无暖炉,房间内比外面不知温暖多少倍,想来这又是慧智师父的功劳。  慧远和尚口诉关心之语,可惜他渡化妖魔的能力不是很行,对白虎岭尸魔事件无甚发言权,倒是慧智滔滔不绝说了很久,还道看来莫文远没有落下修行,可以传授他信的佛门法术。  莫文远为了身体强壮,做菜更易,不曾一天断过锻炼,此番洛阳城回来后他更是清楚自己被妖怪们盯上的噩耗,令莫文远对学习法门很上心。  他已经理解了“低配版唐三藏”的重量,也知道自己未来日子不会很太平,他的地图目前只拓展到了洛阳,但李三娘的野心却不知如此,她已经做好了江南店开张的前期准备,就等天气回暖冰雪消融南下开店。莫文远就算一开始不跟着,后期也是要去江南看看的,还有金陵、太原等地,相信在并不遥远的未来,李三娘食肆会同迎春花一样,伴随着春日暖风吹拂,席卷神州大陆。  慧远法师走后就是莫文远与慧智法师两人的事件,后者先夸赞他降魔杵用得好,选择念的咒也是当天。  “我欲再传你些佛经以备不时之需。”  “法器先用好降魔杵就行了,我前些日子从一老道那里要来了他们道家的法器,起防护作用,持续性比不上玄奘法师的锦澜袈裟,一次效果倒是相去不远。”  锦澜袈裟有什么防护效果,水火不侵,凡尘不染,驱除邪祟。  别说是与塔防护能力差不多了,就算只有一半莫文远都会欢天喜地地接受啊。  他用泪眼汪汪的感动眼神看向慧智和尚道:“我何德何能,让慧智师父如此尽心,真是无以为报。”  正常情况下慧智师父只会恬静回笑,或者说是分内之事,但今日他却不想做老好人,反而“恃宠而骄”,谈条件了。  “我要求也不高,带你拿来此物事小,你若真想感谢报答于我,做新吃食时就往我这送好了。”  莫文远立刻道:“我正好做一道酸菜汤饼,不日给师父你送来。”  慧智听到消息后脸都好绿了,酸菜酸菜、怎么又是酸菜,他们最近是绕不开这个词了吗?  太上老君新炼制出来的丸药是酸菜味的,莫文远供奉给他的汤饼竟然也是酸菜味的。  他原本还挺喜欢吃酸菜的,现在真是爱不起来。  ……  回长安后,莫文远的时间又变得紧张起来,在洛阳时他也会温习慧智师父交予自己的佛经还有降妖伏魔的手段,温习费得时间并不是很多。学习新知识就不同了,他年轻、勤奋好学、接受能力强,这些优点让他的学习效率比寻常人更高,但莫文远依旧要花大量的时间在寺庙里,他每天跑一趟藏经阁,市场与其他伏魔僧人交流心得、互相学习、互相促进,推敲琢磨所学的新知识。  高强度的学习带来了身体的疲惫以及精神上的充实,便是李三娘看了都心疼,认为莫文远太苦了。  他本人倒觉得不错,原因有几,一是莫文远忙活惯了,放慢了节奏不动脑经其乐融融的日子,他过不惯;二是明了妖魔对他有很大危害,为了自我保护,他得尽可能掌握更多技能。  中黑羊无疑是被莫文远表现出的学力震撼了,他更努力地吃,也花大量时间冥想,饕餮成长的方式就是吃吃吃吃吃,血脉中的力量会让他茁壮成长。  那么,学习法术让莫文远放慢美食探索的步伐了吗?  当然是没有的,不仅没有,他又找到了新的忙碌点,慧空和尚带给他的天竺豆类触碰到了莫文远灵感的火花,他的美食菜单得以更新。  慧空和尚拿来的豆类,正是莫文远心心念念的绿豆!  ……  绿豆是在北宋时从印度传入中国的,唐代时还没有绿豆,不过后世有学者在云南一带发现了绿豆存在的痕迹,证明此种豆类在两千年前或许存在于中国,却没被人所知。  慧空和尚对绿豆的了解来源于天竺的僧人还有常去的西市天竺店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跟莫文远呆久了总会主动或被动了解许多关于美食的知识,慧空和尚对吃食作法不感兴趣,但探知食物的药用价值,以及它们何时传入中国的前世今生,却很有趣味。  莫文远曾经想过,如果慧空和尚发挥他特有的谨小慎微、字字落实、究其根源的本领,并将这些特征用在学术研究上,怕是能把“考据党”这词提前成百上千年发明出来。  他将一袋绿豆展示在莫文远面前道:“前几日我一天竺的友人远到而来,随身携带此物,还用糖混豆子煮水给我们喝,我饮后发现其味甘甜,远胜黄豆煮水之味,便特意要了几粒豆子去天竺商铺询问,有店家卖了一袋豆子给我。”  盯着大小颗粒与现代别无二致的绿豆看,莫文远几乎要祭出星星眼了。  慧空看见莫文远表情道:“莫小郎君你知此豆如何吃?”  莫文远从善如流道:“知道知道,菩萨在梦中告知我。”  菩萨:呵呵呵。  慧空莞尔一笑,这理由他已经听过多遍了,相不相信目前存疑,谁叫菩萨每次都收下莫文远给的供奉,是个肉眼可见的真吃货。  “此物可以做何吃食?”  莫文远嘟嘟囔囔道:“可以做好多吃食。”比如说什么绿豆汤、绿豆糕、粉丝、绿豆饼、绿豆粥,等到冬天有冰了做绿豆雪糕绿豆冰沙也很妙,是非常非常棒的食材。  “不知我可有口福?”  “当然!”  ……  仅靠慧空买的绿豆是不够的,所以等有空闲时间后,莫文远带着中黑羊一同到西市晃荡,企图收到更多的绿豆。  绿豆恐是天竺较为常见的豆类,凡是见到的天竺商人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即却摇摇头告诉莫文远他们的店里没有卖,最多就有点自家吃的。  “此物价低,比糖还低,与黄豆价格相仿。”黄豆几乎是最不值钱的玩意儿了,他们何必千里迢迢把绿豆弄到长安来卖,利润实在是低。  转完了所有的店铺,他也只收了五大袋,还包括把商人自己留吃的绿豆也买回来了,他只能寄希望于中黑羊能够找到绿豆。  然而无所不能的中黑羊也郁闷了,他的鼻孔上悬挂着忧郁的鼻涕泡泡,咩咩咩的声音也不是很有底气。  天竺啊,我不能随意前往。  莫文远这才知道神仙之间心照不宣的规定,像是西天取经只能由唐三藏亲去携带经书回来一样,便是神通广大的饕餮也只能碍于规矩在中国的领土上四窜,高丽之类的附属国倒是可以光顾,然天竺实在不算是附属国。  莫文远道:“所以你们不能出国?”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道:可以是可以,但我们得亲自前往,脚踏实地。  神行千里、一个跟头翻十万八千里的神通当然是不能用的,他只能迈着小羊腿一步一步朝前方走,考虑到中黑羊全力奔跑的速度,他依旧比骑马推车行驶在路上的商人们效率更高。  莫文远道:“那国内是否有绿豆?”  很可惜,中黑羊给了他否定的答案,若想找绿豆只有两种方法,一是找商人进口,二则是自己种。  种植绿豆的最好时间是五月底到七月初,换算成农历最早也要到四月上下,莫文远花了很短的时间考虑获得绿豆的方法,他准备双管齐下,走进口种植并行的两条路。  先找到熟悉的天竺商人尽可能地收购绿豆,一部分用来做相关的吃食,一部分则为了明年的耕种提前做准备。  他们家是有大片田地的,一部分是先代遗泽,还有一部分则是圣人作为奖赏赐给莫文远的,这年头赐田地比赐油粮米面银钱方便多了,漫山遍野都是没有开坑的荒地,只要派吏员丈量之后就可以赐给他。  帮莫文远收绿豆的商人就是当年买给他蔗糖的商人,他一方面通知商队下次来长安时要带大量绿豆,已经找到了买家,一方面则是练习自己在其他城市谋生的老乡,看他们手上有没有自己吃的或者多余的绿豆,莫文远是大主顾,在长安城更是知名人物,与他交好有百利而无一害。  ……  莫文远扛着大量绿豆回家后,就磨刀霍霍欲做吃食,他首先要做的就是心心念念的粉丝,说来也巧,前些日子炖鸭煲的时候他还想怎么没有粉丝,否则就能做鸭血粉丝汤蒜蓉粉丝酸辣粉丝肉沫粉丝蒜茸粉丝娃娃菜炒粉丝了,没想到俩月不到竟然就搞到了原材料。  后世,粉丝已成为了中国的常见食物之一,其制作材料多种多样,有用绿豆淀粉做的,玉米淀粉做的,还有用地瓜淀粉做的。绿豆粉丝被认为是最好的粉丝,用其他材料做的粉丝较之它,口感以及通透程度上都有所不如。  在做粉丝之前,他还要准备一小工具,粉丝之所以是丝,是因为每根的直径在0.5毫米多左右,所以他需要专门的漏粉丝勺。  这玩意儿想要打造也不是很难,他画了设计图给相熟的匠人,很快便制得了。  制得过后工作就只有一样,那就是做粉丝。  ……  粉丝的做法并不难,比豆制品要简单,莫文远直接找了熟练的豆制品工人做帮工。  店内人对莫文远很信任,纵使绿豆是没有见过的新食材,有了慧空和尚还有天竺商人现身说法,他们也不怕有问题。  先把挑选出来的绿豆放在冷水里浸泡十二小时,进来之前在沸水里烫一两分钟。  泡完后磨浆,磨浆后发酵,发酵后析出的淀粉就是粉丝的原材料。  等把淀粉再磨一遍后加水成糊糊,莫文远一手持漏勺一手装满了勺子的糊糊,糊糊从漏勺经过,拉出条流线型的液体,此液体一入鼎中立马煮熟,伙计在下面等着,长竹筷一捞,粉丝入冷水,再用发酵的酸浆洗涤一下,最后挂在竹竿上晒干,粉丝就成了。  绿豆粉丝悬挂在架上,随风飘荡,路过的李三娘、中黑羊还有伙计们路过,都不由抬头一看,他们都在心中想,此物味道如何?  “可似馎饦?”  “外形相仿,味道就不知了。”  连续晒两日后,褪去了黄绿色的粉丝在阳光折射下呈现粉白,晶莹不剔透,莫文远看后与有荣焉,心道其质量怕是能与龙口粉丝相提并论。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  此物可做何种吃食?  “我欲作一鸭血粉丝汤,再烤几只扇贝,以粉丝为佐料。”  想到它们的滋味,便是莫文远都想流口水啦!第54章   鸭血粉丝汤是南京名吃, 更是金陵小吃中重要的代表,其做法简单, 很适合在自营小店中卖。莫文远相信, 一旦绿豆成功耕种, 粉丝实行量产,这道菜一定能成为镇店之宝。  而且, 与其他不宜保存的食材不同,晒干后团成团的粉丝很方便旅客随身携带, 价格不高,烧开吸水后抵饱,比起生硬的干粮,粉丝几乎就是人间美味。  鸭肝是莫文远几天前卤的, 颜色呈灰色, 他把鸭肝切成一小块一小块,装入盘中;油豆腐果与鸭血在鼎中盘桓,眼看时间差不多了, 大漏勺接着粉丝,在煮开的锅里过一圈,也就一两分钟的功夫, 粉丝就烫熟了。  从大鼎中盛汤,捞鸭血和油豆腐, 把粉丝往碗里一倒,再加上翠葱香菜,香喷喷的鸭血粉丝汤新鲜出炉。  李三娘在门外看着莫文远做, 她和儿子想法一样道:“我看这菜适合在铺面卖。”方法简单,速度又快,她估摸做碗鸭血粉丝汤的时间和做一碗豆花差不多,而且配料的钱也不多。  “等绿豆多了就可以,现在绿豆太少了,自家人吃吃都不够,更不要说卖了。”  “等到四月份种些。”  “你会种?”李三娘奇了,他家儿子农田都没怎么下过,怎么会种新式产品?总不能又是菩萨告诉他的吧!  “不仅我会种,只要是田里刨食的都会种。”他道,“和种黄豆的方法一样,不难。”黄豆的生命力顽强,收成也不少,便是再贫穷的家里,只要没有遭遇连年的天灾,就能靠吃黄豆挨很久,他也挺能理解为何无人把绿豆带回中国的,就饱腹感而言,黄豆确实比绿豆强,便是在种植此类豆的天竺,也仅用它烧水或者煮熟了吃,并不抵饱。  李三娘听后也道:“这么容易?”那样确实可以种。  说话间她从莫文远的手上把托盘接过去了,矮桌前众人已在坐着等,中黑羊又变成了少年人的模样,他这段时间人型控制得很好,可以稳定地长时间出现,吃饭时经常以此种形态端坐在桌边,家里人已习惯了他的存在。  莫小狗先吸一口粉丝道:“此物口感与馎饦相去甚远。”劲道,不易咬断,藕断丝连,富有弹性,容易吸收汤汁。 第67章 中黑羊已经在骚动了,丝丝缕缕的香气钻入鼻孔,酒香的悠长、肉的荤味、酱油的鲜美交织,奏出了无与伦比的精妙乐章,仅仅凭借味道,他的脑海中就响起了丝竹之乐声,泛起奇妙韵律的鼓点叮叮咚咚,节奏踩在他的心弦上。  香味带领他顶门走入厨房,这是莫文远的圣地,只要有一息理智尚存,他就不会在厨子没有主动召唤的大前提下进门,然现在,中黑羊的脑容量已经被香味塞满了,他没法思考。  莫文远容忍,或者说是原谅了中黑羊的食物,他完全能够理解,即便是莫文远自己都心旷神怡,沉醉于东坡肉的香味。  酱油啊酱油!他甚至有点惋惜,自己怎么没有早点把酱油弄出来?它简直就是世界的瑰宝。  “咩咩咩咩咩咩咩!”羊蹄子急切地扒在矮桌上,中黑羊不断催促莫文远,他看对方用灵巧的手指玩转粗重的菜刀,轻巧地割断麻绳,再把东坡肉分成小块,皮的柔软是可肉眼见的,倒面触之红褐色的肉片,没有收到一点阻力,肥肉部分被轻轻挤压,三两滴汤汁落在了盘子上,中黑羊想要伸出舌头把鲜美的汤汁舔干净。  “切开有点浪费。”莫文远嘀嘀咕咕,“你想吃我也想吃,我们只能这样了。”  中黑羊迫不及待地把属于自己的肉吞入口中,他的牙齿比菜刀还要硬,故能轻易切开肉片,东坡肉的肉皮口感实在是微妙,介于柔软滑嫩于充满弹性之间,皮与皮相粘连,他似乎能感到皮粘在了自己的牙齿上,然还没有咀嚼几下,它似乎就成了水,在口中融化了。  肥肉肥而不腻,初看时透着浅红色的光,油的腻已被汤汁化解了,它们被紧紧锁在胶原蛋白中,只有在切割肉空隙中的小孔洞时,才会猛地流在舌头尖上。  最下部分的瘦肉硬而紧实,很难想象三种截然不同的口感如何同时出现在一块肉中,深褐色的精肉无非是牙口好之人的福心,肉紧实却不硌牙,越咀嚼越松越咀嚼肉越多,开始只有一小块肉干,之后松松软软膨胀的肉丝在口中舒展开。  中黑羊尤其爱酱油的调味效果,咸与豆子发酵产生的异香融入了肉的每一个角落,他俨然成为了美食的俘虏。  “咩咩咩咩咩咩咩!”  好吃得头都要掉了!第55章   李三娘食肆的四季菜单是经常变动的, 这不是说他们所有的菜都在变,有将近一半的菜恒定不变, 这些菜的原料大多是肉和鱼, 便是在冬天, 弄到羊肉猪肉都是很容易的事,鱼, 可能有点难,但砸破冰层, 总有技艺熟练的人能透过冰窟窿,把鱼钓出来。  改变的是蔬菜,春夏秋三季比较多,春天有春天的嫩笋, 夏天有夏天茂盛的野菜, 秋天,秋天是万物收获的季节,瓜茄就更多了。  当菜变化的时候, 店里的厨师常常会灵光一现,创造出独门的新菜,在李三娘食肆推出此菜之前, 其他店都没有出现过此等菜色。有热爱变通的人会点一盘新菜尝尝鲜,更多的人却喜欢恒定不变, 点自己热爱多时,百吃不厌的菜。  如果由着食客的性子点,推广新菜就会变成艰难的事, 为了让众人能够短时间内接受莫文远引以为豪的新菜品,他们时不时就会有试吃活动。  试吃品是在上完菜出现的,伙计双手端着大木盘,盘子上有几片小陶瓷碟,陶瓷碟上只有一点点食物,他们往往是肉或者是甜品,或是淀粉的组成物。  今日伙计也如法炮制,试吃的小碟子换成了小碗,碗上还有盖子。  碗袖珍可爱,一手盈盈可握。  “客官可要尝新菜?”伙计站在王蔚身边,笑出了六颗牙齿,他问是白问,王蔚就是为了新菜来的。  于是他腆着脸道:“可否多给我两碗?”  伙计笑笑,没说话,当然是不行的,他把小碗放在众人面前,他简单地介绍了一下此菜名为“东坡肉”随即迅速地退下去,还有别的客人如稚鸟一般嗷嗷待哺等着吃,他们的工作量可大了。  王蔚迫不及待掀开盖子,发现碗里是小小的,两根大拇指粗的豚肉块,他没有急着吃,而是端详它同艺术品似的形状与色泽。  久病成医,药罐子吃药吃得多了,也学会给自己诊断,食客也一样,好东西吃多了,自然就有了鉴赏力,色泽、气味、形状……他看下来第一好奇的就是东坡肉的着色,先前酒楼也有红烧肉卖,即便是莫文远出手做得红烧肉,肉都没有此富有光泽,他思忖了一会儿,认为是调味料限制了旧菜,想来此道菜中就有新调味料的影子。  在热气消散前,王蔚用筷子夹起东坡肉,筷子尖甫一触碰到肉顶端的皮,他就被肉皮的凹陷程度给惊到了,实在是太软太薄了!  再也等不急一口入嘴,层次丰富的口感,悠长的韵味并不如麻辣菜一般让他有在唇舌中猛然炸开之感,它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味道。  他仿佛陷入了充盈着香气的幻梦中,脚下时奔腾的河流,河流之水皆为黄酒,王蔚坐在充满弹性的羊皮筏子上,随波逐流,水流看似激荡,在水中摇晃之感却并不令他难过,反而像是回归婴孩时代,在乳母坚实的臂膀中被轻轻摇晃。  莫文远做的美食就有奇效,他闭起眼睛就能勾勒出画面,那些画面还不是自动生成的,美食的色香味成了构建梦境的坚实基础。  他睁开眼睛,其他食客也睁开眼睛,众人恍恍惚惚,眼神都快失去焦距,颇有不知今夕是何年之感,王蔚好吃的吃多了,还有点抵抗力,颤颤巍巍地举手招呼伙计:“给我来份东坡肉。”  “我要!”  “我要!”  “我也要!”  “给我来十块!”  “额,客官,十块有点多,容易吃腻,要不先来一块?”  “一块就一块,快上来。”  ……  李三娘食肆刮起了酱油旋风,一开始酱油旋风并不叫酱油旋风,被食客所迷恋的是东坡肉红烧鱼之之类的具体菜色。在此之前,红烧一词从未出现在菜单中,等试吃玩红烧肉红烧鱼等菜后,食客们却迷恋上了此等新式做法。  吃着吃着,对美食抵抗力稍微强点的人们终于发现了关键之所在,究竟是何等调味料造就了此味?他们纷纷向伙计掌柜询问。  王蔚看面带焦急之色的众人,不屑地撇撇嘴,现在才想起来询问?动作实在是太慢了,他早就把调味料买回去啦!  伙计道:“此物名为酱油,是用大豆酿造出来的酱料。”  “酱油?是加了猪油吗?”  “非也非也,此物质地与酱清相似,只不过味道比酱清更鲜,着色均匀,液体更是澄澈,丝毫不见豆酱中的杂质。”  “酱清?”此人想想道,“岂不是可以浇勺到饭上拌饭吃?”  “确实如此。”  王蔚支耳朵听着,听及此又不屑一顾哼气,当然可以了,而且光吃酱油拌饭实在是太寡淡了些,他们家在吃的时候还会加入猪油以及炒得香喷喷的金黄色的芝麻。  那滋味别提有多棒了,不需要任何菜他就能吃一大海碗饭。  想到这,王蔚又低头看看自己宽松一圈的腰围,再捏捏下巴上多出来的二两肉,眼中闪过一丝痛心疾首,美食虽好,他的身材却有点伤不起,自从认识了莫文远他就不复过去飘逸的体型,即便经常参加蹴鞠等活动,还是心宽体胖了不少。  不仅仅是他,就连他家里的人也是如此,阿兄他们不似自己天天泡在李三娘食肆,却也经常来,阿爷阿娘更是遣人来购买吃食,回去后用精美的盘子乔饰一番,再端上桌。  菜量是没有增减的,味道却好了很多,一好胃口就打开了,小孩子是能吃多少就吃多少,若没有大人看着就死命往嘴里塞,而成年人,甚至老年人添饭次数都变多了,王蔚记得他阿娘今岁量体裁衣时就抱怨多年未动的腰围变粗了。  王蔚悠哉悠哉地接在问东问西之客官的身后,等他问完问题后道:“再给我来瓶酱油。”  店小二都认识他了,直接从台面下拿出新瓶子道:“六文钱。”  “这么便宜?”没问价格的客人更惊了,王蔚看他眼,似乎在说又和大惊小怪的,趾高气昂往桌板上拍铜板,又摇摇晃晃走了,旁人看了在心中嘀咕,言他是否喝多了酒。  ……  酱油之名随“红烧”做法走红,为人们所知。长安城洛阳城离得近,学徒流动也快,莫文远的徒弟队伍越来越广,有的徒弟喜欢两边跑的,半年就换次工作地点,还有喜欢稳定的,长年累月呆在同一地,若要学习才去另一城市。  几乎是在洛阳推出红烧菜两旬后,长安的菜单就更新了,不过消息灵通的长安人士早就通过行走两地行商人之口,认识酱油的庐山真面目,热心客人总是去食肆打听,何时上新菜。  上新当日,食肆还专门开一人新的窗口,负责打酱油卖酱油。  精装酱油是按瓶卖的,六文钱一瓶,其中三文是给瓶子的,另外三文是给酱油的。另种打酱油,分量就随意多了,一文钱一勺想要的是多少就多少。  客人被低廉的价格吓到了,一文,也就买块蒸饼吧,竟如此便宜?三番五次询问都得到了同样的价格,有些尝过红烧菜色的人买酱油回家,拌饭或是让娘子煮菜时候放一点,惊为天人。  实在是物有所值!  口耳相传的速度够快了,莫文远却还不满足于此,经过现代各色推广方式的风暴洗礼,他早知靠“酒香不怕巷子深”是远远不够的,质量是令调味品能够细水长流售卖的有力保障,客人不断回购的保证,除此之外大力宣传让人们知道此物也很重要。  他的宣传途径有三,一是发小广告,二则是与寺庙中的商人协定,让他们将酱油的故事带往各地。  想要令人们接受新的吃食,就要编造相应的故事,菩萨半夜授法制作酱油就是好理由,莫文远身上已经有太多传奇色彩,降妖除魔还做出各色美食,人们对以他为主角的传说接受度很高,便是穷乡僻壤之人都会买账。  除此之外,走南闯北的商人也帮他们把酱油带往各地,大商贩跨城市运送,小商人则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用他们的双脚跨过一座座山一条条河。  “莫大郎。”陆忠见到莫文远,笑出一口白牙,距离莫文远初次同他前往洛阳,已经有三年了,他的长相没有变化,肤色却变深了,风吹日晒风餐露宿催人老,他的面容尚且年轻,皮肤却变粗糙了。  陆忠不在乎皮肤上的改变,他是个商人,重利。  “陆二郎可来了。”陆忠还没开口,莫文远就知他未来前来,立刻问道,“要多少酱油?”  “尽量多些。”陆忠道,“我欲将其带往江南等地售卖,你看你短时间内能供多少?”他初尝酱油烧的菜,就看见了它背后广阔的市场,推广到全国是迟早的事,而且看莫文远的定价,后期酱油的价格只会越来越低,所有人都能买得起,物以稀为贵,现在是挣钱的最好的机会,他要争分夺秒。  “太多了你也运不走。”莫文远道,“放心,此次我做了许多,应有尽有,你只需告诉我要多少就行了。”  “我此次往江南走的商队规模不小。”他将胳膊往两边舒展开,大致比划腰大肚圆一人高的大坛道,“如此大小给我二十缸。”  “呵,确实不少。”莫文远道,“成,你直接带人来拿货吧。”  “如此之快?”  “都堆积在后院,能不快?”  陆忠打发脚夫去找人找帮工运酱油,自己则留在原地和莫文远寒暄,主要是莫文远问他问题:“我听伙计说店里经常人小生意人,买不少酱油送到周围的郡县卖,陆郎可知价格约几许?”  “价格自是与食肆一样。”他笑眯眯道,“一勺一文钱。”  乡里之人自不会浪费钱买瓶子,莫文远做带瓶酱油就是专卖给王蔚等阶层,还给想要把酱油作为礼品送人者提供便利,那些瓶子利润不小。寻常老白姓买酱油的也多,都是一勺一勺打。  莫文远闻此言道:“那勺子有多大?”  “莫小郎君聪慧,打酱油的勺子比食肆要小不少,黑心的甚至只有一半大。”  “一半大也有人买?”  “怎么没有,不过走的要远些,越距离洛阳城近,份量越多。”  “陆郎欲往江南卖,江南与两京相距很远,我就先祝陆郎大卖了。”  “借你吉言,哎,不过是一笔头的买卖,过了这村就没有这店了。”之后酱油商人定然会蜂拥而至江南。  莫文远与他熟悉,并不忌讳告诉陆忠商业之事:“你酱油要卖得快些,再过一旬我也要下江南。”  “下江南?何故?”  “阿娘在扬州筹备新店,预计上半年开张。到时两京有卖的,江南也有。”江南有的,两京就未必有了。  陆忠忙谢过莫文远的忠告,他思忖自己囤积的货物要早点抛掉,等李三娘食肆开新分店,很多物件就卖不动了,官方店有更便宜的,为什么要从商贩手中拿。  不一会儿,脚夫伙计与其余卖力气的短工来了,他们帮陆忠把酱油坛子依次装载在车上,陆二郎已打定主意,争分夺秒,隔日就启程前往江南,开始卖货,便匆匆走了。  ……  酱油在长安城也卖得很火热。  不说莫文远做得酱油本来就多,其做法也简单明了,他让值得信任的酱料工人到长安,传授其他人制作之法,开始酿制新一批,保证供应源源不断。  李三娘食肆专门开了打酱油的窗口,来打酱油之人络绎不绝,李三娘观察几天,被积少成多的铜板山给吓了一跳。  酱油理论上是挣不了大钱的,像是豆花、蒸饼,一文钱一块或一文钱一碗,便是卖得名动京城,利润也没有高到卖其中一种就能维持生计,让店铺运转下去的地步。  李三娘食肆是综合建筑,除非是酒水还有酒楼中的菜色,其余物品利润都低,他们胜在数量大。  但是酱油……  李三娘盯着账本,她的眼睛没有焦距,显然进入了脑海中搭建的思维天地,开始时她以为酱油的产品定位与豆花相仿,价格便宜却不是生活中的必须物。  卖着卖着却发现不同了,酱油的功能实在是太强大了,滴在饭上一滴就会让其变得美味,很寡淡的蔬菜一起烧更是能让平淡的蔬菜变得充满惊喜,而且甭管家里人烧菜时酱油放的多还是少,一文钱的酱油怎么都能用好几日,便是穷苦人家买了都不心疼。  它有成为生活中必备品的潜力。  李三娘意识到此点还多亏了赵二娘,最近家里的饭都是赵二娘做的,她感叹道:“大郎做得酱油实在是好,只要加入一点点菜的味道就完全变了,甭管是肉还是瓜茄还是豆,皆能与酱油相容。”家中最近出现的菜色中,红烧占比很大。 第69章 莫文远接过经折本展开,此物是他在离开长安城前交代李三娘做的,对方在扬州的一个月间,遣了许多人打听,把扬州以及周边城市有名吃食店的名字全部记录在了本子上,每家店的名字后还清楚地记录了地址以及出名的菜色,有些店还被著名文人评点过,留下了诗篇,可以说莫文远手上是现在最全的,最完整的江南美食指南。  李三娘开玩笑道:“店甚多,大郎莫不准备一家一家吃遍了?”  莫文远道:“有羊与我同往,有何不可?”  李三娘:“……”  你还真准备搞个美食之旅啊!  ……  莫文远是个谨慎人,他擅长抽绎总结理论没错,却不喜欢凭空想象,以虚拟的经历进行粗略判断。更何况李三娘食肆在江南开的店大,投入更多,他感到自己肩头上有沉甸甸的担子,承载着店铺未来是否能生意兴旺的压力。都说“人生识字忧患始”,这句话放在莫文远身上是没错的,他担忧良多,行为谨慎,纵使了解未来的江苏菜系,还执意一家家尝过唐时的本地菜。  中黑羊也要跟着,饕餮是真正的美食家,他对莫文远做的菜盲目信赖没错,但遇见了别人做的美味吃食,也不吝啬自己的夸赞之语。  他抱着渺茫的希望,经折本上有很多店,总能遇见能让他点头的美食吧?  莫文远与中黑羊对视道:“羊,不行,我们不能直接去。”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什么意思?  莫文远道:“我们太显眼了,江南人都知道你的样子。”莫小郎君与他身边的黑羊已经成了俗讲的标配,“你得知道,我到酒店点菜是不能给你吃的,便是知道你为精怪,在许多厨眼中把菜倒给羊吃是暴殄天物。”  羊型就是受歧视。  中黑羊不说话,身上闪过几道光,转瞬之间身体发生改变,与莫文远一般高的黑发小郎君出现在他面前,不知是否受到了“咩咩咩”叫声的影响,他人形声也有点软糯,莫文远听了之后只觉得心脏被羽毛尖挠痒痒了。  “此身可否?”  “可可可可可!”  莫文远暗自握拳,声音实在是太萌了!  ……  魏尚是扬州名厨之一,他开家鱼鲜店,鱼脍、蒸鱼、鱼丸什么都卖,往来宾客络绎不绝。  江浙地大,说到江南,北方人的第一反应就是鱼米之乡,然而并不是江南的每个城市都靠海靠河,水产丰富,像扬州距离河海就有点远,鱼产有,却不如海州丰富。  海州是现在江苏省连云港市的古称,此地河海相连,水产丰富,当地人也很善于处理鱼虾,魏尚是海州人,从小练技术,等及冠后带着他的菜刀他的技术来到扬州,在罗城扎根,此时距离他来此地已经过了二十余年。  今日魏尚的店里来了两名小郎君,他们生得很好,见多识广的掌柜都多打量好几眼。  左边的郎君长得白净,细皮嫩肉,脸上带笑模样,未语唇先翘,十分乖巧;右边的郎君还未长开,却能看出容貌极盛,掌柜看了却略有不喜,只觉得此小郎君长大后的美貌委实咄咄逼人,娘子们喜欢是肯定的,郎君却少有能看他舒服的。  两位年轻郎君找张无人的矮桌,把店里所有菜都点了遍。  伙计劝说道:“两位小郎君,菜点多了,你们定吃不完的,两三道菜加蒸饼即可。”  莫文远谢过伙计的好意道:“我这兄弟胃口极好,便是把所有的菜都吃完,也不会腹胀,你只管上就是,我们能吃得。”  伙计看饕餮小胳膊小腿,心道能吃得就怪了,便是肩膀宽阔身板结实的脚夫都吃不完,更别说是小孩了,然他提醒都提醒过了,对方执意要点,他也不做阻拦。  最先上来的并非是鱼脍,而是雪白的鱼肉丸子,六枚一份,两份十二枚,丸子并不是圆形,而且椭圆的,有点扁,莫文远凑近看了,发现丸子表皮皱皱的,但用筷子戳一下,内里却很坚实。  “吃吧吃吧。”  中黑羊听见此话后拿起筷子,他的美食雷达告诉自己,鱼肉丸子怕是做得不错,起码已经到了平均标准线上的水平。  入口之后中黑羊就知道自己的判断没有错,皱皱的鱼丸皮下面是q弹紧实的鱼肉,充满了嚼劲,皮很有趣,让他想到了莫文远作为夜宵给他炸的虎皮蛋,还挺香。鱼肉剁碎后同面粉搅拌,肉的鲜美深入了丸子的缝隙中。此物与寻常丸子不同,不仅不热还冰冰凉凉的,怕是用井水冰镇过,此冰镇法实在是恰到好处,热的鱼总是会有腥味,而冰镇不仅让肉保持弹性,还能冲淡鱼腥味,作为小失,鱼肉丸子无可挑剔。  “好吃。”饕餮言简意赅。  “是好吃。”莫文远也欣然称道。  鱼丸只是片头曲,鱼脍、蒸鱼、鱼汤面等等依次上桌,堆满了矮榻,也还好两人吃饭的速度都很快,尤其是饕餮,放开吃之后更是以风卷残云之速把菜席卷一遍,不多时桌上只剩下空空荡荡的碗。  吃完后莫文远是很高兴的,如果魏尚代表扬州厨子的平均水准,那他们的水平实在是太高了,高水平的厨师确实会冲击到李三娘食肆的销量,然而对真正热爱厨艺的厨师来说,能够与手艺精湛的同行在相同城市开店,绝对能对他起到督促作用,能让莫文远更加紧迫,更加努力得锤炼技巧。  吃完后,他也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开始进行总结。  “江南菜,也没有我想象中的甜啊。”莫文远庆幸,还好自己没有用后世的观念来揣度唐代的江南菜系,鱼鲜多是真的,但是甜,完全没有,充其量就是滋味清淡,该咸的都很咸。  他想想,又觉得唐代的江南菜不甜合情合理,在蔗糖引进之后,糖是稀罕物,即便国内向天竺大量进口糖,也是先供长安等地使用,到江南这里价格又高上去了,考虑到成本,酒楼的厨师才不会用糖做菜,尤其他们受到的厨师教育中并不包括炒菜中要放糖。  莫文远绞尽脑汁,搜刮脑子里的江苏菜发展趋势,怕是要再过一千年,此地的菜色才会与他们那时相近。  目前为止,他吃过的江南菜有两个明显特点,很多家常菜的味道偏淡,以及大量运用各种鱼鲜做菜。  把握这两点后,应该怎样改江南店的菜单他心中有数,其一就是把某些菜的味道改淡点,还有就是因地制宜,多烹河海中的物种。  ……  从农历四月开始 ,就进入了吃鲥鱼的好季节。  长江有三鲜,“刀鱼、鲥鱼、河豚”,现代时,这三种鱼都很不常见了,江豚更是几年未出现,成为了传说。鲥鱼的产量虽然低,却没有到灭绝的地步,在大饭店还是能够买到的,莫文远原本在的店就有鲥鱼买,产量低,要四五百块钱一条。  唐代时人们也爱食鱼鲜,然人口实在不多,还吃不完长江中的鱼,水污染也少,鲥鱼比其他鱼难钓,却也能保证基本供应。鲥鱼为溯河产卵的洄游性鱼类,每年定时到长江周围排卵,鄱阳湖、赣江、珠江等地都有它的产卵场。  莫文远大清早地带黑羊去鱼市转悠,天还不亮时鱼市就要出摊了,大商贩的鱼直接供应入酒楼,而零零散散的小商贩则捕鱼后来这里卖,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鱼腥味,因是江南,海腥味是没有的,莫文远提点道:“小心脚下。”  泥土地被湿漉漉的江水大潮了,土地坚实还好,有些地上布层薄薄的稀泥,中黑羊还挺爱干净的,可讨厌泥土污蹄子。  “咩咩咩咩咩咩咩!”  放心吧,我没踏在地上!  莫文远听此言弯腰往下看,才发现中黑羊的蹄子是微微微微微微悬空的,他竟然是踩着空气走!  莫文远:=口=!  厉害了我的羊!  莫文远走到一小鱼贩旁,他的鱼被分为两大类,价格高的放在大木桶里游,价格低的就放在地上,鱼还活着,很有精神,尾巴一拍一拍,在地上跳弹,最右边则是死鱼,折价卖的,莫文远当然不会看死鱼,他的注意力集中在水桶中的鲥鱼上。  他已经走马观花把所有人家的鱼都看了一遍,对比后觉得他家的最好,又折回来了。  卖鱼的是一身材高大的中年人,长得憨厚,眼中却有精光,看着像是会做生意的,他招呼道:“郎君想买鲥鱼?”莫文远还没有说话就开始介绍,“我这鲥鱼是早上才捕到的,新鲜的很,个头又大,一旬以内都没有能超过他的,你看看眼睛鳞片,都清澈得很,买回去不亏。”  “可以凑近看否?”  “可可可。”说着就想帮莫文远把鱼从水桶里拎出来,却看见这位小郎君眼明手快自己下桶捞,动作无比标准,虎口长大往鱼的脑袋上一卡,滑不溜丢的鲥鱼就没有逃窜的余地了。  他凛然道:是个熟手!  看鱼的质量如何无非就是从几个方面看,眼神情不清澈,鳞片干不干净,身形大小如何,游动有没有力气,甚至连其挣扎力度大小都能被列入考察范围,卖鱼郎肯定夸大了鲥鱼的质量,不过就莫文远看来,已经比其他家优秀了。  他道:“这桶鱼我都要了。”  卖鱼郎收钱,眉开眼笑。  鱼装在水桶里,桶放在羊背上,踏空行走,稳稳当当,一滴水都没有露出来。  莫文远道:“回去后我把三条鱼都做了,用三种不同方法做,你给我说说哪种好吃,好吃在哪里,与本地菜有什么区别。”  中黑羊的耳朵都立起来了:“咩咩咩咩咩咩咩!”  试、试吃吗?  天哪这是什么幸福的工作!第57章   鱼的做法很多, 但适合鲥鱼的做法就一种,那就是清蒸。  此鱼能够成为长江三鲜不是没有道理的, 肉质细嫩, 滋味鲜美不说, 还有补虚益气、清热解毒的药用功效,在烹饪的过程中加入太多调味料反而会破坏鱼本身的滋味, 过渡调味从来就不是好事,人造的味精与天然的鲜美有天壤之别。  他说用三种方法做鲥鱼, 并不是红烧清蒸和爆炒,而是三种差别较大的清蒸方法。  中黑羊端端正正坐在厨房外等着,未开张的店内也有不少人,他们都是自愿报名来参加试吃活动的本地人, 如何确定菜色合不合本地人口味, 当然是要深入群众中去了。  此项工作仅有一次是不够的,还需要经过多次,莫文远估摸等试吃人数过千, 就知道哪种烹饪方法最符合江南人口味了。  最简单的蒸鱼也是有方法之分的,现代人按照地域将其分成了两大类,广东人蒸鱼与江浙人蒸鱼, 北方人的蒸法没有被列入其中,可能是北方的鱼产较少, 靠江水海的地区也实在是太少了,少到蒸法形成不了典型地域特征。  除此两种外,莫文远加入了唐代人常用的蒸鱼方法, 用热油做浇头。  他将质量不分先后的三条鱼处理好,把火腿、大葱、姜片切丝整齐地码在鱼背上,放火腿丝是莫文远的独门秘籍,火腿是他亲自腌制的,有可以空口吃的,有咸味重的,有肥的,有瘦的,此时他选择用的是肥火腿,白色部分很多,在蒸过程中能逼出油星子的那种。  每位名厨在做菜时都有自己的小习惯,如果所有菜色都按照恒定不变的程序做,最后的成品就与流水线工厂成品没有区别了。  莫文远对加火腿挺有执念的,除此之外他还喜欢上猪油网,以前师父就笑骂他把菜“搞得油乎乎”的。  江浙的鱼是先放调味料放香菇竹笋再下锅蒸,保证蒸的过程中辅料味能够深入菜中,而广式蒸发是先蒸半熟再下料,能够最大程度保证鱼白肉的滋味。  唐朝的做法复杂一点,先把鱼入蒸笼大火蒸几分钟,随后把蒸笼中充斥着腥味的鱼汁水倒掉,在干鱼肚皮上浇酒水再用小火蒸,最后拿出来时还要淋热油。  三道鱼不分先后被做好装盘,盘子一字排开放在推车上,被推出去。  ……  大堂中食客早就等不及了,莫文远的名头早从两京传到了江南,当地人对他看法很多,有的认为年纪太小,浪得虚名;有的认为天生佛子,必有特殊之处;有的无特殊看法,只是闲来无事来看热闹;有的曾前往两京,尝过美食,回味无穷……  人们的想法千千万万,脸上的表情也千千万万,待蒸鱼推出来,香味钻入鼻腔中,不少人表情“冰雪消融”,正视年轻的郎君。  试吃之人被提前发了一颗干黄豆,觉得三条鱼哪种最好吃就把黄豆粒扔到鱼面前的碗里,从洛阳长安跟来的伙计在旁维持秩序,望鱼兴叹,垂涎欲滴,就恨自己不是江南人,口味无代表性。  “请吧请吧。”  每条鱼后都站名伙计,用公筷夹鱼肉,一是为保证洁净,二则是担心食客太吼,一筷子下去半条鱼就没了。  先来的人吃腹部柔嫩的鱼肉,后来的吃边角吃鱼头,只花了一盏茶的功夫,三条鱼就干干净净只剩骨架,尾巴被中黑羊嗦了,他还很有怨念,想独吞整鱼。  试吃食客陷入选择困难,真正难判断的并非好吃与不好吃,而是好吃与更好吃,唐代人的吃食在千年后大吃货时代的对比下略显粗糙,他们对美食的形容词也很贫瘠,只有“好吃”“美味”与“绝妙”三种,刚才吃的三种鱼无论哪道,都配得上美食之名,他们陷入了深深的纠结。  还是遵循最原始的感觉吧。  “叮咚——”  “叮咚——”  干豆子落入陶碗中发出沉闷的响声,多愁善感之人选定心仪菜后还可惜地“啧啧”两声,仿佛在为另外两条鱼感到惋惜,对帮助投票的人莫文远都报以微笑,还送上瓶精美酱油作为礼品,脸皮薄的街坊邻居执意不肯收,言是到莫小郎君这里吃美食是蹭吃蹭喝,怎能吃了后还收礼?  等把请来的试吃者送走后,莫文远回头看结果,加了火腿丝浇热油的唐代烧法取得了压倒性优势。  “果然是因为荤味更重?”对此结果,心中隐隐有所预料,当代人普遍缺少油水,清蒸味虽美,却不如油来得实在,市民们对荤香欲罢不能。  中黑羊不大愉快,他觉得江浙烧法最好,浇热油后有喧宾夺主的嫌疑,当然不是说莫文远做得不好,只是美食家精益求精,更求食材本味。  “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太不会吃了!  “并非每人都有你的尖舌头。”莫文远哑然失笑,“烹菜讲究因地制宜,大众欲享荤味,我便做此味,你想吃清蒸的,我单独蒸给你就是了。” 第71章 咀嚼咀嚼,紧实的肉逐渐松开,在口腔内膨胀,黄鳝的土腥味被驱散,取而代之是黄酒的香。  来自长安李三娘食肆的黄酒魏文也买了,不仅用于平日里小斟,还作为调味料加入菜中,莫大郎确实很有才,几滴酒就能让鱼的香味更上一层楼。  接连两口让他从响油鳝丝迷人的香味中清醒过来,开始以客观方式对其进行全面评价,最先吸引魏文注意力的是悬挂在鳝丝面上厚重的汁水,其介于普通的液体与酱之间。  他有点犹豫是否该询问莫文远此汁液的做法,对很多厨师来说菜的制作方式都是不传之秘。  莫文远看他眼神主动道:“此乃芡汁,其做法是一善做洛阳水席的老者教给我的。”  “只肖加入些块茎粉末就成,能让酱汁便厚。”  魏文见他主动交流释放善意,也打开了话匣子,不多时竟然和莫文远相伴进厨房了。  秦蔚山:???  厨子的友情真奇怪。  ……  魏文和莫文远差不多,吃饭的家伙都是随身携带的,外套敞开就能看见他绑在腰间的刀,口袋中更是有小瓶酱料。他用的菜刀与莫文远不同,魏文是做鱼脍出生,擅长用的刀刀面窄,长度长。  莫文远的徒弟周淼也是鱼脍好手,魏文用的刀与他有不一样了。  黄鳝还有剩余的,盘桓在木桶内,对其质量魏文是有点挑剔的,所以他决定先给黄鳝来手保鲜处理,让其肉便软,更富含水分。  鼎中烧热水,水沸腾后乳白色的水汽直线向上喷涌,黄鳝被用兜装了吊在水蒸气上,以热气熏之。  “此法不仅可用鳝鱼,其他鱼类皆适用。”他道,“若鱼类品质残次不齐,以水汽熏之可优化其口感。”连各种鱼类熏多上时间都一并告知。  莫文远连连点头,他不是专门做鱼的厨师,挑鱼的眼力还成,但想要找到最新鲜质量最高的还是要靠中黑羊帮助。有关如何保持其鲜美程度,他知道些方法,效果却都一般,魏文告诉他的法子只有积年累月不断试验才能得到最精确的时间,他并不吝啬于研究出的独家知识,与莫文远大大方方交流心得。  鳝鱼的肉质得到了显著提升,魏文把刀从腰间拿下来,细细切段,他切段的手法与切鱼脍相似,用的这把刀更是从来都没沾过水。  经由他切的黄鳝段已达到了可生吃的品质。  黄鳝段、蒜瓣、生姜、大葱、来自西域的香料,还有黄酒与酱油依次加入大鼎中,魏文还扔了两片莫文远眼生的叶子进去。  木头盖子往鼎上一盖,先大火在改文火慢炖。  “蒜子炖鳝段。”他道,“尝尝如何。”第58章   蒜子炖鳝段的滋味与响油鳝丝完全不同, 若说有何相同之处,就是他们都很美味。鳝段初入口中, 莫文远就被入口即化的口感给俘虏了, 肉被炖得酥烂, 舌头微卷就能把肉从骨头上刮下来,吸满了汁水的肉已膨胀到了极致, 十分细嫩,除了黄酒、酱油的味道外, 莫文远还尝到了一股陌生的,却几乎压倒一切的滋味。  他立刻想到了刚才魏文倒入鼎中的酱汁,“此味如何调制而成?”莫文远努力辨认来源,“似有橘皮、红枣、桂皮, 还有……还有甚?”  魏文大大方方道:“莳萝子。”  “我还加了莳萝子。”  莫文远恍然大悟, 他在现代便听说过此种调味料,却还没有亲自用过,每名厨子都有自己喜欢并且擅长使用的香料, 像是他对茱萸就情有独钟,可以用茱萸搭配其他香料调制出各种各样的味道,莳萝子相较茱萸价格还要高点, 如果说茱萸是“苦+辣”,那么莳萝子就是“甜+辣”。  莳萝子是莳萝的种子, 又有土茴香之称,它的香味很特别,同时兼具辛香与柑橘香, 所以魏文才会在酱汁中放入橘皮,它的滋味与莳萝子之味相得益彰。  中国现代,莳萝子,常被用在腌制香肠的过程中,起到增香的作用,而唐代,莳萝子则会用于鱼脍调味。就做鱼脍技术,莫文远自认为还没有登堂入室,鱼脍是生食,少量辛香料能给生食起到增色作用,但量却不大好控制,一不小心搁多了,味道还不如什么都不加,除非是熟练老手,谁也不会自寻烦恼用香料调味。  魏文是做鱼的大家,无论是鱼脍还是熟鱼烹饪,都信手拈来,莳萝子是他最喜爱的香料。  “此味甚妙。”他长叹一声,语气中充斥满足之意,精妙绝伦的口感,品味不尽的韵味润物细无声地流入他的心田,如果说响油鳝丝是美艳的牡丹,那么蒜子炖鳝段则是傲雪中独立的白梅花,“遥知不是雪,唯有暗香来”,其香气大大方方昭示着自己的存在。  中黑羊是没有骨气的中黑羊,他原来想只吃莫文远做的菜,其他人做的菜少吃以显示他的忠实,但等看见莫文远露出吃到美食的满足表情时,羊尾巴就开始跟螺旋桨式的转动了。  吃、不吃,还是、还是吃一点吧。  他非常没有骨气地站到了矮桌底下,蹲着,用渴望的眼神盯着蒜子炖鳝段看。  莫文远看见他亮晶晶的眼睛,哭笑不得,只能无奈地对魏文道:“魏郎,此鳝段我可否分给羊吃一口?”他为了避免牛嚼牡丹的乌龙,也为了不让魏文误解自己,还好好解释了中黑羊的身份道,“他并非普通羊,而是观音菩萨托付给我开了灵智的羊,平生最好吃美味,蒜子炖鳝段实在可口,香味也盛,他很想吃。”  魏文愣道:“哦,想吃就吃吧,不妨事的。”  中黑羊终于争取到了鳝鱼段,幸福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此味与响油鳝丝各有千秋,说不出哪个更好吃,二者无疑都是顶级美食。  爱果然江南能人异士多,藏龙卧虎!  ……  李三娘食肆来扬州后,各酒楼的东家厨师都有些躁动,而他们中绝大多数对莫文远等人并非抱有善意。  原因简单,江南菜馆竞争激烈,李三娘食肆在两京独占鳌头,何必分他们的客流量?  秦蔚山是当地名人,江南又以鱼鲜称著,在外晃荡一圈就听到不少李三娘食肆相关的八卦。他带满肚子的八卦来寻好友,找到魏文时看他正在用酱油烹菜。  在酱油上市不久他就托人从洛阳带来新调味料。魏文是很喜欢用酱油的,但他用量很是保守,做菜时都斟酌着加入,用他的话说,就是还未确定加多少合适。当然,他从不否认酱油是划时代的调味料,就跟豆腐是划时代的食材一样,因它们的存在,在见到莫文远之前,魏文对传说中的莫大郎就评价颇高。  “你为何倒如此多?”他看锅里的鱼,被酱油染成了红褐色,魏文以前的用量从未让鱼染色。  “此乃莫大郎以酱油为基底的新烹饪法,他称其为红烧。”魏文眼中闪烁着欢喜的光芒,“以我之见其名贴切至极,酱油放多后,鱼肉确实会变成红色。”染色均匀,不仅味道好,视觉上也给人以美的感官。  秦蔚山目瞪口呆:“他传授尔新烹饪技巧?”  “不过是切磋技艺,谈何传授不传授?”他道,“我还同莫大谈论了辛香料的用法,只可惜莫大对鱼脍不熟悉,在莳萝子的运用上也无法给我甚启发,不过我等分析了莳萝子酱汁有何改进余地……”  “等等等等,你把莳萝子酱汁的配方说予他听了?”那不是魏文的独门秘技吗?  “有何不可说?”  秦蔚山不知作何表情,俩厨疯子凑一对。  魏文终于抒发感情完了,看秦蔚山表情不对道:“我观你来时似有话要说,是有何事?”  秦蔚山狠狠叹口气,有了新的人生感悟:“若世上之人同你与莫大郎一般就好了,只可惜绝大多数人都是沦于俗流的蝇营狗苟之辈,在尔等切磋交流、互相学习、谋求创新时候却还驰骋于蜗角搏斗于蚁冢,眼界太过狭隘。”  魏文心知他从不说没有道理的话,心下一动道:“可有酒楼,欲对莫大郎不利?”  “不利也说不上,但凡做吃食,都要手上功夫见真章,但无论在何行业都有文人相轻之情壮,事关南北差距尤甚。”他道,“莫大郎之试吃会举办得红火,引得不少酒肆的东家不安,怕被他抢走生意。”  魏文嗤之以鼻:“与其担心不如磨练技艺。”  “他们欲如何?”  “还能如何?我听他们吵了一个时辰也没寻到章程,最后只言要先去排试吃队,看看莫大郎的菜究竟有何魅力,能讨好食客。”  “他们还没去吃?”莫文远的试吃会已进入尾声,不日李三娘食肆就要开业,此时距离魏文莫文远初次切磋已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未有一人去。”而秦蔚山魏文已成为了店中常客,哪一次试吃都能看到两人的身影。  魏文听后不屑一顾,他有手好厨艺,人也率真,嬉笑怒骂不摆在脸上,心中却有评判的标准,他善于学习,不耻下问,故而很看不上同僚“位卑则足羞,官盛则近谀”的姿态。  待烧好鱼盛放在盘中品尝过后,魏文起洗手道:“走吧。”今日逢双,李三娘食肆又出试吃,他绝不会错过。  秦蔚山一边死命向嘴里塞鱼肉一边支支吾吾应和,也不知是说“再让我吃一口”还是“等等我吃完就来”。  ……  智乐和尚如约而至,之前他便说要下扬州到李三娘食肆品尝,不想来的时候太早了,竟然还没开店。  还没开店也无妨,莫文远做了几道精致的菜,邀请他一同小酌,热爱茶叶的智乐和尚在吃上也很有情调,而且他不是很守清规戒律,只要不是太荤的菜都愿意吃的,也难怪中黑羊说他只是半个和尚了。  人与人聊天是要找共同语言的,莫文远喜欢做菜,智乐和尚喜欢茶,两人凑堆就是“做菜与茶”,莫文远询问有何茶可以入菜,并且能做得好吃。  智乐和尚是开明人,从来不认为茶只能喝,只能品,放在菜里就暴殄天物了,他什么茶都喝,有钱的时候喝蒙山喝天目山的茶,用大明寺的水或扬子江水配,没钱的时候,露宿荒郊野外的时候,不值钱的寻常茶饼也是他的喝茶好伙伴。  高下之分、优劣之间在他心中都不是问题。  “茶入菜?”智乐法师很感兴趣道,“此方向我未曾想过,但听来不失为一件趣事。”  莫文远道:“我既是入菜的,茶的价格就不能太贵,散茶基本上是不能用的,若用了菜价岂不到天上去?”  “不至于不至于,散茶也有好坏之分,最优者入菜是暴殄天物,次者却很合适,不过出于保存简易,用茶饼更好也更省事。”  “我就想用茶饼。”  智乐和尚陷入沉思:“茶味清淡,你若想令茶香同菜色融合,所能用食材就少点,食材之味太重了便会盖住茶香,烹调过程中更不重油重酱,加过量盐怕也是不可以的。”  听他此言莫文远最先想到的就是杭帮菜中的龙井虾仁,这道菜一说是清代政治家翁同龢创造的,也有人认为是杭州厨师从“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中受到了启发,以色香浓郁的龙井茶与本地的河鲜相伴。  虾仁本身的味道淡,色泽可以用晶莹剔透来形容,相对而言容易染上茶叶的味道,很符合智乐和尚“食材味道淡”的观点。  莫文远自己也有所研究,他道:“我却认为食材味重油腻也是可以与茶相伴的,茶自带解腻的奇效,如果与肉放在一起烹饪,做得好了就能让肉肥而不腻,回味甘甜。”  “如此也是可以的。”智乐鼓励道,“何不尝试看看。”  在尝试之前有很重要的事,就是选择茶饼。  ……  到唐代,茶饼的制作技术已经得到了显著提高,一块茶饼想要从茶叶发展至最后成品,要经过采、蒸、捣、拍、焙、穿、封七道工序,制作完成的茶饼已经去除了茶中的青草味,但智乐禅师表示,茶饼煮出来的茶涩味还是很重,如果不喜茶涩,可选择出过膏的茶饼。  出膏就是指将茶叶先蒸了榨汁,在按照以上加工至茶饼的特殊处理方法。  是否选择出过膏的茶叶,莫文远心下没有定论,以厨师的想法,涩味也是茶的本味之一,去掉这种味道,茶也好像就不完整了,但他依旧无法确定究竟是经过哪种处理的茶饼、以及何种类茶饼做的菜最好吃。  无奈之下就开了场只有中黑羊参加的试吃会,各种茶叶虾仁在他面前一字排开,莫文远道:“尝尝看哪个最好?”  谁知道在吃食上从未含糊的中黑羊竟然傲!娇!了!  他盯着莫文远看,眼神幽怨,出口的咩咩咩也自带股忧郁的气息,中黑羊道:终于想起我了?  莫文远给他看得毛骨悚然,只能虚心求教道:“怎么没想起你了?”一日三餐照常做加餐夜宵轮番奉上,他要是不想我中黑羊就没人想起了。  中黑羊艰难抵挡住美食的诱惑:“咩咩咩咩咩咩咩!”  瞎说你明明忙着访友会客。友是魏文,客是智乐禅师,他和两人的对话中黑羊一个字都插不进去,他深感挫败。  莫文远琢磨中黑羊的纠结点,他终于意识到对方是觉得自己不受重视了,是意难平了,他语重心长道:“羊,你不能这样,人与人之间是要有私人空间的,是要做自己事情的,人与羊也是如此。”  “你已经是只快要成熟的羊了,不能还一直跟在我屁股后面,这样很不利于你未来的发展。”  中黑羊、中黑羊气死了,他决定化悲愤为食欲,将不同版本的茶叶虾仁吃完,只有美食才能抚平他心灵的创伤。  吃完之后他把选中的空盘子往莫文远面前一推,又傲娇掉头用屁股对莫文远,奈何厨疯子正在喃喃自语,还顾不上他是用头对自己还是用屁股对自己。  “果然还是绿茶吗?”茶叶多种多样,蒙山茶就算是绿茶,但这种绿茶产量小、香味浓郁,非常高级。  除了蒙上等品种茶之外,市面上还有产量高,香味也不是很浓郁的普通绿茶,价格并不贵,早已随着茶饼走入千家万户,莫文远准备用的,就是普通绿茶。  以茶入菜,菜为主茶为辅,用特别好的茶反而是暴殄天物。  莫文远道:“谢谢羊了。”把所有空盘子收好,接着研究新菜去了,中黑羊眼睁睁看它离开,气得羊毛都炸开了,此时此刻他看想去不像羊,反而像炸成一团毛球的猫。  他忽然觉得跟莫文远生闷气的他简直就是大白痴白痴白痴白痴!  …… 第73章 “呵!评价忒高,与魏郎相比如何?”  “伯仲之间。”  “我们人多,可多点几道菜吃。”  说完就招呼店小二点菜,李三娘食肆的小二都是受过训练的,眼见商贾们点菜没有重点,似乎欲把所有菜念叨一遍,就主动道:“客官们何不试试春水宴?”  “春水宴,那是何物?”  “莫大郎取合时宜的菜色组成一道宴,命名为春水宴,共十二道菜,若是第一次来我家吃的,点此宴再合适不过,菜色中既有我店在两京的镇店之宝,也有莫大郎来淮扬后做得新菜。”  商贾们听后都很高兴,有人抚掌道:“这个好,连想点何菜的功夫都省去了,就来春水宴。”  还有人文邹邹道:“为何叫春水宴?”  “莫大郎言他春日初至江南,见一江烟水照晴岚,水波粼粼,一碧万顷,春日江水实在是美,他此道菜中又有江南水中特产的河鲜,又有翠绿翠绿充满春意盎然之气的绿菜,便附庸风雅起名春水宴。”  “好!”  别说是商贾了,就连他们旁边的一桌读书人听小二介绍后都合声道好,读书人吃饭不仅仅是吃味道,还吃个意趣,吃个文雅,听一江烟水照晴岚,他们脑海中就浮现出春日清晨,烟波遍江的朦胧景色,深感莫文远与其他厨子不同,是个知识渊博善于吟诗作对的风流厨子。  “也给我们来个春水宴。”  “这里也要。”  ……  春水宴之名越传越远,越传越远,又过俩月,便是两京之人都听说过江南春水宴的名头了,莫小狗坐镇店中,可谓一个头两个大。  “有春水宴不?”  “并无。”  “为何我听闻江南店已推出此宴将近两月,洛阳怎会没有。”  他苦口婆心道:“北地并非江南,哪有鱼米之乡的鱼鲜多?你若真想吃春水宴,只能行至淮扬,到店里去吃,我们这里的鱼种类不多,也不新鲜。”  食客听后郁闷至极,长安人第一次为自己的身份而纠结,嘿,真气,长安附近怎么就没有大量河道?  莫小狗忙完后找到赵二娘哭笑不得道:“有婶子与大郎在,江南店果然一炮而红,这几日全是上门询问春水宴为何不出的客官,且别说是他们,便是我都想要尝尝,奈何我们这里没有鱼啊。”  赵二娘倒是看得开:“他们有春水宴,我们有绿豆宴,与其在这抱怨不如看看绿豆种得如何,大郎先前言说此月要回长安,他回来定是要摆弄绿豆的。”  “还用你说,我盯地很紧,昨日才从田间回来。”  绿豆的种植时间很多,只需要两个月就能种一波,四月种下绿豆收获之后他们就马不停蹄接着种新一轮绿豆,六月播种,八月就可收获。李三娘是个有眼力的,雇佣的老农不识字,也没有看过农书,然在土里刨食一辈子,论对作物的了解,少有人能比得上他,第二轮种的时候无师自通用上混种法,大麦与绿豆混种,莫小狗昨日去看了,种出来的绿豆又多又好。  “今岁收获的量可还够?”  “不知,大郎说大半绿豆要做成粉丝,过了今年肯定要种更多,到时还要去农家子说说,看是否愿意种绿豆的。”  “依我看,只要买粉丝的人多了,要绿豆的人也多了,肯定是愿意的。”  “哎。”  两人还在说闲话,忽然,酱油铺的伙计跑过来面带惊喜之色,莫小狗看后知道定发生了大事,让他缓缓再说。  “店内刚来了一笔大生意。”  “什么大生意?”莫小狗好奇,他们卖酱油讲究的是细水长流,靠买家数量取胜,谁叫一勺酱油只要一文钱,即便是一瓶钱六文,也挣不了多少。  “刚才来人说要定六千贯的酱油。”  “多少?”莫小狗傻了,赵二娘也惊呆了。  “你是不是说了六千贯?”赵二娘问道。  “确实是六千贯。”伙计宣布道,“而且是每个月都要六千贯。”  ……  莫文远回家前没有同莫小狗他们说,甫一进门就看见兵荒马乱的场景,莫小狗抓着店伙计盘问道:“酱油可够?”  “够的够的,酱油耐放,之前又是隔两旬就腌制批大的,每月供应不成问题,但市民买得也多,还得多做。”  “多做就多做,先把最近的供应商就行了。”  莫文远的眼睛变成了疑惑的豆豆眼,他和中黑羊对视眼,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按理来说他们铺子的酱油是管够才对,莫小狗怎么担心不够了?  “阿兄可出何事?”莫小狗不是他嫡亲的哥哥,然两人从小一块长大,莫文远早就把他当作哥哥看待,两人之间以“阿兄”“大郎”称呼。  “大郎,你回来了?”莫小狗惊讶极了,“羊也回来了?”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打过招呼。  “酱油怎会不够?”莫文远迷惑极了,“不是做了许多?”  莫小狗满面红光,心情极好:“你来得正巧,昨日店中接到大单,言是要买酱油,每月六千贯。”这生意实在是太大了。  莫文远跟慧远和尚呆久了,政治直觉也很灵敏,听见每月六千贯心下已经有了猜测,怕不是官府出面买酱油,向各地驻扎士兵供应的,若真像他想的一样,六千贯只是个开始,以后供应的怕只会更多。  唐朝军队的粮食供给主要是由谷米和酱菜组成的,谷米不用说是赋税的一部分,国家可以直接供应,而酱菜的来源成分就比较杂了,有部分是相关手工业部门的人制作的,但还有大量是从市场上收购的。  军队的酱菜需求量很大,后世《全唐书》有记载,在安南驻扎的将士只有五百人,而他们一年的酱菜开销将近六千贯,手工业部门的制造速度跟不上消耗速度,市场成为了酱菜的主要来源。  依次类推,酱油目前是独门技术,官府是没有掌握的,而当今圣上是好皇帝,自然不可能说是为了小小的酱油就勒令他们交出制作方式,购买成了唯一的途径。  莫文远想想也是,相较于豆酱、菜,酱油的调味作用并不输给以上两者,而且味道更佳,还善于携带保存,真是行军路上调味品的不二选择,更加重要的是价格便宜,酱油的开支势必会小于购买酱菜等等。  总而言之,酱油的前景广阔。  莫文远想毕慎重道:“此生意阿兄你定要上心盯着,做好了前途无量。”  “我省得。”  ……  莫文远想知道自己对酱油去路的揣测对不对,所以到熟悉的地方打探消息,他最熟悉的,也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就是大兴善寺了。  大兴善寺的僧人见到他都很高兴,有不少相熟的僧人上前同莫文远感叹道:“莫大郎,酱油真是好东西啊!”他年岁渐长,已经勉强脱离了“莫小郎君”的范畴,再加上寺庙中的僧人向来敬重他,就干脆改口叫莫大郎了。  “吃得高兴就好。”  “可不高兴?那酱油真是神了,便是最常见不过的白芦菔用酱油烧烧都透着一股子的咸香味,雪白的芦菔肉都被染成了褐色,铺在雪白的大白米上,还能留下酱汁的痕迹,我先前用筷子在芦菔上戳洞,洞水灵灵的,筷子尖都染上了味。”光靠一盘红烧白萝卜,他能吃好几碗饭!  莫文远观他模样,心说难怪和尚胖了不少,就着红烧的素菜主食吃多了,能不胖吗?  他没有先去找慧远和尚,反而是跑到了大兴善寺的堂前借用厨房,给观音菩萨做供奉。莫文远很诚恳,而且他言必行行必果,每月定给菩萨送上一次供奉,菜色精美,外观如同艺术品。  譬如萝卜,他自己吃就切块,但给菩萨的,非要秀雕工雕个形状出来,上次更是雕了小型的菩萨像,惹得扬州大明寺的僧人称赞连连,认为莫大郎非常虔诚,佛性十足。  中黑羊看后甚至有点嫉妒,他知白萝卜切块跟白萝卜雕刻菩萨的味道是一样的,但怎么说,雕刻中倾注着莫文远的心血,他想想都觉得嫉妒,不就是菩萨嘛?何德何能花他这么长时间。  太差劲了!  给菩萨的菜除了好吃还讲究美观,红烧菜色颜色太深,不是很好看,他做得菜大抵都是味道浅淡的,好吃还是一样的好吃,就是种类不同,真要说的话就是龙井虾仁与东坡肉,都很好吃,只是一个味重,一个味淡。  新菜用小托盘托着送上供台,几乎是盘子底部才接触到台面,就看见白光闪过菜色不见了。莫文远垂手而立显示恭敬之意。  大兴善寺的另一个角落,端坐在僧寮中的慧智露出了期待之情,白光闪过,新菜盛放在他面前,香气宜人。  在看清楚菜色的时候,慧智的表情猛地僵硬了,原因有二,一是他觉得红烧的菜实在是太少了,就一点点点点,连小半壁江山都占据不到。  他不是口味清淡的菩萨,是重口味的菩萨,要不然也不会对佛跳墙念念不忘,清汤寡水再鲜美,做得再好看,他都喜欢浓油赤酱,喜欢酱油,红烧萝卜是没有白水煮萝卜看上去雅致,但菩萨表示,看见深深深深的红褐色,他就心情愉悦。  还有一点……  慧智和尚用筷子夹起小菩萨雕刻,心情莫名,其实小雕刻很受人称道,僧人认为这是莫文远心诚的表现,中黑羊觉得雕刻中蕴涵了莫文远的心血,非常难得,然而菩萨看见此雕刻,尤其此雕刻与他示人形象相近,心情就很微妙了。  菩萨:emmmmmmmmm怎么觉得像是自己吃自己?  如果莫文远知道他在想什么一定会解释,萝卜雕刻不是让菩萨吃的,只是起到装饰作用,让菜色更加精美。  谁知道吃货菩萨竟然磨刀霍霍准备吃自己的微雕了。  慧智张开血喷大口正准备一口咬下菩萨的头,孙悟空忽然粉墨登场。  孙悟空:“……”  菩萨:“……”  “你接着吃吧。”孙悟空冷静道,“菩萨你为何不从脚下开始吃。”  从头咬实在是太残忍了吧。  菩萨:“……”  为何你每次都在我吃饭的时候出现???  ……  江南一行后,莫文远从智乐禅师那学了些有关茶叶的知识,便想着泡茶给慧远师父喝,慧远师父对茶是挺有好感的,莫文远经常看他鼓捣茶饼。  两人坐在蒲团上,莫文远的面前是沏茶炙茶的工具,他殷勤地揽过所有工作道:“师父我从南方带了几块不错的茶饼回来,沏茶给你喝,如何?”  “你也学了沏茶?”  “路上遇一友人,很是爱茶,同我讲了多种茶的区别,区区不才,只听懂了一部分,有关水质区别与复杂的沏茶手艺我还是听得云里雾里。”  “但炙烧茶饼与沏等步骤我还略有信心,我在江南时做了些要用到茶饼的菜与点心,这期间已熟练此两步。”  慧远和尚笑咪咪道:“便是我也听说了你在江南鼓捣出来的春水宴,若非我为出家人士不可图荤食,也很想尝尝。”  “荤食不行,素菜却没甚计较,待师父你有空闲,我便把其中几道蔬菜点心做予你吃,味道保准好。”  两人寒暄一会儿后,莫文远终于进入正题,询问慧远师父对酱油的运用可有所了解。慧远和尚听他隐晦地说了几句,就知是什么意思了,他悠哉悠哉道:“你可是在询问圣人是否有意在军队粮食供给中加入酱油?”  “果真瞒不过师父,长安城的酱油店接了大订单,我观之像是官府出手收购。”  “此事我确有听说,圣人在酱油出现之际便已尝过其味,还夸赞‘滋味甚妙,韵味悠长’,在知其低廉的价格后更言此物可‘造福百姓’。”他道,“圣人对酱油很是看重。”  莫文远心下已明了,朝店里购买大量酱油的十有八、九就是军队的采购人员,六千贯只是个开始,若以后酱油还是他们一家独大,钱只会越来越多。  当然了,莫文远心知酱油的做法并不是很难,他们一家独大的可能性并不是很高,然考虑到酱油曲精还是挺难培育出来的,近几年不用太担心。  从慧远法师这里得到确切的消息后,莫文远的心终于安定不少,但一想到酱油未来可能会作为军队未来必要的粮食供给,他心头又生出千万思绪,坐在中黑羊背上一直在思考。  ……  农历八月下旬,种下的绿豆都熟了,所有的绿豆都被收起来,堆成了几座有尖尖角的小山。收成很不错,莫文远计算了一下,除了留下来播种的之外,光是粉丝他就能做很多,而且之前还同天竺商贩约定过,还会从天竺送来大批的绿豆,算算时间,也快到了。  他并没有在收了绿豆之后就马不停蹄投入粉丝的制作中,莫文远想,今年是忙碌的一年,不仅仅是自己,莫小狗和赵二娘也因为酱油的事情忙得脚不沾地。好在他们第一个月的酱油已经送走了,和自己一样得到了难得的闲暇。  莫文远对中黑羊道:“有这么多绿豆,我们不妨先犒赏一下自己,做几道适合夏天吃的美味小点心好了。”  听他此言,中黑羊怎么可能不支持,他都恨不得让四只蹄子朝上支持莫文远了,立刻发出一连串清晰而欢快的“咩咩咩咩咩咩咩!”  好好好好好呀! 第75章 他又问道:“角长出来后,会有何变化?”  中黑羊还没回答,孙悟空就顺嘴道:“角长出来,就成年了。”  体积变大、化型稳定、法力也变得更加充沛,好处很多。  莫文远感叹道:“成年好啊,成年了就是大黑羊了。”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  说、说什么成年!  怪害羞的!  孙悟空后又呲溜了粉丝,他一边刺溜一边道:“此物竟然是天竺的绿豆所做?”  他在天竺境内也吃过不少次绿豆,从来不知它还能做成如此模样。  莫文远笑道:“是用绿豆中的粉所作。”他手边正好有绿豆粒,就掰开给孙悟空看,薄片下全是灰蒙蒙的淀粉。  孙悟空倒没有太看其中的淀粉,他有一双火眼精晶,不仅能够看破妖怪的真身,还具有看破事物本身,抓住重点的能力,所以他道:“此豆与我在钵露罗国看见的豆子不同,天竺的绝大部分绿豆都与你手中的相同,皮色暗淡,颗粒较小,但是钵露罗国的绿豆则不同,颗粒很大,绿皮的颜色也很亮,趋近于黄色,而且我听闻此国乃产豆大国,国民是不愁吃绿豆的。”  天竺是有很多国家的,说句小国林立绝不为过,大唐西域记中就有记载,唐玄奘西行共走过一百三十八个国家,天竺更是分为北印度中印度等等等等,这些效果的关系是不大好的,而他们的农业技术更是没有交流一说,即便是让远道而来的唐人习得了,都不会给邻国分享。  玄奘一行人在绝大多数国家都被视为上宾,受到优待,见到的事物就更多了,绿豆只是其中之一。  莫文远试探道:“此绿豆可否给我带一袋回来?”他想好好研究绿豆品种的不同,说不定能够实现品种优化。  然而就像是中黑羊告诉莫文远的一样,唐国以外的东西,他们是不能随意拿的,孙悟空大方道:“只要钵露罗国的国主答应,我便能带回来,恰好我等近日在钵露罗国附近,待我找到空余时间前往此国一问,再给你答复。”  莫文远道:“如此,真是感激不尽。”  便是孙悟空此事都连连摇手:“不不不不不,真说感谢当然是我感谢,若无莫大郎,我等西行路上会少多少乐趣。”吃是人生的快乐源泉之一,即便是酸菜酱油腌菜就饼子,都比蒸饼蘸水美妙多了。  有莫文远出产的榨菜酸菜,即便是最好逸恶劳贪图享受的猪八戒,都能勉强忍受西行之苦。  此番孙悟空离开,莫文远还给他带了些干粉丝团走,他道:“此物只要不沾水,可以存放一年之久,若想吃了,只要热水泡之即可,大圣不妨带些走,饿了便吃。”  “那就先谢过莫大郎。”  ……  孙悟空询问可否将绿豆送给长安人士莫大郎,钵露罗国国主欣然许之,不日,莫文远便得到了一筐全新的,颜色更亮,颗粒更大更好的绿豆。  更让他高兴的是孙悟空带来的干瘪豆荚,这些大颗粒的绿豆就是从豆荚中长出来的,比起之前田地中种出来的绿豆荚,此中荚长度明显增加,跟绿豆打过交道后,便是莫文远也知道长豆荚的重要性,绿豆荚越长越好,因为越长,里面的豆子就越多。  它的产量也很惊人,唐代计量粮食的单位是石,用现代的吨来计数,平均一公顷地可以收获将近两万吨绿豆,这产量可以说是十分惊人了,莫文远上次种的普通豆,一公顷能够收获一吨以上,如果孙悟空了解属实,产量几乎能够翻倍。  莫文远为了种好绿豆,借用厨神系统查了一番现代绿豆相关的知识,现代科技发达,人才也多,科学家们有的忙着培育新的品种,有的忙着提高作物产量,提高其耐病能力。  绿豆也是有人研究的,成果还不少,目前为止市面上比较有名的一种绿豆被戏称为“绿珍珠”,具有多种优点,颗粒饱满,植株长得高,还耐受于绝大部分的土地。此种绿豆一公顷能够收获二点五吨左右的豆子,钵露罗国现存的品种能够收获两吨上下,考虑到时代之差,几乎就是奇迹了。  莫文远当然是希望把收获大量优良绿豆的,很可惜孙悟空此次带回来的绿豆不够多,想要大面积栽种还需要等到第一轮熟过后。  陈四去年接受了半个门外汉莫文远的建议,一年种了两茬豆,但在自己亲自下田操弄一番后,他大胆地向莫文远提出:“以长安本地的温度,一年或能种三茬绿豆。”分别是春种、夏种、秋种。  莫文远之前担心春寒料峭,绿豆无法适应春种,所以就没有让他下地播种。他想来知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的道理,不对自己没有了解的领域指手画脚,陈四自认得到了莫文远的信任,不可以辜负于他,更加尽心研究绿豆的种植方法。  等到春种之前,莫文远就骑着中黑羊,摇摇晃晃往长安城周边的村落走了,他前几日去见了村子的里正,对方给了他一张写了些村民名字的纸,名字后面跟了欲种绿豆的面积数量,言这些人家愿意种植绿豆。  他是主导此事并且许诺传授重人做粉丝技术之人,里正已经统计好人了,自己也得信守承诺才是。  中黑羊的背上除了莫文远,还有一大筐新绿豆,这是他准备先给陈四种的,等到种出成果,再把种子分给村民们,当然咯,种子并不是免费给的,要拿最后种出来的成果来抵。莫文远自认是个不错的人,但也不是圣人,哪有传授做粉丝技术又送种子的道理?  再说村中人,对莫文远一直处于“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状态,又听了太多有关他的俗讲,简直就是故事中的人物。  他们来迎接莫文远前都把自己拾掇得干干净净,再穿上了新衣服。  “莫大郎何样?”  “可是跟二郎真君一般,年纪轻轻就身长八尺?”  “不得妄语,莫大郎的模样你还没看过?李三娘食肆去过没?”  “这可不是没遇见人?”  “静声!静声!”  里正站在最前方,严正以待道:“莫大郎。”  莫文远看见村人也是一惊,立刻从羊背上下来道:“方里正。”  “他们乃小石村的村民。”  “这就是莫大郎?”  “好生俊俏!”  “神仙坐下的黑羊也很神气。”  “看他的角。”  中黑羊骄傲地挺起了小角角。  莫文远很少遭遇这等情状,看着村人们朴实的眼神 ,他陡然感到自己的角色类似于三下乡活动中送温暖的领导,心中升腾起一股要带领村人发家致富,让他们生活变得越来越好的豪情壮志。  他咳嗽两声道:“村人们可好?”  “很好很好。”  “莫大郎可好?”  “我也很好。”  他跟李三娘相处很久,也学会了对方长话短说开门见山的言语习惯,寒暄过后便开始同种人说自己的打算。  “春耕在即,即便是学习制造粉丝之法都不可能是家家户户所有人都在,我建议可每家每户推选一人,来院落中观伙计制作粉丝,若想要动手实践,也可加入制作的队伍中,这样过些时日,定是能学会的。”  “种绿豆之法我欲让陈伯传授各位,此法并无甚难的,与种黄豆的方法类似,只有在细枝末节处有所不同。”  “各位乡亲可还有甚想问的。”  还有什么想问的,莫文远都说的很清楚了,他们想知道的也都知道了,至于更加基础的绿豆种出来价格几何,如何分成,里正早就将村人的声音带到了莫文远处,两相协商之下,众人都得到了满意的结果。  等到中午,莫文远在村里露一手,做全绿豆宴,粉丝做的美食、绿豆糕、绿豆饼子等等等等,吃得众人满嘴流油。  村人们未曾尝过莫文远的手艺,惊为天人,对绿豆的好感度更高了。  等一日圆满结束后,莫文远趴在中黑羊的背上感叹道:“我这波动员加推广,做得还不错吧?”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  棒极啦!第61章   贞观十五年发生了一件大事, 文成公主入藏。  去岁,松赞干布遣使入长安, 求得公主 , 圣人经过深思熟虑, 选一宗室女封为公主,入藏和亲。  与以往丧权辱国和亲求平安的路数不同, 文成公主入藏与其说是和亲,不如说是一汉化吐蕃的政治措施, 据《吐蕃王朝世袭明鉴》等书记载,文成公主入藏时,除了带各色金银财宝、珍珠玛瑙外,还带走了多种书籍以及粮食种子等物, 更可贵的是, 庞大的随队人员中还有乐师、文士、医师、手工艺人、农民等等等等。  和其他朝代和亲截然不同,文成公主入藏有深刻的意义。  饶是莫文远历史学的一般般,都记得此事, 文成公主入藏的大标题直到现在都在他脑中闪现,一听慧远和尚说他就想起来了。  他好奇道:“公主入藏可要从长安走?”  “自是要从长安走的,公主从宫中出嫁, 不从长安走从哪里走?”慧远和尚道,“此次公主出嫁, 声势浩大,至于有多浩大,到日子你便晓得了。”  莫文远还有点期待, 他身上也有人喜欢凑热闹的天性,很想看看当日能声势浩大成什么样。  他不知道的是,其实公主出嫁与自己还能搭上微末的关系,在公主带入吐蕃的物件中,粉丝、酱油,各色腌菜酸菜酒水赫然位列其中,而跟随公主一起走的手艺人中也不乏腌菜的好手。  他做的食物竟然也成了能够代表唐代文化走向外界的一部分,真是想也想不到。  又过些时日,任城王李道宗与吐蕃使者禄东赞启程护送文成公主入藏,全城人蜂拥而出,看浩浩汤汤的送亲队伍。  莫文远坐在羊背上,视角不比其他人矮,他忽然想到了后市十里红妆的说法,心道文成公主何止十里红妆,队伍横无际涯,看不到边际。  金银珠宝都是用车拉的,但它们的实际意义其实没有书籍还有技术人员来的高。乐师、文人、建筑师、医师……百工皆在人送亲队伍之内,这哪里是和亲,分明是借文成公主入藏之名进行援藏活动,也难怪公主结婚后在吐蕃备受敬重了。  中黑羊也看得目不暇接,即使他是很有神通很有力量的羊,见的世面却也不是很多,无论是仙人还是妖怪,生活都是很简朴的,就比如说成亲,盘踞一方山头的大妖怪还好说,结婚时总是搞出点花样,让八方妖怪都来庆贺。  但是仙人,他们的成亲方式就非常朴实了,华贵的典礼基本是没有的,他们只需要在天道的见证下结为夫妇就好,简单快捷。  中黑羊被大场面震撼到了,他“咩咩咩咩咩咩咩”。  你们人族成亲都这么……这么兴师动众吗?  思忖半天才找到合适的形容词。  莫文远道:“没有没有,当然没有,街坊邻居也有成亲的,哪家能这样?”  “咩咩咩咩咩咩咩。”  成亲的是公主?所以才能带很多人?  “也不是。”莫文远绞尽脑汁用他解释道,“公主要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人的风俗与唐不同,没有成熟的农耕技术,没有丰富的农业知识,没有乐舞,没有书籍,公主嫁过去是为了让那些人学习这些。”  中黑羊脑袋上的小灯泡亮了,他自动带入莫文远,当然,中黑羊不是很重视嫁娶的关系,谁叫很多非人的部落还是母系社会。  莫小远嫁到天界,嫁妆是锅碗瓢碰大锅调味料食谱,然后教会天界人民如何做美食如何享受美食。  中黑羊:emmmmmm  听起来还不错?  ……  夏种来临前,莫文远的绿豆推广计划得到了初步成果,村中每家每户都种绿豆。发动一村子人种,成果就是喜人的,他收了很多很多杂绿豆。  有的商人敏锐地嗅到了绿豆的价值,没人规定只有莫大郎才能做绿豆,粉丝的制作技巧他们一时半会儿是琢磨不出来的,不过绿豆糕还是能做做的,还有绿豆沙,不少人都掌握了红豆沙的做法,想来绿豆沙如法炮制就没问题。  李三娘食肆的糕点卖得红火,红豆沙也提早登上历史舞台,长安城的糕饼铺子不愿意让他们一家独大,也开动脑筋,发明出了各种各样的吃食,莫文远甚至买到过类似于瑞士卷的卷子,只不过中间涂抹的不是奶油而是红豆沙。  长安的食肆糕饼屋美食相关产业,都为了争抢市场份额而打开想象的空间,一时间,美食界呈现出百花齐放的状态,这些充满竞争力的同行把主意打到绿豆身上,也是很正常的。  莫文远很高兴看见此等情况,能够抛砖引玉,让美食行业蓬勃发展,他真是在高兴不过了。  有需求就有市场,行商上门收购,就会有越来越多的老农种植绿豆来卖,方里正不好意思地询问莫文远:“莫大郎,以后我们若种了更多的绿豆,食肆用不完,可否卖给其他行商?”  莫文远哑然失笑道:“当然可以,之前借给村民们的绿豆此次已经还清了,以后你们种多少、卖多少、留多少都与我没甚关系,我们食肆的伙计依旧会上门收购绿豆,只望村民们以后种了豆子,还是先考虑卖给我们店为好。”  方里正的表情舒缓了,他道:“这是自然的。” 第77章 “尝尝看吧。”  三人都试探性地拿起筷子,挑几根面条丝往嘴里塞。  “!!!”  真的是馎饦!  热水一浇就有馎饦吃了,这是什么神奇的法术!  莫文远:方便面的法术呀xd!第62章   莫文远是个厨子, 一个做精致吃食的厨子,就他的身份来看, 以方便面为主的一切方便食品都应该算是邪教, 毕竟对厨师而言, 热水冲泡而成的面一定是没有现场下的面好吃的,更何况, 如果世界上的所有菜都能转化成方便食品,那厨师的存在意义何在?  很可惜的是, 莫文远并不是严格意义上死板的厨师,他是个年轻人,勤奋好学,接受能力强, 在提升厨艺, 获得相关知识的道路上广采博取,迅速接受新思想。有了这些特质,想让他对方便食品有意见都很难。  粉丝用水泡后就能吃, 莫文远也是知道的,但它被众多走南闯北的行商所喜爱,被行路之人大量推广就始料不及了, 仔细一想,在真空包装技术防腐剂都未出现的唐代, 想要找到方便携带并且能长时间保存的干粮是很难得,即便是晒干的蒸饼,保质期也就只有一两旬, 夏日更短。此时,能够保存一年有余的粉丝就变得更难能可贵起来。  粉丝在行路之人中走红后,莫文远便不得不想到了另一种方便食物,那就是方便面,真要说的话方便面的诞生时间并不长,却在世界各地迅速普及,以莫文远的角度看,它绝对称得上是上世纪最伟大的发明之一。  两人一羊也被神奇的方便面给震惊到了,围着泡熟的面左右打量,他们不负之前大开大合的咀嚼,细细品味用热水冲泡的面与正常面的区别。  “除了硬度以外,几乎无区别。”  “非也非也,口感有差是因泡得时间不够长,再泡会子,其味便与寻常面无异。”  “当真?”  叽叽喳喳讨论了好一会儿,他们终于忍不出抬头用探知的眼神看向莫文远道:“大郎,此物如何做得?”  “不过是把面团成团,先用蒸锅蒸了,随后放在油锅中炸。”莫文远解释道,“油炸会让面中出现出现无数细小的孔洞,一旦这些孔洞被热水填满,面就会软化膨胀,复原成原本汤饼柔软的模样。”  “更加难能可贵的是,馎饦一经蒸炸,存储时间就会大大提高,此面饼只要保存良好,不受潮,便是几月也是放得住的。”  听起来是很诱人,但赵二娘与莫小狗的脸色在听见需要炸后就变了,尤其是莫小狗,跟李三娘呆久了,也有了些商人特有的灵敏度,他痛心疾首想道:蒸,不是什么事情,但是炸……  “大郎可知,便是我们也出不起那么多油?”  “便是寒具,也是寻常人吃不起的,更别说是炸馎饦了。”  谁知莫文远就跟早想到他们会说什么一样,露出无比自信的笑容道:“我知,所以我等的第一项工作,就是做出高产、容易推广、价格便宜并且配料易寻得的油。”  莫小狗&赵二娘:“……”  你说甚?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莫小远你真是好棒棒哦!  ……  厨子的发明创造道路与正经穿越者不太一样。正经穿越者是:先搞出玻璃、蒸汽机、报纸,我们要科教兴国。厨子是:古代劳动人民的幸福指数有点低,我们先搞出酱油、豆腐、东坡肉好了!什么,出行人数太多出行时间太长,需要方便面?哦,炸方便面需要油?唐朝植物油特别少?那我们来搞搞原料充沛制作不是特别难的植物油吧!芝麻油、豆油都可以哦!  唐朝时虽有植物油,其数量还是很少的,市面上的绝大部分油都是动物油,即荤油。造成此情况的原用有两点,一是制取油的技术水平不够高,植物油的提取较之动物油还是略有些难度的。二则是因为并没有合适的榨取物。  目前用的比较多出油率也很高的就是芝麻,芝麻也称为胡麻,是张骞出使西域后带回过的,出油率高达45%。  只可惜芝麻的种植量不够多,价格也相对较高,是大豆价格的好几倍,所以即便能出油,芝麻油的产量也挺低。而且唐人制作芝麻油用的都是石磨磨香油的方法,压榨油法还没有被发明出来,与后者相比,石磨磨油的味道虽好,却很少有人能奢侈至此。  相较于芝麻45%的出油率,大豆20%上下的出油率就显得有点不够看了,而且若技术不够,最后榨取出来的油能有10%就已经算是多的了。因为出油率不够高,在漫长的时间中豆油都没有登上历史舞台,直到技术提高,大豆产量进一步上升,它才得以成为主要植物油之一。  当然了,就算是以莫文远来看,如果花生已经传入了中国,它肯定是愿意用出油率高达45%的花生作为原料,而不是大豆或者芝麻的,奈何花生现在还在美洲大陆呆着,他能够选择的品种就非常单一了。  莫文远:品种少就品种少叭!只要技术好,还是能搞一搞的!  当然了,在搞一搞之前他还是要给植物油的诞生找个由头的,尤其植物油压榨法在过去的典籍上还无甚记载。  机智的莫大郎同小旋风一般冲进大兴善寺的厨房,做了顿色香味具全的素食大宴。  寺内僧人一边按捺住自己进屋偷吃的欲望,一边暗暗奇道:“怎今日做供奉?一旬前莫大郎不是送过供奉了?”莫文远送供奉的时间比较固定,一月一次,往往是在月中时送上,寺内僧人都已总结出规律,每到月中便远离堂前,免得自己被吃食勾住,做出甚大逆不道之事。  竟敢想偷菩萨的供奉,胆子忒大!  ……  做了很久的供奉,对菩萨的口味已有所了解。一开始,莫文远对菩萨是很敬重的,入梦对话都战战兢兢,口嗫嚅而不得语,便是要说什么,都要在脑海中再三思量,小心应对,就怕说错话。但现在,他看菩萨,已经不仅将其视为神仙人物,而是将其视为食客,视为对自己帮助良多的一位朋友,这位朋友很爱吃美食,在吃食上又有自己的喜好,酸菜是不大吃的,至于其他吃食,以味道重或是甜蜜的点心优先。相信若他不是菩萨,绝对是百分之百的肉食爱好者,什么肉都愿意尝尝的。  在掌握了菩萨的口味后,莫文远做供奉时也有针对,仿荤做得更加好了,像今日他就做了道素糖醋里脊,以告慰菩萨腹中馋虫。  素鸡是仿荤食物的好助手,其近乎于肉的,充满弹性的口感在烹饪中得到了大量的运用,现代著名寺庙的素食宴中,有不少菜都是以素鸡为食材做的。莫文远先把素鸡用清水泡发后擦干,随后在外裹了一层薄薄的面粉,下到素油中炸。  炸时中黑羊透着窗户口,对锅中吃食垂涎欲滴,莫文远自是不可能让他吃的,但在烹炸结束前同他聊聊天却没甚问题,权当做打发时间,他好奇道:“我观寺庙内众僧侣,除不了那等热爱吃的,也没见谁对仿荤吃食太爱,菩萨怎如此爱味重之食?”  仿荤吃食是好物没错,然在自愿食素的僧人眼中,此物却不大成体统,既都发誓食素了,何必要搞一出仿荤来麻痹自己?因此在大兴善寺中,有一小撮德高望重的僧人对此物实在是爱不起来,在莫文远搞清楚这些僧人的想法后,对菩萨的口味就深深地疑惑了,按理说来,菩萨为众僧表率,口腹之欲还要轻些,但就莫文远观之,他已就差吃荤食了,对退而求其次的仿荤很爱。  中黑羊听莫文远的疑问,发出一连串的笑声:“噗噗噗噗噗咩咩咩咩咩。”嘲笑之意很是明显。  他幸灾乐祸道:别说是仿荤,菩萨现在怕是都后悔自己入了西天,不能尝美食了。  “入了西天,此话怎讲?”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别看菩萨现在是佛门人物,他却是封神之战后被渡化入西天的,以前是道家神仙,更何况僧人食素也就是进百来年的事,以前都是吃荤的,他想食荤,倒也正常。  莫文远恍然大悟道:“如此我便明白了。”心中甚至有丝丝同情菩萨,哎,从入佛门之后就一直吃素还好,他这种以前食荤,后来被迫食素的神仙就有点可怜了。  菩萨: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素鸡被炸至酥脆后再加入盐、糖、醋等一起翻炒,裹满油亮汤汁的素糖醋里脊新鲜出炉,他立刻把此菜同其他菜色一并端了放在菩萨前的供桌上。  菩萨一如既往慈眉善目,端坐在脸台上,表情悲悯,莫文远手持香心心念念道:菩萨菩萨,我要做豆油与胡麻油了,可否假托您之名?  在他看不见的角落,菩萨的鼻子轻轻一吸,五官皱在一起,又来?  莫文远:菩萨菩萨,若您答应了,就请给我指示,把这些菜都收去吧,若不答应,就,就不吃了?  菩萨像不淡定了,几欲破口大骂,莫大郎你这是强买强卖啊!  然而即便知道莫文远在强买强卖,菩萨还是收走了那些吃食,无法,素糖醋里脊实在太香,闻着味道他就欲罢不能。  莫文远看着消失的吃食,勉强松口气,心中忐忑道:菩萨是答应了吧?  ……  当天晚上,菩萨久违地入梦了,他看向莫文远,大有横眉冷对千夫指的意思:“莫小郎君,胡麻油我是知道的,但豆油为何物?”  莫文远知他接收到了自己的意念,松口气,垂首而立道:“豆油,顾名思义,就是菽压制吃的油。”菽,就是古代豆子的名称。  “哦?”便是见多识广如观音菩萨都奇了:“菽还可做油?”  “自是可以的。”他顿声道,“不过出油率不比胡麻高,莫约只有胡麻一小半。”  “当然,我说所用的制油法并非常见的石磨磨油法,而是蒸炒过后的压榨法,此法所能提炼出的胡麻油较之石磨法又能翻倍。“  菩萨并非不事生产,他人间化身行走中国大地,无论种何都略有心得,所以他惊道:“竟然能翻倍?”  莫文远道:“只要压榨方式合适,定是会有的。”  菩萨意味深长看他眼,也不问莫文远的榨油之法是从哪里来的,玄幻大唐神仙颇多,能人异士也不少,许多神通都无迹可寻,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在神仙心中,莫小郎君的吃食知识,也是如此。  菩萨道:“你若能做出来,假托我之名也无妨,不过在世人眼中,我怕不是要与神农氏抢职位了。”  莫文远心道:神农氏还真的存在啊,玄幻大唐真不愧是玄幻大唐。  得到了菩萨的应许后他很高兴,于是便磨刀霍霍准备压榨出油了。  ……  在晚明作品《天工开物》中,作者具体介绍了十余种油料作物的出油率及油品好坏,其中排列前三的分别是胡麻、芦菔籽与黄豆。  黄豆产量本就高,在豆制品风靡唐代后,更是产量翻倍,即便是普通农民都有意种植此物。而胡麻在唐代也是广泛种植的,否则寻常人热爱吃的胡饼从哪里来?胡饼上可都是要撒大量芝麻的。  在有了菩萨应许后,莫文远心道自己算是师出有名,便开始放手大干,压制植物油。  植物油常见的出油方式有两种,一种是物理压榨出油,还有一种是浸出法出油,第二种方法是利用能够溶解油的溶剂,把植物中的油提炼出来,此法最常用于大豆。在唐朝浸出法是不适用的,莫文远也对化学试剂没甚研究,就干脆选择了出油率相对较低的物理榨油法。  其法说来也简单,不过就是把食材捣碎后蒸炒,再在其上方以重物压榨,油便会渐渐从饼中流出,其法与磨制豆浆有异曲同工之妙,和几年前不同,现在李三娘食肆家大业大,还有专门的做豆制品的工坊,想要压榨植物油并非难事。  莫文远一早就带中黑羊到了工坊,莫小狗与赵二娘也在,他们听莫文远说了压榨植物油的方法后目瞪口呆道:“如此便可以了?”  “自然。”他道,“所以此物想要在全国上下普及还是不难的,只要掌握了压榨油法就可用。”他停顿后道,“而且此压榨油法并不仅仅适用于胡麻与大豆,其余菜籽,似芦菔籽、菘菜籽也是合用的。”  闲话过后就开始干正经事了,他们与伙计都是提前说好的,莫文远在一旁看着,需要干啥都由他来指挥。  为了对比胡麻与大豆的出油率,他们选择了用两种食材同时熬制。  无论压榨何种油,过程都大同小异,先取黄豆与胡麻各自入釜,以文火慢炒,炒着炒着,香气就飘出来了,大豆还好,至多就发出一股焦香,而胡麻,那叫一个香飘四地,翻炒之人都吸鼻子了。  炒后则开始碾碎上锅蒸,蒸熟后,用以稻秸与麦秸将碎渣包裹住,其型呈饼状,最后再在饼外面套一层铁圈。  真说为何要将其包裹住,莫文远也不大晓得,但自古以来就有用秸秆将内容牢牢包裹住的方法,据说是包裹得越紧,出得油就越多。  饼子做好之后,就只剩下碾的部分了,原本他们是准备找头耕牛来碾的,然中黑羊咩咩咩咩咩,自告奋勇,说要来帮忙碾油。  莫文远看他不算很大的身板委婉道:“你没有耕牛重,此项工作还是……”交给耕牛吧。  莫文远想不到的是,他话才出口,中黑羊的身型就膨胀一圈,陡然变成大黑羊了。  莫文远:???  “咩咩咩咩咩咩咩!”  此身型是暂时的,等我碾完油后就变回去了。  “好吧好吧,那碾油就交给你了。”  中黑羊很聪明,莫文远说怎么碾就怎么碾,不一会儿,体型很巨的大黑羊已完成了任务,缩小回了原来的样子。  剩下人也来不及感叹中黑羊的变形之法,纷纷被油的产出量惊呆了。  莫小狗负责上称测量最后得到的油重量,他宣布道:“一石胡麻可得四十斤油,一石豆可得十斤油。”  中黑羊力道不小,反复践踏饼几次后,榨干了其中的每一滴油,而最后的成果也是喜人的,且别说是胡麻的出油量,便是大豆都让他们一惊。  相较于荤油与目前素油的价格来说,这么多可谓是成果惊人。  莫小狗结结巴巴道:“此法大郎欲做何处置?”  莫文远笑道:“我欲先将结果书信告知阿娘,如若得当,便将此出油法献给圣人。”  …… 第79章 方便馎饦是油炸馎饦饼的另一名字,此时在长安城内已经传遍了,方便这词源于《维摩经·法供养品》,有随机趁便之意,唐人日常生活中也会用到“方便”这词,故而在听见别称时无甚理解难度,相反,众人还觉得“方便馎饦”之名朗朗上口,又简单易懂。  “我未曾向菩萨供奉方便馎饦,他怎么会吃?”  孙悟空一点都没意识到自己无意中的话又拽掉了菩萨身上端庄高贵的面纱,他抓抓自己的耳朵挺不解道:“不曾向菩萨供奉,他就不能自己来长安城买吗?”  “菩萨自己到长安买?”莫文远更愣了。  中黑羊在旁边嘿嘿嘿嘿嘿嘿嘿,心道自己竟然还没把菩萨人间界化身的身份抖出来,真是头好羊,不对,好饕餮。  哪里知道就要毁于孙悟空之嘴了!  孙大圣也是很聪明的,听见中黑羊古怪的笑声,便起了警惕之心,想着还是帮菩萨留点薄面吧,就打马虎眼过去道:“他都能化作乞丐向我师父兜售袈裟了,怎么就不能泯然众人矣来买方便馎饦?菩萨的千变万化之神通练得很好,幻化成人身你莫越是看不透的。”  莫文远听得一愣一愣的,勉强接受了孙悟空的说法,但他琢磨琢磨,总觉得孙悟空的话有点怪,给玄奘法师袈裟与到他这里买馎饦是能相提并论的事吗?怕不能吧!  孙悟空叶不愿莫文远追究下去,直接岔开话题道:“我虽看过方便馎饦泡开后的样子,原样是不曾见过的,味道也没尝过,可否先买块吃吃?”  莫文远一边“当然当然”,一边悄悄同中黑羊吐槽道,“菩萨竟然没与大圣分享?”常人不是会直接泡碗新的请人吃吗?馎饦的价格也不贵。  中黑羊不屑一顾“咩咩咩咩咩”,怎么可能,菩萨是很小气的,尤其是味美得吃食,谁都别想从他口中夺走哪怕一口。  莫文远:emmmmmmmmmm  菩萨的人设有点厉害哦!  孙悟空不用说,吃了方便面后赞不绝口,又说他们那儿还有些酸菜腌菜,等馎饦泡开之后可把菜堆出尖尖角,滋味更佳。  “此乃行路之人的福音啊!”  莫文远听后也很高兴,他做方便面的本意就是给走南闯北之人以方便,现在看来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待孙悟空走后,中黑羊矜持地走到他身边,询问莫文远有没有想好做何吃食,若没想到的话,不如听听他的建议?  然而莫文远却道:“想是没想好的,我欲先问问菩萨,有何想吃的,可做后供奉予他。”  中黑羊如蒙晴天霹雳,怎、怎么这样!  为何要听菩萨的!  莫文远好笑道:“菩萨这些年帮我多次,我也没甚回报他的好方式,思来想去也只能做点他喜爱的吃食罢了。”他安慰中黑羊道,“你有甚喜欢的之后同我说便是,我哪次不给你做?此次还是先问菩萨吧。”他对中黑羊说话的语气就像是哄家中小孩儿“先把玩具借给妹妹玩玩,更会儿给你买新玩具”的家长一样。  中黑羊听后都要飙眼泪了,差点剁蹄子撒泼。  不啦不啦不啦!我不要让给菩萨!  他暗戳戳记恨上菩萨了!  慧智:“阿嚏——”  ……  正在吃馎饦的菩萨忽然听见了莫文远的声音:“菩萨菩萨,可有何想吃的吃食?”他很是关注莫文远,故而对方在他像前说的话,想的事,菩萨都是可以听见的。此刻乍一听见他的话,菩萨立刻睁大眼睛,连调味包都无法吸引他了。  庄严肃穆的声音忽然在莫文远耳边响起,只可惜内容不大严肃:“想吃什么都可?”  莫文远笑对道:“我正准备做新菜,却拿不准做甚样甚味道的,想到菩萨对我帮助良多,无以为报,便想借此机会表达我的感谢之前。”  菩萨心花怒放:莫小郎君真是知礼的小郎君啊!深得他心。  他假咳两声矜持道:“就,做些甜的糕点吧。”强调道,“要我能吃的甜吃食。”之前莫文远做的蛋糕等物,几乎都有鸡蛋,油也是荤油,要不然就含有动物的乳汁。  这些点单独拿个出来,他都是不能吃的,所以菩萨虽想吃甜食,碍于清规戒律,却很少吃得。  甜的吃食?菩萨的要求虽然宽泛,在莫文远心中却是很容易细化的,他略想了会儿,心下就有决定,对菩萨道:“菩萨红枣可吃,薯蓣可吃?”有些人对特定食材是会过敏的。  菩萨严肃道:“万物皆平等,哪有什么可吃不可吃的道理?”他说得是充满了佛性,奈何莫文远已经听出了菩萨的另一重意思,那就是什么都是可以吃的,不吃的东西,不存在的。  “如此便好,那我就用红枣做几道甜丝丝的吃食供给菩萨。”  ……  莫文远很擅长用时令菜做吃食,且别说是唐代的科技水平不够没有大棚蔬菜可言,便是在现代,比起买反季节蔬菜,人们也更倾向于购买应季的时蔬。应季菜有应季菜的魅力,无论是味道也要,蔬菜的状态也好,都在巅峰。  枣子某种意义上算不上是应季的吃食,因为莫文远用的可不是八月后甜味正佳,肉头饱满的大枣,而是第一场霜降过后,体内甜度彻底发酵的甜蜜的干红枣。  农历十月后就是红枣的天下了,无论是出于滋补之用,还是小孩儿喜其中的甜味,都让此种食材在上市后就变得炙手可肉。李三娘食肆更是一大袋一大袋地购买红枣,即使他们没有红枣主打的菜肴,在熬汤时扔几颗进去,健康又美味。  莫文远要做的两种糕点,都不是很难,和桂花糖藕一样,重点是耐得住性子,愿意花时间,他准备做的两道红枣点心分别是红枣糯米粒与山药枣泥糕。  山药枣泥糕并不难做,然处理材料实在是太麻烦了。薯蓣,是山药在唐代的别名,据说是因为薯蓣二字与唐代宗李豫撞了名字读音,就被改成了山药,当然现在山药还老老实实叫薯蓣,一时半会儿改不掉名。  山药的处理方法就是将外皮洗刷完毕后直接上锅蒸,等蒸熟透后,山药里馅的硬度也会变软,用勺子压压碎。但在上锅蒸之前,他还花了一番气力挑选山药,原因无他,这年头的山药大多涩嘴,做出来的泥也不好吃,想要找到肉质细嫩不涩的山药,需要细心挑选。  而红枣也是不要皮,只要肉,为了要去最外面一层皮,要先用水浸泡一个时辰,之后再用锅蒸熟。  山药泥红枣泥相间,结结实实地码在一起,最后再用压花压出一块块糕点,简单又好吃的糕点就做好了。  另一种红枣糯米心做法要复杂一点,不过其成品是在味美,便是莫文远都很喜欢吃。先找到大粒的红枣,开膛破肚,把红枣核取出来。紧接着用蜂蜜、糖调和糯米,将其捏成其一粒粒小面团,再塞进红枣粒中,最后在成品外刷上一层糖水在锅里蒸熟。  成品颗粒十分饱满,糯米粒涨大后迫不及待想要冲破束缚,几欲膨胀而出。  糯米与红枣皮表面都有层可以拉丝的,黏糊糊的糖水液,莫文远看后都心痒痒,忍不住用筷子挑一粒往嘴里塞。  “!”他捧脸,眼睛幸福地眯成了弯弯的月牙,糯米与蜂蜜与糖是绝配,能够将粘稠又柔软的甜味发挥到极致,丝丝缕缕缠绕在他的唇舌间,红枣在晒干后本来就是甜的,枣泥同糯米粒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互融合,相互促进,他的嘴中正在上演古早味甜品的美妙乐章。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  给我吃一颗!给我吃一颗就行了!  莫文远挑了粒最大的塞入中黑羊的口中,他先是被甜味俘虏,幸福地转耳朵,随机想到这道菜是莫文远为了菩萨做的,心中充满了愤愤不平。  哼!便是为了他做的李三娘所得莫小狗赵二娘或者研制新品时做的他都不会有如此态度,但是为了菩萨去……  就很不开心!  可以说是非常双标了!  ……  又过一日,收到莫文远额外供奉的菩萨欣喜若狂。  他在海外仙山吃得不停,一边吃一边念叨:“莫大郎真是极好的!做的菜甚合我口味!”  又一个跟头翻来找菩萨的孙悟空:“……”  “那红枣吃食,可分我吃粒?”  菩萨勃然大怒:“好你个泼猴,怎么每次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我吃吃食时来!你是不是故意的!”  真是愤怒至极!第64章   圣人的动作还是很快的, 在知晓压榨出油法的好处后,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河南等地建造了官办的炼油厂。  唐代已经出现了专门的卖油郎, 新工作种类的出现往往预示着市场的变化, 像是卖油郎这一职业, 放在汉代,是不可能出现的, 因为居民的生活水平还没有发展到能够多用油的地步,即便是吃油, 也是吃自己家猪的油,逢年过节杀一头猪,猪油可以吃小半年。  卖油郎为什么出现,是因为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 能够吃得起猪油的人也越来越多, 现在不仅仅是过年的时候能吃猪油拌饭,富裕点的百姓十天半个月也是能吃得的,而长安的酒楼就更不用说, 经常要放油的,所以卖油郎的生意很好。  荤油的数量有限,价格也相对高, 圣人虽然不知什么叫做市场经济,却也懂得供不应求的道理, 现在还好,等唐朝再发展纪念,油真的就成了寻常物件了, 甚至到了富裕的宋朝,百姓们更是无油不欢,吃什么都要炸一下。  有了成本比荤油低很多的素油,他也是很乐意看见的,如此不仅更多百姓能够吃上油,酒楼不担心供应不足,官方政府也能有了新的收入项。  此法出现,可以说是有百利而无一弊。  至于为何炼油厂是在河南建立的,这还与芝麻的种植地有关。现代,种植芝麻的农民不多,此物产量低,价格又便宜,种了也不值得,但往前推算几十上百年,种芝麻的人还是不少的,而他们的地域分布也很明显,考虑到土壤气候等因素,河南是芝麻亩产量最高的地方之一,全国芝麻有三分之一都出自河南。  此种植格局在唐代时就已经有了雏形,只需要问问农官,看看记载,搞清楚长安城众多胡饼铺子是从哪里购买芝麻的,就可知河南是高产之地,为了降低制作成本,自然是要就近建设油坊的,运输油总比运输芝麻来得方便且值钱,所以圣人就直接在当地建立生产基地了。  莫文远听说时,很赞叹圣人的行动力,当然了他也不可能把方子献给圣人后就不炸油了,还有许多蒸过的馎饦饼等着他油炸。他们的私家作坊规模是不可能比官办油坊大的,然压榨芝麻油大豆油实在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有地方有伙计有帮忙炸芝麻的耕牛就行了,真正让莫文远为难的也是芝麻供应商的事。  圣人已经将河南划成了芝麻的种植地,他在河南收购芝麻不是很方便,那自然就要令觅他地。莫文远走遍西市,与各种胡麻商人打交道,终于搞清楚了其他芝麻产地的分布,除了河南道之外,有不少胡麻田分布在长江中下游的平原地带,在那里收购来的芝麻颗粒饱满,品质很不错,唯一的问题就是,想要得到一合乎他心意的收购价格,需要在当地略有些门道,当然咯,对任何商人来说,这点都是一样的。  想到长江中下游这一地区名,莫文远就想笑了,他地理学得再差也知道,江南等地是被归在中下游平原区的,而且现在的江南可是鱼米之乡,要是那儿没有种芝麻的,还有什么地方会有?江南的物产可丰富了。  于是他对中黑羊道:“羊,我们二下江南吧。”  中黑羊眼前一亮:“咩咩咩咩咩咩咩。”  下江南!好呀好呀好呀!  莫文远在江南做了诸多美食,他到现在还记忆犹新,而且还有魏文等他不是很喜欢,厨艺却不可小觑的名厨……  江南真是好地方呀!  ……  李三娘收到莫文远传来的信件很是高兴,时隔大半年,终于要见到儿子了。随着产业越来越多,家中人也是分散各地聚少离多,便是赵二娘莫小狗夫妻都经常分居两地,一人在长安一人在洛阳,莫小狗有时还需到其他城市巡查他们的酱油店铺——  一个个都奔波得紧。  李三娘也没闲着,想要在江南站稳脚跟已不是什么简单事,更不肖说她还忙着在江浙等地开酱油小铺子,如今在南方北方都有他们李三娘家的酱油店,店中之酱油除了有当地人购买,还就近给朝廷驻扎的军队供应酱油,进账很有保障。  此番莫文远传信除了说自己要到江南之外,还言自己要寻找大量种植胡麻的农人或贩卖胡麻的商贩,让李三娘帮忙盯着,她看过儿子的要求便上心了,开始同江南本地的大供应商攀谈起来。  秦蔚山一年到头给李三娘食肆供应不知多少鱼鲜,是他们家数一数二的大供应商,然而听见李三娘的要求之后却有点傻眼:“我做的是河道上的生意,对胡麻之事不是很清楚。”  李三娘还没说话,他就反应过来道:“但我有些兄弟是做此事的,待我帮你打听打听,说不定能知晓一二。”  李三娘略作沉吟后又道:“除此之外可否帮我打听打听,江南哪些地方有大量田地售卖?”  相较于单一的胡麻生意,秦蔚山明显对她想要在江南置办田地一事更感兴趣,在唐代无论是当官发达了还是做行商有钱了,或者是原本就受家世庇荫,都喜欢疯狂屯田,以权以钱攫取土地,秦蔚山在此道上类似,在江南偷偷购置了很多田地。  所以对李三娘的这一要求他是拍胸脯打包票的,想买田,他定能从中引荐。  他敏锐地从对话中发现了问题,对李三娘道:“莫大郎可是要回来了?若非如此三娘你应也没有如此大动作?”  李三娘抿唇一笑道:“确实如此。”  秦蔚山抚掌乐道:“那敢情好啊,我同魏文说说,他又要跑食肆了。”在莫文远走后了,魏文深感失落,莫文远之于他就像是沙漠中偶遇的前行的旅者,周围尽是黄沙,看不见人,只有他们两人能够交谈,有共同的目标,心心相惜。莫文远走后他确实也抱着想要品味菜品的心思到李三娘食肆把所有的菜都吃完一遍,但吃完后他还挺失望的,同秦蔚山叹息,说虽是同样方法制作的菜,但菜出于莫文远之手与出于徒弟之手,还是有细微区别的,莫文远对火候对技术的掌控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这其中的差别,魏文吃的出。  ……  秦蔚山回去,就“嗒嘀嗒嗒嘀嗒,小喇叭开始广播了”,不仅说得魏文知道了,说得其他人也知道了。  魏文听后高兴得很,眼前一亮道:“好啊,我大半年来苦练厨艺,有道不尽的菜色要同莫大郎探讨,他来了正好,我们可再一起说上个三天三夜,好好切磋切磋。”  秦蔚山听得大汗淋漓,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他用大袖擦擦额头道:“说三天三夜,是不大行的,莫大郎的羊你可还记得?他可不是好相与的。”  “我与莫大切磋厨艺,关羊何事?”  这,可能还真跟他有些关系?秦蔚山回忆他们上次“切磋”,做菜后中黑羊是吃的很高兴,然两人一凑到一起交流手法,交流食材,交流香料的制作方法,还用看顶级食材的眼神盯中黑羊看时,他就炸锅了。 第81章 俩顶级厨师的切磋日常就是被对方所做食物惊艳, 魏文将精美的升龙饺子掐头去尾塞入嘴中,咀嚼咀嚼, 他脑内呈现的画面与中黑羊有所区别。  他没有听过龙吟, 脑内也无法模拟出龙的声音, 所以他看见的是清晰的图,龙在天空中翱翔, 云越来越稀薄越来越稀薄,他在龙的背上, 闭着眼睛,感受吹拂脸颊的风。  鲜味猛地扑打在他脸上,如同浪涛一般,他感受到了冰凉凉的海水, 好像猛地从云层中下落, 深入海底。上天入海,随龙遨游。  他猛地睁开眼睛,口腔中霸道的鲜味还在冲刷, 这股味道与他做得鲜虾饺子截然不同,他的鲜味是深入骨髓的、柔和的、润物细无声的鲜味,而莫文远做的, 真的像龙一样,霸道得很。  鲜味□□!  莫文远道:“怎样?”他对升龙饺子还是挺自信的, 询问时脸上也带有淡淡的笑意。  “咩咩咩咩咩咩咩!”  我听见了龙吟!  “很是美味,升龙饺子霸道的鲜味并非言语可形容。”魏文的文采似乎被菜之味激发出来了,“真是九重真龙出, 一洗万古尘。”湛蓝的天空,清澈的海水因为龙的存在而变得更加绚烂多姿,想来哪吒闹海时,在海中肆虐的龙三太子,也不会有他脑海中龙的气势。  莫文远道:“此菜我还是第一次做,欲拿些给阿娘,给店中的客官尝尝,若他们都不嫌弃,酒楼的菜单中便会多出升龙饺子。”  魏文道:“我刚才调的馅料还有剩余,干脆把虾饺一同包了,当日之菜还是当日吃完更好,过了时候味道就不妙了。”他道,“顺便也让食客们品评一二,看魏家酒楼可否加此菜。”  “定是加得的。”莫文远道,“我同伙计说说,一会儿上菜时便告诉他人是魏郎做的,可不能搞混。”  ……  李三娘食肆的生意很好,门前车水马龙,宾客络绎不绝,闻说莫大郎回归,店中客人更盛,有些是望观莫大郎风姿,有些是想撞运气看能否吃得他亲手做的菜。  古代匠人比之现代地位很低,然而无论是在何时段,名厨都是受追捧的,尤其是唐代,有家传手艺的名厨不少都入了侯府世家,侍奉权贵,民间小店的菜单方子也不如大家族一年年积累出的方子多,便是在现代,珍贵的食谱都是需要保密的,代代相传的遗产。  莫文远做得吃食佳,年纪小,身上又有佛子的光环,虽不如后世“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的柳永名气大,却也不遑多让,许多人看他是似画本中的月旦风流人物,便是凑热闹也要瞻仰一二。  所以今儿店中客人比起他日还要更多。  有一桌的排场比其他人家还要大些,胡韦臻与秦蔚山坐在一起,周身都是些江南酒家之人,他们的生意或多或少都受到了李三娘食肆的冲击,不至于门前冷落车马稀,但店内经济较之以往紧张不少,还有些则是在市场的逼迫下,化紧张为动力,一心研究新菜,取得了成果。  胡韦臻是个刻薄而直率的小老头,骨子里有匠人的轴劲,他自认为半年来是略有精进的,便很想看看莫文远的厨艺如何,是否较半年前更有长进。  他兴致勃勃想,便是有长进了,也该是比不过自己的,厨道精深,经验的差距可不是灵光一现能够比上的,莫大郎确实是好苗子,做菜也很有一手,但你让他承认自己差,胡韦臻是万万不愿意的。他恨不得做几道菜与莫文远酣畅淋漓地比一比,以全了自己的胜负之心。  唯一的问题是,他是个好面子的,若真是提出比试,难免会被人认为是以大欺小,很不光彩。  想到这他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难受极了。  子侄辈的人都战战兢兢不敢说话,只剩下几位大佬谈天,秦蔚山之流的商贾不用说,李三娘食肆是他们的大主顾,很照顾生意,食肆的吃食味道也好,商旅们经常光顾此店,此时听闻莫大郎回来了,都心里笑着看好戏。而在座的老厨子们不一样,江郎才尽的脸色当然不好看,有点钻研精神的则想法都同胡韦臻类似,想要见识莫文远的技艺,又觉得挂不下面子。  若是别的店在南方立足脚跟也就罢了,地域歧视根深蒂固地存在于每一个朝代,对莫文远花了小半年制定菜单,推出让江南人喜欢的南菜一事,他们多多少少都有些意难平。  你个北人,怎么就做南菜了?  伙计端菜,行云流水而上,有些菜是分餐的,有些是合餐的,若食客有要求,菜便先完整上来让他们看看,再下去分割成单人份,他们桌人多,点得菜也多,不多时便有伙计上前询问道:“莫大郎与魏郎做了新菜,想送予各位客官尝尝,客官可要否?”  “魏郎?魏文竟也来了?”  “腿脚真快。”  “新菜?何物做的?”  “乃是虾,两位郎君以虾做馅包角子。”  听见饺子陷料,懂行之人纷纷表示道:“要的要的,定是要的。”  伙计就没指望听见其他答案,魏文与莫文远的名声在江南地界很好用,更不肖说此刻双方强强联合,只要报出名头食客就无不想吃的,他满脸笑容道:“请诸位客官稍等,菜马上就上。”  菜是需要修饰的,莫文远深谙其道,吃食本身颜色味道占八分,装载菜的器皿占两分,受到年代技术限制,瓷器上的花纹不可能太精美华丽,但样式别致还是能做到的。  两种虾饺被陶瓷小盅与竹编小蒸笼分装,汤饺与蒸饺大小略有区别,故器皿中所放数量也不会相同。  寻常食客吃后直呼美味,而厨师吃后却各有各的想法,有的黯然神伤,似觉自己的天赋不够,有的被激起了好胜心,还有些陷入思索想该如何改良,还有些试图反推两人的烹饪手段。  胡韦臻好奇的点太多了,魏文是如何去腥味的,莫文远的饺子皮是怎么做的,澄面口感与寻常面粉大相径庭。  还有,如果是他做虾饺,会如何做?  一系列的问题让他陷入深思。  新品送完后莫文远和魏文从后厨出来,一是问问在做之人吃的如何,二则是说食材用完这俩吃食今日是没得了。  走着走着当然看见了一桌子的厨师供应商,理应上前攀谈一二,说些吃得可好之类的废话,胡韦臻他们比较沉得住气,没有东问西问,倒是一年级尚轻的后生忍不住道:“蒸笼中角子的皮可也是面粉所作?”  莫文远还未说甚就有长辈呵道:“胡闹,此法乃莫大郎不传之秘,尔可欲探知?”  此人如梦初醒,嗫嚅不得语。  有走南闯北之行商打圆场道:“此皮可跟糕点所用之皮出自同源?我观楼下糕点铺子的吃食就有口感类似的。”  厨师们大惊,李三娘食肆的糕点,他们竟未吃过?  这年头糕点师傅与厨师是分开的,他们本就不大看得上莫大郎,半年前被震撼到后还容易耐住性子吃了他们食肆的吃食,然这些吃食仅限于酒楼菜单中的,外头小铺面他们看不上。  自然错漏了澄皮。  令众人想不到的是,莫文远嘴巴开合竟把澄粉的做法给交代了:“此粉名为澄粉,寻常面粉可加工得到,做法也不难,不过是醒面后加入清水揉搓……”  话还没有说完胡韦臻就打断道:“莫大可且止住,此乃你家不传之秘,切莫让旁人知晓了。”  他的打断实在恰到好处,其余人听后眼神闪烁,尤其是有坏心思想要不劳而获之人,甚至在心中埋冤胡韦臻,让他们听听怎么了,他们可不觉得自己折煞了。  胡韦臻梗着脖子,颇像只骄傲的老公鸡,莫文远微微笑道:“胡伯不必担心,此法也并非我独门,乃是从古书上习得,诸位若是看见那书,也能做出此面。”  “既非我创之法,就非不传之秘,与在座各位交流,也只起到抛砖引玉之用,我在初至江南时吃遍在座各位店中吃食,从中获益良多,此后才完成菜谱,再座便都是我的一菜师。”  “厨道本就是大家之事,绝不能只吃一家之菜,将澄面之做法广泛传播,其用法也会更多,相关菜品更加丰富,乃是好事。”  魏文听后眼中闪过赞美之色,点点头,欣然许之,认为莫文远所言之语很是正确,而其余人有些深受触动,甚至有点热泪盈眶的味道,便是些曾经有占便宜思想之人,此时也羞愧难当,说不出话来。  老公鸡胡韦臻吹胡子瞪眼看向莫文远道:“太嫩太嫩,所言之语皆为小子说法。”若是用现代之语表达他的思想肯定就是,你丫太理想主义了。  但不得不说便是胡韦臻都被他的理想主义触动,不错,便是学子有备受诟病的文人相轻之习,那也是交流了诗作学识后再轻的,他们这群厨子连交流都没交流就互相看不上,还耻于切磋,实在是太小家子气。  莫文远今日之语,纵使谈不上让江南厨艺圈风气蔚然一新,也绝对是有所触动的。  ……  金秋十月是收获的时节,北方大片大片金灿灿的水稻将大地染色,沉甸甸的果实垂满枝头,红染霜叶,漫山遍野皆变了色。  在收获的时节,莫文远却携带中黑羊进行了一场“秋游”,中黑羊比脱缰的野马还疯狂,拼命撒欢。  他可不是因为能与大自然相接触而开心,而是感到自己点亮了新的技能,终于能帮上莫小远新忙了。  如若嫉恶如仇的神仙知道先天凶兽竟然有此想法,定会目瞪口呆,饕餮什么时候这么乐于助人了?  李三娘之前同一人一羊道:“我之前共找了含秦大郎在内的几名郎君寻好田地,他们对此事都很上心,纷纷写来书信告知江南地界有哪些良田可买。”  “此些田地之名我都已整理出来写在折本中,反正也不是很急,你们就游此地一圈,再顺便看看田地便是。”  “银钱我先给你,若有看上的买下便是,不用同我报备。”  在唐代,尤其是初期,购买良田并非想买就能买的,便是买了行事都要隐秘点,不能大张旗鼓。  为何会造成如此情况,原因很简单,唐初普遍实行的是均田制,均田制的田地是国家授予的,也就是说有很大一部分土地都并非私人所有,而是国家共有的,私人田地买卖之情状并非严格受到法律保护。  此情况在唐朝中后期有所扭转,从唐玄宗开始便有了“百姓私田,皆力自耕,不可取也”的说法,官方承认了土地私有与自由买卖,土地购买契约也跟屋舍耕牛购买契约一样。  当然了,现在是唐太宗时期,玄宗的话还没有出现。  也不知是否为玄幻大唐的特性,莫文远总觉得这里的均田制瓦解得更快些,尤其是江南地界,天高皇帝远的,又良田颇多,有关田地的买卖比北方多多了,而均田制似乎也没有得到很好的实施,而且比起正史上的皇帝,此圣人对私有土地买卖的接受度更高,当然了,莫文远猜测与购买双放有关。  说来也奇,江南地界卖地的多是落魄世家子,买的常为新晋商人阶级,此举是圣人乐见其成的。  “扬州附近的田不是很多,我观几人书信,金陵之田地与淮阴之田更为密集,依我看,先去金陵看看。”  等到金陵,莫文远便骑在中黑羊背上被他驮着到处跑,他走对到一处田地就嗅嗅,再咩咩咩咩咩。  这田不好。  此田肥力十足。  此田土壤很是不错。  种胡麻便在这种吧。  三言两语,简单明晰,为莫文远省了不知多少时间,他忍不住抚摸中黑羊的小角角赞叹道:“多亏有你,否则还不知要花多少时间。”  说来也神奇,他们行路途中还遇见了几名不识莫文远与中黑羊的农人,他们总以垂涎欲滴的眼神看向中黑羊,与莫文远打商量道:“此羊可卖否?”  中黑羊恨不得用自己没长好的小角角把胆大包天的农人们撞翻了。  莫文远赶快按住他的小角角以示决心道:“不卖不卖,便是把我卖了,此羊都是不卖的。”  态度非常坚决。  粗粗绕弯江南一圈后,中黑羊确实发现了好田,不仅能用于种植胡麻,就是种点别的也很好。  莫文远对中黑羊的判断很相信,他说好就直接买了,还顺手买了几个鱼塘。  他看向买下的农田鱼塘陡然升起一股豪情壮志,自己关在唐代竟也成了坐拥许多鱼塘田地的大农场主,感觉很好。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看向莫文远流露出询问之意。  莫小远尔心情甚佳?  “确实甚佳。”他老实回答道,“想到有田有鱼塘就觉心旷神怡。”  中黑羊不知道他心旷神怡什么,但这一小点却不影响他接话,他一开始想说帮莫文远买下天下粮仓,但想想农田处于神农氏职责范围,与自己无甚关系,便不是很敢说大话。  他认亲自己的能力范围,调整目标,充满豪情壮志。  “咩咩咩咩咩咩咩!”  你若欢喜,我便帮你要到全天下鱼塘之归属。  莫文远:“噗!”  承包全天下的鱼塘,中黑羊你太霸道总裁了!  ……  一人一羊走走停停,游山玩水,终于在月余后回归李三娘食肆。  李三娘看过田地契约,又听莫文远说如何找当地农人租佃耕种,欣慰点头,认为莫文远很会干事情。  租佃耕种有两种含义,一是帮他人耕种田地,二是租他们的田地耕种,无论是哪种情况都很常见,并且从均田制诞生开始,租佃田地都是受到法律保护的,并无甚不好的,而租佃契约也有明文规定,不用担心是否有人钻空子钻漏洞。  在交接完此事后李三娘又将话题说到了另一伙人身上:“你走后胡伯等人上门拜访几次,似是有厨艺之经验要与你交流,我言你去挑选田地,归期不定,现在他们三日来一次,时间固定。”  “今儿便是第三日,他们要来了,你可是愿意见他们?”  “愿意愿意,这有何不愿意的?”莫文远还挺高兴,一回来就有此事,他高兴极了。 第83章 “魏郎真是折煞我,不过是相识的郎君恰好到江南,天下世家相勾连,只肖认识其中之一,就能带来之二之三。”  对话到这里,魏文的表情已经隐隐变了,观之似乎被什么问题困住了,百思不得其解,他抓耳挠腮,一时间比孙悟空还要孙悟空比猴子还要猴子。  “以上这些,我确实是可理解,但!但!”他是在忍不住,疯狂挠头,不复以往厨疯子的沉稳专注,似坚毅的磐石雕像被注入了生命,五官都变得生动活泼起来。  “为何张都知会答应你的邀约?”  与郑都知一样,江南也有名妓,便是魏文都听说过她的大名。江南名妓姓张,名纤纤,旁人都唤她为张都知,她是典型画本中如水的江南女子,兼备才情与相貌,若以花喻人,她就像是濯清涟而不妖的莲花,香远益清,亭亭净植。才情是江南头一位的,所作的诗便是久负盛名的才子也比不上,而相貌,也极少寻到比她更貌美的女子。  在唐代,人们比起看貌更重看才,身负都知之名的女子往往长相仅是清秀,然张纤纤却不同,才貌双全。  就这样一位明动江南的女子却被莫文远说动愿意当河鲜会的出题人,便是魏文知道了,都有种暴殄天物的痛心疾首感,倒不是说他们河鲜会差了,然将两者放在一起,如张飞绣花、西施耍大刀,怎么想怎么违和。  莫文远道:“我也没做什么,不过就异想天开地给张都知送上拜帖,同都知见上一面,又花银钱同假母打点打点,就没甚举动了。”  为了渲染才名,名妓也是需要社交活动的,只需假母同意,都知本人也有意愿,便可参加公共活动,莫文远同那位假母打过交道,看她表情便知是不大愿意张纤纤参加此类活动的,只可惜张都知本人很坚决,亲见了莫文远一面后就满口答应。  “你与都知见面时定发生了什么。”魏文一口咬定,“快如实招来。”  莫文远无奈嘟囔,声音很小,仅自己可听:“发现张都知是追星少女算吗?”  魏文道:“你说了甚?”  “无甚无甚,不过是我嘴瓢了。”  唐代也有追星一说,张纤纤身为都知本就是星中的一员,然而也不知为何她却沉迷俗讲,凡是寺庙召开俗讲,她总是要听回的,新俗讲旧俗讲皆不放过,如《盂兰救母》之流已可倒背如流。  众多俗讲中,她最喜的便是唐三藏西天取经的新俗讲,对有通天遁地之能又会七十二变的齐天大圣美猴王喜爱非常,莫文远自己也是孙悟空爱好者,两人见面后聊两句,一见如故,在听闻孙悟空也会出现在河鲜会上时,张都知当机立断,言是要参加河鲜会。  魏文是万万也想不到,她是被如何请来的。  ……  确定到场之人只是诸多工作中其中一项,李三娘等人还有更多繁琐事务要忙碌。李三娘深谙打广告之效用,在莫文远搞出江南河鲜会的雏形后恨不得将儿子紧紧抱在怀中,以抒发激动之情。随后她又撸起袖子,大干快攻,与想要分一杯羹的行商们切磋,抢下了选定会场之工作。  河鲜会的时间很紧,此时秋意渐浓,天一日冷过一日,再多过些时日,进入风萧瑟叶飘零的深秋,许多瓜茄就不得用了,故而各方筹备都很紧张。  李三娘道:“既有江又有河,集会定是摆在水旁幕天席地更为合适。”她所挑选的河道无甚名头,但风景优美,河岸两旁绿树成荫,芳草纷飞,翠绿色的草尖上有丝丝缕缕的枯萎之色,枝头尚且挂叶,然寒风吹过,叶子同蝴蝶般翩跹落下。  此情此景,秋意正浓,便是没有美食,没有集会,文人才子也定要诗兴大发。  兴建台面,搭临时灶台,工作一件接着一件,忙得人目不暇接。  中黑羊也没有闲着,他说是编外人员,行事间却很有社会主义一块砖的味道,哪里需要他就往哪里搬,在筹备食材时,很是起到了一番作用。  鱼虾等物不必担心,有鱼鲜商人在,鱼虾河豚等各类河水中的产物都能找到,数量不少,品质上乘,食材新鲜。中黑羊真正忙碌的是蔬菜部分,为寻到正当由头让孙悟空以及大明寺等名寺高僧加入此次活动,为河鲜会增添噱头,莫文远煞费苦心,只可惜天气转凉,江南地区的绝大部分蔬菜并不是很新鲜,厨师用此菜,水平难免失常。  太惊世骇俗之事中黑羊是不能做的,他像最天然不过的食材探测机,带领一众人在淮扬附近的田地森林平原土堆中穿梭,寻找本地最好最新鲜的菜,为即将召开的河鲜会提供质量保证。  跟着他的伙计们都被中黑羊绝妙的本领给折服了,有人打心眼里感叹道:“此神通与厨师真乃天作之合,难怪莫大郎羊不离身,日日凑在一起。”  天、天作之合!  中黑羊回头深深看了此伙计一眼,似乎要将他的长相烙印在心中,如此会说话让他“龙心大悦”之人已经不多了,难得遇见一位要好好珍惜。  只可惜那名伙计被看得毛骨悚然,不敢再拿中黑羊做筏子了。  ……  孙悟空既然答应莫文远,就不可能不去,他原本欲趁师父在佛学院学习天竺经书,偷跑一日打来回,不想师父提前回归,端正坐在矮桌前,于他们临时落脚之处打坐体味玄妙的佛法。有唐三藏镇守,他出门就必须打报告。  玄奘法师并非不想道理之人,相反他与俗流人不同,善于变通,闻孙悟空所言之语欣然同意道:“既是莫大郎开口邀请,你便去吧。”  孙悟空刚想翻筋斗离开,哪想半路杀出程咬金,猪八戒用其宽广的胸怀堵在路中央道:“嘿嘿嘿,大师兄,此次我可同往?”他还没收起耳朵大肚皮化身人间风流贵公子的模样,此时的猪八戒是头十足的猪。  孙悟空处变不惊道:“我带你去是没问题的,行路前你可同师父说过?”  猪八戒:“嘿嘿嘿嘿嘿,那是没有,大师兄你就先带我去吧,等回来后我自会同师父说明。”  孙悟空看他一眼,意味明显:“胆子真大。”  “你若实在想去就去吧,你是同师父说了还是没说,我可是一概不知。”  “好好好好好!如此甚好!”猪八戒大喜,身上灵力流转,瞬间化为俊俏郎君的模样,他拉住孙悟空得意洋洋道,“此次同大师兄翻筋斗,定不会似上回狼狈。”  孙悟空:“……”  他二话不说,腾空而起,猪八戒的眼睛猛然睁大,腿脚晃荡。  “啊啊啊啊啊啊啊!大师兄,翻筋斗前且说一声啊!”  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  此次江南河鲜会声势浩大,找来的评审身份也各不相同,都知、僧人、世家子、文人、百工……哪种都有,可以说是兼顾到了社会各阶层,兼顾到了方方面面。  淮扬等地的老百姓也早已听说此活动,古老劳动人民的生活很贫瘠,娱乐活动也稀少,听说组织起这么一盛会,便是少干天工作也是要来看的,临河的草地上站满了人,便是大树树干上也悬挂着几名泼猴似的少年。  有头有脸的评委们坐在座垫上,眼尖的围观之人发现,有张座垫尚且无人,集会主持者早就受到关照,往前行几步声音洪亮道:“此番河鲜会我等邀请到了一名仙人。”  此话一出,群众哗然,世人皆知仙人所在,却从未见过货真价实行走人间的仙人,对他们百姓好奇又敬畏。  “此位仙人乃我等耳熟能详之人,乃是玄奘法师西行中的孙悟空、孙行者。”  下手人群中传来了拍手声,欢呼声,无论在何年代孙悟空的魅力都无人能敌。  说曹操曹操便道,话音刚落,孙悟空从天而降,没做好准备的猪八戒脚不稳当,摇摇晃晃,一屁股坐到了台面上。  人群中传来窃笑之声,谁叫他的着陆姿势太过有趣。  “他是何人?”  “既是同行者一起来,怕不是玄奘法师的又一徒弟。”  “俊秀的青年,怕不是高老庄的……”  “哈哈,好吃懒做猪八戒!”  好在猪八戒摔了个屁股蹲疼,此时龇牙咧嘴注意力集中在自己并不肥硕的臀部上,否则听见群众议论,定是得炸。  孙悟空听见是听见了,但他往返西天与东土大唐多次,还能没听过有关自己等人的俗讲?故而此事眼皮子都不带一抬。  孙悟空:哎嘿,反正我俺老孙与师父的形象一如既往英明神武,猪八戒好吃懒做就让他好吃懒做吧!  反正他也觉得此描述没错。  评审人员中又加一张垫子,两人位置被安排在大明寺高僧旁,都是佛家之人,坐在一起还是很恰当的,相互点头致意以示尊敬。  独坐一边的张纤纤以手遮面,掩住自己面上跃动的兴奋之情。  这可是活生生的大圣啊!  追星人感受抢到了灵魂上的满足!  “江南河鲜会,开会!”  ……  大凡是集会,在充满竞技意味的比试前都有表演,若是文人与会,少不了佳人献艺,才子卖弄卖弄自己的诗才雅兴。厨师凑们的集会,能够表演的不过也就是做菜了,身为名厨,总会做些观赏性强,制作过程也很行云流水之菜色。  此项目并非是强制性参加,然只要是来的厨师都磨刀霍霍,想要在此时大展身手,他们选择做的菜,也有明确的倾向性,不是秀刀功的,就是样式精巧的,不是样式精巧的,就是色泽浓丽的,仿佛不能石破天惊,就非好菜似的。  莫文远也有相似的倾向,他认为此菜必定要表现出厨师恢弘奇诡的想象,巧夺天工的刀功,以及吃食本身有令人食指大动的滋味,才是一道好的表演菜。  他在家里琢磨几日,竟不准备拿原本店中就有的大菜来做,反倒是推成出新,想到了一新式菜。  他心下有成算后走向了水产区,与会中提供的河鲜都是最好最妙最新鲜的,品种丰富,囊括了江中各色河鲜,不同种类的鱼被分散养在大桶中,而莫文远走向的大桶目前尚未有人问津,他一动,且别说是评审诸人的心神,便是三三两两站在地上,蹲在树上的人都被他牵动了。  后排人看不清前排有何事,听见一阵骚动声纷纷询问,占前排人绘声绘色道:“是莫大郎,他选鱼了!”  “选鱼?选的是何种鱼?”  “不知,然我观那大桶比其他桶来得高大些,其中鱼类至今尚且无人问津。”  莫文远看见桶中大鱼,露出胜券在握的自信笑容,也不许人帮,从大桶边上提起网兜,手腕轻颤,在水中一捞——  “呵!”  “竟是鲟鱼!”  “捕到如此大块头的鲟鱼?”  “秦郎此回也是下了血本!”  秦蔚山坐在众人中间,享受众人惊诧的眼神,他心道自己好像也没下血本啊,许是老天都要他们举办如此一场盛会,今日早上捕鱼与平时不同,那些鱼啊仿佛就自己认路似的,拼命往渔网兜里撞,像是鲟鱼,平日一日都看不到几尾,今日却堪称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哎,天公作美,他所提供的鱼质量也就更好些。  中黑羊:深藏功与名。  要不是他命此些鱼往往兜里撞,能捕到如此之多?  且别说是宾客围观之百姓,便是与莫文远同台竞技的其他厨师也是奇怪为何莫文远找了条鲟鱼,魏文还在脑海中转一圈李三娘食肆的菜单,确定店里是不做鲟鱼的,此鱼身形巨大,滋味却不是很好,寻常人家是不吃的,只有那些达官贵人家养的私厨才会做此鱼。他们做鲟鱼也并非为了一品其鲜,多是为“益气补虚,令人肥健”。  鲟鱼可做中药,有益气补虚,活血通淋之效用。  那莫文远为何选择鲟鱼,当然是因为它大呀=v=!  除了鲟鱼外,莫文远还拿了其他些河鲜,若有后世厨师在此看见他手中材料定然高呼“太湖三白”。  太湖指的是长三角地区太湖的三种河鲜名产,分别是白鱼、银鱼与白虾。此三物色泽白皙,极重新鲜,以清蒸白灼为上佳。  莫文远先没急着处理此些材料,反而再取几片竹枝,开始细细编织,不多时竟变出了一巨大竹盘。  鲟鱼首位被剁下,上锅蒸了,也不过就是蒸到去除腥味,便被取出,在大盘上刻意摆到两位置上。  嗯?  评审之人交头接耳,他在做甚?  鱼头鱼尾处理完后,便轮到鱼鲜,他最先做的是白灼虾,太湖虾通体莹白,在桶中活蹦乱跳,莫文远欲以白灼之法处理白虾。白灼有两种方法,一为原质灼法,二为变质灼法,变质灼法在下锅处理前需先对食材进行腌制,让其口感更加爽脆。  他看看新鲜的虾子,自认为其本质鲜味已经够足够,故而不多做处理,只在水中略微滴两滴牡丹花酒,提香。  大锅架在灶台上,已然烧热,葱白、姜片先下锅,随后又添加水与少量牡丹花酒,这几味调料香气各不相同,牡丹花酒香气悠长,韵味十足,葱白姜片味浓重而霸道,混在一起,香味愈发呛鼻,周围厨师不由侧目看向莫文远处,似乎想搞清楚他在做什么。  水不多时就已滚开,在水中徜徉一段时间的白虾落入大锅中,热气蒸腾迷人眼,虾肉在水中变色,然太湖白虾的特点是,即便成熟,身体也泛白色,他的白与寻常白肉不同,有点晶莹剔透的味道,莫文远迅速把虾子捞出来,铺成在浅绿色的竹枝上,在翠色的衬托下,只觉得它肉质细嫩,好似玉石,筷子尖在外壳上戳一下,便能看见其中的软肉颤巍巍地晃动——  莫文远剥开一枚虾品尝味,雪白的牙齿与雪白的虾肉相接触,上下齿合在一起,虾肉断裂,身体内部的汤水迸溅而出,落在他的舌尖上。汁水量并不是很多,堪称是浓缩的精华,虾的鲜美,葱白的鲜,姜富有刺激性的辣,还有牡丹花酒的酒,虾味中带辛辣,辛辣中又有酒香丝丝入扣。  若不是他还记得自己在比赛,定然会一只接着一只吃,白灼虾实在味美!  ……  虾肉仅仅是个开始,在等虾好的同时莫文远还炸了部分鱼肉以做熏鱼,又片了鱼片,上首的评审们看得目瞪口呆,只觉得他同一时间换了好几种做菜之法,他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他竟同时用了多种烹饪方式?” 第85章 玄奘心想:怕是听错了?  菩萨在心中疯狂咆哮:找我啊找我啊,你想要名气我名气不比泼猴大?!到时我给你弄一出佛光普照会场,谁与争锋?  莫大郎你个不争气的,平日里胆敢假托我之名做菜,此时就不认我了?  还有你个泼猴!都西行了还翻筋斗回江南,能死你了!  唐僧见菩萨脸色变了又变却不说话,以为他想知更多河鲜会之事,就召小白龙他们去问了:“我最近与悟空交流不多,他们师兄弟几个怕是知晓得更多。”  召集完后发现只有二人,唐僧的脸就黑了:“八戒何在?”  沙和尚呆头呆脑道:“二师兄今早就不见了。”  “与大师兄同时不见的。”  小白龙看向沙和尚,眼神复杂。  三师兄是个狠人。  ……  猪八戒:“阿嚏——”  他打喷嚏也不当回事,揩揩鼻子就接着看众人做菜了,倒是孙悟空睨他一眼觉得不同寻常,怕是师父发现猪八戒不见的事了。  神仙不常打喷嚏。  此时已到了正式比赛环节,张都知娉娉婷婷站起来,宣读题目:“既是河鲜会,所出之题必与河相关,河洛之神,名曰宓妃,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此题便为‘洛神’,往诸位所做之菜品能够体现洛神之风姿。”  在场文人听此眼无不抚掌称颂,道张都知就是张都知,出题也很有水平。  厨师们也开始苦死冥想,他们中有些甚至不识字,当然不会听说曹植的《洛神赋》,但撇除千古名篇,洛神的传说他们是都听过的,知其貌美,冠绝天下。此题目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想要最低程度切题,只需做出让人惊艳的菜品便可,但是往上,什么样的菜才能体现出洛神风姿?  此项比的是荤菜,佛门众人不参与评审,大明寺的高僧端坐在蒲团上,对他而言欣赏菜色,看众人精湛的手艺已是种享受,但对猪八戒来说就是折磨中的折磨。  痛苦加倍。  莫文远与其他厨师一样,听到题目后就陷入苦思,他是绝对不会局限于做出文不对题只是好吃的菜色,洛神两字大有讲究。  闭上眼睛,在脑海中构造神仙的形象,最开始出来的当然是慈眉善目的菩萨,莫文远皱眉头挥手,才凝聚起来的形像立刻被打散了。  菩萨:???  首先洛神要是女子,而且是很美的女子,其次洛神要饱读诗书,很有风韵,最后她的性格怕是如水一般的柔和。  纤细而柔软的女子模样逐渐成型,而相对的食物是——  细细长长的馎饦!  脑海中灵感的火花闪现,他忽然有了决定。  ……  自比赛开始,李三娘就不忙活了,站在台上看莫文远忙上忙下。  “黄鱼?”她看莫文远捞上来的鱼类,心下狐疑,“为何用黄鱼?”她吃过莫文远做得诸多菜,却很少用到黄鱼的。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莫小远的心思我们猜不透,谁知他今日会做出河鲜大唐?  李三娘道:“可不一样,河鲜大唐立意是好,然其中所用之烹鱼法你我都不陌生,无非就是清蒸白灼,但黄鱼,他可是没用过。”  中黑羊想想觉得李三娘说得很对,他又咩咩咩咩咩道:难不成莫小远要做新菜?  “怕是如此。”  无论怎么看,灵机一动现场创新,也实在是太厉害了。  ……  莫文远的刀功很好,黄鱼在他手中没有一点挣扎的余地,他先用尖刀将黄鱼口开,鱼被切成了均匀的两面,平摊在砧板上,剁头、去尾、摘胆、去骨、剔皮,最后砧板上只剩下两块鲜红的新鲜的黄鱼肉,他如法炮制,再度处理了十来条鱼。  菜刀被他持着,上上下下不断起伏,眨眼之间,完整的肉便被切成了细碎的小块,它们皆放入大碗中,随后莫文远又加入了面粉盐水风物,顺时针拨弄,让面粉与鱼肉充分接触,完美地交融在一起。鱼肉与面粉揉和成了大面团,这面团的颜色与寻常面团不同,呈现出淡粉色,看来鱼肉已经得到了充分的搅拌。  面团被放入蒸笼中蒸一刻,取出来后又复白色,鱼肉熟了之后合该变成白色,他讲薄面团切成了细长条条,从视觉上看,俨然成了一大团干馎饦。  做鱼面的时候莫文远也没有闲着,他还熬了一锅汤,面汤是鱼和杏仁过滤后的羊乳同熬煮而成,其中加了些葱丝姜丝调味,然捞出来时葱姜却被残留在了锅底,此汤中只闻葱姜味却看不到其形。  鲤鱼片鲜鱼丸豆腐……此些菜被以此放在汤面上,莫文远还专门雕刻了一朵莲花,作为点缀。最后再往汤中滴几滴蚝油,洛神鱼面已成!  他端着几碗面放在众评审前,评审们看着平平无奇的面,更加好奇。  之前他们已经看了无数外相夸张的彩色,有的做了洛神食雕,有的大秀刀工,切盘色香味俱全的鱼脍,有的做浓油赤酱的烧鱼……  莫文远所做之面还挺素淡?  “莫大郎所做之菜,观其外表就能令我等深深记住。”他每次都不走寻常路,别人淡他就浓,别人浓他就淡。  “此汤饼,也太平庸些。”  莫文远微笑,嘴上却不留情面:“是否平庸还是要吃过才知。”  王蔚是最先吃的,他对莫文远信任有加,相信这碗看似平庸的面中定然藏着玄机,他拿起筷子便夹面条,细细的面条入口,在咬断面条的刹那他就睁大了眼睛。  这是面条?  不、不对!面条怎会是这味!  黄鱼的肉很紧实,与拉面相比也不遑多让,鱼肉与面大概是五五开,两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将面条咬断后,鱼肉的鲜美猛地充盈口腔,王蔚只觉自己变成了洛河中的一尾小鱼,随波逐流。  蚝油的香味极度霸道,然它也算是海鲜制品,竟同鱼汤之鲜美完美融合在一起,鱼鲜、生蚝鲜、葱鲜,种种鲜味在脑海中盘桓;再咀嚼鱼丸,只咬一口,作为内馅的鱼子便迸溅入舌面,他一个激灵,却分辨不出是被烫的还是被美味击中,鱼子颗颗大粒,在熬煮的过程中已经吸收了外围丸中的鱼味,然这还不是结束,鱼子本身也是有汁液的,咬破薄薄一层皮,浅红色的液体便流了出来,初次品尝微苦,但之后,回甘无穷!  评审们已经说不出话来,他们只埋头苦吃,“刺溜”“刺溜”“刺溜”“刺溜”。  孙悟空勉强还算淡定,只是死死盯着莫文远给他眼神暗示,而猪八戒,他已经受不了了,摊倒在桌面上,肚子咕噜咕噜直交换,宛若一头死猪。  猪八戒:好想吃啊好想吃啊好想吃啊……  待评审们吃饱喝足,将汤都舔干净,才腾出功夫提问,先有人道:“莫大莫大,面中可揉合了鱼肉?”  “不错,我在揉面时加入了鱼肉,此吃食名为鱼面,是我从游记中看到的,一些靠海的小村落会如此制面,成品较之寻常馎饦,味美不少。”  鱼面在前世算是小众的地方美食,在百度百科上可以找到单独的词条。鱼面的种类还挺丰富,就他吃过的就有十多种,什么萧莉鱼面、黄梅鱼面、云梦鱼面都很有名气。  张都知虽长了张樱桃小口,吸面的速度却一点都不慢,食量也不小,她吃完后优雅擦嘴,对莫文远道:“在尔心中,此物与洛神有和相似之处?”  莫文远妙语连珠道:“体态婀娜,身形苗条,腹内含芳华。”  鱼面面身洁白,细细长长,味道惊艳四座,与洛神难道没有异曲同工之妙?  张都知神使鬼差道:“好像真有点像?”  甭管怎么说,此面取个头名,是当得的!  ……  江南河鲜会从早举行到晚,别说是厨师们,便是评审也劳累得很,百姓们倒是神采奕奕,看一天热闹之后回去,准备将河鲜会上所见之盛况说与其他人听。  孙悟空安安分分了一天,只吃素菜,等到河鲜会结束便立刻跑到莫文远这里,讨要美味的吃食。  什么河鲜大唐洛神鱼面听听给他来一打!  莫文远看孙悟空是一人来的好奇道:“悟能师父哪去了?”  孙悟空:“许是化缘吧。”  莫文远:???  当真?!  ……  猪八戒是不可能化缘的,论蹭吃蹭喝他是一把手,但是化缘一次都没成功过。  当孙悟空在莫文远这里吃的不亦乐乎时,他便在厨师那里蹭吃能蹭喝,把好吃的菜一网打尽,个个都试了一遍。只可惜他没在后厨找到莫大郎,心心念念的鱼面竟没吃到。猪八戒非常难过,莫大郎究竟上哪去了?  孙悟空:嘿嘿嘿嘿嘿嘿嘿。  吃完后两人便准备回去,孙悟空看猪八戒的嘴上还沾有荤腥,难得良心发现提醒道:“你就不怕师父发现?”  猪八戒并没有接受到他的提示信号,只道:“若师父发现了,就说我是来吃素食的,可有什么问题?”  孙悟空心想你哪里像是吃素食的样子?别说是师父了,便是我都蒙不过去,更何况食了荤还试图撒谎到师父面前罪加一等。想到猪八戒悲惨的未来,他于心不忍道:“你擦擦嘴巴,省的露出破绽。”他自己何止擦嘴,连牙都刷了好吗?  猪八戒擦擦嘴道:“嘿嘿嘿嘿嘿,大师兄别太担心,师父定是发现不了的。”  孙悟空:“……”  然而等猪八戒真回去后才知道自己太天真。唐僧大刀阔斧坐在胡床上,盯着他,眼神森然。  “八戒,你今日去了何处?”  猪八戒当时就怂了,先前的自信烟消云散,垂首站在唐僧面前楚楚可怜,很没气势。  他勉强镇定道:“同大师兄一起去江南当评审了。”  “当评审?你吃了甚?”  “不过就些素菜。”  “你未食荤?”  “没、没有!”  声音都打哆嗦了。  玄奘法师看他模样还能不知徒弟在心虚?心中冷笑,站起身来走进猪八戒道:“张开嘴啊。”  猪八戒:“……”  张还是不张,是道送命题!第68章   “莫大~”  “莫大~”  “莫大郎~”  莫文远:吓!  他吓了一跳, 身体不受大脑控制,打了几个颤才慢悠悠睁开眼睛, 无他, 大半夜在梦中被人喊魂似的叫唤, 便是他也被吓了一跳。 第87章 荤菜?荤菜我们就先算了。  佛光消散,一口古朴的鼎突兀地出现在矮桌上,物老成精那套说法不仅莫文远听见了,就连寺院中的僧人都听见了寥寥数语,他们可不管鼎的用处,以惊喜之眼神在莫文远和鼎中来来回回,扫荡好几次。  这可是菩萨送下来的老古董!  菩萨送下来的!  莫文远打了个冷颤,僧人们的眼神炙热过头了!  鼎精将莫文远上下打量一遍,还未做菜就已感受到了对方身上的名厨气度。他活得时间久,见的人多,身上似已有了名厨雷达,看人很准。  鼎精道:“你只肖用我做菜,我便可知你水平如何。”  莫文远道:“我现已知你可以千变万化成为任意炊具,不知材质可变否?”  “可。”  他想到自己灌好的香肠差不多能吃了,心头默默对菩萨道一声罪过,第一道菜不能做素食,真对不起菩萨。  虚假的忏悔过后,他就准备开始做菜了,在寺庙内做荤菜实在是罪过,他就端着青铜鼎跑回家,然而僧人们都很想知道菩萨赐下的鼎与寻常鼎有何不同,有不少人都跟着他一起跑了。  中黑羊对鼎精充满敌意,他认为自己的崇高地位被抢走了,而且就这小小鼎精竟然要自己载着回李三娘食肆,真是太猖狂了!  鼎精不知中黑羊是何精怪,却能感觉到他身上的不善之意,但他的性格比较傲娇,也能说是不畏强权,青铜面上出现的一双眼睛一只鼻子一只嘴巴,也对羊吹胡子瞪眼。  青铜鼎:哼!  我可是易牙烹汤的鼎,怎能输给食材!  中黑羊越发愤怒了。  ……  莫文远准备做的是香肠煲仔饭。  煲仔饭是广州地区的特色美食,属于粤菜系,做法不难,只需要在瓦罐里放上米与菜,控制火候,慢火煨便是。  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出好吃的煲仔饭的,越是简单的菜越考验基本功,此菜最为看重的是对火候的把握,以及对温度的控制。  唐代的大锅灶并不同现代,温度,火的大小,都不是很好控制,想要做好煲仔饭是件难事。  他道:“易牙鼎,可否变成瓦罐,瓦罐的肚子尽量圆些。”易牙鼎是青铜鼎精的自称,他很是以被易牙用过为荣,然此名只有少数人才知道,毕竟易牙在历史上有干政的名声。  易牙鼎身上闪过暗光,莫文远心中的砂锅猛地出现在灶台上。  “哇!”他按捺不住惊叹出声,这简直是厨师梦寐以求的神器啊!  门外中黑羊咬牙切齿,对易牙鼎痛恨非常:哪里来的小妖精!  煲仔饭的米很有讲究,莫文远用的是市面上收来的香米,米粒莹白,细细长长,此米是秋收时成熟的,乃是今年最新的米。  新米被存放在竹编篮中,放几天后米粒上也沾染了竹子的清香,这样的米饭蒸出来白胖可人,米香扑鼻。  他先抓了把米饭放在瓦罐中,大火先烧,小火后慢炖,等到六七分熟的时候莫文远掀开盖子,白气升腾,窜入鼻间,便是莫文远都深深吸了一口气,米粒已经膨胀,粒中饱含水分,晶莹剔透,芳香可爱,他连忙把蒸好的切片香肠铺成在上面,香肠中多的是白色的肥肉部分,想来等蒸好之后油便会从香肠中挤出来,涌入米饭。  蒸香肠的汤汁中加入了酱油与八角丹皮混合烧的水,最后有点了几滴芝麻油,汤汁均匀地倒入饭中,再度盖上盖子。  丝丝缕缕的香味流窜入空气,香肠的咸香分外霸道,米饭的喷香最先被压制,随着贴着锅边缘部分变焦,焦香的锅巴味也传了出来,中黑羊再也忍不住了,羊头挤入厨房中,鼻孔一开一合一开一合。  易牙鼎精的脸出现在了砂锅面上,他的眼睛也眯成了直线,很是陶醉。  “真香!”  “差不多了。”莫文远道,“可以吃了。”  试吃者不用说,中黑羊是头一号的,他等不急砂锅搬出房间,就已经幻化出人形。掀开砂锅盖子,已看不见大白米饭的踪影,右边密密麻麻一片接着一片铺满淡红色的香肠,香肠片中瘦肉部分泛着红色,红色表面有层亮亮的油,而白色的肥肉部分不用说,呈乳白透明色。  中黑羊带着满足的笑容,悄咪咪夹起香肠片,下方的白米饭变成了浅淡的黄色,油亮油亮。  最左边平躺翠绿色的青菜,它们是最后才放下去的,蒸的时间不多不少,一点都都没泛黄,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很会吃的中黑羊先夹起一小块黄白相间的米饭,塞入口中,味蕾最先察觉到的是肥油之香,这种香与猪油的香气不同,包裹着白米饭,香气中微微带着丝炒过的焦味,轻易勾起了他的口水。  再吃香肠,无论肥瘦每一条干肉丝每一块肥肉都被盐与汤汁浸润,肉丝原本绞在一起,咀嚼时肉越来越松散越开越香,他想到了莫文远做的风干牛肉条,但香肠的滋味又跟风干牛肉条不一样,咬完后便是口水都变得咸咸的。  而肥肉的滋味更是让他的耳朵旋转成了螺旋浆,油在口中爆裂开,猪的香气,辛香料的香气,盐的香气完美糅合在一起,唇齿留香!  锅巴、青菜,最后装点上的卤蛋,每一部分都有其独特的滋味,它们就像是大合奏中的音符,缺少哪一部分乐曲都不成形,融合在一起后则编织成了完美的乐章。  这曲乐章在他口中起舞。  中黑羊用嫩生生的婉转的人声道:“好吃好吃好吃!”他都吃的泪眼汪汪了!  莫文远眼睛笑得弯弯:“好吃就行。”  易牙鼎:“……”  还有人记得我吗???  可以说是非常委屈了。第69章   易牙鼎成了莫文远最新的心头好, 到哪里都带着。易牙鼎毕竟成了精,大大小小随意转变, 他变小了之后用绳子吊起来, 随身携带, 需要做菜时解下来就好。鼎不仅没有意见,反而很熟悉“拴裤腰带上”的操作, 据他所说之前跟着的厨师中也有如此行事的。  大凡名厨,行事少有不特立独行的, 寻常人对精怪回避得很,他们心中却只有厨具厨具厨具。  中黑羊对易牙鼎的意见更大了,他深感自己与莫文远的二人世界被破坏,对其横眉冷对千夫指, 易牙鼎却也不方, 他很有恃宠而骄的味道,开始还忌惮凶兽的威压,之后却张牙舞爪起来, 还主动挑衅中黑羊:“我可变天下锅具,你难道可?”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我能搜集天下食材,你能否?  莫文远夹在中间当和事佬:“别争了别争了, 你二者对我而言缺一不可,作用是其他人、物都无可比拟。”此话出口, 二者的战争才堪堪作罢。  易牙鼎是在大明寺得的,有此物后大明寺的僧人与莫文远的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时不时就有僧人想要来膜拜下菩萨所赐之鼎的光辉模样, 看他们虔诚的表情,莫文远差点以为自己得到的不是鼎,而是锦斓袈裟之类的稀罕物。  僧人来的多了他就让对方等人不要跑了,干脆拎锅上门,直接在大明寺做菜,菜做出来后一半给菩萨做供奉,另外一半则请大明寺的僧人吃了,他心道在知大明寺水质好后,他用了不知道多少水,做菜聊表心意是必须的。  再说易牙鼎,同莫文远混熟之后终于想起了菩萨当时的要求,说要做个十种八种素菜给菩萨吃,方才能解他未参加河鲜会之遗憾,莫文远听后只能讪讪笑,表示自己会谢过菩萨。  中黑羊:噗咩咩咩咩咩咩咩。  发出阵阵嘲笑声。  ……  莫文远才到大明寺门口,就有僧人来迎接,迎接之时还一个劲看他的背,看中黑羊的背,似在寻找青铜鼎,他连忙道:“鼎我带来了,法师切莫担心。”  僧人还怪不好意思的,口呼阿弥陀佛。  大明寺才建立两百多年名声就享誉全国,是有道理的,四十多年前隋文帝杨坚为庆祝其生日下令在全国古刹建立高塔,共建三十座,大明寺栖灵塔为其一。此塔有九层之高,宏伟雄健,尤为俊特。除外观不凡外,此塔还有一玄幻大唐特有之处,具大明寺的高僧所说,栖灵塔的塔底有神佛留下的降妖伏魔阵法,便是千百年的大妖,只要入此阵便不可轻易逃脱,玄奘法师西行之前也曾来过淮扬一带,看伏魔阵法,还感叹能够出右者,不过了了。  正是有这阵法之存在,江南的安宁才有所保障。  即便是易牙鼎对此阵法都慎得慌,路过塔时还不安地晃动两下,中黑羊捕捉到他紧张之举,立刻咩咩咩咩咩大开嘲讽,说为鼎精臊得慌。  鼎道:“你就不怕?”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  小小阵法,有何惧的?  莫文远还跟在后面帮他解释道:“羊应不算精怪,他是观音菩萨送来的,据说是神兽。”来历他就知道这么多,剩下的却也不太清楚。  易牙鼎听后不置可否,最近的神兽都满身凶煞气?胃口大无穷?这神仙得多硬核才能驱使中黑羊啊!当然了这些他就在心里想想,万万没有说出口,易牙鼎很有傲骨,他要堂堂正正从神通上胜过羊,成为莫大郎最需要的精怪,搬弄是非,矫饰文字,他是不愿意的。  僧人与莫文远的对话还在继续,降妖伏魔阵之名他听说过,却未详细了解,感受到了鼎精的瑟缩他道:“此阵法中可有妖魔?”  想不到僧人竟一板一眼回答:“妖魔,据说是有的。”  “当真?”  “小僧修为低微,不曾到鼎中看过,然听佛法精深的禅师所言,阵法设立初衷便是为了困住几十年前肆虐之妖怪,栖灵塔便是为此妖所建。”  “是何妖怪?”  “只知是山海经中的精怪,具体小僧就不晓得了。”  山海经?那岂不是存在成千上万年的精怪了?莫文远暗自吃惊,对中黑羊鼎精悄悄问道:“你们可有甚感觉?”  鼎精修为全用在做吃食上,其余一概不知,而中饕餮则是像狗一样吸吸鼻子,嗅闻气味后咩咩咩道:气味浅淡,定不是甚妖力高强之凶兽。  ……  僧人们都在堂前等着,意图观鼎,青铜鼎很好面子,鼎身比莫文远初见他还要光滑锃亮,盯着看似乎能见他表面有淡淡金光浮现,比佛家法器还要闪亮。  金光流转,更给锅具增添别样的庄严,便是知根知底的莫文远看了都觉得此鼎不同寻常,他对大明寺的高僧道:“受大明寺诸位关照如此之久,我也无甚偿还恩情之法,只得用此鼎做几道吃食为午膳添菜,切莫拒绝了。”  僧人连连摆手道:“我等不过忝列佛门弟子中的一员,鼎乃观音菩萨赐下,给我等做菜实在是折煞了。”  “佛家有语众生平等,做吃食也是如此,我做之菜百姓能吃得、世家郎君能吃得、神仙能吃得,僧人怎就不能吃得?菜出锅时本不具其他含义,能否吃得的价值都是后来人附加的。”  “阿弥陀佛,是贫僧着相了,那就先谢过莫大郎。”  此次做菜,莫文远花了一番心思,佛门出名素菜并不多,他挖遍了厨神系统的库存才找到有名有姓六根清净的菜,此素菜名为罗汉斋,取十八罗汉聚集一堂之义,烧菜过程中要用到十八种素菜,将素食的美味一网打尽,乃上上精品。  他看着做法,仿佛能看见素菜上方镌刻了金光闪闪的几个大字——佛门名菜。  罗汉斋在唐代时还没被发明出来,有关此菜的头一道记载出现于宋代朱彧的《萍洲可谈》,指商会为僧侣举办的斋期,后来逐步演变成了菜名。  几乎是所有能被想象到的蔬菜都出现在了罗汉斋中,菘菜、各色菇类、木耳、豌豆……菘菜是用高汤吊出来的,汤以海带口菇作为基地,鲜香叠加鲜香,稍微放点盐进去,就已经是难得的美味,菘菜中的黄叶且不说,就算是白色叶子部分也已炖至软烂,用筷子尖戳一下,就能挤出水来。  白菇口菇各种菌菇浇素油翻炒,扁豆被一粒粒播出来,翠绿色的豆类散发出阵阵清香。  浸满了汤汁的菜叶作为底铺成在盘子上,颜色各不相同的清炒时蔬堆成了金字塔式的尖尖角。菜出锅时易牙鼎憋了发大的,灿烂的金光直冲云霄,光太亮了,淹没了莫文远的表情。  “=口=”  菜、菜发光了!  怎么这么像中华小当家?  ……  俗讲更新换代还是很快的,前几日还在说孙悟空现身江南河鲜会,此回就变成大明寺菩萨降鼎了,此讲被归在了莫大郎俗讲系列中。  因是在大明寺发生的事,他们寺院必要大肆宣传,莫文远是其次,重点是让百姓知道他们也是菩萨降临神迹的寺庙,与其他地方是不一样的。  而长安与洛阳也紧随其后,莫文远与大兴善寺与白马寺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俩寺庙之僧侣听逢他有奇遇,万万不肯错过。  兴善寺中慧远和尚听闻此事,还挺高兴,他是从江南僧人口中直接听说的:“此鼎我是知道的,每过几十上百年他就会现世一次,寻找当世名厨为主,寺院中有关于他的记载。”  江南僧人不知此事,听慧远和尚说后还挺好奇的:“那鼎的上一个主人?” 第89章 ……  唐代扬州的官员设置方式与其他地略有些不同,扬州设大都督府,大都督由亲王、大臣或已故王公贵族为之,大都督为荣誉称号,便是领了此称号,人都不需要在扬州。大都督府的实权落在大都督府长史手中,长史为三品官阶,在唐代,俗称宰相的中书省门下省长官也同为三品官员,其地位之高可见一斑。  现在扬州大都督长史为李袭誉担任,他与莫文远还算熟悉,偶尔来李三娘食肆吃饭,与莫文远有过几面之缘。  李三娘食肆诞生不过十年,已成闻名全东土的酒楼,到楼中吃饭不仅能够遇见官员贵族世家郎君,还能遇见藏在凡人中神仙妖怪,三教九流,众生百相,食肆中可见一二。  收到长安来的传令后李袭誉就带两名小吏往李三娘食肆走了,他是唐初比较典型的清廉官员,性格严肃,也难以被讨好,但他对莫文远还有李三娘的印象向来不错,有美食加成分,也有降服蠃鱼的因素在,地动蠃鱼出世后,他嘉奖过莫文远几句,也算结了善缘。  才走到门口就看见了莫大郎与他的羊,莫文远看见他道:“李长史今日可好?”  李袭誉板着脸点点头道:“近日很好。”他道,“我今次来有一要事。”说完后便从大衣袖中掏出本折子道,“圣人点你回京面圣,望莫大郎即刻启程回长安。”  莫文远当时便谢过圣人,从李长史手中恭恭敬敬接过此经折,打开一看,经折中语言并不多,只说让莫文远回去,原因却不明了。  他道:“长史可知,圣人何故命我回京?”  李袭誉道:“这我是不知晓的。”  莫文远笑笑也不多问,请他与两位小吏道:“辛苦长史同二位跑一趟,我身无长物,只能请诸位大人在食肆中吃顿便饭,切莫推辞了。”他又道,“菜由我来做,请诸位大人莫嫌弃。  李袭誉依旧摆张威严面貌,但他的心却微微动了,按他一贯为人,定会推辞,言自己还有其他事务,就不留了,然李三娘食肆吃食实在味美,而且又是莫大郎亲做。  他头微微转动,看两名小吏,他们眼中已闪烁着激动的光芒,拼命暗示李袭誉:留下来!留下来!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过了这村就没有这店了!  没挣扎两秒他就道:“如此,便谢过莫大郎了!”  ……  李袭誉不知原因,莫文远却挺了解的,慧远和尚在给他的信件中提到了圣人近日的动作,其中就有组建前往天竺的队伍。  天竺是佛教大国,东土大唐内有不少天竺来的僧人,他们与当地商人是最熟悉往返路线的,再加上前次声势浩大前往西天的活动就是唐玄奘西天取经,此事也与佛家之人息息相关,故而李世民想遣人往西天取糖,最先考虑到的向导就是佛家众。  大兴善寺为圣人亲点的译场,中有许多深目高鼻的僧人,从摩揭陀来的也有。有官员到大兴善寺同住持还有管俗物的慧远和尚说了取制糖法回归之事,询问可否找摩揭陀僧人带路,有此前提,慧远和尚想不知道原委也不成。  那官员与他聊着聊着又说道莫文远身上:“听闻莫大郎乃慧远大师之高徒?”  “莫大郎尚未剃度,倒不能说是我徒弟,然我俩之间半师之仪却是有的,我教他些俗讲的本事,他来兴善寺做做吃食。”  俗讲本事?那官员听得瞠目结舌,牙都要掉了,慧远和尚是京师第一俗讲僧他是知道的,却从未想过以厨师与降妖除魔之名名动天下的莫文远和他学的竟然是俗讲!  慧远和尚还挺坏心眼的,见识此官员的变脸后才慢悠悠道:“只可惜大郎在俗讲上的天分不及他在另外二道上天分的十分之一,同我学了几年也没甚长进。”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官员干笑几声,在心中念叨,能活成俗讲主角,也算是填补了无法当俗讲僧人的遗憾。  莫文远:“阿嚏——”  不不不不不,我并不准备当俗讲僧人。  插曲后两人的对话再度回原来轨道,官员道:“圣人见莫大郎在厨道上颇具天赋,那天竺砂糖最先也是他在京师用开的,又兼之西天路远,邪怪丛生,行路上最好有人身俱降妖除魔之能,故欲征召莫大郎同行。”官员自不可能无缘无故和尚说这话,定是被关照过后前来试探。  慧远法师八风不动:“若莫大郎知,定是愿意的。”  “如此便好。”  对话后官员回归朝廷,慧远法师思忖良久后给莫文远去了一封信说此事,不久之后信件寄送到江南,让他心里有数。  莫文远接到信件后的心情能用欣喜若狂来形容,比他当年发现印度砂糖还要高兴得多。身为厨师他比谁都要明白糖的作用,进口砂糖只是第一步,想要让糖的价格再度降低,成为与盐一样的生活必需品还有许多路要走。  最重要的是自身掌握提炼蔗糖的技术,把国内大量甘蔗园地用起来,至于糖颜色提纯,制取糖霜冰糖等物,那则是后续事宜。  在李长史走后不久,莫文远就腰栓易牙鼎,右手牵中黑羊,坐上了回长安的船。  ……  长安落地后,莫文远马不停蹄进宫,政府的官员怕是时时刻刻盯着他的动态,才归家一两天,就有小吏在食肆门口等着带他进宫了。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此次见圣人他已不像上次一般紧张,从容淡定,进退有度,在圣人同他说西天取糖之事,并且问莫文远有何想法时,他娓娓道来:“小民以为到摩揭陀国习得制糖之法只是其一,当地的甘蔗种植法也很值得一学。”  “哦?”  “天竺小国林立,摩揭陀国为其中之一,对比地大物博的大唐,它实在过分狭小,然而小国能够出产如此之多的蔗糖,证明他们的甘蔗也足以供应,能够在小地种如此之多的甘蔗,此国的种植技术定很好。”  “我国甘蔗种植地区不少,扬州、剑南道、益州、沙州、扶南等地都有大量甘蔗园,地区广博,种植技术却未成型,此番前往天竺,若能取得小国之种植术,甘蔗的产量定时能翻上一番,到时我们便能自给自足,用本国之甘蔗制本国之糖。”  满朝文武,有识之士颇多,莫文远能够想到的策略,农官文臣也能想到,但李世民却依旧被莫文远之语震撼了一下,甘蔗种植在国内很是零散,少有人关注,被钦点的农官翻阅了大量的农书又走访各地才搞清楚了境内的种植情况,莫文远虽有神通,却无法接触到很多书,报出种植地的背后是大量的走访以及连年不忘收集资料的结果。  他感叹道:“看来让你往西天取糖,是件好事。”  莫文远:嗯?  也不知圣人是如何得出这一理论。  ……  也不知是圣人比较相信莫文远的能力还是其他,他西天取糖竟和玄奘法师西天取经类似,玄奘法师一人上路前往西天,他的同路人是不少,然圣人特意告诉莫文远,若他有甚同行之伙伴,也可以同往西天,欲效仿玄奘法师带怪力乱神者,也是可的。  莫文远思索,同行之人……中黑羊肯定是与他一起走的,先有唐玄奘骑白龙马往天竺去,后有他骑中黑羊去摩揭陀,或能成一段美名。他与中黑羊配合默契,形影不离,肯定是要一起出国的。  至于其他,他倒是有个好人选。  ……  鹤十六常在两京间行走,与他打过交道的商人数不胜数,除了莫文远与其家人,那些个商人百姓都不知他的本体为何,只知他为李三娘食肆做工,风光霁月,比世家郎君还要世家郎君,所行之事却似脚夫。有诗人见他后称赞鹤十六的风姿,当他高昂脖颈时,犹如展翅欲飞的仙鹤,分外优雅。  此番回京,他竟见到了久违的莫大郎,鹤十六很高兴,能见到莫文远证明他又有口福了!  他想不到的是,莫文远竟然同他说了另一番话:“不知贺郎可有意与我等同往西天?”  “西天?”他是道家太上老君的坐骑之一,却也知道西天是佛门圣地,玄奘法师尚未归京,大唐就流传遍了西天取经的故事,他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停留在哭丧上道:“莫大郎可是准备入佛门了?入了佛门后还能否烹肉?”最先想到的竟然是未来伙食,可真是吃货中的吃货。  莫文远都差点跟不上他跳脱的思维,好好愣了一阵子才把条理撸顺了,往西天去,那就是去取经的,都取经了,肯定是正规和尚去啊,所以莫文远要剃度了,那正式入佛门后,可以做荤菜吗?都不能吃,怎么能做!哎,自己以后只能食素,做一只正经的素食仙鹤了。  他哭笑不得道:“没没没,没准备入佛门,肉还是要烹的。”他解释道,“我去西天并非去取经,而是去取制糖之法。”  “噢噢噢噢,骇我一跳。”鹤十六松口气道,“那敢情好啊,又能去西天,又能取糖,路上还有莫大郎相伴,嘿嘿,如此美差我怎能错过?”便是冲着行路上莫文远做的美味他都是要去的啊!  鹤十六是莫文远主动找的,谁知后来又有俩非人毛遂自荐,黄鼠狼精与硕鼠精用后腿撑着,站在地上,与他雄辩道:“莫大郎,此番西行带上我等吧!”  “但你们尚未修成人形……”  “黑羊虽修成人形,平日里不也以兽型示人?”  中黑羊跟随在莫文远身边,硕鼠精他们争辩时,他正躺在院落里晒太阳,羊肥健的身体摊开,显得又宽又长,看他体型终于能理解为何他有劲驮莫文远了。羊的听觉也很好,硕鼠精与黄鼠狼精对他的诋毁之语被中黑羊尽数收入耳中,他立刻探出头来,用阴测测的眼神锁定俩精怪。  黄鼠狼精与硕鼠精的求生欲都很强,从被两人盯上开始就寒毛倒竖,全身上下的毛同猫科动物一样疯狂炸开。  莫文远是个和事佬,看见中黑羊单方面碾压,便先对中黑羊使眼色,随后安抚两精怪道:“羊只是喜爱保持此型罢了,更何况他平日里就与我形影不离,我还真离不了他。”  中黑羊得意地挺起了胸膛。  “你二者若想与我同去,也是可以的,但就怕吓到其他同行之人。”  硕鼠精抗议道:“听闻玄奘法师西天取经,收的徒弟各个都非人,怎不见玄奘法师被吓到?更何况玄奘西行的俗讲在大唐内传开,也未见人怕那孙悟空猪八戒的,我等不过小小精怪,怎么就会吓人了?”  “你便是问我,我也无法给出甚解答,最多就同负责相关事宜的官员问问,可否带你们上路,先说好,便是同意了,你们也只可化作原型,呆在我身上。”巨大化是万万不行的。  硕鼠精黄鼠狼他们欢呼一声,保证同意,只剩下中黑羊咩咩咩咩咩抗议,不成不成,怎么能让他们上你身?  对他们太好了叭!  西天取糖,兹事体大,莫文远立刻找到负责官员将事情说了,那官员听有硕鼠精黄鼠狼精,立刻道:“可是莫大郎早年渡化的两只?”当年这可是风靡长安的俗讲,无人不知。  “对对,是他们,两者接受渡化后一心向佛,此次西行也想同我一起去天竺看看。”  “若是他们便无妨。”很轻松答应了,大凡具有降妖除魔之力的人,都会有一两只收服的精怪,这官员也是个见过大世面的,对莫文远的要求见怪不怪,他还笑道,“有莫大郎在,西行之路定是顺畅无比。”  “大人言重了!”  ……  西天取糖一事虽定下,距离出发还有段时间,期间大圣还翻筋斗到长安找莫文远讨吃食,听他也要前往西天,还挺高兴的:“俺老孙与你说不定还能碰上。”他一边往自己嘴巴里丢豆子一边同莫文远道,“师父在天竺各国学得差不多,正欲向回走,俺上回听见他与观音菩萨对话,言是要沿途宣传佛法,顺带降服食人的妖魔,师父走得慢,你走得快,或许能在半路上遇见。”按照正常历史进程,玄奘法师在贞观十九年时到长安,他还要走三年。  莫文远已找熟悉的天竺僧侣打听往西天去要花多少时间,僧人都言:“若是从河西走廊走,不到大半年便可至天竺。”  河西走廊就是唐玄奘走的那条路,唐代时想从长安到天竺一共有三条路可走,最直线的是从吐蕃借到,在文成公主入藏后,大唐与吐蕃的关系有所好转,然而这条道路需要翻过青藏高原,其艰难程度远超河西走廊;除此之外还有条路,是从西南走,需要翻越横断山脉。相较于这两者,倒是西天取经之路更加安全。  玄幻大唐中,唐三藏在走了两年左右就到达天竺境内,这还是因路上有许多精怪阻拦,他又一路宣传佛法普度众生的缘故,剩余时间他都是在小国林立的天竺境内行走,他学了很多经书,又与当地高僧辩论,再加上天竺内国家太多,纷争不断,每换个国家就要耗费大量时间,他才会停留如此多之年。  莫文远听后高兴道:“玄奘法师准备怎么走?”  “师父有宣传佛法之意图,回程时要从西北回来,在当地传播下教义。”他的表情微妙,“然师父现在还在北天竺各国交流佛法,真正踏上回程之路还要些时间。”  莫文远抚掌笑道:“或许真可遇上。”一个来一个回,只要走的是官道,两者遇见之机率大大提升。  两人又寒暄一会儿后,孙悟空开始大吃大喝,吃喝之余他还莫文远说让他再来个十几块泡面,说要带到天竺吃。  打泡面面世以来,孙悟空就常来购买,算其频率,一天是要吃一块面饼的。莫文远一开始还劝说他吃得健康点,不能天天吃泡面,后来见无法阻止,就算了。  孙悟空跟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明明吃饭吃得头都抬不起来,也不忘记挥袖子,不知他是用什么袖里乾坤之法,一根根大小合适的竹筒子矗立在桌面上。  “这——”  “用来装方便博托的,”孙悟空终于抽空解释道:“将方便馎饦放在袋子里带固然轻便,却不是很好携带,旅行途中难免有磕磕盼盼,又难免遇见暴雨天气,若长时间不吃,只是关键时刻拿出来打打牙祭,不是馎饦饼碎了,就是受潮后不得吃。”听他说话已很有经验。  最方便的方法是用袖里乾坤装吃食,可延长保质期,与潮湿空气隔绝,只可惜他袖里乾坤之空间被经书塞得满满,此番为放竹筒还特意收了些经书出去。  孙悟空说的问题也是莫文远之前一直在想的问题,他立刻道:“那敢问大圣,此些不变是如何解决的?”  “谈不上解决去,不过是尽量保存完好些。俺习惯把馎饦饼切成小块,放在竹节筒中,再盖上竹节的盖子,如此,存放时间要长许多。”他道,“而且此法可以免了碗,吃食将热水罐在竹筒内便可。”  莫文远受到了新的启发,之前他也曾想做杯面,然唐代没甚防水硬纸,便是有造价也肯定不低,无法使用,其他材料要不是太重就是价格不合适,产量跟不上。今日孙悟空无心之举却给了他很大的启发,高产、成本低下、瘦长的竹节筒一下子闯入他的眼帘。  为何不用竹筒做便携杯面?  ……  在被竹筒启发后,困扰莫文远已久的另一个问题去也被破解,那就是有何胶水能够封住杯面口。这难题并非是在回长安后解决的,在江南时,他已经看到了松树胶的妙用。  唐代的胶水种类其实很多,比较常见的有糯米糊糊压成的糯米胶,此外还有各种树的汁液,像是李树浇、松树胶之流,沿海一带的木匠以鱼胶粘合家具,据说以此粘合的家具最为牢固,过多少年都不会脱落。  松树胶的成本并不算高,只要肯搜集,除了人力成本外就没什么花费了,而且一点点树胶就足以封住杯口,并且它还能反复使用:只要抠下来加热再糊到杯口上就行了。  当然了,此法并不是很具有推广性,因为除了孙悟空这样追求面饼薄脆的精致猴子,绝大多数的脚夫行商并不是很在意面是否受潮,对他们来说杯面反而占地方,到是面饼用布兜子一兜,小心存放,便能带很多走,相对此法,杯面的成本明显变高,并不适用于他们。  莫文远对此并不气馁,从杯面的背后,他看见了新的市场,那就是可以保存很久的罐头制品,杯面保存时间更久的原理就是没有空气渗入,食品难以变质,那如果放在密闭空间中的并非是面而是其他吃食,是否也能保存很久?  他暂时将此题目按在心中,待有时间后再好好研究一番。  ……  距离前往西天还有段时间,趁着这段时间,莫文远做了充足的准备,让自己的远行变得更加舒适。对厨师来说,生活的幸福指数与吃食好坏息息相关,他趁着还未离开长安,做了不少可以长时间存放的小零嘴。  中黑羊的嘴巴吃的有点叼,而且跟莫文远时间久了,他也会点菜了,看他做了各种各样的腌菜饼干面饼,咩咩咩咩咩咩提意见:我想吃肉,我超级想吃肉!  莫文远哑然失笑:“肉,不是有各色香肠腊肠?”  “咩咩咩咩咩咩咩!”那不一样,他们吃之前还要蒸!中黑羊用渴望的眼神盯着莫文远看道:能不能做出不需要蒸的,立刻就能吃的荤吃食? 第91章 “依我之间,她家的脯还是没甚好吃的,长安城中传承几十年的脯店比比皆是,三娘家最多算是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品质定不如那些老牌人家,再加之莫大郎最近昏招频出,就拿那杯面来说,有买杯面的钱谁人不多买两块馎饦饼?”  “这话倒是没错,但我听闻杯面也有人买,莫约都是些世家郎君,钱多臊得慌。”  世家郎君沈煜用鼻子哼一声,奈何前两位聊天太狠,听不见他的哼声,他心道自己可没钱多臊得慌,分明是这些人未察觉到杯面的重要之处,店中的伙计可是说杯面能够存放八个月到一年,而露天面饼存储时间要短上一半,他从未见过能够存储如此时间的吃食,当然要买来研究研究。  至于李三娘食肆的肉脯滋味,哪里是什么百年不百年老店可分辨的,实在是庸俗!庸俗!  他好容易排完队,就立刻对伙计道:“给我一斤肉脯。”  伙计为难笑笑:“郎君,店中只剩半斤肉脯了。”  “只剩半斤?”他惊讶道,“卖得着实是快。”  “可不是,大郎命我等将肉脯当做是赠品,给其他客观尝尝,想来客官们对其滋味很是满意,故便照顾我们小店生意,买了不少。”  “半斤就半斤吧,你全给我包好便是。”  “得了!”  沈煜手持装肉脯的纸袋子,也不管甚世家郎君的姿,捻起一块塞入嘴中,幸福得眯起眼睛。  嗯!  他由衷希望向刚才两人一般看不起食肆肉脯的人多些,如此他就有更多的机会可买肉脯了!  ……  是夜,明月皎洁,凉风阵阵,春天已至,然夜晚依旧露水深重,温度偏低,莫文远特意多穿件衣服,再跨上羊背。  大地一片寂静,夏日鸣叫的虫蛙还没有被孵化出来,冷冷清清的月光下,寂静铺天盖地向两人永来。打破几乎凝结沉寂的,是执金吾的脚步声,他们负责在宵禁后巡逻,找那些胆大包天敢闯宵禁之人。  莫文远翻身上羊背,他二者都静悄悄的,也不知是不想被执金吾发现,还有单纯不远出声。他们俩说好了,今晚出去补充批“牛肉”,潜伏着的蠃鱼是他们狩猎的目标。  “我们准备去哪?”  “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先到南海附近,不少蠃鱼生于南海,由南海一路向内陆飞,给河道沿线带来水灾,我等往海上去,更有可能发现蠃鱼,同时也能将它们扼杀在萌芽中。  想想能把大小蠃鱼一锅端了,中黑羊就垂涎欲滴。  羊飞至南海上空,唐代时设立南海郡,它相当于今广东省的大部分地区,中黑羊刚到云层之下,莫文远就感到热风扑面,直接脱了外套并几件衣服。  海面平静,偶有微风吹过,有浪花涤荡,但无论是天上水下都看不见蠃鱼的身影。  蠃鱼有鱼的身躯,有鸟的翅膀,它常在天空与海面中出出入入,广阔的天地与海域让人们难寻觅到它们的行踪,即便是偶然遇见了,那也常伴随着水灾,蠃鱼从城镇的上空略过,带来密集的雨水。  “我们能找到蠃鱼?”莫文远问道。  “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可以可以,我能闻到它们的味儿。  饕餮自己也是山海经食谱中的一员,当然和其他精怪不同,他是吃精怪的,不是被吃的,上回在淮扬栖灵塔前未闻出蠃鱼的味儿,是因有降妖伏魔阵干扰,若没有了阵法,他还是能捕捉到空气中丝丝缕缕的气味的。  莫文远听了中黑羊的话,越发相信他神通广大,脑中也盘算了一下,究竟是什么神仙或什么神仙的坐骑是羊型,而且可以同中黑羊一般,但想来想去他都没有得到答案,只感叹自己才疏学浅,对仙人的了解不够多,连中黑羊根脚如何都看不出来。  其实他若是问中黑羊,对方一定会告诉他,但莫文远就是不愿意问,他将猜测对方身份视为生活中的小小乐趣,非要自己猜出来不可。  中黑羊东嗅嗅西嗅嗅,忽然捕捉到了些许气味,他咩咩咩咩咩道:我闻到了,它们在那!说着就风驰电掣向南海深处驶去。  深处只可见礁石海浪,也不知是否为莫文远的心理作用,总觉得这里的天更暗,云层更厚,浪花也更加汹涌。汹涌的浪花中有漆黑的剪影,那黑影的大小绝对超对了一般鱼类能有的体积,若在现代,可能是鲸一类的生物,但放在玄幻大唐,此些物为精怪的可能,大大增加。  忽然,半空中出现了蠃鱼的影子,只见长着翅膀的大鱼猛地窜出云层,向大海中扑去。  有此动作的蠃鱼还不止一条两条,是五条一起行动的,莫文远观其身行大小,判断这几条蠃鱼是一家的,前两条非常大,后面接的三条小鱼个子小点,他还在心中感叹,蠃鱼明明是鱼,生活习惯却同鸟类差不多,成年的蠃鱼会哺育还年幼的。  中黑羊见有五条鱼,兴奋极了,立刻发出一声龙吟:“————”  莫文远与他搭配默契,当时就抄着金刚降魔杵冲了上去,蠃鱼尚且在眩晕中,就给他一条一榔头敲晕了。  中黑羊对着五条鱼流口水:“咩咩咩咩咩咩咩!”有五条鱼啊,我们应该怎么吃?  想不到莫文远竟然严肃道:“虽有五条鱼,但我们只能吃两条,剩下三条没成年的要放归大海。”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为什么呀?  莫文远道:“你想想,蠃鱼是山海经怪,相较于其他品种,它们种族的鱼可能比较多,但相对其他猪牛羊数量还是很少的,如果我们一天吃一条,一年就要吃三百条,指不定不到一年的功夫,世上就没有蠃鱼了。”  “所以我们要可持续发展,只吃最大的,小的留下来繁衍,等到小的长大了再生了小的,我们再寻回把大的鱼吃掉。”  “待会儿我试试能否布下阵法,将其活动范围限死在南海,如此既不用担心蠃鱼上岸作孽,下回我们想要吃鱼时也可以直接来捕捞,不需要到处寻找,一举两得。”他还在心中嘀咕不知如何分辨公蠃鱼母蠃鱼,将异性的鱼养在一起,等排卵过后他们说不定能生出更多的小鱼,蠃鱼生蠃鱼,他们的食材源源不断。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  哦,不愧是莫小远实在是太聪明了!  莫文远:吃精怪,我们也要可持续发展=v=!第72章   南海龙王发现, 他所管辖的海域近日异常和平。管辖海域的龙王比河流中的龙王更加忙碌,海面上的渔人是不多的, 然妖魔鬼怪却好栖息于海洋深处, 众多海洋中, 南海尤甚,鲛人蠃鱼等山海经怪皆栖息于此。  鲛人还好些, 他们开了灵智,除了居住在深海, 食鱼之外,同人类相似,不至于太打扰南海龙王,妨碍海底治安, 但蠃鱼就不同了, 它们在海底掀起风浪,捕食各种鱼虾,只要是蠃鱼经过的地方就会有磅礴大雨, 龙王掌管海与水,但蠃鱼所带来的灾害却是天道定的,他无法阻止, 只能任凭这群鱼逍遥。  也不知怎回事,蠃鱼忽然安分了, 它们蜷缩在小小一片海,潜藏在水底深处,南海龙王深感意外, 便到水中看看,发现有人在此撑开结界,结界薄而脆,并非大师手笔,蠃鱼们却不敢打破。  “嗯?”南海龙王看海中游鱼,捋龙须道,“怎都是些小鱼?那些大蠃鱼在何处?”蠃鱼不会说话,无法回答他的问题,龙王便找到鲛人询问。  鲛人中女性居多,她们身披薄纱,美艳至极,然而在被龙王询问时却瑟瑟发抖,非常恐惧,好像看见了吃人的怪物。  有一鲛人细声细气道:“它们、它们被吃了。”  “被什么吃了?”山海经中的精怪被吃,那还是远古时代的事,现在便是神仙、妖魔都不会如此行事。  “被、被一个人,还有一只羊。”鲛人想到当时的画面,眼泪从眼眶中奔涌而出,那些泪在半空中凝结,变成一粒粒圆润可人的珍珠,珍珠表面泛着润泽的荧光,落入大海。  “那人委实凶残,砍下蠃鱼的翅膀便炙了与羊和吃,香味很盛,但我等却十分惊恐。”  “有凑近的同族听到他们对话,说要把山海经上的精怪给吃遍了,那中黑羊发现了我等同族,还与他对视,眼神分外垂涎,似乎下一秒就能把他吃了。”  南海龙王:“……”  太凶残了!  “你且先放宽心,待我去打听打听究竟何人恐怖如斯。”  ……  “可听说否?人间界能人异士频出,竟又来个食妖兽的。”  “听说了,据说食的还是山海妖兽。”  “呵!那山海经不就是大半本食谱吗?”  南海龙王到处打听是谁食了蠃鱼,神仙们听说此事后也觉得挺不可思议的,山海经为一上古时代的大能所作,凡人不知他们这些神仙却是知道的,此书于作者而言就是吃后感,否则也不会出现“食之”等字眼,还带有描写味道的。  观音菩萨上天庭时偶然听见此消息,羊和人的搭配实在是少见,再加上把蠃鱼烹了吃,如此丧心病狂的举动中透着一股熟悉的味道。  他也不趁着入夜寻找莫文远了,直接用化身慧智和尚找到中黑羊道:“南海的蠃鱼是你们吃的?”  中黑羊才吃饱了蠃鱼肉,正餮足,也有心情回答慧智的问题,他咩咩咩咩咩道:不错,正是我等,既吃蠃鱼又帮人间解除灾祸,多好的事。  慧智都不知该做何反应,他叹口气道:“你等吃的时候悠着点,别把山海经中的小精怪吃没了,若真如此有违天道啊。”  中黑羊蹄子一跺道:切莫担心,便是为了常吃我等也不会把精怪一次性吃没了。  慧智听后表情微妙,不知该赞许中黑羊还是该告诉他吃山海经怪有违常理,而且,他是不是忘记自己也算是山海经怪中的一员了?  小心莫大郎哪天把主意打到你头上!  ……  春日即将结束,夏日裹挟着过暖的风渐渐逼近,西天取糖的准备也做得差不多了,莫文远一行人即将远行。  远行之前,同行伙伴必须要见上一见,莫文远带鹤十六他们前往大兴善寺,与其余人见面。说来也乐呵,此番前行多是与兴善寺相关之人、之僧侣,再加上西行之路和尚作最为熟悉,圣人干脆拍板让他们在寺庙一见。  也就是佛风正盛的玄幻大唐才能有此事。  西行同伴有几人莫文远提前就知晓,他的忘年交慧空和尚是要一起走的,慧空和尚年纪轻轻却佛法精深,更兼之对百工行业有很深的了解,无论是本土的炼糖技术还是甘蔗种植技术,他都已登堂入室,此番西行要的就是他这般精通梵文又多才多艺之人。  此外还有一别寺庙的天竺僧人,梵文名为波罗亚尼,东土法号为真善,此人年纪不小,干瘦干瘦的,他曾经到大兴善寺借阅过佛经,与莫文远也有一面之缘,他们相互点头以致敬。  此外还有几名官府出生的匠人与小官员同他们一起走,这些人与他们佛教派的不大认识,但内部却又互相知其姓名,或是有联系,故而见面当日,众人已经被划分成了官府出身与佛门出身两派,听两派人对话,井水不犯河水。  这与中黑羊想象中的见面气氛不大一样,他以为西天取糖的人会很少,最好比唐玄奘带着徒弟去还少,只剩他和莫文远两人独行。在想象破灭之后他“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声中充满了抱怨。  有辣么多人一起走!  路上便有好吃的,也不可能你我二人吃独食了!  莫文远挺无奈的,他道:“本就有很多人同行,我打开头不就与你说过了?更何况,即便没有官府之人,鹤十六、黄鼠狼精、硕鼠精还是要跟我们一起走的。”二人世界,不存在的。  中黑羊:!!!  可以说是非常难过了!  此番出使天竺的,零零散散总共二十余人,正使副使皆为朝廷之人,同莫文远无甚关系,他心知自己算是小半个技术人员,再加上令旅途更安全的降妖除魔人士,并不很张扬。  见过同行之人后,他便回家开始收拾路上行李,金刚降魔杵是要带的,防妖魔鬼怪的丸药与经文也是要带的,还有各色道具锅碗瓢盆换洗衣服……  收拾着收拾着,李三娘也进门帮他一起打包,她是见过大世面的女子,自己也走过大唐境内小半河山,水路、陆路、河道、洋流,种种赶路方式都尝试过,若放莫文远在两京之间走,或者江南京城往返,她是一点都不担心的,然而让他走出东土大唐的范围,从西丝绸之路过龟兹前往天竺,地遥路远,想不担心都不可能。  若不是此次出行为圣人钦点,莫文远自己也想往西天学习制糖技术,李三娘怕是会阻止他西行。  阻止不了,嘴上便更加挂念,言语间满是“儿行千里母担忧”之情,还教导他些生活哲学:“阿娘知你有降妖除魔之神通,然谁也不知西天行路上会有何种妖魔,人玄奘法师遇见九九八十一难,也不知你们队伍会遇上多少,与你同行的那些官人多多少少都有自保之力,便是没有,身上也会携带能够防范妖魔的法器,真遇上事你切莫冲到第一位,而是要躲在人后趁机行事。”  中黑羊蹲在莫文远的脚下,此刻一并接受李三娘的谆谆教诲:“你也是,我知你有上天入地之神通,一有甚不对的,带着大郎撤走便是,走时记得带着正使官员一同走了,到时候便只有你二人逃脱,也不能说你有甚不是。”  莫文远听后汗颜,心道阿娘就是阿娘,手段是真高明,在如何堵住悠悠之口上也有独特的见地,更重要的是她提出的建议都很中肯,完全就是摒弃了唐代君臣的条条框框,一心撺掇自家儿子自保,这番话寻常妇人就算是心中想想,也是说不出口的,更不要说阿娘还教导他救个身份地位最高的官员了。  李三娘之眼界开阔,绝非常人可比拟的。  至于中黑羊,早以崇拜的眼神看向三娘了,眼中都闪烁着小星星。  李三娘认真道:“不管如何,西行之重在于自保,若路上遇见甚大事,令取糖之路不可前行,便立刻跑了,天大地大,有中黑羊和你一起走还怕甚,至于我等身在长安,你也不必担心,当今圣人是个仁爱的,不会为难孤儿寡母。”  莫文远听到这终于哭笑不得了,他道:“阿娘你也别多想,往返天竺大唐之间的行商僧人颇多,使者哪次出使不也都近乎全须全尾地回来了,怎会有大事摊到我头上?且放宽心,我定会好好保重自己,安全回长安。”  “若是方便,我也会忘长安城内寄些信件。”他小声道,“更不肖说中黑羊有与孙大圣相似的能耐,只要未出东土地界,我随时都可回来。”到了天竺后就没办法了,中黑羊说天竺限制他行动,不可缩地成寸。  李三娘这回也不说什么让他不要滥用中黑羊神通了,同样压低声音道:“那好,一有不对回来便是,你房间我可给你留好了,不让外人进入。”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交给我吧!  好在娘俩对话时没有别人,真要给第三人听见了,怕是下巴都要被惊掉。 第93章 那胡商见莫文远不说话,以为他也被白叠子的花朵给惊到了, 此花在东土大唐卖得很贵,只有达官贵人才能买得起, 街上是万万见不到的,他解释道:“此花样式与寻常花朵不同,价格也很贵, 然其花期也长,只要不主动摘取白花,便能一直盛开。”  莫文远道:“那此花价格如何?”  沪上道:“小小一盆就要五十两。”  价格也太巨了!  胡商道:“郎君若真想要,不妨去天竺各国看看,此花在天竺种植,据说梵衍那国等地有大量的白叠子种植在河岸旁,在那些国度,白叠子不很值钱,种子更加便宜。”言下之意莫文远可以到那些地方弄点种子回来。  “但据说白叠子之种不是任何地方都可种的,就我所知大唐几乎无人种植此花,郎君可要想好了。”  莫文远连忙谢过对方的好意,决心等到了天竺好好囤点棉花种子,最好能在国内大量l种植,当然了,他现在身处使团队伍中,如果能说服王玄策等人,让他们看见棉花的可应用之处,不愁带不回来。  王玄策等人买好需要的货物,看莫文远还在同胡商聊天,便走过去看看道:“莫大郎可有看上眼的货物?”  莫文远笑道:“有是有,然而此物要价太高,我囊中羞涩不欲购买,准备到天竺再看看此物。”  王玄策好奇道:“甚物?”  莫文远用手一指棉花道:“便是白叠子。”  白叠子在唐代着实是小众物,便是见多识广如王玄策都没有见过,他看此花又听闻了白叠子的价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实在不知莫文远为何想要购买此物,总不能是被花之外表倾倒了吧?在他印象中莫大郎并非爱花之人。  莫文远道:“此物之妙用,光看这一点点花是察觉不出的,还是待我等到了天竺找到种植田再说。”他张嘴又开始鬼吹,“王正使可信,我在梦中浏览菩萨之住所,南海普陀山紫竹林,在那地看了无数的珍惜植物,每种都有利于天下百姓,白叠子是普陀山种植的花之一。”  菩萨:???  忽然被戳。  莫文远与观音菩萨之关系王玄策也在俗讲中听过,他也想不到看上去温文尔雅的莫大郎会假托神仙之名信口开河,故而表情严肃道:“竟然是在梦游普陀山时看过的花,定有其值得称道之处,等到天竺后还请莫大郎告予我等此花的特殊之处,若有利于民生定要带回大唐呈给圣人。”  听见王玄策这话,莫文远几乎是心花怒放,心说要的就是你这话!  中黑羊比较懂莫文远,听到菩萨出场就知道他在吹牛逼了,但等王玄策离开后他却咩咩咩咩咩上前问道:白叠子可以怎么吃?  他理所当然认为莫文远看重的植物肯定是能吃的,白叠子就他闻来气味平平,连花香都没有,却难免有特殊之处,否则他为何拽出了菩萨?  可惜的是,中黑羊此次却失算了,他道:“白叠子还真不可吃。”  中黑羊:???  仿佛被欺骗了感情。  ……  等莫文远走到龟兹国时,他在凉州城内托人送往长安的书信终于到家了。  临行前是说一有甚不对就让中黑羊驮着莫文远归家,但这不是没什么不对的?所以他便一路踏踏实实消消停停跟着使团队伍走,就偶尔有机会送信回家,给家里人报平安。  是日,李三娘正坐在后院里算账,忽然听见有人在院落前朗声道:“光德坊李三娘在否,莫大郎莫文远有信件来。”  李三娘听见此话立刻一个猛子蹿出去,哪管衣着是否妥帖云鬓是否松散,她简直就像沙漠中的渴水旅人发现了绿洲,满心满眼都是“水,水,水,水,水”,此时此刻,信字在她脑海中不断回荡,恨不得立马就读到莫文远亲写的文字。  那送信之人常常干此事,见到李三娘如此形状也不奇怪,立刻把信给她,还说在凉州看见莫大郎,他精神饱满,身体很好,让李三娘不必担心。  李三娘回屋拆信,赵二娘此时也在长安店,听闻莫文远来信,立刻进屋里子看。  信件内容很多,写了满满三张纸,前一张写了沿途见闻,像是玉门关外大漠孤烟之场景,以及凉州的地产风貌都一一介绍过,为了为了防止李三娘担心自己,莫文远还说自己身体健康,让阿娘切莫担心。  写着写着就开始讲些他沿途发现了哪些美食,又寻到了什么新吃食做法,还道凉州的羊肉价格低廉,只有长安城羊肉不到一半的价格。  便是她看此价格都感心动:“若是能把凉州城的羊肉运到长安来卖就好了。”她沉思道,“或是在本地加工了羊肉到我们这卖?便是天高路远,路上又有折损,价格上还是占优。”  赵二娘道:“若真能加工倒也可以,但有甚羊肉加工后的吃食可保存如此之久?凉州到长安实在是路远,几个月是要走到的。”  “确实,哎,待我再想想吧。”  ……  转眼间,旅途已过去大半,莫文远等人进入了龟兹国的领地。龟兹是古代西域大国,也是丝绸之路上的中西交通要冲,此地不仅受到了古中国文明的影响,古印度文明,希腊文明,波斯文明也同样给此地留下了深远的影响。  初进龟兹地域,满目都是黄沙,这黄沙与玉门关的还不同,并非戈壁,而是真正属于沙漠地带的黄土沙粒,别说是莫文远,就算是中黑羊看后都震惊了,他“咩咩咩咩咩”问询道:此地可以住人?  莫文远道:“大概是不能吧。”他抬头对王玄策道,“王大夫,龟兹国之人可是住在此地?”  “龟兹人并非住在沙漠中,黄土中间有绿洲,他们以绿洲为中心,建立城市。”  慧空和尚对此也颇有了解,有传说佛教是从龟兹传入中原,早在几百年前龟兹就深受佛文化影响,信徒众多,正史中唐玄奘写《大唐西域记》就有记载:“伽蓝百余所。僧徒五千余人习学小乘教说一切有部。经教律仪取则印度。”  他道:“龟兹国之都城名为伊逻卢城,依山傍水,群山环绕,佛寺众多,住持曾与龟兹僧人交谈,言此地僧侣佛法精深。”他道,“据说龟兹之人所用言语也与梵语类似。”  莫文远和中黑羊听后,都觉难以置信,这里哪有依山傍水的样子啊!  王玄策道:“先向东走吧,走几天应该就能看见绿洲了。”  ……  龟兹此时还非唐朝的附属国,但从贞观八年之后,每年都少不了到长安上供,他们地处沙漠中央,却有不少能拿得出手的东西,比如说是天竺的佛经,还有些样式精致的铁器。  龟兹的制铁技术比不上唐朝,但已经是西域的制铁最大国。  等到绿洲后,莫文远与中黑羊发现,慧空他们的话是正确的,龟兹的绿洲真的是依山傍水,群峦环绕,在都城他们都感觉不到自己是在沙漠之中。  龟兹王对唐朝使团是很敬重的,听说他们欲从龟兹借道前往天竺,立刻设宴,宴请几人,此番宴会推脱不得,王玄策就带着众人去了。莫文远原本只是想感受一下龟兹的吃食如何,哪想龟兹王竟然认识自己,还在宴会上点出了他的名字。  西域的饮食习惯与大唐地界不大相同,他们甚至都不用分餐制,而是经常席地而坐,合餐吃食,但龟兹王为表示自己对唐朝使团的尊重,特意用了分餐制,摆出来了小桌子也是唐制的,饭碗餐盘上也有陶瓷花纹,显然是珍贵的艺术品。  西域的饮食很有地域特色,高昌葡萄酒、奶酪,还有胡饼,莫文远一边吃一边摇头晃脑点评,认为西市的胡饼铺子做得还是很正宗的,龟兹的胡饼味道与其很像,外皮酥脆,脆皮上撒了芝麻,一口下去似乎能听见嘎吱一声。  唇齿间弥漫酥油与芝麻的香气,莫文远眯起眼睛品尝,一边分析厨师用的是哪种油,一边想对方是如何控制火候。  “我听说使团中有一佛子,其降妖除魔之能与玄奘法师类似。先前有蠃鱼出世,也是此位佛子降服的。”  “确有此人,然虽说是佛子却未剃度出家,只是在兴善寺修行罢了。”王玄策听龟兹王之语,心下一动,避重就轻带过话题,龟兹王却想就此题发展下去,他道,“不知佛子为在座哪位。”  王玄策见此话避不过去只能道:“便是座中莫大郎。”  莫文远忽然被戳,猛然抬头,他耳力极好,是听见王玄策与龟兹王对话的,只见王玄策同龟兹王说了几句话,他便抬头看向莫文远,眼中放光。  他竟从位置上下来,走到莫文远身前热情道:“大师便是佛子?”  龟兹王如此“礼贤下士”莫文远当然也要作出反应,他忙站起来道:“佛子不敢当,我不过是在兴善寺修行过一些时日,托师父福学了点小门法。”非常谦虚。  “若大师你学的是小门法,那我等就不知该如何自居了。”龟兹王道,“我听闻大唐淮扬一带出现山海经中的精怪,乃是大师所降服,确有其事?”  莫文远道:“说来惭愧,若非我有神骑相助,大明寺之僧人又催动降妖伏魔阵,是万万不得伤到精怪。”  “便是如此,也是寻常修行之人比不得的。”  龟兹王如此热情,不说莫文远,王玄策等人都觉得不对了,慧空和尚已轻轻放下筷子,专心聆听二人对话。  不出众人所料,龟兹王下一句话就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他道:“此话我本不该当讲,然事态紧急,我国高僧一一试过,皆无大用,只能请大师您帮上一帮。”  “我国建立在绿洲之上,多亏神佛庇佑,土地之下有水源才得以生存至今,然从半年前开始,有一异兽栖息在我国附近,当他从天上飞过时,便会带来火灾,为都城之安危,众多高僧都前去找此精怪,然到现在为止都未拿出甚好方法可将他驱逐。”  莫文远听完他的话,要不知龟兹国国王是何意那便是他杀了,这是让他去除妖啊!  若是大唐的任何一官员或者贵族请求莫文远,那都是“师出有名”,他定会帮助对方,但换成龟兹国的国王,莫文远就不知该如何应对了,他可记得王玄策先前的科普,龟兹国虽像大唐送上供品,严格意义上却并非大唐的附属,而是突厥的附属,于公于私他都是不应该帮助龟兹国国王的。  但若不同意此事,使团能否顺利出龟兹国就是问题了,虽然有中黑羊在并不畏惧杀出去,但……  莫文远无法,只能看向王玄策,望他拿个主意出来,王玄策也接受到了莫文远的眼神暗示直接道:“龟兹佛风甚浓,高僧频出,又有诸多法器,若是本国的高僧无法奈何精怪,莫大郎定也是没法的,何况我等只是一小小使团,大唐的能人异士都在两京境内,若真是无法处理,还请龟兹王修书一封委托人送给圣人,想来圣人并不会袖手旁观,从国内选出高明的法师,前来帮助国主。”  龟兹国王听他一番话,哪里不知道何意,他苦笑道:“我早已修书一封送往大唐,然天高路远,此书距离长安怕还有段距离,不瞒王正使,若是之前我还是等得及的,只可惜上回一天竺禅师欲降伏精怪,祭出法器,重伤于他,奈何重伤过后,禅师不敌精怪,此鸟现在还在沙漠中盘桓。他似被天竺禅师激怒,所带来的火越发大了,若长此以往,绿洲上的花草树木怕是不复存在。”  他言辞恳切,又句句在理,从他的话中众人已经感觉到龟兹王的无奈,王玄策脸色变了又变,从铁青到白色,再从白色到红色,他听得分明,那天竺禅师定然是命丧精怪之口了,若是答应倒是全了大唐的威仪,但又会将莫文远置身险境中,他们取糖才是正经事,哪里能为了龟兹国的精怪拼命?  想来想去,他都暂时找不到两全的法子。  王玄策能想到的莫文远也想到了,究竟是帮忙还是不帮忙他拿不定主意,正在纠结之时,从门外传来了穿透力极强的羊叫声,“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销魂之音传入众人耳朵,像是龟兹王于王玄策等人都忍不住双手捂耳,好像那些音不窜入自己耳。  莫文远却听得分明,原来中黑羊五官灵敏神通广大,听见了龟兹王的话,此时咩咩咩咩咩是问莫文远做何打算,要不直接走了?  他想想以只有自己与中黑羊听得见的声音道:“使团众人还在龟兹,便是想跑也不能独自离开。”  中黑羊又咩咩咩咩咩改口道:若是想降服那精怪,也不是难事,我已闻到他之气味,大约知道究竟是何种精怪,且放宽心,像他这类,我一连收拾十只都没有问题。  莫文远道:“乃何种精怪?”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是山海经中之毕方鸟。  ……  《山海经·西山经》记载道:“有鸟焉,其状如鹤,一足,赤文青质而白喙,名曰毕方,其鸣自叫也,见则其邑有讹火。”意思很简单,是说毕方鸟外形如鹤一般,只要是他出现的地方就有怪火。想来若是在龟兹国中肆虐之精怪为毕方,倒是与火灾之祸事说的上了。  因中黑羊的话,莫文远答应去会会怪鸟,但他也是有要求的,龟兹国的僧人切不可躲在后方,便是他同意捕怪鸟,也要他们使出降妖伏魔阵帮忙。  龟兹国国王一口答应莫文远的要求,看来他也真是被精怪逼得没有办法,才铤而走险求助使团之人,若此事办妥了,他们向朝廷的岁贡定然要增加许多。  毕方鸟栖息在伊逻卢城以北的沙漠,出发之前他还专门找逃回来的僧人了解情况。莫文远不得不感慨多掌握一门语言生活就方便很多,他能够熟练运用梵语,同其他人交流完全没障碍。  “精怪的身形巨大,怕是几壮汉合抱都无法擒住此鸟,他张开鸟喙,口中会喷吐出火焰,寻常人无法近身。”  “最好能将精怪限制在地面,他一飞冲天,可上云层,若是给他钻到云朵中,便是有再多的人都抓不住他。”  莫文远对付过蠃鱼,对可飞的精怪还算有经验,尤其他身边跟着同样能够在空中来去自如的中黑羊,即便毕方可飞对他都无甚印象,然来自僧人的提醒还是让他受益匪浅,听后点点头道:“谢过禅师。”  禅师双手合十称阿弥陀佛,他道:“惭愧惭愧,是我等无能无法降服精怪,竟让莫大郎在龟兹国暂做停顿,就为擒拿妖魔。”  “此言差矣,若妖魔对人有害,会带来灾难,那便不管国与国的,能够制住它才是有利于百姓的好事。”  “听莫大郎一眼似有醍醐灌顶之感,是我着相了。”  与莫文远交谈的僧人是一众法师中相对年长修为最精的一位,也不管其他人是否有心思,他却很担心从东土而来的莫大郎,甚至还埋怨过他自己修为不深,无法料理精怪。  僧人们骑着骆驼进入沙漠,即便是沙土十分松软,有蹄子的生物及其容易下陷在沙土漩涡中,莫文远的代步神兽依旧是中黑羊,只见他略施展神通便在沙漠中飘起来,高度不高,距离黄土啥也就一两厘米,不仔细看的话根本发现不了中黑羊用了神通。  中黑羊能够闻到毕方之味,故不需要僧人引路,一马当先,朝着最正确的方向走了,边走还边发出清脆的“咩咩咩”声,心情雀跃。  僧人听不懂中黑羊之话,风将莫文远之三言两语传入他们耳中,羊叫声与人的说话声交替出现,显然二人正在对话。  他们对视一眼,心道莫大郎之坐骑很有灵性,便是比不过唐玄奘的白龙马,也定是能够化形的。  若中黑羊知自己被与白龙马相提并论,定会勃然大怒,河中的小龙岂能与自己相提并论?  两者所谈论话题并不如僧人们想的一般重要,甚至还有点庸俗,中黑羊咩咩咩咩咩道:毕方可怎么吃?  在进行了粗略的蠃鱼养殖之后,莫文远也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他下意识以看食材的眼光看向山海经中的精怪。  他斟酌道:“毕方是什么味道的?”  中黑羊没有吃过毕方,也很不解,他咩咩咩咩咩慎重道:大概是鸡肉味的。  只不过毕方的体积很大,多少只鸡叠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他。  “咩咩咩咩咩咩咩。”具体味道我也不很清楚,不行的话等捉到毕方将它肉烤了不就知晓?  莫文远也点头道:“大善。” 第95章 莫大郎多日不见菩萨,猛地见人还吓了一跳,听闻菩萨来意道:“我本欲这几日给菩萨送上供奉,天竺内佛寺众多,寻一做吃食并非难事,只望菩萨能够提前打点好,若我做好吃食寺庙不肯供奉就得不偿失了。”  菩萨矜持点点头道:“且放宽心,此等小事我定会提前打理。”  “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一人一菩萨说得好好的,忽然听见清脆悦耳的羊叫声,二人皆很震惊,过去托梦中黑羊从未闯入,倒是奇怪。  菩萨抬头见中黑羊,甫一看他疑问便脱口而出:“龙角你已长出来了?”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没错!  莫文远道:“这长出龙角应当是好事?”就不知为何菩萨惊讶如斯。  “好事当然是好事,只不过他长角的速度也忒快些,此角本应再过几年才能长出。”  莫文远讪讪道:“可能是伙食太好些。”  菩萨心惊道:“除了蠃鱼他还吃了甚?”  “还有毕方。”  菩萨:“……”  真是什么都敢吃啊!  他苦口婆心道:“悠着点,切莫把山海经怪吃个遍。”否则迟早有天莫文远会把主意打到饕餮头上,如此就真得不偿失了。  ……  摩揭陀国在天竺中段,即便再不紧不慢,也很快就走到了,途中他们还经过了梵衍那国,此国中确实种了许多白叠子,田埂间湖畔旁,都是棉花的植株。  奈何现在季节尚未到收获白叠子的季节,花骨朵尚未出现,故而众人便没做停留,只等到返程时在梵衍那国停一段时间,彻底搞清楚白叠子的妙用。  众人接着向前走,便到了最终目的地摩揭陀国。  摩揭陀国只是一天竺小国,若要说有甚与其他国家不同的地方,就是他们更为先进的制糖技术,以及悠久的种植甘蔗的历史。  中国种植甘蔗的时间也不短,早在周代时南方楚国一带已经种植了甘蔗,在《楚辞》中就有所记载,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种植范围已经扩大,在许多地区都有成规模的甘蔗园地。但是天竺,种植时间还要早些,在他们现存的最早的文献中已经有了甘蔗的影子,而且他们的甘蔗品种也很多,就莫文远沿途得知的,已经有十二种以上。  摩揭陀国种植的甘蔗与现代的品种已经很相近了,有种外皮紫色,内里白色,长度也很长,不比现代的甘蔗差多少,更加可贵的是,他们已经研究出了什么样的田最适合种植此物,还有不少富有经验的老农侍弄田地,总而言之,他们的经验比唐代人多多了。  王玄策是个目光深远的,而且使团队伍中有农官与种植甘蔗的老农民,他们都知道此国的甘蔗种植技术多么可贵,看着田里密布的甘蔗,他们的眼睛都在放光。  摩揭陀国的国王欲与大唐修好,再加上他们前往天竺时带了不少珍贵的金银财宝,国王看了不可谓不动心,在听说他们的目的之后,略作思考,就同意了唐国使者的请求。  “学习制糖法是可行的,然若想带走我国的能工巧匠,却万万不可。”他们糖出产的也不是很稳定,想要出的糖质量很好,必须依赖于熟练的工人。  即便砂糖在天竺各国内销量平平,但聊胜于无,他不可能为了一时的蝇头“大”利放弃长久的利益。  摩揭陀国主的话王玄策是猜到的,但他一点都不起奇怪,相反还在心中道:这回你不让我带人走,下回定多挖几名工匠到我大唐来制作沙糖。  使团中的农人工匠都得到了学习的机会,包括莫文远。能让他学习还是看在他拿出不少好用食材制作方式的份上,要知道莫文远并非为朝廷服务的农人,以后也是不会入官办工坊的。  让他学习算是网开一面。  唐代自身的沙糖炼制方式还停留在最基础的熬制法,将甘蔗汁放在太阳底下暴晒,再放在锅里煎煮,成品谓之石蜜。  摩揭陀国的熬制方式也是以此为基础的,国主在答应将方法传授后托人带莫文远他们到熬制沙糖的工坊看。  工坊门口堆放着一缸又一缸的甘蔗浆,这些浆汁正放在太阳底下暴晒,国内炼制石蜜的工人轻声道:“石蜜便是这般做的。”  领他们进门的是当地的制糖匠人,只会说梵语,不会说大唐的语言,由精通梵语的慧空和尚代为翻译,而莫文远的梵语水平也很好,沟通无障碍。  “缸里放着的都是甘蔗浆。”那匠人就跟担心其他人听不懂一样,还用手比划,“我们把甘蔗浆在阳光底下暴晒十日,会得到黄色的液体。”这种液体就是国人所说的糖浆。  他们接着向前走,再往前工坊中出现了身材高大的壮汉,他们用杠子不断挤压布袋,稀疏的水以肉眼可见从袋子中被挤出。  这道工序是国内炼糖过程中没有的,匠人们都睁大眼睛,在心中默默评估此道工序的意义之所在,而莫文远则觉得眼前画面似曾相识,在做豆腐的时候也有这道工序,为的是压榨出豆浆中的水分,让豆腐更加凝实。  压榨出豆浆中的水分?他陷入思考,若他猜得没错,此法是为了压出糖浆中的水分?  暴晒法显然不能将甘蔗浆中所有的水分全部蒸发,用此方法得到的糖浆总是能够煎煮成块,其成品之甜味也是淡淡的,然而在加入了压制环节后,更多的水分都被强行压了出来,不管怎么说,很利于糖结块。  果然,匠人的说法也与莫文远的想法雷同,制糖的匠人们以前从来没有听说也从来没有看过此种法子,皆两眼放光。  工坊参观还在继续,在得到了浓稠的糖浆后,他们也采取了煎或者熬的加工方法,此法会得到一种大块的糖颗粒,此糖颗粒的甜度已经胜过唐代自产的颗粒甜度,然而匠人的工作还没有解释,他们将颗粒碾碎之后重新熬制,几番熬制过后,得到的糖颜色依旧是红色,但是颗粒已经变得很细小,味道也近似于出产到长安的沙糖味道。  至于熬制煎煮的手法,也与唐代常用手法不很相同,但此非莫文远之专业领域,他一时也搞不清楚究竟有甚不同的,便跟在匠人身后学习,看他们两眼放光,很是激动,显是获益良多。  ……  学习炼糖之法是个漫长的过程,莫文远一行人在摩揭陀国暂时住下,就为了学习此技术以及相关技术,农人被安排去看此地甘蔗是如何种植的,欲在回去之后提高甘蔗的产量。  莫文远也没有闲着,他毕竟有后世的经验在,在看摩揭陀工匠制造沙糖时思维拐了个弯,琢磨出了制造冰糖的门法。  冰糖在古代有其专门的称呼,叫做糖霜,当然和现在西方糕点上的糖霜并不是一种东西,此物出现的时间本该往后推延一阵子,到唐代末年或者是宋元年间才出现,谁知道莫文远看着摩揭陀国匠人熬制沙糖,竟然把冰糖提前做出来了。  冰糖的做法说简单也简单,说不简单也不简单,其中心在于窖藏,南宋时有一人名为王灼,还专门写本《糖霜谱》,讲各种糖的制造方式,其中冰糖如何制造,占了很大篇幅。  总结一下其制造方法,最简单的便是把沙糖煮水入瓮窖藏,瓮中先抹植物油。藏的时间久了,糖水表面就会结霜,等把其中剩余的糖水去除,沥干霜后,就能得到大块大块的冰糖。  因是在摩揭陀国地界上,莫文远便是得了糖霜都小心翼翼的,趁无人时拿给王玄策看了。  王玄策跟着跑了这么久的炼糖间,对糖也有了深刻的认识,初次看见冰糖,就知其颜色滋味与现在吃过的几种糖不大一样,比之蔗糖,此物味道很是温和,他食后都没有咳嗽。  近日天气似有转凉之意,王玄策又操劳过度,说话时会咳唧咳唧的。  莫文远见此,还能想不到有止咳奇效的冰糖雪梨?  ……  冰糖雪梨是一道药膳,而且是后世家喻户晓的一道药膳,一旦有人咳嗽喉咙不舒服,就经常炖此菜时,做法简单,效果卓绝。  眼下冰糖已经有了,就差梨子,可谓是万事具备只欠东风,好在中国是产梨大国,其种植历史十分悠久,天竺的国家与中国交流多了,也引进了梨子回去种。因土壤不很合适种植梨子的缘故,天竺的梨产量偏低,价格也挺贵,但多少还是能买到的。  莫文远倒是嫌弃其长得不够好,味也不够甜,汁水更不够多,但现在条件艰苦,中黑羊也不能像在唐朝境内到处瞬移,寻找食材,他只能用此物。  做菜的时候莫文远还感叹一下,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简难啊!  此物做法简单,即便是莫文远也翻不出活来,不过就是把梨子从中间掐开,挖一个小洞,把梨子籽全部去了,然后填入冰糖,再用牙签把切开的小半个梨盖同下半部分固定在一起,随后上锅蒸半个时辰,便好了。  王玄策看见冰糖雪梨倍感亲切:“可是蒸梨?”  唐人吃水果很奇怪,无论甚水果都不愿意生吃,要蒸一蒸才愿意吃。  莫文远道:“虽是蒸梨,却与寻常蒸梨不大相同,你吃吃便知。”  王玄策与莫文远同行大半年,哪里不知道对方的厨艺如何,便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到摩揭陀国后中黑羊会时不时出去晃荡,寻找本地的好食材,现在他们正在西方,中黑羊对食材的感应力不复存在,只能迈着四条腿出门。今日他正在寻找好食材,硕鼠精与黄鼠狼精却忽然找他通风报信,说莫大郎做菜了,不仅做菜了还没有给自己等人吃,而是只给了王玄策吃。  黄鼠狼“吱吱吱吱”,满脸奸邪小人的谄媚模样,他们是知道莫文远会单独给中黑羊做吃食,有时他们能够吃到,有时他们不能吃到,但一想到中黑羊是个霸道性子,便是有再多的眼泪都要往肚子里吞,谁能从他口里夺食?  但是给王玄策开小灶他们就不能忍了,对方可没有降妖除魔的本事,他们极力要求莫文远一视同仁,做吃食给所有人吃。  中黑羊果然出离地愤怒了,一路跑回去寻找莫文远。  ……  再说莫文远,他是个一视同仁的,冰糖雪梨赢得王玄策极力称赞,直道此物滋味甚美,他想着让其他人也尝尝,便又上街买梨。  哪里知道摩揭陀国中有胆大包天的妖怪竟然又打起莫文远一身皮肉的注意,见中黑羊难得没跟在莫文远边上,竟胆大包天出门欲袭击于他!  这些妖怪有的也听说过莫文远与中黑羊在西域的威名,然便是唐三藏都有不少妖怪打他一身皮囊的主意,更不要说是莫文远了,其中还有不少妖怪心说那中黑羊是厉害,莫文远却不一定了,故而专门挑他一人独行时袭击于他。  莫文远在外许久,看见大小妖怪见怪不怪,当时就想要抽出降魔杵把小妖怪收拾一通,哪里想到从远处忽然闪过一道金光闪过,禅杖飞窜而来击中那精怪的脑袋。  莫文远:!!!  一年轻俊秀的僧人紧随其后,他身披红袈裟,长相俊美,剃度后脑袋的形状都很好看,圆如鸭蛋,沉重的禅杖身落在妖怪身上,口中又有经文娓娓道来,受到了精神与肉体的双重打击,很快那妖怪就瘫倒在地。  一清亮的声音窜入莫文远而终,他就好像喝了汪清泉,醍醐灌顶:“小施主,无事否?”  莫文远刚欲说话,就看见孙悟空紧随其后跟上道:“师父……莫大郎?”  这这这这这这这这这就是传说中的暴力圣僧,玄奘法师吗?  莫文远的腿都软了,他看着玄奘法师在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的脸,从心底生出涌现出赞叹之意。  玄奘法师,真是太帅啦!第75章   中黑羊委屈巴巴去找莫文远, 万万没想到自己会看见一幅丧心病狂的画面,只见莫文远同一俊秀和尚坐在矮桌前, 桌上全是美味佳肴, 什么冰糖雪梨, 各色蒸饼馒头华贵的素菜,几乎将他做给菩萨的供品都摆了个遍, 其中还有几道新吃食是中黑羊不曾见过的。  即便是他过生日时,都没如此浩大的排场!  他就眼巴巴看着和尚吃了他喜欢的桂花糖藕, 吃了他喜欢的桃子蒸饼,吃了他喜欢的糕点……  中黑羊忍不住了,猛地爆发出一连串的“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控诉莫文远的偏心:就算是观音菩萨都没有受到过如此待遇!  莫文远当然不会忽视中黑羊的种种反应, 他立刻介绍道:“羊, 此乃玄奘法师。”  玄奘法师?中黑羊曾经是见过唐三藏的,他自己就是西行路上被唐三藏与孙悟空他们遇见,随后才被送往长安, 他细细打量那和尚的面貌,果真面善。  唐三藏先夹了一块桂花糖藕进嘴里,细细品味, 糯米细而黏,藕有些老了, 然而红糖加水煮过后质地变软,一如既往地美味,尤其他苦修多年, 不重口腹之欲,此物在他吃过的物什中绝对能位列前三。  他满足地叹了口气:甚妙。  耳瞅着中黑羊的抗议之声越来越大,他才恋恋不舍地放下筷子,打量中黑羊道:“距上次一别已有几年,尔长大不少,如此看来,跟随莫大郎左右生活也很舒心。”  唐僧声音清冷,很有禅意,一听就是个适合念经的,莫文远听他说话都觉得耳朵烧得慌,然而一想到对方手持禅杖渡化妖怪的模样,便什么都不敢想了,只觉得对方气魄雄浑,是个真男人。  莫文远在旁帮腔道:“先前我上街买梨,忽遇一妖物,欲取我肉吃,玄奘法师路过此地,就顺手将妖怪料理了,帮我大忙。”他大肆赞叹,“法师身手不凡,一柄禅杖舞得虎虎生威,见之难忘。”  玄奘法师也谦虚道:“哪里哪里,吾到时莫大郎已有取降魔杵之意,即便吾未至,想来莫大郎也能处理那妖物,况且大郎已招待吾吃如此美味之吃食,便是做何事也可抵得。”  俩人互相吹捧,听得中黑羊都不知该说甚。  他愣神间,孙悟空摇摇晃晃走进来,见桌上放满美味佳肴,便拿双筷子,顺了几样吃食走,中黑羊看后更急,“咩咩咩咩咩”说自己也想吃。  莫文远义正辞严地拒绝了:“平日里羊你便是想吃甚我都能做予你吃,今次却不行,玄奘法师是客,你为主,主人怎能抢客人的吃食?”  中黑羊悲愤欲绝,几欲泪奔,道平日里便是见客也不曾这样,分明是莫小远偏心!  莫文远:玄奘法师太帅了!  ……  在使团队伍到达摩揭陀后,莫文远等人在龟兹的表现姗姗来迟,传递入长安众人的耳中。一开始知道的自然是僧人,龟兹是佛教盛行之场所,僧侣众多,他们常往来于龟兹与大唐之间,僧侣还有行商将有关莫文远的传闻带入城中。  有僧人带未翻译的经文入大兴善寺修行,听说莫文远是慧远和尚与慧智和尚的徒弟,惊为天人,求见两位禅师,听闻慧智和尚外出云游,此时不在寺中,便先去拜见了慧远和尚。  慧远听说龟兹的高僧想要见自己,奇怪极了,他在长安城内是有些薄名没错,但名声大至他国却是不可能的,想到这,他立刻思及自己的徒弟,若不是莫大郎在他国做了些什么? 第97章 被问到要去做何事,玄奘法师大大方方回答了:“闻说此国有一妖魔,自号黄风怪,他本是灵山脚下得道的黄毛貂鼠 ,偷吃了琉璃盏后的油后潜逃至此,菩萨听我说过他就藏在那盛产姜黄之国。”  “我既是佛祖门下弟子,听闻此事,自然是要出力的,那黄风怪可渡化还好,若是不可……”  他意味深长做一停顿,不仅莫文远便是中黑羊都打一寒颤听出了对方话中的杀气。  莫文远:即将观看硬核唐僧在线渡化妖魔,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第76章   莫文远是名沪菜厨子, 但他会的不仅仅是沪菜,江浙沪的名菜, 西式的烘培, 东南亚的冬阴功和咖喱, 后面几种,想要做得专业不大行, 但是琢磨出配比成分,还原传统口味, 还是没啥问题的。  在寻常人做咖喱都用咖喱块的年代,他在没有厨神系统辅助的情况下就能自行调制纯正的咖喱酱,已经很值得自豪了。  猪八戒在路上同莫文远套近乎:“嘿嘿嘿嘿嘿,莫大郎, 你看你准备用姜黄做的吃食, 我等可吃得?”他鬼鬼祟祟道,“其中有无大荤?”  “荤菜是没有的,却不知天蓬元帅可否吃姜黄?姜黄虽不是姜, 气味也很浓,与五辛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猪八戒小声道:“无事无事,气味重而已, 又不算是五辛,要是味道太重, 吃完用柳条刷刷牙就是了。”  刷刷牙,莫文远黑线,他忽然想到菩萨的血泪控诉, 也不知从何时起,菩萨就和孙大圣杠上了,不仅在梦中叫他泼猴,还说孙悟空小话,他认定对方是个包藏祸心的,又举了江南河鲜会的例子,说河鲜会后孙悟空平安无事,而猪八戒则被唐僧逼着“刷刷牙”。  据说用的是猪毛刷子,坚硬无比,八戒一边哼哼哼哼哼,一边大喊“师父我不敢了”。  可怜异常。  莫文远倒不是很相信,他心道若真如此猪八戒还能惦记着吃食?他真心大至于此?  猪八戒:嘿嘿,我的心就很大。  他是个乐天派。  中黑羊听猪八戒小声说话不屑地咩咩咩咩咩几声,显然在嘲笑他的大话,以他对猪八戒浅薄的了解就知道他嘴上厉害,等玄奘发现了还是会被收拾成死猪,屡教不改这词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莫文远是个会做人的,所以他不拒绝也不同意,只道:“若把酱料做出来,我定会告知于你,至于吃或者不吃,那就并非我能控制的。”  八戒听此话,直接当他同意了,大力在莫文远背上拍一掌道:“好兄弟。”  莫文远身板结实,挺住没被拍倒,只能对猪八戒露出礼貌的微笑。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他一时气不过,张开嘴直接咬在了刚才拍莫文远背的猪蹄上,凄厉的杀猪声猛地响彻天空:“噢————”  “松开,羊,快松开!”  ……  兵荒马乱后,莫文远牵着满脸不服的中黑羊给唐僧致歉:“玄奘法师实在对不住,我一时没看住羊,竟让他咬了……”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呸!”生猪蹄真难吃。  莫文远:“……”  我怎就没捂住你的嘴?  玄奘法师气定神闲,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被冒犯,不仅如此,他身后的徒弟们皆是如此,孙悟空不用说,深得师父真传,上了西天取经路后就越来越淡定,此时叼着蒸饼磨牙,不说话,白龙马打个响鼻,眼皮子抬下,先看看莫文远左肩头的黄鼠狼精,后看看右肩头的硕鼠精,最后看看鹤十六,闭上眼睛。  就看上去木楞的沙和尚道:“二师兄又被咬了,二师兄怎么总被咬?”  “果真因为豚肉味美?”  手背还肿胀的猪八戒磨牙道:“三师弟你过来,让师兄帮你刷刷牙。”  “咳咳——”  清脆的咳嗽声从玄奘口中传来,众人皆噤声,尤其是猪八戒,噤若寒蝉,怕得要死,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玄奘法师道:“八戒,别闹了。”他对莫文远道,“虽不知他做了何事,还请莫大郎海涵。”  莫文远连连摆手道:“非也非也,乃是羊之误。”  唐僧却不以为然,他早已看透了猪八戒的本性知他是个很不着调的,必定是跟莫大郎说了什么话才引起中黑羊一咬,考虑到他对同良家女子搭话还有偷偷开荤的热爱,所叙话题很可能是后者。  他也不多做追究,玄奘法师喜好铁血教育,便是要对八戒做什么那都得先抓住现行犯,此时他未酿下祸事,当然不会处理,但在猪八戒松一口气时,唐三藏却给了他一意味深长的眼神,莫文远与猪八戒站姿面对面,恰好看见玄奘法师的眼神。  他:“……”  八戒你走好。  ……  姜黄的植株在农历十一到十二月收获,此时正是挖根茎的好时节,在日夜兼程赶路几天后,莫文远一行人与师徒几人便已跨越国境线,到了高产姜黄的国度。  临近田地,莫文远与中黑羊同时深吸一口气,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苦辛味。  此物味道特异,有中药的苦,也有辛香料的辣,只要处理合适在做酱的时候就能把苦味完全去除,只剩下丝丝缕缕的辣。  吃过咖喱的人都知道,其中有股惹人喜爱的呛人滋味,而且那滋味绝非其他香料可以取代的。  玄奘法师倒是觉得此味有些刺激,万万想不到姜黄入菜后能够炮制何物,他看向莫文远心道厨师就是厨师,总能用常人不可用之料。  他自尝过莫文远所做吃食后就对他所为之菜很有信心,只可惜这次是吃不了了。和孙悟空他们不同,玄奘法师一心向佛,还是很重视清规戒律的,此物占了个姜字,味道也很冲鼻,他早就将其列入了五辛之中,不愿吃它。  走在路上,玄奘法师与莫文远还有些别的交流,两人在说黄风怪之事。  玄奘法师手腕是强硬了些,本质上却还是个想着普度众生的好僧侣,他与人为善,甚至“授人予鱼不如授人予渔”的道理,对莫文远很有些担忧。  “我在西天行路上,听了不少有关莫大郎的事,其中有些传闻竟是从妖怪口中听得的,许多妖怪都言莫大郎之皮肉有延年益寿之功效,故而很是觊觎。”  唐僧苦口婆心道:“想来大多数妖怪都已被莫大郎之其他传言吓走,但还有些,譬如摩揭陀国集市上的小妖并未放弃对尔动手,羊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紧盯莫大郎,总有放松之时机,依我之见,大郎还是积累些降妖除魔之经验,便是有何意外也能沉着应对。”  “我知大郎你学过些降妖的神通,然实践之机却不是很多,此次我欲渡化黄风怪,大郎若无事,不如与我同去,再练练金刚降魔杵。”  唐僧说话很有掏心掏肺之意,莫文远感动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拒绝,故而一口答应玄奘法师所言之事,同行后安静如鸡的鹤十六等精怪盯着莫文远与唐僧的背影看,不由打个寒颤。  他们都是尝试过莫文远手中杖的威力,本就觉得他可怕至极,如果再受到暴力圣僧的指点,不知会成什么样。  怕是杀妖如同切菜剁瓜,碰见的精怪全部洗洗切切给中黑羊煮了下肚吧!  精怪们暗中倒吸一口冷气,实在是可怕至极!  ……  大片种植姜黄的田地紧挨黄风岭,为令莫文远之后挑选姜黄更加顺利些,玄奘法师决定先解决了黄风怪之事。  那黄风怪并不是个好相与的,看过西游记的便知他能与孙悟空斗三十回合而不分胜负,甚至用狂风吹得大圣火眼金睛酸痛。  莫文远小时候看了各种版本的西游记,对这妖怪很有印象,靠近黄风岭也不由紧张,按理说他也是吃过毕方蠃鱼一众山海经食材的人了,但面对拐弯的西游记剧情却还是有种见证名著的敬畏,他手持金刚降魔杵倒显得小心翼翼起来。  鹤十六倒是不知道妖怪的威力,竟开始打趣黄鼠狼与硕鼠精道:“那妖怪闻说是貂鼠成精,与你们俩可不都是一家人?”  两精怪纷纷抗议。  “吾多年以来一心向佛,怎会与那精怪一家。”  “吱吱吱吱!”  沙和尚愣头愣脑接口道:“我却听说那黄风怪以前曾在灵山脚下修行,怕也是向佛的,然在偷吃了佛祖灯油之后就不向佛了。”  无论是硕鼠精还是黄鼠狼精都觉得自己胸口被猛地插了一刀,别看沙和尚平时不说话,一说起话来惊为天人,真是话语如刀。  孙悟空早就习惯了他的说话方式,身为大师兄他还是要约束下三师弟的,便道:“三师弟,近日与莫大郎同行,你还是少说话吧。”  “少说话我就把蒸饼分给你吃。”  沙和尚道:“便是大师兄不分我我都有蒸饼吃,但你既说此话,我就不说便是。”少了他一张嘴后,路上更加清静。  中和羊忙着跟莫文远表忠心,显示自己的力量,他咩咩咩咩咩咩咩道:莫小远你且放心,不过是小小精怪,有我在定护你周全。  沙和尚又一板一眼道:“若按化形而言你也算是精怪,精怪何苦为难精怪。”  “况莫大郎手持金刚降魔杵,也不是没有自保之力,又有师父和大师兄在,你想护他周全都没有机会。”  中黑羊:“!!!”  扎、扎心了!  孙悟空冷酷无情地宣布道:“三师弟,你没有蒸饼了。”  ……  黄风怪占山为王,手下有一批小精怪,他听闻唐玄奘行至附近,便打起了如意算盘,想要掠他回来蒸了吃,有此想法后便派出急先锋虎先锋去打探消息。  虎先锋乘兴而去败兴而归,也不知是看到什么脸色隐隐发白:“报,大王,来的不仅有唐玄奘还有长安莫大郎是也。”  黄风怪道:“可是有小玄奘之称,皮肉也为灵药的长安莫大郎?”  “就是他!”  “哈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原本只想吃唐玄奘,一来竟然来了俩。”他道,“我命你为先锋,使用金蝉脱壳之技将两人与其徒弟坐骑分开,分开后各个击破,抓来洞穴。”  虎先锋却支支吾吾,似乎很不想去,他鼓起勇气道:“那唐玄奘本就很难对付,以我之力对他一人便可,但是长安莫大郎。”他犹犹豫豫道,“那人,那人委实凶残了些,可是个吃妖精的。”食物链中地位的不同让他对莫文远产生了天然恐惧,原来他吃妖怪的名声不仅在大唐地界内流传,竟然还传到了天竺,而且越传越烈,越传越凶残,他们都知道莫大郎什么都吃,便是连南海鲛人那般有人族躯体的也能剁了当鱼脍。  莫文远:我不是!我没有!我没吃!别瞎说!  虎先锋心道自己在人族眼中是味良药,他们本就有吃啥补啥的传统,他若是落到了长安莫大郎的手中岂不是会被挖心剖腹,分成许多块,一一做菜?想到这虎先锋的脸就绿了,他两股战战,几欲先吐。  黄风怪本想骂他没有出息,然话还没有出口就听见下首有小妖怪颤颤巍巍道:“想当年长安莫大郎初次扬名,便是吃了硕鼠精的肉,那硕鼠精是个贪吃的,想要捉他回山头当厨子,不料却成了爆炒鼠肉,莫大郎还说甚精怪的肉嫩体型又巨,为上好食材。”  同族的悲惨遭遇听的黄风怪快要打寒颤了,他忍不住对小妖怪道:“当真?”  “大王,千真万确!”  思考过后他想到了一好法子:“他既然是吃妖怪的,那我们就找个不能吃的妖怪去会会他。”他眼神在一众心腹干将中游移,只可惜大部分都是动物妖怪,要不就是植物妖怪,植物,那也是可以吃的,不仅可以吃还能做药,落到莫大郎手中也是个死字。  终于他选定了少有的不是妖怪的大将,他道:“斧精,就让你去吧。”  此精怪道:“定不辱使命。”  斧精是物老成精,为山林中一存了几百年的老斧头所化,他的身体坚硬,力气也大,除了动作迟缓些好像也没甚毛病,黄风怪一向爱用动物成精的精怪,他在这山岭呆了很长时间却没有得到重用,眼下忽然有了出妖头地的机会,如何能不尽心对待?  斧精领命后便迅速离开此地,身后跟一精神还有些萎靡不振的虎先锋。  等他们走后,众小妖议论纷纷,无不同情老虎精的遭遇。  “哎,只希望他切莫遭遇莫大郎,否则就惨了。”  “据说好虎很补,长安人还有用那虎、鞭入酒水的。”  “如、如此凶残?”  “你想牡丹花都能入酒了,老虎怎么不能?”  “哎,实在可怕!“  …… 第99章 耿直的沙和尚道:“我分明闻到了肉味,似是羊之前叼着吃的猪肉脯。”  猪八戒恼羞成怒道:“三师弟,你是不是想被刷刷牙?”  玄奘法师更恼羞成怒:好啊,这时竟然还想威胁同门师弟,该打该打。  他举起硬猪毛刷子道:“八戒,该被刷刷牙的是你。”  最后莫文远都没有看见满脸血的猪八戒,只见玄奘法师一脸歉意把肉脯递给自己,随后离去。他看着手中的吃食,目露深沉之色:你真是一袋罪孽深重的肉脯啊!  ……  冬日远去,初次绽放的迎春花带来了春日的信息,日头见高,温度一日暖过一日,李三娘院落两旁的海棠花正在怒放,其他的花也陆陆续续盛开,满院姹紫嫣红,风光旖旎。  长安城的光景较之以往又大不相同,与现代一样,唐人也是会模仿会逐利的,自打李三娘开了先头,在食肆中请了俗讲僧之后,其他酒家也纷纷效法,他们有的请僧人来讲别的故事,有的请百戏艺人,还有请些大街上说俏皮话谋生的,短时间内,长安城内各家酒肆都挖空心思搞娱乐设施,而朝不保夕的艺人们也有了稳定的工作。  李三娘是头家,在其他酒家纷纷效仿后,酒楼的生意受到了一点点影响,但那影响并不大,在某些日子甚至可以说是微乎其微,谁叫食肆说的俗讲永远都与莫大郎有关?  莫文远在西行路上做了不少大事,远道而来的僧侣商人带着他的消息一路归京,慧远和尚与他的弟子们马不停蹄,帮他写新的俗讲本子,一时间他的热度越来越高,且别说是长安城,就算是洛阳江南等地都百花齐放,出现了各种与之相关的故事传奇。  有些传奇是根据现实改变的,而有些则是典型的文人之作,讲究故事情节却忽视了其中的逻辑合理性,也没有现实依据,即便莫文远本人看到这些本子,怕都认不出说的是自己。  东土内有此待遇的人并不多,莫文远名气大只能说是李三娘炒作得当,他自身实力也高,背后又有大寺庙扶持,再加上些天时地利人和的玄妙因素,就无端火了。  李三娘在酒楼中忙活,在莫文远不在的日子里,李三娘食肆又开两家分店,她最近正琢磨着要不把长至一条街的各种窗口整合兼并在一起,店内卖的半成品太多,开多个窗口卖总有点不大合算,倒不如把他们聚在一起,任人挑选罢了。  如果莫文远知道她的想法,定然会惊叹李三娘的想法已经近似于现代的超市,不过在唐代开综合性的超市还要考虑有无扒手的问题,《唐律》对小偷的惩办还是比较有活动余地的,律法规定把小偷所得的赃物折算成绢,再以绢数来计算杖刑的数字。  无论是折算成绢的过程,还是杖刑的力度都有跳动的空隙,一般情况下除非是偷了重宝,否则也就是受点皮肉之苦的轻伤就行了。更不要说贞观之年还没有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程度,连年的天灾培养出了不少在外游荡的流民与乞儿。  李三娘怀揣一颗仁慈之心,愿意给这些人提供工作机会,却不代表着她愿意让小偷进店里。  她并不准备放弃自己的想法,便独自一人琢磨解决方法,其一自然是寻找莫文远,待与他同行的妖怪回来了,此事定当得以解决,在店里养只黄鼠狼精便是,还能看不见谁偷了?  但李三娘此事上并不准备依靠儿子,她心道凡人有凡人的解决方式,人是社会的动物,便是偷儿也常常是有组织地活动,背后常有些任侠支持,偷了口粮后平分,养那些个流浪的乞儿。  这年头民风比较朴实,养孩子令其偷物什供养自身的恶人还不存在。  李三娘打开了条新的思路,都说术业有专攻,各行各业都有各行各业的规矩,酒肆有酒肆的规矩,行商有行商的规矩,想来偷儿与任侠之间也有自己的规矩,如若她找到了那其中的头头,说明事因,出些盘缠吃食“拜码头”,岂不就可以保证安全?  偷儿的事情交给偷儿解决,除了他们自己,怕也是没什么人对此更有了解了。  她正在思考时,忽然被熟悉的食客叫住,刚刚众人才听了一出莫文远相关的新讲,此时众人情绪高涨,便对李三娘问道:“三娘啊,大郎何时回归?”  李三娘听见儿子的名就精神了:“归期不定,但我想怎么也要到明年。”现在已经是农历四月,从天竺回来走得再快也需要半年上下,再加上莫文远上次与她通信,说实在天竺发现了一种织物,可以代替他们冬日夹袄中填充的各色羽毛还蚕丝之类的物件,是个能造福民生的东西。  他欲等此物成熟带回长安献给圣人,好将其在民间推广,走进千家万户。  唐代冬天冻死的人不多,却不是没有,况且就算没冻死,一通感冒下来,身体有所亏损,也很不好。  这可是一场感冒就能要人命的时代,能够穿暖些还是穿暖吧。  李三娘不知莫文远为何会发现织物,但看他文字就能知晓她儿笃定之精神,绝大多数的作物都是在秋日丰收,想来明年就算是回归也要到年中时分。  众人听后唏嘘:“还要如此之久,真是苦了大郎。”  “这有甚,玄奘法师西游十数年,不也好好的?”  “应该是苦了我等,没有大郎就没有太多新吃食可吃,哎,只望大郎西行路上多做些吃食,到时候一并带回京城,让我等有数不完的美味可吃。”  “肤浅!实在是肤浅!”  “哎,也不知大郎现在是何模样。”  ……  农历八九月,梵衍那国的白叠子成熟,莫文远携王玄策等人如约而至,看那白叠子的作用。  如果来天竺的时候还是半大少年郎,在这里呆了将近一年后,他已经是绝对的青年了,眼下已经是贞观十七年末,再过几月就是贞观十八年,莫文远也有了十六岁整,算虚岁的话就是十八岁。  十八岁的虚岁在现代堪堪成年,但是在唐代已经是可以结婚生子的适龄青年了,莫文远没那份心,倒是从未往成亲之事上想。  天竺的太阳光比较强烈,他天生遗传了李三娘的白皮,但经过日复一日的风吹日晒,莫文远的肤色还是深了不少,以他个人而言倒是很满意,没有梦想中的古铜色皮肤,但也没有以前那么白。  王玄策还安慰他道:“无事无事,回京师捂俩月就白了。”长安中以白为美,不仅是娘子,郎君也如是,他看莫文远是年轻郎君,虽不爱风花雪月的风雅之事,但其他应该还是随大流?  莫文远道:“不,无妨,我倒觉得皮肤颜色深些更好。”  王玄策恍然大悟:“也是,莫大郎是要入佛门的,自与那些追逐娘子注目的郎君不同。”  莫文远更郁闷了:“不,不是,我不入佛门。”  两人对话间,大黑羊走进莫文远,用龙角轻轻蹭他的脑袋,在经过了大半年的成长之后,他终于从中黑羊长成了大黑羊,体型大小可参照成年羊,也不知是不是他吃得太好,一身皮毛油光水滑,阳光下都可反光。  大黑羊的鼻子比狗都要灵,在莫文远身边嗅嗅嗅嗅,似乎能闻到阳光的味道,他“咩咩咩咩咩”表忠心道:被晒黑了很好,白色的皮肤有股奶香味,现在的皮肤有阳光的味道,像是、像是炙肉!  莫文远的脑门上挂了黑线:你这比喻不如不说。  王玄策好奇道:“大郎何故不入佛门?”他即便是在天竺都受到了尊重,一些法师在与莫文远交谈过后说他佛法精深,佛性浓厚,非常人可比。  他们这些同行之人看他背诵经文使用降魔杵信手拈来,都接受了莫文远会入佛门的设定,不入才奇怪。  莫文远语重心长道:“入了佛门,就不能杀生了,也不能吃肉了。”  “天下那么多羊、猪、鱼等我烹饪,怎能弃之不顾?”  想想他做的猪肉脯,王玄策的表情变得很严肃。  “也是。”  不能做荤食对莫文远来说太残忍了,对他们来说也太残忍了。  梵衍那国出产棉花不少,富庶的人家勉强能买足够的棉花,他们并非用棉花做填充物,而是像用亚麻一样地用棉花,搓起来做成丝线,纺织。  这种使用方法无甚问题,在后世全棉的材料依旧很普及,但以莫文远浅薄的思想来看,与其织布还是直接做棉衣更加得用,能抵御风雪,花的棉花又比织布少,何乐而不为?  他直接花钱买了棉花,此物并非食材,无论是莫文远的生活常识还是厨神系统都无法告诉他棉花的产量质量应该是多少,他眼瞅着觉得自己收的棉花质量勉勉强强。  西天取糖的同行人虽都是男人,却也有会量体裁衣的,其他人不说,寺庙内的僧人是肯定会的,就譬如慧空,是裁衣服一把好手,他根据莫文远的吩咐做了一身成年男人堪穿的袄子,雪白的棉花是夹层,填充在两片布料间。  他有做衣服的经验,看见棉花后,直接将它们揉成团摆成了衣服的形状,最后干脆利落两边一封,一件简单的棉衣就做好了,只花了一点点时间。  莫文远为了感受棉衣的温暖,先穿上。  此时天气已变得寒冷,他也穿上了兽皮袄,脱下皮袄还打了个寒颤。  衣服才穿到身上时没甚感觉,等寒风吹过后温度才一点点上来,莫文远身量挺高,但身型高而瘦,被大棉服裹在其中,像是披着棉被出门的冻死鬼。  他心道要是有羽绒被给自己披着出门就好了,不过没有羽绒退而求其次选择棉被也很好。  他在用体温把棉服捂暖之后恋恋不舍地脱下来,递给王玄策道:“王大夫,穿上试试。”  有莫文远先把衣服捂暖,王玄策穿上时就是有暖意了,秋日的凉风一阵接着一阵吹,他却丝毫不冷。  “竟比蚕丝暖和多了,便是寻常羊皮叠在一起,也没此衣暖和。”  没钱的穷人常用破麻布还有低品质的蚕丝填在袄中,它们的温度自不用说,填的再多穿上也很冷,同样作为填充物,白碟子甚妙。  而且看梵衍那国河岸两旁大量种植了白叠子,就知道此物是可以大量种植的。  “甚妙!甚妙!”他感叹道,  莫文远却道:“有一事我却不知。”他道,“白叠子在天竺堪种植,然而大唐之田地多雨水丰润,与天竺很是不同,我就担心它在东土种不活。”  王玄策听后思考,觉得这是一个问题,但他又道:“便是在南方雨水充沛处种不活,西北还是可以看看的,就譬如凉州城,雨水土地都与天竺相仿,实在不行就到凉州等地种植此物,若是产量高了还可以养活一方百姓。”  比起中原或南方等地,凉州简直就是穷山恶水,不仅民风彪悍生活也不太平,王玄策走过很多地方,人生经验又丰富,他做过穷县的县令,也当过富人之乡的官员,很有自己一番心得:“蛮荒之地多穷困,管子有言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若此物能够在与天竺类似的干涸土地上大种,这些不良于食的土地便有了用处,当地百姓也有了可对外销售的农作物。”  如此看来,无论多水的地带是能够种还是不能种都无甚大关系。  说着,王玄策又裹紧了自己的“棉被”,深秋已至,一日凉过一日,便是穿皮袄也抵不过身上的寒意,现在好容易有件能让他感到温暖的衣服,就多穿穿吧。  ……  贞观十七年末,出访天竺的取糖使团踏上了归途,来时他们只带了用做交换的金银财宝,回归时,那些财宝等变成了使团队伍四处收集来的种子啊,香料什么。  咖喱且不用说,就连姜黄他都带了种子走,此物东土是有种植,但种植数量实在有点少,甚至有些姜黄都是被当成野生植物随便撒下的。  它不是能做一道菜的食材,在唐人心中,姜黄的地位距离重要更近一些。  各色种子、植物,还有他们从摩揭陀国学会的技术,承载着这些东西的马车沉甸甸的,在沙漠中甚至迈不开一步。  最后还是大黑羊看不过去了,用自己精贵无比的角推了一把,才把车从深陷黄土沙的环境中推了出来。  莫文远拍拍大黑羊的脑袋,表示自己很满意他的额外服务。  眼下已经到了贞观十八年,能不能遇见同样回国长安的玄奘法师还很难说,但莫文远竟然在西域遇见了一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出现在此的人。  慧智法师气定神闲地同莫文远打招呼道:“莫大,没想到我等会在此地相见。“  莫文远奇道:“慧智师父你怎会在此?”  队伍中的佛门人士都认识他,慧智小有神通,也曾传出过降妖除魔之名,就慧远和尚说,大兴善寺中论对付妖怪的功夫,没有人比他更厉害的。  “我不过是云游天下,边走边传播佛意,走着走着就到了西域。”慧智表情正经,义正严辞,“走着走着就遇到你等了,定是佛祖的安排。”  慧空还给慧智法师帮腔道:“慧智法师确实如此,云游四方,东土的每一个角落都有他的足迹。”  莫文远听后肃然起敬:“能够在西域遇见,真是难得的缘分。”  “请让我招待师父好好吃顿。”  慧智法师在心中暗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大黑羊是知道慧智法师真面目的,他看着对方咩咩咩咩咩,目露震惊之色: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菩萨!  慧智法师暗中挥挥手,将他剩下剩下几字隐去,免得大黑羊败坏自己的名声。  莫文远:嗯?怎么没声音了?  大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  太无耻了!  ……  慧智法师与莫文远有半师之仪,莫文远的一身降妖除魔本事都是他传授的,后者对他敬重非常,做饭的时候还挺精心。  慧智法师的形象与菩萨是不同的,后者在莫文远心中已经成了贪吃神的象征,而前者的形象那是很光宏伟正的,就好像没什么缺点。  贪吃、贪吃也是看不出来的。  慧智法师:因为我可以化形去李三娘食肆买啊!  他们现在在西域,环境条件不是很好,莫文远也只能做点粗茶淡饭。  慧智法师趁着莫文远在前面做吃食,偷偷拉了大黑羊拐到一旁道:“嘿嘿嘿嘿嘿,羊,我们互通有无吧。”  “你看看当年要不是我你也遇不见莫大郎对不,现在我不过就是想要点吃食,你就别揭穿我了,等莫大郎吃食端出来了我俩一起吃,看在我俩相处如此之久的份上,好兄弟一起走。” 第101章 这一握他的话匣子都打开了,前脚说“我笃信佛教,经常去大兴善寺参拜”,后脚又道“李三娘食肆吃食甚美,我常去吃,大郎的俗讲我是都听过的”。  莫文远知道现在大凡酒肆都有俗讲僧或者百戏艺人驻扎,但其源头,还有李三娘食肆是个啥情状却是不晓得的,听执金吾之语,他心头升腾不好的预感,久违的羞耻心再度冒头,惴惴不安在胸口盘旋。  “实是感谢。”他抽出自己的手,抽了一下,手稳稳当当没动。  莫文远的嘴角抽了一下,再抽。  还是没动。  大黑羊咩咩咩咩咩道:松手哎!  莫文远再度努力,这回终于抽出来了。  执金吾慢吞吞道:“等进门后莫大郎切要小心,尔等回长安之日早已被众人所知,我便是因知晓了才值班的。”  莫文远摸一把额头上的汗珠道:“这、谢过郎君。”  “莫朗多保重。”  执金吾的话让众人有点慌,他们卡在门口窃窃私语,以求最后一段安稳时光。王玄策等人与莫文远相处久了,有革命友谊存在,踌躇片刻后挺身而出道:“不若让我等站前面,莫大你后跟着。”  莫文远思忖道:“不妥不妥,若是牵连尔等反而不妥,我与羊较为敏捷,若有突发情况也能躲避一二。”先前在某城中他被一些娘子的“高空坠物”吓到了,唐人表达热情的方式与现代人略有相似之处,都喜欢砸东西,绝大多数人砸花,但是激动起来扔贵重物品也有,扔罕见的瓜果美玉等等等等,仅一回莫文远就被过于狂热的爱吓得半死。  大黑羊非常有担当,此时他像是真正的男子汉,挺起角咩咩咩咩咩道:莫小远不必担心,万事有我。  他看起来就像是英雄。  “那就拜托羊了!”  ……  城门的隧道很短,几步就走进去了,执金吾网开一面让众人在门洞间停留,然而京师大门来来往往之人甚多,他们蜷缩在门洞内时,已有人将莫文远一行人归来的消息带入城中。  “取糖队回来了!”  “莫大郎回来了!”  声音在低空盘桓,久久不消散。  闻说莫大郎回归,无论在做何事之人都要伸头凑热闹,更不要说那些原本就等着的郎君娘子。  大道上好些,没有站满人,但左右两排停滞脚步的人实在是多,眼睛要不黏在莫文远投上,要不黏在羊身上。  “莫大郎!”  “好俊俏的人!”  “羊,是羊!”  “两年未见,莫大郎可好?”  他认识的,他不认识的,在今日好像都忽然认识莫文远似的,想来这些人到外乡闲谈之时,少不得加上一句我同长安莫大郎是认识的,我们还说过话。  荣归故里怕就是这样。  莫文远不是很享受在“镁光灯”下的生活,他的嘴角僵硬,手却还是要摇摇摆摆同两边人打招呼,心中猛地腾升出总错觉。  同志们辛苦了——  首长好——  此错觉让他的表情囧了一下。  大黑羊倒是很享受,他天生就是张扬的性子,又很为自己的样貌神通得意,有人关注他再好不过,哪有避之不及的道理?  进入光德坊后,那现场才是真正的火爆,饶是大黑羊都被唬了一跳,漫山遍野都是众众众众众,人群仿佛是拥挤在罐头中的沙丁鱼,被高垣限制死在一地,莫文远便是想走,都寸步难行。  实在是夸张极了。  李三娘等人被卡在房门口,拥挤的路况让他们都不得出去接莫文远,也难怪两年不见想来溺爱儿子兄弟的家里人没有来找他。他们根本出不去!  他们家人的身量都长,李三娘在女郎中都是难得的高挑,此时为了醒目脚踩胡床站起来,同莫文远招手,身边人知他们爱子/弟心切,将胡床的位置空出来,否则少不得谴责他们没有公德心,可是不知光德坊今日寸土寸金?竟然占用公共资源!  莫文远囧着脸挥手道:“阿娘!大兄!”  大黑羊发出声绵长的咩,以示招呼。  两声像是点燃炸弹包的火引子,人群沸腾,尖叫声伴随着鲜花瓜果向人与羊飞驰而去,莫文远与羊避之不及,前者身形纤细,此时完全不讲兄弟爱,踩着羊的背,足尖使力,飞身上一层楼的屋檐顶,好似身怀绝世轻功。  羊没想到莫小远关键时刻很没义气,发出一连串难以置信心碎欲绝的咩咩咩咩咩声,仿佛在指控,莫小远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把我丢下?  羊身埋没在了人群中。  莫文远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惜,但下一秒他的面目变得坚定,像是没有感情的,杀了很多羊的厨子。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食材与厨子的友谊小船翻船了!  ……  顺利回家后,莫文远的任务十分艰巨,不仅要应对阿娘等人的嘘寒问暖,还要挽回大黑羊千疮百孔的心。  友谊的小船帆船后,大黑羊忽然硬气了,他用屁股对着莫文远,表示自己心情很糟糕。  莫文远讪讪笑了,他自然知道自己行为有缺,对大黑羊想要弥补一二,便咳嗽两声道:“今日是我不对,你想吃甚我给你做,权当补偿。”  吃货大黑羊表示自己要吃这糖衣炮弹,但他绝不很轻易原谅莫文远,他要以此为要挟多提点要求,他咩咩咩咩咩道:想让我解气可不容易,你以为做一顿菜就能收买我吗?告诉你你错了!  起码要十顿才行啊!  莫文远在心中道就这么多年的点菜吃饭他们别说是十顿,十个一百顿一千顿大概都要有了,但对大黑羊小小的闹脾气他表示理解并且决定给予他宠溺的安抚,自然是百依百顺道:“好好好,十顿就十顿。”  眼下社日正是狂欢狂饮狂吃的好时节,不若就在此时大展身手,顺便讨好大黑羊。  李三娘道:“在家中呆几日可好?不去见圣人?”  莫文远道:“圣人的征召未至,想来是秋社临近,事务繁忙,应接不暇,便是要进宫也要等到社日之后。”  李三娘道:“也是。”  “此两年间长安城中改变不小,家中也是如此,因是社日我暂时放那些帮工回去了,店这几天也是不开的,待节日过去你可要好好看看为娘的新成果。”  “这是自然。”  ……  莫文远到长安当晚,便有老者来寻他,此老者被称为方伯,乃是光德坊的德高望重之辈,他被推举为社日的社正。  社正是社司的最高主管。  来找莫文远是与他向上社日参加祭祀一事,街坊邻居一致认为他身为佛子,又很有名望,若他不当祭祀,其他人就当不了了。  此项工作莫文远之前也是做过的,只要是过了十四在唐代就算小半个大人,从那年以后他只要是在长安就会承担祭祀之职,还有人提议让他做主持,前几年是因为年岁太小拒绝,而今年是时间紧凑,他风尘仆仆,方才归京,主持工作繁重,众人体谅他不会让他做。  莫文远点头道:“可,此事交予我便是。”  社日开始前需要斋戒沐浴一天,莫文远换上干净的衣服,李三娘还颇为风雅地在家里点了香,想要让香味洗涤一下身心,大黑羊与莫文远藏着打了几个喷嚏,心说这香味一点都没有万家灯火的烟火气好闻。  世界上最好闻的就是厨房的香火味。  大黑羊眼巴巴看着他,语气变弱:如若、如若你太忙,那吃食之约可以先缓缓。  竟然还挺体贴?  莫文远宛若回头的浪子深情道:“我已辜负你一次,自然不会有第二次。”  大黑羊的脸烧起来了:矮油,你干嘛这样说话啦!  虽要沐浴焚香,但莫文远这祭祀人员干的事情不大风雅,他负责宰杀祭祀要用的牲畜,刀工一出,简直是惊天地泣鬼神,看那被解剖成骨头与肉,体态优美的羊,众人打趣次坊的杀羊官道:“我观莫大郎的手艺,都要超于你了。”  杀羊官坦然道:“确实如此,我只是杀羊,而莫大为此事,行云流水,赏心悦目。”他聪明道,“然让大郎杀羊分明是杀鸡用牛刀,一年一回便差不多了。”  大黑羊远观莫文远之技术,深深陶醉,一点都意识不到被戕害的是自己的“同类”。  围观者看他心中默默道:是头狠羊!  ……  向社稷两神献酒还有赛神之类的娱乐活动,莫文远没有参加,他很会躲懒,拉着大黑羊趁人不备就溜回家了。  社日时圣人会发各种物产到社司,以示慰问,他知莫文远爱做菜,故而发了一堆新鲜捞上来的海味,质量很好,同大黑羊捕回来的相比不遑多让,其中最让莫文远看好的就是一桶螃蟹,各个个头肥大,生龙活虎,举着钳子跃跃欲试,随时都想把他的手指夹下来。  蟹有非常多的吃法,整蟹、煮蟹、醉蟹、呛蟹……不同的螃蟹以不同的手法烹饪,所迸溅出的美味也完全不同。  他巧妙地拿起螃蟹,任凭它挥舞爪钳却触碰不到自己,莫文远道:“今儿就用螃蟹做个你没吃过的。”  大黑羊的尾巴背叛了他的意志,转成了电风扇。  好、好期待哦!  那莫文远究竟准备怎么做蟹?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说考验技术也考验技术,他准备做的正是螃蟹中做法相对不那么简单的避风塘炒蟹!  避风塘炒蟹属于粤菜菜系,可以说是香港的十大名菜之一。这里的避风塘指的是铜锣湾避风塘,他在十九世纪末落成,塘中渔船众多,在这些渔船中置有海上食堂,此地诞生了许多流传时间挺久的美味。  当然,菜的历史知不知道是无所谓的,菜的做法与味道才是最重要的。  时至今日,没有干辣椒已经阻止不了莫文远做出辣味了,经过天竺一行,他的鼻子更加敏锐,对香料的运用也更加自如,复合香料能够让他模拟出干辣椒的滋味,此法需要灵敏的鼻子一记精准的控制力,否则就算是差一点点都会走味。  他却偏偏不差那一点点。  刷刷刷刷刷,锋利的刀将螃蟹切块,小牙签倒倒将那些腌臜物小心翼翼地去除,再用清水冲洗干净,丢进盆里。  大片大片的生姜、葱段、黄酒被倒入盆中,盐是早就洒落在盆底的,他下手搅拌,让螃蟹块充分吸收到调味料的美味,蟹壳与肉的空隙很紧,却不是没有,重点腌制有薄薄蟹壳的部位,可以让酒的香浓与葱姜的辛辣越过壳透进去。  蟹块吸满了酱料后再在干淀粉上裹一圈,莫文远很有心机地在干淀粉中加入了面包糠,一会儿裹挟着面包糠一起炸,可以让其口感更加酥脆。  油水入锅,火起,最先炒的永远是碎碎的蒜蓉,大蒜整瓣整瓣进嘴的感觉可能不大好,但是与油翻炒时,那香味能用声势浩大来形容,它们以横扫千军之势钻进人的鼻孔,让人无暇顾及其他事。  在蒜蓉的味道充分混入油中后,莫文远把他们捞出来放至一边,随后又加入代替辣椒的香料,他的目的不是让蟹与他们一起翻炒,而是将其风味留在油锅之中  最后下锅的是干干净净的蟹肉块,一点点豆酱,一点点盐,一点点糖,面包糠与淀粉在翻炒中变成了金黄色,紧紧地包裹住肉,油锅面上冒噼里啪啦的小气泡,蟹肉的香味似乎被辛香料盖住,又似乎没有。  最后金灿灿的蟹块连同那些薄脆的面包糠被放在大黑羊的面前,他的眼睛已经不会转了!  “吃吃吧。”  蟹肉、面包糠、辣味、香料、葱姜蒜,每一种调味料都很有存在感,口感、香气、色泽、滋味,无论哪点都无可挑剔。  当大黑羊吃第一口时,他的脑海中宛若想起了仙乐合奏之声,不过声音要更加振奋,更加具有存在感。  哎,他到底应该怎么形容这道美食,是咯吱咯吱磨牙的金色面包糠俘虏了他,还是被炒至酥脆可以一同咀嚼的蟹壳更加抢眼,又或者是其中的蟹肉,或者是和面包糠相互纠缠的,流油的蟹黄……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和谐完美。  莫文远看吃的抬不起头的大黑羊,深深松口气。  耶,大黑羊该是不会同他置气了! 第103章 洪大已经开始翻书了,她是个有眼光的,翻到一页就不动了,指着书本对莫文远道:“师父,蛋挞为何物?”  蛋挞那自然不可能是西行路上已有的吃食,然而在西域他却看到了类似蛋挞皮的美味酥皮。  西域有俩种吃食非常发达,一是奶制品,二则是各种烤的煎饼。游牧民族特有的肥美草场让他们在放牧一事上天然优于中原人,羊肉,方便携带的烤饼以及乳酪乳品成了主流吃食。  正因如此,在烤饼上的造诣,西域人是超过中原人的,莫文远曾在此地吃到种胡麻饼,口感与长安城中的烧饼很有不同,若说炒饼咬碎后的碎屑是片状的,如雪花般纷纷扬扬落下,这种的屑就是颗粒状的,比蛋挞皮的颗粒硬一点,比桃酥的颗粒要软一点。  西域人说这种饼子吃了不很抵饱,但便于存放,他们一般都几块叠加在一起压实了以作干粮之用。  莫文远自然是不会将其做成干粮的,点心与寻常吃食不同,口味与口感都是灵魂之所在,缺一不可,他吃过这种饼子,味道并不很美味,但是口感实在是适合与其他各种吃食搭配,他当时就灵感大发,提笔在纸上记录下许许多多的想法。  “我先给你等演示一遍如何做此物。”  面粉、蛋、糖、油汤都是常备的,堂前灶台下堆得满满当当。  莫文远注意到了一个细节,他道:“较之上回,桶中的油变多了不少。”  洪大笑道:“油价低了,桶中的油不就多了?以现在油价,我们可敞开了用,都无甚关系。”  两年间,圣人的炼油厂开得越来越大,而北方大肆种植的芝麻也得到了丰收,李三娘食肆的油是他们用田里生长的大豆芝麻压榨出来的,供应各家店用绰绰有余。就算没有自家做油,购买官办植物油,价格也是寻常八景百姓可承担起的。  他边用油揉面边道:“若有机会,用牛乳之油是最好的。”他说的牛乳之油是黄油。  “可是北方胡人做的油?”  早在公元前五世纪,以畜牧业为主的匈奴人就已精通各种牛奶的处理方式,黄油就是其中之一。  在五代十国还有南北朝时期后,匈奴就像许多民族一样,消失在了历史洪流之中,他们一部分融入了汉人,还有些则是融入了胡人的氏族,到唐代时,匈奴已经成为了历史中的名词。  北方胡人也以畜牧为业,他们不仅畜养羊,还畜养牛,中国没有奶牛,他们放牧也是牦牛之类,而这些牛的乳产量并不是很高。  黄油是有的,但是太少了,价格也非常高,用于大量做点心,并不切合实际。  植物油做点心其实不大好,但也没啥坏处。  “油是起酥的,与面混合在一起,烤出的成品会很酥脆。”  “随后,便开始叠被子。”  叠被子?三人都不知是什么意思。  然后就看见莫文远把薄皮叠成了四四方方的形状,再用擀面杖擀平,再叠成四四方方的被子,再擀平。  如此反复几次,将擀好的面片压如模具中,冷却等待。  蛋挞液是好做的,甚至不用莫文远教,其他人都无师自通,他道:“我刚在柜面上看到一胶冻模样的吃食,尝后滋味甚至美,是何人做的?”  洪二道:“是我做的。”  她创新力很强,跟莫文远时间久了也琢磨出做新吃食,某日在鸡蛋液中加了石花菜,就凝结出了有点稀薄的布丁。  尝之滋味甚妙,立刻上架卖了,好评如潮。  莫文远道:“蛋挞内层之蛋液做法与其相似。”说着手也不停,俩整蛋连同沙糖油羊乳打发均匀,倒入冷却好的蛋挞皮中,再放铁网上烤。  出来的蛋挞热度不是很均匀,底部更焦,但在此条件下已是最好。  蛋液凝结,口感软绵丝滑,不见丝丝缕缕的蜂窝洞,蛋皮凝实香甜,又因炙烤带点焦。  若说一众试吃者中最满意的是谁,无非就是口袋羊,他的身型小了,蛋挞对他而言就成了巨无霸,他把头埋在其中,吃得头都抬不起来。  “咩咩咩咩咩咩咩!”  身型小也有身型小的好处啊!  莫文远听见他的咩声宠溺道:“等有闲功夫,我给你搭座糖果屋。”  古有汉武帝金屋藏娇,今有莫大郎糖屋藏羊。  真是绝美爱情故事。第80章   打莫大郎回京师后,长安城的百姓们也丰满不少, 尤其是殷实人家的郎君娘子,更是像吹气球一样, 身体迅速地膨胀起来了。  两层楼的杂货铺是京师店独有的, 洛阳与江南还没搭建起来, 故而赶时髦的王三郎王蔚专程从洛阳到长安,一是为了看看那口耳相传的店铺, 二则是许久不见莫大郎,还略有些想念。  当然咯, 据说自大郎回归长安以来,三娘食肆的菜单又大幅度更新,增添了不少菜色,贪吃的王蔚心道自己定要将那些吃食全尝过一遍, 否则就枉到京师走一遭。  他先去找了老友沈煜, 没想到在客厅坐了半盏茶的功夫,竟出来个没见过的人。  这人脸上肉很多,他眼瞅着五官还挺眼熟的, 便道:“请问尔为何……”  人字还没有说完,那似曾相识的人就悲愤道:“我都认不出来啊,我是沈煜啊。”  王蔚顿了一下, 好像没听懂他说什么似的,又或者是听错了, 他道:“尔说谁?”  沈煜悲愤道:“沈煜啊沈煜啊,我是沈煜啊!”  王蔚细细听了,从声音中判断此人确实是沈煜, 他认清人后大惊道:“沈郎,你怎变成这样子了?”  沈煜听后更不高兴了,我怎么了,我不就胖一点了吗,当年李三娘食肆才进洛阳你不也是胖了,还不是这两年间各地风里来雨里去地跑才变瘦了些,好家伙现在竟然来嫌弃我了,长安城里胖的可不止我一人,怎就单单歧视我?  一两分钟的功夫,他脑海中转过千万思想,就没啥想法让他高兴的,最终他淡淡道:“我变成何样了?”  王蔚伸出一根小手指:“好像胖了一……”  一些?  沈煜故作满不在乎道:“不过就是丰腴了点,这不是莫大郎回京师了,店中多了不少吃食,别说我丰腴了,就是我阿爷阿娘侄子侄女阿兄婶子也都丰满了。”  王蔚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吃多了,怪不得丰满了。  他假咳道:“我来京师不就是为了吃,能让你变得如此,证明莫大郎做得吃食美味。”他顿道,“我原准备喊你一同去吃,既如此我就自己去吧。”  “不可。”沈煜伸手道,“我还是一同去吧。”  王蔚:“……”  ……  在王蔚同沈煜往李三娘食肆来时,莫文远正在思考如何推出重阳节大礼包。  九月九重阳节在现代不是很受重视,但在唐代却很受郎君们喜爱,登高、菊花、茱萸三件物与重阳节息息相关。不仅是他们李三娘食肆,其他食肆糕饼店也在此时各显神通。  重阳节是有特色吃食的,是种在蒸锅中蒸熟的米糕,这种米糕是灰绿色的,由蓬草与黍米搅拌在一起做成的,被称为蓬饼。  除此之外还有些麻葛糕、米锦糕之类的吃食。所有的吃食都是糕,因为糕与“登高”的“高”谐音。  除了糕之外还有酒,酒水有两种,一是“菊花酒”二是“茱萸酒”。  这些糕与酒店里店里都是有卖的,糕店酒肆都会趁此节日捞上一笔。  莫文远冥思苦想,糕糕糕糕糕,有甚糕又好吃又要有重阳节的寓意,他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到。  店中思考此事的也不仅仅只有他,前两年莫文远不在店中,便是一众糕点师傅凑在一起讨论的,若算单纯的中式糕点,最专业的就是钱棉,他从小学的就是面点,对各种重阳糕的做法了熟于心。  “前两年做何物?”  “做的物件多了,都是些蒸糕,不过是在气味形状上做点功夫。”钱棉还挺谦虚,“有一物,在世家郎君以及富商间卖的不错。”  “何物?”  “师父且等我们把模具拿出来。”  另一打下手的厨子小心翼翼搬出一大木盒,外表不显,莫文远打开看了内里才发现其中的天机,他的徒弟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找到了雕刻师父,刻了朵立体的菊花出来,丝丝缕缕根根分明,光看那精细的花瓣他就能想象到最后的成品。  莫文远饶有兴致道:“那填进去的面糊糊是怎么做的?最后又怎样保持菊花的模样?”  菊花的花瓣很多很细,如果是软绵绵的蒸糕,一放在盒子中就会被压趴,莫文远的经验很丰富,看一眼就知道此“花”的价格卖的不便宜,并且定有礼盒配合包裹。即如此,花的花瓣是万万不能被压倒压塌的。  “师父您有所不知,这花也是有花梗的。”他把盒子翻过来,“花梗的位置被做成了平面,将此平面放在盒底,便不大会破坏花瓣。”  “花瓣的材料我尝试过很多种,头次为了保证硬度,直接把花扔油锅里炸了,结果发现硬度有余,柔软不足,很容易被磕碎。”  “然若用粘糕做了,又会过于柔软,撑不住密密麻麻的花瓣,花瓣整体下垂,花没有型。”  “最后你是如何做的?”  “多亏洪家姐妹指点,我用烤法将其烘烤至酥脆,如此虽不能说是万全的糕,但同时具备滋味与外形两点,此糕价格甚贵,却买者众多,绝大多数人买的都是菊花的意趣。”  说到这他竟然还有点沮丧:“若是师父定会兼顾意趣与口味,我等尚且不及。”  莫文远听此哂笑:“你未免将我捧得太高了些,便是我做重阳糕,也是先紧意。”他挪揄道,“此节日与其他不同,登高望远遍插茱萸的都是那些文人墨客、有闲情逸致的公子哥,既是卖给他们,口味倒不是第一份的。”  只要做的有诗性不愁没有人为此赋诗。  钱棉做的此糕,取的名字也简单易懂,被唤作菊糕,因前两年都卖地很不错,今年也会接着卖,重阳节还没有到,一些大家仆已上门预定,生怕到时买不到。  莫文远思忖着高价卖的礼品已经有了,那他就干脆往低端路线走走,即便平民百姓不怎么参与节日登高活动,也是会买几块糕吃的,他想以数量取胜,做出好吃价格也便宜的糕。  味道与价格上的优势是他的卖点,至于如何与重阳节扯上关系,不如雕刻个菊花的小印章,进箱烘烤或者卖之前在糕面上盖一下,有个意思就成了。  他也是在李三娘食肆帮了很多年的工,对百姓们购买吃食的需求有长足了解。现在心下有了模模糊糊的念头,具体怎么做他却没有想法,此事还需要好好思忖一番。  ……  沈煜与王蔚二人结伴前往李三娘一条街。在三娘财大气粗买了大半条街的铺面,以做开店之用后,本地人都将她产业盘桓的街道戏称为李三娘街。  “尔欲先往食肆走,还是想先去杂货铺?”  “自是杂货铺,沈郎不知此店之名声早已传至洛阳,我等早就期盼它能在洛阳开,奈何三娘到现在都没甚反应,也不知是被何事绊住了。”说这话的时候王蔚可惜极了,哎,对他们洛阳风流郎君来说,这店早就成了不可割舍的网红店。  沈郎听此,与有荣焉,很为长安城中有店而自豪,他道:“进门时走慢些,杂货铺生意火爆,每每我来皆人声鼎沸,近日重阳佳节快至,怕人更多。”他自己出门前就被家里人交代了任务,要到店中定菊糕。  不买就是跟不上潮流,就是不够风雅。  进门后王蔚果然被吓了一跳:“人如此多?”他后悔自己今天又作怪做风度翩翩飘逸潇洒打扮,穿的那叫一个宽袍广袖,很不方便往门里挤。  沈煜看出了他的迟疑道:“便放心吧,这里人虽多,却不大影响在内买物什之人,一旦人数达到线上,便会限人进入。”  “如何看得出人有无限度?”  “看门口的藤条筐还剩几个便是。”  王蔚视线转向藤条筐,再次感叹李三娘妙思,进去后他则被沈煜领着扫货。”  “这物味美,多买些。”  “此物也很不错。”  “我侄女多爱黏糕,我也要买些。”  王蔚在心中道:看他什么都要买点的模样,也难怪会身材如此。不成不成不成,他可好不容易瘦削下来,可千万不能再长上去。 第105章 莫文远到之后又过一会儿,人都到齐,便往乐游原去了。  ……  今日去乐游原的人不少,此地风光秀丽,有潺潺的流水,更有簌簌作响的枝叶,地平坦而高,可以从此遥望长安城。如此登高之地,怎会没有人至此?  队中有郎君唏嘘道:“便是那龙首原,风景都不必此地。”  龙首原靠近大明宫,是皇家人登高远望招待群臣的地方。大明宫所在的位置本就是长安城的东北角,是地最高的角落,,据说在宫内含元殿眺望就能看到城南的大雁塔,龙首原不用说,站在那能看得更高更远。  “尔又不曾去过龙首原,何出此言?”  “说得极是,你若真能与圣人同游龙首原,何故与我们在此?”  “我、我虽不曾看过龙首原之景,但我阿爷却是看过的,他归家后曾说过龙首原之景不及乐游原。”  沈煜揶揄道:“可别是给射礼激的,且别说若射术不精,便是我也不愿去龙首原。”  那人梗着脖子辩驳阿爷射术极佳,作为邀请人的王蔚则关心莫文远道:“那乐游原上有练射礼之所,一会儿我等定是会去的,大郎射术如何?”  在重阳节举行“射礼”是种比较少见的,寻常人不大进行的活动,这项活动托生与古老的礼制活动,其内容说来也简单,不过就是比射箭,射完之后赏罚分明,有的人被罚饮酒,有的人能够全须全尾滴酒不沾。  此项活动的风气是皇室带的,唐初举国上下习武之风盛行,唐高祖李渊的射技又极佳,故而经常举办射礼活动,到了李世民这里,经常举办是没有的,但是大小节日却会如此,重阳节就是要行射礼的节日之一。  此项活动既由圣人带头进行,其他人不说,纷纷效法,那些不能进大明宫的便在其他地方比试身手,乐游原往来人众多,其中不乏风雅的郎君,便有人设立了可以射箭的堂,供人使用。  莫文远听后道:“不功不过,不功不过。”说得是自己的射箭技艺。  王郎看他心下狐疑,他知莫文远此人惯谦虚的,从不夸耀自身的优点或者技艺,故而从他深浅不辨的话语中你无法判断出他究竟是擅长射箭还是不擅长射箭。  实在想不出结果后他决定先让莫文远去开弓射箭吧,若是不大好,射几回合后停住便是,统共他们都是认识的,且都到此处游玩,只要心情舒畅便好。  ……  他们队伍很是显眼,打扮得花枝招展却略有些肥胖的郎君们并不吸引人眼球,真正重要的是大黑羊。  羊竖起耳朵听人议论:“嚯,好精神的羊!”  “莫非是莫大郎的那头。”  “大约是的,除他之外还有哪头羊如此神气?”  “倒也是。”  他满意于自己的英姿,更加满意于自己的名字已经牢牢与莫文远捆绑在了一起,想到这他就觉得心头泛起一丝甜意,像是连吃几块甜糕。  队伍中的年轻人岁数小,身体壮,不多时就到了原的最高端,此时顶上有几伙人,却不是很多。他们有的站着,对日念诗,有的则是盘腿坐下,品尝酒水点心。  “我们若不举办诗会?总觉得此时无人吟诗,略显无聊。”  “但着举办了,谁来作诗,先说我并不善于吟诗。”  “若不就这么开吃?”  “大善。”  七嘴八舌讨论半天,郎君们竟然摈弃了一开始的想法,就干脆弄点吃食算好了。  他们周围也有文人团体,听见一群不学无术郎君们的对话后嗤之以鼻,竟然连诗都不会吟,那你们来登高做甚?用鄙夷二字都无法形容他们的心情。  但等看见铺成在地上的吃食后,他们就说不出话来了,他们的吃食,也太丰盛了吧?  野餐一事不需提醒他们就无师自通,一大块厚重的布铺在地上,郎君们席地而坐,大黑羊的蹄子干净,郎君们与他一路,不仅没有闻到羊骚味,反而还从他身上闻到股清香,眼瞅着比人都要干净。  莫文远带来的食盒一共有八层,每一层面积都大,精美的糕点一块一块摆放得错落有致,像是那些无高粱面包裹的黏糕,他就以细长的叶子铺在食盒底面,充分包裹黏糕的身体——  其他郎君也带了些吃食,有些是李三娘食肆买的,有些是私厨做的,还有些则是其他长安名店买的,零零总总,铺了一地。  莫文远还把装菊花酒的竹筒子拿出来道:“此菊花酒乃我亲手酿制,味道与寻常市面上买的不大相同。”  郎君们一听那还得了?就像是忽然被捅炸的马蜂窝,他们一个个如同蓄势待发嗡嗡嗡的马蜂,都凑到竹筒子周围盘旋,酒在他们已经已不是寻常物了,是精金粹玉,是琼枝甘露,是灌顶的醍醐,吃了以后他们就能飘飘欲仙。  莫文远就跟没看见他们迫切的眼神,又变戏法似的从包里拿了竹杯子。一根竹节做一杯,层层叠叠套在一起,方便携带。  清亮的酒液缓缓流入杯中,王蔚先嗅其香味,再仔细品尝,秋日菊花凉爽的滋味顺着喉管一路滑进胃袋。  他闭起眼睛仿佛能感觉到秋日微凉的风吹拂他的脸庞,千万朵菊花绽放,他们不同于摇曳的荷花,不似艳丽的牡丹,自有番闲情逸致。  登高远望,吹风赏花,同菊花酒再配不过。  喝了点酒,众人的话匣子就被打开了,不少人撺掇着莫文远讲他西行见闻,而王蔚则是盯着问洛阳城的杂货铺何时可开。  “此事尚在筹备之中。”他叹口气道,“开店本不是甚大事,然店中人多手杂,难以管理,就譬如长安城中店便有任侠看护,然在洛阳等地,人生地不熟,可不就麻烦了?”  王蔚听后简直要拼命摇摆莫文远的肩膀,你找我啊!找我啊!我多少也算个地头蛇这种事情还能不帮你解决了?  但他万万不会如此失态,故端正坐姿对莫文远诚心道:“若是此事,我到能帮点小忙。”  莫文远万万没想到,出来一趟还能有这等收获,他再次感叹社交与交朋友的重要性,与王蔚就此事谈起话来。  ……  重阳节后不久,李三娘就顺势去了洛阳,行那置办店铺一事,而莫文远就被留在京师,一是面对让众人避之不及的媒婆狂潮,二则是处理自己的西行见闻。  他先前说想要把《天竺美食行》整理成书册出版并不是随口说说,是真的有此想法,莫文远好歹是的现代人,而且是个时常自省的现代人。在唐代,绝大多数厨师的菜谱都是保密的,一代一代小范围流传,什么互通有无,基本上是不存在的。他本人很能理解为何这么做,即便是现代的名菜馆也是如此,独门菜都是不传之秘。  但这里有个问题,莫文远做的菜,一小部分是他研制出来的,以前没有过的,但是绝大部分都是从现代习得的,就比如说事红烧的做法方法,且别说是大厨,计算是任何一个人一个家常菜馆,都是会用的。  将这些大众的,一代一代积累成的知识做私人之用,以此超过众人,任何一个有良心的人都是过意不去的,纵使有些吃食的做法,一些烹饪手法实在是无史可循,只能借他之名头娓娓道来,那也比私藏着,将大众的社会资源做私人之用来的好。  他在整理《天竺美食行》的同时不断增增减减,加入了许多他认为应该为人所知的新的内容,因增添太多,写的速度也不是很快,明明几个月过去,才完成了一小部分。  在他写书的空档,传说中去西域游了一圈慧智和尚终于回来了,他在见到莫文远时甚至绷不住脸上的笑容,心说他之前真是找了个糟糕的借口,害得他想回长安买吃食还要偷偷摸摸,改头换面。  再见慧智,莫文远十分惊喜,连忙道:“慧智师父。”  慧智对他点点头道:“自西域一别,许久未见,我甚是想念莫大郎,故而一归长安便来此地。”他的眼神十分正直,没错,我就是很想念大郎的……菜!  莫文远感动极了,心道慧智师父竟如此看重于他,真是让他受宠若惊,连忙迎进来,给他沏茶。  慧智和尚与莫文远关系亲近,故而他是直接在房间里招待对方的,在他忙着沏茶时慧智注意到了矮桌上摊开的纸张,凑过去瞄一眼道:“莫大郎此乃何物?”  莫文远也不避嫌,直道:“乃是我在天竺一路的见闻。”  慧智和尚或者说观音菩萨知道玄奘沿途走沿途写文章,文章汇集成册,被定名为《大唐西域记》,他心道难不成莫文远也效法玄奘,写了本册?  他试探道:“可观否?”  莫文远道:“当然当然!”  书还没有装订成册,乃是一张一张纸叠加得来的,莫文远做了个纸皮袋,将它们按顺序放在袋子中,以免搞错了顺序。  慧智看书的速度并不慢,故而在莫文远沏茶端茶点时,他就看了好几张,越看表情越严肃,越看表情越严肃,等徒弟忙完过后他道:“你整理这些内容,是准备做何之用?”  “当然是汇编成册,认人观看。”  “你可知上面许多内容,在许多庖厨之家乃是不传之秘?”如何做菜,放多少调味料,哪种野菜可吃,哪种野菜不可吃,香料应该如何搭配,如何能够拉长菜肴的保存时间,莫文远正在写的堪称一本百科全书,书的中心是菜美味,但围绕这中心,他不断向外扩展。正如同一条分支众多的漫长的江水,有一个共同的源头,或许是覆盖着皑皑白雪的雪山上的雪,又或者是其他,在经历了共同的源头后,随着地貌的改变,河流出现了众多的分岔。  此书的可怕之处在于,他不仅写了源头,还写了分岔,简直就是吃食界的《齐民要术》,不,不仅如此,上面的内容比《齐民要术》还要实用。  民以食为天,即便是不追求美味的吃食,掌握腌制烘烤等能够让食材存放更长时间的方法,同时此方法还是家家户户都可用的,这本书的内容对百姓来说,真是瑰宝。  面对慧智和尚的疑问,莫文远回答的姿态很是淡然,他道:“我自是知道,然而那些方法或许对其他人而言为不传之秘,对我来说却是生而知之的事。”  “我蒙受仙人喜爱,得此天赋,于我而言此些方法并非是精心研究后得到的,而是上天的馈赠,阿娘从小便教导我不可不劳而获,虽有些惭愧,然此些方法于我而言,却是不曾辛劳便得到的。”  “我思忖着,既然天生便得起些门法,总有其道理,孟子曾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我自认非承大任之人,不过上天既然给了我明示,我也是会尽力做的。”  “此些方法中有些可利国利民,我人小言轻,将所有法门传播得人人得知也不大可能,然‘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从小事做起,推动其传播,也非不可,正如同北魏的《齐民要术》现在也常被人用得,能从中汲取经验,我希望此本书也能起到相似之用。”  便是慧智菩萨,抑或说是菩萨听见莫文远此言都被震撼到了,他从对方诚恳的话语中捕捉到了更大的格局,以及想要造福天下苍生的宏愿。诚然,天生负神通之人并不很多,但其中不少人却都仅愿意为自己牟利,在富甲一方却不愿反哺他人的。  并不是说莫文远没为自己牟利,但他非垄断的思想中确实透露着佛家造福众生的妙思。  他的佛子之名并非空穴来风,即便没有梯度,但平日里生活中透出来的平淡思想中却充满了禅意。  慧智和尚的表情古怪,似乎是被感动到了,又似乎有别的想法,许久之后他才感叹道:“此书书成之功绩,便是同西天取经的唐玄奘相比都不遑多让,功在千秋啊!”  莫文远连连摆手道:“不过就是一吃食相关的书罢了,怎可与玄奘法师相提并论?”  慧智道:“此话却不大妥当,玄奘法师西天取经,宣扬佛法,带经书回唐,可充盈人之思,普度众生,此乃利民之灵。”  “莫大郎此书中,涉及方面良多,然若书中内容为众人所知,且不说锦上添花另吃食更加味美,便是其中的种植之法,腌制之法等等,就能令些百姓安然度过冬日,此利民之体。”  莫文远道:“师父此言真是折煞我了。”但他也没太把他说的话当回事,充其量就是听后高兴高兴罢了。  他却不知自己一番举动让慧智和尚萌生出了甚想法。  ……  孙悟空迎来了一名稀客,经常对他避之不及的观音菩萨竟然趁夜找上了自己,这让孙悟空都有点受宠若惊。  菩萨道:“你与莫大郎关系好,可知道他写书一事?”  孙悟空道:“隐隐约约知道。”他又道,“但你若是想知此事,与其问我倒不如去问师父,自西行途中见到师父后,他二人之情感愈发深厚,还经常在一起交流心得。”  谈几次孙悟空也不吃味,如此情况他已经预见多了,师父实在太帅,又太霸气,很吸引人。  菩萨听后又去找了玄奘法师,在说到莫文远的思想过后玄奘点点头道:“确实,莫大郎向来很有佛性,又挂心百姓,以我之见若以小功德封神,他也该列位其中。”更不要说听闻现长安有不少人把他当灶台娘娘供奉。  相较于后世,唐代还算是个比较容易封神的时代的,不过是什么金仙大罗金仙,最底层的地仙门槛是很容易跨入的,菩萨原来不知,然而知道了莫文远的行为后却思忖着他怎么都值得一个地仙的名头。  在得到了玄奘法师的回答后,他对此的想法更加深入了些,故而别过诸人,回到大兴善寺慧智化身中思考此时。  思考着思考着一不速之客打断了他的沉思。  “饕餮?”慧智法师惊讶极了,无事不登三宝店,他怎么来找自己了?  在慧智和尚惊讶的眼神中,咩咩咩叫的大黑羊进入僧寮内,身形一变。  他的人身莫约十几岁的光景,是个不折不扣的俊俏少年郎,发如泼墨,杏眼有神,气势十足。  然而俊俏的饕餮却干出了丧心病狂的事,他对着慧智和尚大咧咧往身上某个部位指指,一脸深沉道:“我近日夜间睡梦,此物坚硬如铁,引得我辗转反侧,夜不成寐,是怎么回事?”  慧智:“…………………………”  来人,把这骚扰和尚的流氓拖出去!第82章   和尚与羊面面相觑, 大眼瞪小眼,慧智和尚难得迟疑, 他伸手挖耳朵道:“你刚才说了甚?”  人型饕餮长得很好, 正义凛然, 但他说的话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我说三更天时我胯、下坚硬——”话还没有说话慧智和尚就连连摆手道,“别别别别别, 你可千万别说了。”心道我一和尚,一佛家人, 为何要听你这等淫言秽语?  饕餮还蛮不高兴道:“尔何意?让我说的是尔,不让我说的也是尔,此问难回答否?”他表情变得更加深沉,“莫非是甚疾病?”他心道自己身为龙子, 身体坚韧, 怎会出问题?然此事确实不同寻常,哎,真是愁煞他! 第107章 孙悟空一锤定音道:“怕是到了想找母龙的时候,就与八戒想找女仙一样。”  上次他说此话莫文远还没有当真,但今次又说他终于记在心里,莫文远迟疑道:“我应如此?给他找一母龙?”  孙悟空道:“我怎知,你问他便是。”说完事了拂尘去,深藏功与名。  莫文远沉思过后找到黑羊,对他露出了知心大哥哥的笑容:“羊,我见你最近昏昏沉沉,可是有事?”  羊羞涩地低下头。  “可是产生了些躯体上的变化?”  大黑羊嗲嗲地发出了一声咩。  大、大概吧!  莫文远哆嗦了一下不想接着问下去了,体贴道:“若是不方便,近日你可不用同我一起寻找食材。”还是去追寻一下爱情吧!  大黑羊莫名悲愤:“咩咩咩咩咩!”莫小远你不要我了吗?也不是是否为成熟期突来之缘故,黏莫文远比平时还要紧。  “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若是因此你不要我,那我不如折了孽根!  莫文远惊呆了,赶忙阻止道:“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我要你我要你我肯定要你!”他目瞪口呆,什么情况,羊对自己也太狠了吧!  虽说阉过的公羊肉更好吃,但他不准备吃大黑羊的肉啊!  远处的观音菩萨因大黑羊之事,开始寻找与之相关的记载,他想具体了解一下且生长过程究竟如何。  忽然他翻出了一本可用的古扎,看着其中一行字轻声念出来:“饕餮性格躁郁直爽,在此期间性格之特尤之处愈发鲜明。”发嗲,忧郁,极端行事都是很有可能的。  看到这他还有些同情莫文远,心说莫大郎怕是要被折腾一番。  ……  徒弟到齐时,莫文远的菜单已经准备了大半,正在捣鼓饮品。  玄奘法师是个遵守清规戒律的僧人,除非万不得已时他会喝点素酒即葡萄酒,一般情况下他是滴酒不沾的。  宴会上若想置办饮品,煮过的白水与茶都是好选择。  但莫文远却偏偏不想如此,水平淡无味,茶是有味道却不是很适合出现在宴会中,此外吃饭时喝茶也不是个好选择,会影响胃的消化功能。  这时他就把主意打到了无酒精鸡尾酒的身上,又或者说是各种果汁堆砌而成的饮品。  混搭风的饮品有的颜色不错,层层分明,受人喜爱。  春夏之交时,也有些上市的水果,他们都被榨成汁,莫文远在对比如何调配味道最佳。  赵深善才进门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气魄雄浑道:“师父!”  莫文远被震了一下,都来不及扶他:“快快快快快,快起来。”  谁知后面的徒弟见大师兄如此,一个个跟受了启发似的,干脆比谁膝盖骨更硬,“扑通——”“扑通——”“扑通——”  “哎,快起来快起来,时间紧迫,招你们来是研究菜单的,哪里让你们跪来跪去?”  “起来做菜了!”  ……  一个多月后,西行师徒终于慢悠悠进了长安,他们的行踪直接报给皇上,寻常百姓不知,再加上八戒幻化出帅哥模样,孙悟空让自己的猴毛不是特别旺盛,这些因素叠加在一起,让他们不易被人认出来。  猪八戒小声道:“大师兄,你说咱是被认出来了,还是没被认出来,他们咋都盯着师父看啊?”  玄奘坐在高头大马上,面容冷峻,长相俊秀,很惹女郎芳心。  孙悟空一脸“想什么”的表情看他道:“当然是没认出来。”  “至于为什么盯着师父看,因为他长得帅啊!”  猪八戒:好的好的好的!  他们进京也不可能直接进大明宫,圣人安排几人在大兴善寺休整两日,再进宫,在此期间玄奘法师净身沐浴,照常念经,而猪八戒他们则是在孙悟空的指点下,往李三娘食肆走。  说是孙悟空的指点,是因为他本人并没有去,相反,在猪八戒流露出要去吃饭的意思时他还道:“莫大郎过两人要进宫为我等做宴,你今日真要去李三娘食肆?”  “他过两人去宫中做宴会与今日去吃饭有何关系?”猪八戒丈二和尚摸捕捉头脑,他道,“大师兄你与我等一同去否?”  “我就不去了。”孙悟空摆摆手。  猪八戒道:“那三师兄,小白龙,你等去否?”  原本被他说动想要同去的两位看见孙悟空都不准备走,很明智地选择站队道:“大师兄不去,我等也不去了,二师兄你一人去吧。”  见此情况,猪八戒甚至有点悲愤,什么情况,就没人站他身后吗?搞的他就跟孤苦伶仃的小白菜似的!  想到这,猪八戒还挺愤愤不平的,他哼哼两声道:“好啊!你们不去就不去,不去,我一个人去便是!”说完就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  身后,孙悟空露出了挺奇妙的眼神,他对小白龙他们道:“我虽不是很熟悉人间界的那套,但莫大郎既然要进宫为我等做宴,这几日还会在食肆呆着?”定被接进宫去了。  ”哎,真不知八戒为何看不透这点!”  小白龙瞟孙悟空一眼,心道大师兄也够可怕的,此事既然心中有所想法,何必让二师兄猜,直接告诉他就得了,哎,可怜的二师兄。  半天过后,好容易走到李三娘食肆的猪八戒,看着未看门的食肆目瞪口道:要不要这样,他一来就不开门!  实在是惨啊!第83章   给皇家做宴跟做牡丹宴很不一样, 早几天莫文远连同一众徒弟就被接进皇宫了,菜品那更是提前做了几遍, 给尚食局一一检查过了, 确定食材没有问题, 也没有忌口或者甚忌讳,才得以上桌。  莫文远对此接受良好, 他现代的师父是操办国宴的老手,专门做沪菜部分的, 每次被请去做宴,师徒们都要在“小黑屋”里头被关好几天,接受全方位的调查,莫文远的祖宗三代都被摸干净了。  唐代受到了时代与技术的限制, 摸得没有现代全面, 但也是尽可能做到不留底。  莫文远没有露怯,但他的徒弟们,纵使各个见过世面, 也不是很受得了在大明宫中做菜,还要接受各种护卫检查,都有点紧张。  “没事没事。”等检查过后莫文远道, “放松点。”  徒弟们看师父镇定非常,对他更崇拜了, 脑海中转过诸多念头,一会儿是“不愧是师父,已经出入皇宫多次”, 一会儿又是“师父怕是连天宫都去过,在他眼中大明宫不过了了”。  莫文远不知众人的想法,只对他们道:“调整呼吸,先去净身沐浴,随后直接来堂前,熟悉熟悉灶台砧板位置,给你等一日,务必将此地熟如食肆堂前。”  众人异口同声道:“是,师父!”  ……  唐太宗设的宴会是晚宴,但早上就召见师徒一行人进宫问话,他自打看见唐玄奘,就无比热情地迎了上去,一双手搭住法师的手,似乎想借此将自己的心声,将他的情感传递过去,而唐玄奘,泰然处之,还不忘口呼佛号,他表情淡漠,想来孙悟空的淡定就是同师父学的。  圣人端详他十几年间也未变沧桑的容貌感叹道:“不管人世间风云如何变幻,御弟之容颜与通身气派,却无太多变化。”  这话题挺敏感的,但凡是皇帝,即便是千古一帝,等到逐渐脱离壮年时都会感受到容颜易老,人生短暂,开始追求长生不老了,尤其是在这妖魔鬼怪并存的年代,就更加相信仙丹的妙用。  玄奘法师淡然一笑,不动声色道:“只是驻颜有方罢了,勤加锻炼,吃食干净,也能如此。”  唐太宗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孙悟空他们是不大会也无所谓是否和圣人说话的,李世民本也听说过美猴王神仙都不给面子的性格,故而只是夸奖他们几句就放过了。  他们乐得清闲,心心念念都是晚上的宴会。  ……  尚食局很忙碌。  一般情况下,尚食局的工作还是相对清闲的,因为局中庖厨众多,而他们的服务对象却是有限的。  今日不仅做的菜份量变多,厨师还变少了,尚食令都嘀咕,不知莫文远他们是否能按时做完吃食。  请人进宫做宴,还是头一回,他们这些宫廷秘厨怪不高兴的,请人那就是不信任他们的烹饪技术啊!  他们的心情莫文远能猜到却并不是很在意,饶是他脾气好,也熟知厨师世界的残酷,好吃就是好吃,不好吃就是不好吃,大家都是凭手艺说话。  厨师的世界,没的感情。  他们最先做的,是放在小食案上的凉菜,小食案就是宴会上每人面前的小木头板子,上面常放酒水与菜。当然了,每张食案的面积都不大,即便是分餐制,那也最多就放得下四个小碟,所以菜是源源不断上的,一波接着一波。每次换菜卡的时间都要很巧妙,确保上一次绝大多数人都吃完了再收掉盘子。  按照中国的宴会饮食传统,第一轮上的永远是凉菜以及酒水,酒的部分被他改成了无酒精的混合果汁与冰镇绿豆汤,二者一盛放在杯子中,一放在碗里,至于菜则有四喜烤麸、凉拌三丝,当小吃吃却惹人喜爱的炸蚕豆,以及很考验刀功也寓意深刻的佛手观音莲。  味道、趣味、寓意、美观,方方面面都被兼顾到了,即便是端菜的女官都被他们鬼斧神工的刀功技巧给震撼到了。  也难怪圣人会弃尚食局而选私厨,光看佛手观音莲就能看出他的功力。  ……  群臣不大喜欢圣人赐宴,尤其是给高僧的接风宴。若是其他宴会,他们虽也要正襟危坐,恪守礼仪,但起码有舞蹈可看,歌舞升平,美人如玉,眼睛还是很舒服的。  但玄奘法师是高僧,不近女色,凡俗的娱乐活动,歌舞表演,与他是没有关系的,圣人为表对御弟的尊重,也不会安排这些节目,大厅浩荡荡,文武百官坐成两排,不执手相看泪眼,也不可随意说话,实在无事可做。  有些竖敌颇多的,还在心里嘀咕,待会儿吃饭,切忌不骄不躁,行动合乎君子之仪,别给政敌留下弹劾的把柄。  但等菜上来时,他们脸色就变了,冷盘冷盘,烟火气是没有热炒重的,气味早就飘散在了空气中,那能震撼人的只剩下外形,众臣紧盯佛手观音莲,心道这道未免太有禅意。  此菜的模样单用言语形容,不大说得出,从字面意义上来说,那就是又有观音佛手,又有莲花,一朵看似白色的大莲花在白瓷盘上盛放,最中心是嫩黄色的,这颜色嫩生生,像是春日黄莺的羽毛,越往外莲花瓣越多,共有五六层,层层叠叠簇拥在一起,只能用栩栩如生四字来形容,他们脑海中已然充斥着荷花的淡雅香气。  莲花外众多佛手衬托,这些佛手是莫文远用面筋雕出来的,味道臣子们未曾尝试,说不上好还是不好,但是意趣已十分出众。  圣人看见这菜都被惊了,赶忙对身边人道:“此菜何名?”  侍者恭敬对曰:“乃是佛手观音莲。”  “好名字,好寓意。”他转头对玄奘法师道,“御弟意下如何?”  玄奘法师本身不是很在意吃食是何模样,在他心中,在吃食外表上下功夫,刻意做得很禅意,是件挺虚无缥缈的事,他可以从一粥一饭中悟道,但佛手观音莲就算是,玄奘法师只能以欣赏艺术品的眼神看待他。  但他也并非不谙世事,故而知现在应如何回答,便点点头对圣人道:“莫大郎刀功精湛,此菜寓意深刻,从其形看来很有佛性。”  轻飘飘的点评让圣人心情更佳,他动筷子,轻轻扯下一片花瓣塞进嘴里,在他动筷后,其他人也纷纷开吃。  ……  猪八戒期待这顿吃食很久了,自打他过李三娘食肆而不得入后,好吃的八戒就失去了灵魂,只剩下一副臭皮囊在世间游荡。他精神萎靡不振,但没有师兄弟爱的孙悟空他们却不曾关心他,直到今日进宫后,他才从吃食中感受到了一丝丝温暖。  他有猪的皮囊,却不是很擅长用猪的感官,就比如说是嗅觉,也只比寻常人好一点点,看“莲花”许久,除了残余在空气中的浅淡的酸味,什么都闻不到,连此花是何物雕刻都判断不出来。  他先折了最中心位置的嫩黄叶塞入口中,舌头接触到菜叶就猛地一激灵,丝丝入扣的酸味扫荡口腔中的每一个角落,津液不由自主从喉咙深处涌现,牙齿上下切磋,咯吱咯吱的声音听的他耳朵发痒发烫,冰冰凉凉的温度让菜叶变得更脆,等他晃忽咀嚼完才意识到,嫩黄色的莲花心竟然是菘菜。  在场众人之心情绝大多数都与猪八戒类似,吃完后才深有感触,他们都没想到莲花的本体是菘菜,至于佛手部分,弯折的手腕手心竟然是高汤煮得软烂的菘菜梗子,至于手指则是面筋做的,同样吸满了高汤,吃下去后还挺抵饱,稍稍驱散了开胃酸叶带来的饥饿感。  圣人赞叹道:“莫大郎真是别具匠心!”  对群臣来说,莫文远的好手艺终于让这场宴会不是特别难熬,他们不需要与对面人大眼瞪小眼,只需要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食案上便可,等到第一轮吃完盘子撤下去时,常在宴会上行走的宫女惊讶地发现,以往剩下许多的菜盘竟然干干净净,即便实行分餐制,每人盘中的分量都不多,却也挺让人惊讶的。 第109章 “那我将他放置于莫大郎身旁,倒是再合适不过。”  “说的可是长安做出众多吃食的莫大郎?”  “便是他。”  ……  在菩萨想着去寻神农氏时,莫文远正鬼鬼祟祟前往书肆,唐代名传奇《李娃传》中有一段落,说李娃与郑生重修于好后的事,“娃命车出游,生骑而从。至旗亭南偏门鬻坟典之肆,令生拣而市之,计费百金,尽载以归”。这段话中的“鬻坟典之肆”就是书店。  唐代的书肆不少,除了大城市外,偏远城市也是有店的,而且能在书肆中买到许多东西,字书、日历、书画、诗集、佛经、小说都能买到。  这些物件都能买到,那春宫图就更不在话下了。  春宫图的历史很久远,《汉书》中就有描述一幅画,言“坐画屋为男女裸交接,置酒请诸父姐妹饮,令仰视画。”这就是早起的春宫图,等到唐代时,种类就更加丰富了,一本一本,上绘房、中术,交、合之画面,种种都有。  这种书主要在文人以及年轻的郎君中流传,因为唐代的书本很贵,而这种本常常是精力旺盛的年轻人才会传看的。  莫文远知道春宫本也是因为王蔚这个好玩的,他心说自己与莫文远很是熟悉,又蒙受他照顾好久,眼见着大郎也到了年纪,总该带着他见见世面,多玩乐玩乐,故而就偷偷摸摸给他弄来了本书,让其私下品鉴。  莫文远在现代见多了世面,充其量感叹下春宫图历史久远,其作者画技不错,此外就无甚想法了。  王蔚看他淡定如斯还感叹道:“大郎真是非常人,便是我等初看此物也心潮澎湃。”  莫文远犹豫道:“此物是从何处购得的?”  “寻常书肆也可买得,然画技却参差不齐,差距甚大。”  王蔚热情道:“若想要的话我给你拿好的。”  当时莫文远连连拒绝道:“不不不不不,就问问罢了。”  王蔚还有些扫兴。  多亏了当时灵光一闪的兴趣,莫文远知道去哪里寻书册了。  ……  西市有家书肆,莫文远偶尔会光顾,他不是顶爱书的,但唐代缺乏娱乐活动,他也需要看书打发时间。  书肆老板是一文学士,认识莫文远,见他来便招呼道:“莫大郎今儿欲买何物?”  莫文远知在唐代买、春宫图是见秘而不宣的事,故而进屋后先鬼鬼祟祟左看右看,发现店内只有寥寥几人才压低声音道:“要那说男女之事的书册。”  老板看他眼神不对了,一则是说莫大郎也到了少年艾慕的年纪,二则是心道莫大郎到底算小半个佛门人士,眼下来买这图……  莫文远讪笑道:“我、我给友人买的。”  老板道:“友人,呵呵,我懂我懂。”他也压低声音道,“莫大郎要何品次的图,是爱阴阳、龙阳还是磨……”  莫文远被问的狼狈不堪,还没等老板说完就道:“阴阳调和本就好,给我中品即可。”  他很快完成了交易,春宫图的价格很高,莫文远都乍舌,但他自认完成了件大事,松口气,心道回去就拿给大黑羊看看。  他快步回院子,进屋前做贼似的把门栓从内插上了,大黑羊看莫文远形迹可疑也不多问,只咩咩咩咩咩发嗲。  莫文远道:“我给你找了一好东西,看完后你就知胯、下异状解决之道。”  大黑羊听后兴奋不已,终于能摆脱孽根对自己的影响了!  莫文远本也不欲与大黑羊共同品鉴春宫图,然想到他在这方面天真可爱,便留下来硬着头皮说明:“你先打开看看。”  封面十分正经,题目也是四书五经诸如此类的正经文字,但翻开第一页内容却不相同,乃是几对男女赤身裸体相互纠缠。  古代人们的智慧是无穷的,这些男女的姿势还各不相同,便是莫文远都被震撼到了。  大黑羊看的眼都直了,尾巴无助地左右摇摆,莫文远咳嗽一声道:“这……这是人型繁衍的方式,你既然说自己与普通羊的交、配方式不大一样,就看看人的。”  他道:“你自己看,我先去食肆了,切记莫让他人看见此书。”  羊被伟大的人体艺术震撼到了,甚至听不太清莫文远说了甚。  这、这就是人族吗?  真是厉害啊!  ……  国宴结束后,玄奘法师便在大兴善寺落脚。现在大兴善寺是长安最大的翻译场,绝大多数从天竺远道而来的经书都是在这里翻译成汉语的,玄奘西行带回了大批的经书,他自然要从事相关的翻译宣传工作。  他在此地住下,慧远法师与寺庙中的僧人沙弥都很高兴,京师寺庙众多,能被玄奘法师选中正说明他们寺院佛性深厚,在翻译经书之道上更是超其他寺庙远矣。  孙悟空他们已经取得真经,可以各回各家,但除了孙猴子经常回花果山水帘洞探亲之外,其他几人就在长安城驻扎下了,大有看遍人间风味的意思。  而莫文远则给自己放了一个悠长的假期,恢复了孩提时代的生活,常往大兴善寺走,他欲修书,需参考大量资料。  这日,莫文远去大兴善寺还本杂记,却看见众僧人围在一处偏僻僧房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近似于腐烂的臭味,他就上前看究竟发生了何事。  在众多身材高壮的僧人中,有一小沙弥欲哭无泪,他被人群包围,像是被猎犬包围的白兔,又像是瑟瑟发抖的麻雀,只要出来阵风,就能把他刮得东倒西歪。  莫文远道:“发生何事?”  不了和尚看见莫大郎来了,恨铁不成钢道:“还不是他,真不知是念经书念昏了头,还是躲懒忘了时间,前些日子收拢豆腐时竟在这里落了几箱,现在可好,豆腐怕都已经上霉了,恶臭飘十里,简直能把人熏晕过去。”  豆腐?上霉?恶臭?莫文远伸手摸摸自己下巴,不是他想得那样吧?  有俩定力强的僧人已经去处理霉豆腐了,他们将布巾叠成三角形,掩盖住口鼻,饶是如此,两人都觉得难以忍受。  莫文远屏住呼吸,伸头看箱子,只见盖子打开,豆腐表面已经种满了密密麻麻的绿色霉菌,看一眼就能让人起鸡皮疙瘩。  众僧侣露出了厌恶之色,恨不得将它们立刻倒了。莫文远此时却发声,他倒是没有直接惊世骇俗说此物再等几日就能吃了,而是询问道:“为何豆腐上会长青霉?”  “还不是那懒汉,将几箱豆腐搬到晒不到太阳的角落后忘了搬出来,据说放了不止一旬,眼下又不是三九严寒之日,豆腐还能冻成块,放几天就臭了。”  “这角落平时无甚人经过,今日偶有人过,就被臭气逼退,赶忙叫人来帮忙,便发现了。”  莫文远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莫大郎可有甚想法。”  “无甚重要的,只不过此种发酵方法同豆酱类似,此豆腐怕不是也能吃的。”  即便是不了和尚都面带厌恶之色:“臭味太过,怕是吃不得。”  莫文远只笑笑,他道:“这豆腐若你不要,可否给我?”  “莫大郎你要?自是可以,不过……”  莫文远从兜里拿出布巾蒙在脸上:“切莫担心,我有准备。”  ……  大黑羊在僧寮后的开阔地上等莫文远,自打看了春宫图后,他就平静许多,不嚷嚷着要切孽根了,莫文远道自己总算把他引入青春期正轨,还松口气。  孽根是不切了,但大黑羊却又成了怀揣春意的少女,变成人形时动不动就脸红,眼神乱飞,小鹿乱撞。  莫文远也不知他想什么才变得跟黄花大闺女似的,干脆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他很有番对青春期人的哲学。  大黑羊就算无聊地踢蹄子,都满脑子糊涂心思,自打看了春宫图后他就浑浑噩噩,好像明白了什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但优点是可以确定的,莫文远在他心中更好看了。  他正想着莫小远怎么还没回来,却忽然闻到了一股霸道至极的臭味,那股味道怎么说,泔水与屎混合在一起都没有它杀伤力大,臭得尖锐,像是一把尖刀直接捅入脑子。  大黑羊五官灵敏,差点要被臭味放倒了,他及时切断了嗅觉。  莫文远踏臭气而来,他拉一小车,车上叠放了几个大箱子,大黑羊咩咩咩道:这是何物。  莫文远露出难以描述的笑容道:“姑且算是好吃的。”  ……  腐乳,是传统的民间美食,流传千年,不仅中国人喜爱,东南亚人也经常吃此物。他的做法多种多样,光大类就有青方、红方、白方三种,小分支更是数不胜数。  唐代缺辣椒,红方那是做不得的,而白方的工艺要求很高,最容易做的就是青方,青腐乳就是臭豆腐乳,闻着臭吃着香,很多人都喜爱非常。  中国的豆制品太多,便是莫文远脑子转得再快,也不可能样样都做了,他仅仅择其荦荦大者去先做,腐乳此类神物,倒给忘了。  但厨师的脑子动得快,闻到臭味他立刻反应此物为何,和尚们想要将其丢了,他却不舍,还欲搬回去琢磨一二。  大兴善寺到光德坊并不近,一路走,臭味飘十里。  ……  “大郎回来了!大郎回来了!”伙计像是受惊的乳燕,猛地投入食肆,周围人见他模样皱眉道,“不就是大郎回来,如此慌忙做甚?”  “他带了一车物什回来,那味儿……”  话还没有说完,伙计与店里得食客都闻到味了,抬手扇风,坐立不安。  “什么味?”  “好臭!”  “茅房蹚水了?”  恰好赵二娘正好在屋里,听伙计三言两语说了,哪能不知道臭味从哪来?立刻出去对莫文远委婉道:“大郎,此时尚在饭点,可不方便带臭物进门。”  莫文远已经给熏的嗅觉失灵了,听她这话立刻点头道:“那我找其他屋安置了。”  他想想觉得无论放坊间的哪栋宅院里都不大地道,这不是逼邻里出门避祸?对做生意的人家危害更大。  想毕他干脆往城郊推车了。  他家为置业大户,城郊田地颇多,修有几间草屋,莫文远卸货打开盖子,只见豆腐都已变成暗淡的青色。  大黑羊咩咩咩道:这味儿比茅房还厉害,如何做成的?  总不能是放淤泥泔水旁熏吧?  莫文远笑道:“不过是寻常发酵法罢了,做豆酱时不也有绿毛?”  大黑羊咩咩咩:豆酱哪有这味?  莫文远笑道:“闻得臭,吃起来或许不错。”如此说着,他便凑上去细细观察,他拿出独属于厨师的意志力深深吸一口气道:“应该还没发酵好,如果发酵好了,应该会臭中带香,而不是单纯的臭。”  大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道:臭中带香,那究竟是什么味?  只可惜臭豆腐乳的滋味并非能用言语形容出来的,莫文远憋了一会儿嗫嚅道:“就是,臭中带香啊——”  他是个实干派,伸手挠挠自己的头发道:“算了算了,还是先做了看吧,到时你吃过便知。”  大黑羊:emmmmmmmm  虽然气味尚且不如粪土,但若是莫小远做的,他愿意吃!  可以说是非常大的牺牲了!  …… 第111章 他道:“以我看来预期在长安做再往各地运送,倒不如直接在当地做好了。”  赵二娘道:“我原先便是如此想的,还与婶子通信诉说此事,不过如此便需要重新购置院落,将制作之地设置在城郊才可,此味实在是大,若在城中做,定影响他人生活、做生意。”  莫文远道:“若是如此,那院子还是租大一点为妙。”  “除了青方之外,我还有一种吃食准备尝试做做。”  ……  莫文远说的吃食当然是臭豆腐了,他是臭豆腐爱好者,其热爱程度是远远超过对青方的热爱的。  酥脆的外皮,黑色的卤汁,外硬内软的口感,浸润在皮表面的咸味酱汁……光是想想他的口水就要滴下来了。  等青方豆腐乳的作坊迈上正轨后,莫文远就暂时当了甩手柜,让熟练的伙计带不熟练的伙计,而自己则沉浸在了臭味美食世界的海洋中。  大黑羊最近总和莫文远一起呆在坊中,一身皮毛无可抑制地也染上了臭味,慧智和尚上次见他目瞪口呆道:“你身上这味儿……”  大黑羊不屑一顾,自打莫文远给他看了春宫图后,他就认识到了菩萨低劣的教育方式,每次见他恨不得以屁股对此人。  大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你懂什么,这是莫大郎的味道!  慧智:“……”  在你心中莫大郎就是臭味的吗?  他这些日子事务繁忙,常在外行走,以至于还未曾尝过青方之味。  菩萨与全身臭味的黑羊在同室相对而坐,久而不闻其臭,反倒是关心起他的生理状况来:“你那胯、下之物,近来如何?”  大黑羊:呵!  现在到来关心我了?你这大屁、眼子!  菩萨:“……”  “为何言骗?”  大黑羊:我已知人间男女如何交合,那公羊母羊时速太快,与我着实不搭。  “人间男女之事?菩萨听后大惊,“从哪学到的?”  大黑羊得意地“咩咩咩咩咩咩咩”,自然是从莫小远那学到的!  菩萨:emmmmmmmm  总觉得不大对啊???  “那你近日可还因为那物坐立不安?”他想到神农之语,心道莫大郎给他喂了不少好吃食,情况应有所改善,谁知听了此话后,大黑羊更加深沉。  “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无事,我已寻找到与它共存之道。  便是一直坚硬而火热,他也能享受美食,能够帮莫文远找到各种吃食,完成自己的任务!  菩萨:不是很懂你的意思。  大黑羊也并非专来找菩萨,他是受莫文远所托付给大兴善寺众多僧人送青方来的,稳稳当当将箱子从背上卸下来后又抬腿怡然走开。  小沙弥立刻跟上,往寺内搬箱子,慧智和尚凑上去道:“此乃何物?”  小沙弥道:“慧智师父,此乃为莫大郎所做之青方。”  “可否给我一罐尝尝?”  “自然。”  在把瓦罐捧在手中后,慧智法师陷入纠结,是在寺庙品尝,还是带回到紫竹林品尝?  菩萨有点可怜,被孙悟空一而再再而三抢食习惯了,现在吃饭时有点草木皆兵,就想躲着猴子吃独食,他心道这些日子孙悟空在长安城中晃荡,定时不会到紫竹林打扰自己的,那还不如回去吃罢!  打定主意后他便趁人不备回到南海,紫竹林中生灵众多,西天取经途中找来的黑熊精,他座下的童子,还有数不胜数从竹子野花中诞生的小精怪,遍布此地。  见观音菩萨回来,众人都低头以示尊敬之意。  “菩萨今日可是从长安回来的?”  “应是。”  “那岂不是又要带美味吃食来了?”  “便是带了那些,你我也是吃不得到。”  按理来说菩萨已是难得的仁善,但在吃食问题上他却不大客气,惯常爱吃独食的,便是深受他喜爱的童子,那也是经常吃不到的。  龙女与红孩儿面对面,长叹一口气,哎,要是他们也能吃到美味的吃食就好了!听闻那太上老君养的仙鹤常有酸菜腌菜吃,他们得到的待遇就跟太上老君的仙鹤一样啊!  想着想着,空气中忽然传来了诡异的臭味,黑熊精奔走,紫竹精钻入地底,红孩儿与龙女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口鼻,脸色发白。  这这这、这什么味道???  菩萨端庄威严的声音忽然回荡在普陀山的上空:“今日我从长安城中带来诸多青方,可同众人共吃,若有意者可来紫竹林石桌。”  红孩儿&龙女&黑熊精:……  去还是不去,这是一个问题。  ……  普陀山的情况出现在了天界各处,天界的流行总是比人间界来的慢些,青方在人间已经遍地都是了,但是在天庭却不同。  从一开始的质疑、迟疑,到最后的接受,疯狂喜爱青方的味道,也只经过了几天,到最后,天界各处都蒙着股淡淡的臭味。  神农氏也吃到了青方,他本就对莫文远很有些好感,尝到此物更是忍不住想要下界直面这位年轻的厨师。  天庭并无专门的厨神,与之相关的只有灶台娘娘以及掌管五谷六畜的神农。  尝过此物,神农下界之情越发强烈了,他不禁想要吃吃看莫文远做的其他吃食是什么味。  行随心动,有了决议的神农直接往长安去了。  ……  光德坊李三娘食肆本就有诸多吃食,这些日子更是排起了长龙队。  几根竹竿,厚厚的麻布撑起了简易的小摊,铁锅下是熊熊燃烧的火焰,金黄色的植物油在锅中上下翻腾,穿成串的黑色豆腐块被放入油中炸,淡淡的臭香以铁锅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发散。  这种浅淡的臭味在吃过青方的居民中不值得一提,相反他们已经能够想象到臭豆腐的口感以及滋味,都自发性地加入了排队的人群中。  今日恰好是推出炸臭豆腐串的第一天,莫文远站在大摊子后不断翻炸臭豆腐。  他是个喜欢亲力亲为的,尤其是刚刚做出来的新吃食,能否还原臭豆腐真实的美味,熬制出来的酱汁是咸了还是甜了,细节之处都要做到完美。  买到臭豆腐的人都三三两两站在摊子旁,伸长脖子低头吃。  臭豆腐也是很有讲究的,一块一块焦黑的豆腐被炸到了膨胀的地步,拥挤在长长的竹签上。  炸好后在棕色的酱汁中翻滚了一圈,染上咸味。  沾臭豆腐的咸汁也是特制的,这种汁与酱料不同,一定要做成水状物才行,因为炸蓬松的豆腐中有许多的孔洞,可以完美吸收酱汁。  醬油、香菇、海带、还有经过腌制的精华火腿混合在一起,用熬制高汤的方法熬制出了酱汁,等到冷却之后就成了臭豆腐的完美搭配物。  队伍的移动速度还是很快的,莫文远不停重复着放臭豆腐入锅,再捞出来的过程,而大黑羊则难得变成了人型,在一旁帮他穿串串。  俩人撑起了一个小摊,而且还保证了流转速度,且不说是莫文远,大黑羊的手都要穿出残影了。  一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莫文远面前,他抬头看眼,觉得此人很是眼生,在长安城中还是第一次见到,观其身材,很像西域人,而皮肤颜色更是古铜色,肌肉虬结,在书生眼中或许不大雅观,但在莫文远眼中,此人全身上下都涌动着男人味。  型、型男啊!  他心中感叹,面上不显,直接道:“客官需要几串。”两文钱十枚臭豆腐,也就是说一文钱五枚,如果客人可有要求他们也会五枚一卖。  “给我两串。”  油锅中一直有臭豆腐在上下翻腾,细小油爆声在他耳边回荡,顶级厨师的听觉都很优秀,对他们来说,眼睛看耳朵听都是掌握火候的重要方式,尤其是炸油锅的时候,耳边回荡的油声能偶帮助莫文远判断生熟程度。  臭豆腐工艺的关键是用臭卤发酵,所谓的卤是用豆豉作为基底熬制出来的,豆豉本身就是黄豆发酵后做出来的,豆子叠加豆子,能够将其鲜味发挥到完美的地步。  瘪瘪的豆腐随着温度越来越高膨胀成了腹部饱满的模样,墨黑色的表面被撑大,偶尔能看见细碎的金黄色。  眼见表面已经被彻底炸至酥脆,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他们捞了出来。  饕餮跟在后面穿串,随后把串在放了酱汁的大碗中浸一浸。  饕餮面无表情递给壮汉,那人接过后直接走到一边,撕扯第一块豆腐。  炸臭豆腐经过短时间的冷却,已经不如刚出锅时热,但这种冷却恰到好处,让人可以直接入口。  冷却过后的表皮变得更加坚硬,齿贝磕在豆腐皮上似乎能听见硬物碰撞的声响,突破了表皮后及时露出柔软的内在,酱汁的香味残余在口腔里,咀嚼的过程中臭豆腐被揉成了小块,与咸味酱汁融合。  这是在口腔中才能达成完美的食物。  “实在是,太过味美。”高壮男人,神农感叹道。  不仅仅是神农,其他食客也发出了类似的感叹,广场上到处都是吃得抬不起头的食客。  “好吃!”  “好吃!”  “油香十足!”  随着植物油价格的下跌,有些小商贩也开始卖炸物了,对普遍少油的唐代人来说,只要是有油锅中炸的吃食,本身就很美味了。  臭豆腐与那些可以用其他方式烹饪的吃食不同,只有炸才能发挥出十二分的美味,可以说他们脑海中上演了炸臭豆腐交响曲。  莫文远:我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炸臭豆腐的美味xd。  ……  洛阳城的李三娘食肆人声鼎沸。  王蔚趁早便耷拉着鞋子跑至李三娘食肆:“三娘三娘,那卖臭豆腐的摊可出了?”  李三娘看见他还挺无奈的:“王三郎?昨日你可不买了许多臭豆腐回去,怎今日又来了?”现今李三娘食肆不仅有卖炸好的臭豆腐,还有生臭豆腐,生臭豆腐是半成品,可以买了之后回去炸,王蔚沉迷臭豆腐不可自拔,就买许多臭豆腐回去。  他不仅自己吃,还带着父兄侄女侄子阿爷阿娘一起吃。  听见王三娘的话王蔚的表情更丧了,他道:“家中庖厨手艺远不如店中厨师,炸得不是嫩了就是老了,更何况没有莫大郎做的酱汁,吃入口中味同嚼蜡。”  李三娘心道:这也太夸张了。  “阿叔!阿叔!你走慢些!”门外传来童子的呼声,李三娘伸头往外一看,竟然是精雕玉琢的小郎君与小女郎,他们身后跟了几名仆从。  “这是——”  “家中小童喜吃臭豆腐,我便一起带出来了。” 第113章 ……  在尝试去腥的间隔中,莫文远还干了一件大事,那就是试图人工养殖鳜鱼。  中国有很长时间的养鱼史 ,有史可依的记载中,大约在西周时代,人们就已经有了养鱼的意识,还发明出了鱼篓鱼罩等物。  等到春秋战国时代,更是出现了鱼塘,《吕氏春秋》有记载道:“ 治塘圃,疾灌浸。”此塘圃指的就是鱼塘。  西汉时,京师的昆明池中就有很多池鱼,这些池鱼多到了什么地步,他们竟让京师的鱼价下跌,成功干扰是市场。  唐代的鱼养殖技术与西汉差不多,都是在池中养鱼的。  按理说鳜鱼的产量并不是很低,虽然不至于像鲤鱼一样,到处都有,但是江南地带,只要有钱便是能买到鳜鱼的,莫文远若是想要,找秦蔚山买便可。  他想人工养殖鳜鱼,并不是因为它很昂贵,而是想要实践一下好不容易从厨神系统中买到的技术。  随着莫文远的厨艺越来越精进,学过的吃食做法越来越多,厨神系统对他的帮助变得极为有限,于是乎莫文远便把视线放在了那些价格非常非常高,但却能起到改变社会作用的农业技术上。  就比如说是河鱼养殖技术,价格已经高到了能让莫文远这么多年积分清空一半的地步,但他比较一下其他,还是买下了此技术。  不知是否儿时的记忆太过深刻,初中地理书上的桑基鱼塘现在还历历在目,当时莫文远便觉得能够将众多农业糅合在一起的生产方式非常厉害,现在更不用说。  厨神系统买到的养育方式很全面,寻常鱼苗培育方式,总和培育方式,种种都有,他想学习哪种,随时都能调出查阅。  人工养殖鳜鱼技术直到新中国成立后七十年代后才开始研究,短短的三四十年中已趋近成熟。绝大部分人选择的都是池塘养殖鳜鱼,莫文远初次尝试,用的也是这种方法。  李三娘在江南置办了许多田地,其中不妨有带池塘的,他去考察过,池塘很大,很合适养鱼。有了这大池塘,他就不需要再挖一个了。  大黑羊跟着莫文远一同到池塘边,他们并没有雇佣其他人,而是独自完成池塘的清理工作,当然了,羊干大头莫文远一转眼的工夫,他就清理地差不多了。  “先把池塘周围清理干净。”话还没有说完多久,就听见羊“咩咩咩咩咩咩咩”来邀功了。  莫文远回头一看,发现池塘周围的杂草已经都消失了。  他顿了一下道:“然后是清理池塘底部的淤泥,我去拿石灰粉来。”  大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没关系,交给我就行!  清理淤泥、生石灰消毒,大黑羊的行动力非比寻常,转瞬之间全部完成,莫文远在看的目瞪口呆的同时,也再次感叹他的力量。  大黑羊兴致勃勃咩咩咩咩咩道:还有什么要做的!  “那我们就去选鱼苗吧。”  鳜鱼鱼苗的选育时间有两段,不是在春季就是在秋季,现在正值秋日,选育时间不算太晚,碍于此地并无人养殖鳜鱼,他只能纸上谈兵,依照资料中的内容选择鱼苗。  它的产卵时间是从六月开始的,现在在鳜鱼经常活动的河域能够找到不少小鱼苗,因为此年代并无人养殖鳜鱼,苗苗需要他们自己去寻找。  “重点是要找生长旺盛、生命力强的鱼苗。”莫文远打比方道,“主要选择尾巴有力,并且喜欢抢食的鱼。”  饕餮是龙子,命令小小鳜鱼苗,小菜一碟,鱼苗们几乎是列队进入大桶中,在被运送到了灌好水的鱼塘中,莫文远按照一亩八百条到一千条鱼苗放鱼,这个数字比较合适。  他与羊站在鱼塘边上,满脸餍足,秋天种下许多鱼苗,明年就能收获许多大鱼啦!  ……  三个臭皮匠,胜过诸葛亮,更不要说魏文与胡韦臻还不是臭皮匠,有了两位鱼鲜大师的加入,莫文远很快就克服了困扰他一段时间的问题。  如果去掉鱼腥味,很简单,腌制之前用烟熏一下就好了。  烟熏法是少见但是实用的去腥方式,一般人都是在野外使用的,因为还要进行后期腌制,不需要彻底熏熟,只要稍微过一下,达到去腥的目的就足够了。  在用了这种方法后进行二次腌制得到的鱼,不仅少了腥味,鱼肉中还多出了木头的芳香,味道比以前提升了不少。  腌制好的臭鳜鱼不仅味道好,存放时间也大大提升了,虽然比不上腌菜,却能与火腿相比,成为了外出携带的好物。  唯一的问题是,还是有不少人无法接受鳜鱼的臭味,适用性一半一半。  不过就莫文远而言,他已经很愉快了。  ……  莫文远已经是唐代的成年人了,既然是成年人,就要有些社交活动,更别说在江南店中他的资历最深厚,那些世家郎君或是大商人邀约,偶尔也是要去的。  此番邀约,乃是江南地带有名风流人物攒的局,莫文远与其中几位认识,知他们也不是太荒唐的人,便同意了。  随后他就享受了一番唐代年轻学子间的特产,集体买、春。  为首的郎君姓王,一般称他为王二郎,此人是个风流种子,对莫文远挤挤眼睛道:“今日带莫大郎到个好去处。”  莫文远:呵呵。  有种不好的预感。  莫文远和江南名妓张纤纤关系不错,偶尔也是要去假母家帮忙做宴的,但今日王二郎带他们走的路却与平常不通。  其他郎君走着走着,都露出了会心的笑容,莫文远心道:不、不会吧!  羊无论何时都跟随莫文远左右,此时心情比较抑郁,尾巴尖下垂,走路时尾巴都不晃荡了。  “到了。”  王二郎停下脚步,众人站在平房院落前,这院落与张都知家的院子也没甚不同之处,见王二郎来了,假母外出相迎。  只见出来的并不是风韵犹存的妇人,而是一名清秀的男人。  莫文远:你们文化人真会玩哦。  大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  忽然激动咩!第87章   在中国的历史上, 男色之风自古有之,纪晓岚在《阅微草堂笔记》中写:“杂说称娈童始黄帝。”  到魏晋南北朝时, 狎昵娈童的风气不仅在君王贵族间盛行, 士大夫普通民众也开始欣赏男色之美, 甚至还留下了许多歌咏之词。  唐代前期紧接魏晋南北朝,官员风气朴素, 少行此事,但世家大族的郎君, 有钱人家的子弟中,此风还在流传,就连王蔚少年时也被拉着拽着前往过南风盛行的场所,不过他好女色, 对龙阳之癖实在无甚兴趣, 故此,他虽是与莫文远关系最好的郎君,却从来没有带他去过那些地。  莫文远看那清秀而妩媚的假母, 嘴角抽搐,脚真的很不想往前迈。  其他人也注意到了他的反应,起哄道:“莫大郎可是从来来过此地?”  “莫大郎与张都知熟识, 想来是个好姝色的,对男色莫约无甚研究。”  莫文远只能笑, 还能说什么,按照科学研究,绝大多数人都是双性恋, 只不过随着后天社会有了男或者女的偏向,他自认为是个双性恋,能欣赏女性的柔美,也能欣赏男性的刚阳之美,但是看见柔若无骨的假母,他心道此人穿着打扮,形容举止都肖似女性,他都不知该以何种眼光欣赏。  有郎君在莫文远身边耳语道:“他年轻时可是数一数二的美人。”  “是、是吗?”  莫文远实在放心不下,担心此情状给羊增添什么不得了的心理阴影,故而还特意回头看他,结果……  不仅没有退缩反而更加兴奋了!  莫文远额头都悬挂汗珠了,看羊那不断扇动的耳朵,看他螺旋桨一样回旋的尾巴,看他闪闪发亮的眼睛,为什么如此激动!  大黑羊心道:嘿嘿嘿嘿嘿嘿嘿,原来还可以不阴阳调和,而是阳阳调和吗?  不知为何,他更加坚硬如铁了!  ……  假母被称为周四,所以他家就被称为周四家。  周四家是淮扬一带最有名的南风场所,四进四出的院子内风光很好,前后花卉山水怪石,小路为碎石子所铺,蜿蜿蜒蜒直到大堂,三三两两的翠竹斜插在路两旁,更添雅致气氛,房门前小帘垂挂,又有灯笼悬在别处,红光打在帘子上半遮半掩,很有暧昧气氛。  莫文远比较后心道:这院落布置之巧思,不输张纤纤家。  郑都知家是无法比较的,南地北地风气差距很大,南方更雅致,北方略显粗犷。  但不管是在南方或北方,逛妓院的套路却是相似的,进大堂后先是开宴,不喝到月上中天,是不会进内间的。  莫文远的风评很好,从来不留夜,所以他喝的是第一场。  此次共同买、春的郎君都并不很熟悉,彼此之间不是生意伙伴就是点头之交,故而在入席之前还很是推辞了一番,莫文远此场合向来谦和,也不希望自己被注视,故而带着大黑羊到了角落坐。  大黑羊小声咩咩咩,还在挣扎:要不,要不我们坐得前一点吧。  莫文远脸色变青,态度更是坚硬,他义正严辞拒绝了大黑羊的要求道:“不行,你和我坐后面。”他是个挺敏感的人,见大黑羊如此躁动不安狐疑道,“你对此事很有兴趣?”他就差问你是不是不喜欢母羊喜欢公羊了。  然而再看羊懵懵懂懂的样,又觉得他是个孩子,应该不会想得很多。  众人坐定后,奏乐开宴,众人捧小食案鱼贯而入,捧小食案的都是年轻俊俏的男子,皆是在十五上下,男、娼有不成文的规定,以十三到十六的男子为上,若超过十八,模样长开,除非一些天赋异禀的,其他就行不了此职了。  他们的花期比女伎还要短。  莫文远一心想要避退,隐藏在暗处,但他名气实在是大,羊体积不小也很显眼,故而即使躲藏在犄角旮旯,也是会被人扒拉出来的,此时便是如此,一唇红齿白的小郎君端酒壶跪坐在他身旁道:“可是长安莫大郎?”  “嗯、嗯。”  汉人的妓子都很端庄,像胡人金发碧眼女子般豪放是做不来的,故而此子虽轻声细语坐在莫文远身边,行为动作却很规矩,只是说话罢了,然而闻到他身上的花香,莫文远还是觉得不大自在,他见此少年面抹白、粉,体态袅娜,终于有了决定,就将他当女子看待好了。  “我从小便是听莫大郎之俗讲长大的,今日第一次见到真人。”说着他给莫文远斟酒,言语之间很是恭敬。  莫文远自己听见这句话有点怪,他的年纪比此少年也大不了多少,却已经成了“从小听故事长大的人”了,但这话也是没有问题的,谁叫他成名的时间太早,小小年纪就降妖除魔了。  莫文远刚想说些什么,就看见大黑羊一摇一摆扭着屁股插、入了少年与莫文远之间,此人颇有弱柳扶风之姿,但大黑羊看他之眼神却如同秋风扫落叶般无情,很有敌意。  在风月场所生活,不能看不懂人颜色,见羊敌视自己,少年微微一笑,放下酒樽便走,他心中也反思了下自己的行为,世人皆知莫大郎是要入佛门的,也听说过莫文远即使在俗世间行走,出入风月场所,却从来都眼神清明,是个坐怀不乱的君子,他也不应该上前调戏之。  此时,妓子中相当于都知的人物也出来了,相较于那些面若好女的少年,此人倒像清俊文士,很有遗世独立的风采,莫文远观之,也觉得此人满身才气。  唐人喝酒是要行酒令的,才出来的那位风姿遗世独立的郎君就是席纠,席纠工作很多,宣令、行酒、判断诗好坏都是由他负责的。  莫文远并非文士,直接推脱道:“我不善饮酒,也做不出好诗,酒令就不行了。”  众人也知他脾性,此时并不强求,就让他在一旁自饮自斟。  等吃酒吃得差不多,夜色渐深,莫文远准备走了,而其余郎君则与那些面若好女的郎君一同,上楼去了。  莫文远大松一口气,他以为自己已经很有经验了,谁知唐代的郎君玩的更开,相比较之下他那点经验很不够看。  他急着想要走,大黑羊却表现出了截然不同的面貌,他咩咩咩咩咩道:就不再看看吗?  莫文远脚步一顿,回头很严肃地看了他一眼道:“再看看,再看什么?”他的视线严厉,堪比x光,将大黑羊从头到尾扫视一遍,任何花花肠子都躲不过他眼,大黑羊给看得两股战战,几欲逃跑。  “你是不是对男风很感兴趣?”  大黑羊只能咩咩咩撒娇,不敢说话。  莫文远想了一下,自己是个开明的朋友,对他来说性向如何都不是问题,而且大黑羊不是人,他们的繁衍方式可能与人有区别,两性界限也相对模糊,反思了一下自己刚才的态度,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反应太过,应该用宽容的胸襟引导大黑羊,于是他语重心长道:“你要是真的很感兴趣,我能带你去买两本书看看,但是直接与妓子厮混,最好还是不要的。”  想想看大黑羊长得比妓子好看多了,厮混都不知道是谁被占便宜。 第115章 大黑羊已变回了羊型, 此时温顺地趴在莫文远身边,听两人对话。  莫文远道:“如此便谢过秦郎了。”他压低声音道, “此番之事还望秦郎莫与他人提起。”  秦蔚山能够做成大商人,嘴巴自然是很严实的,连忙点头道:“大郎你可相信我这嘴。”不该泄漏的,一个字都不会说。  莫文远道:“秦郎, 我自是信任的, 否则也不会同你讲这事。”说完之后露出了商业化的笑容,让对面之人无端有些恐惧。  秦蔚山:“……”  宁愿你别这么信任我。  买此春宫图的路比先前还要崎岖些,那书肆的老板在听莫文远之言后看他许久, 再慢悠悠拿出了压箱底的好货。  他不紧不慢道:“尖货都在此,大郎慢慢挑选。”  莫文远顶着老板迥异的目光,还很坦然, 他道:“挑选就不用了,给我几本画技精湛, 内容不很出格的便好。”他深知在此情况下,越是紧张,对方就会想得越多, 表现得坦然才能让书肆老板无暇提问,强大的自信力可压倒一切。  大黑羊跟在身后,略有扭捏之态:其实,其实内容出格也没有问题哦!  莫文远:呵呵。  他真牺牲良多。  ……  龙阳秘史被放在了莫文远的房间,任大黑羊鉴赏,他则去堂前忙活了。  大黑羊现在对那图画兴趣高涨,便成人型后,脸颊带不正常的红晕,鼻孔中喷出热气,他嘴角微微咧开,人型的俊俏已被此笑容破坏,稍有猥琐之态。  大黑羊:嘿嘿嘿嘿嘿嘿嘿。  纤长的手指捏起纸张,轻轻翻开,春宫图的书格式大多中规中矩,开篇与其他图相似,又是俩人肉体交缠。  再往后看,此图不愧画技精湛,人体清晰,背景淡雅,边角页有赋诗,每一姿势都被取了雅致的名。  饕餮的眼睛越睁越大:哦哦哦哦哦哦哦,原来还能这样!  这姿势!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等莫文远忙碌完大半天去找大黑羊时,就见他还在钻研那图,专心致志,全神贯注,连莫文远来了都没注意到。  还是他咳嗽了两声才惊醒大黑羊,他抬头,眼神漂浮,躲躲闪闪,声音沙哑道:“人族之书画,真是妙不可言。”  莫文远陷入沉思:羊还真是喜欢龙阳之书啊。  他斟酌后道:“看完此书,你有何感觉?”  饕餮深沉道:“还好没把烦恼根剁了,若如此怎行人间极乐之事?”  莫文远嘴角抽搐道:“你欲同谁行极乐之事?”  饕餮:对、对哦!  他好像真没行这事的对象呢!  ……  莫文远专为大黑羊做的清火菜,在店内也很惹人爱,秋日本就有秋燥的说法,人在秋天感到燥邪,热燥反映在身体上,引起一系列不大好的反应,譬如流鼻血、起皮、咳嗽、有痰。  他所做的菜原只欲压制大黑羊心中蠢蠢欲动的欲、火,想不到还有缓解干燥的作用。  食肆的食谱常被调整,但凡是做生意的,总是遵循市场供需关系的定律,唐代虽然有大棚反季节种植蔬菜的技术,却也是皇室特供,除非是神仙手段,普通百姓想要在冬日吃到新鲜蔬菜,那是不可能的,故而店内主打时令蔬菜。  他们春天有韭菜茼蒿香椿,夏天有盈塘莲藕莲子,秋天有菘菜并累累的果实,冬天有各种腌菜酸菜,四时季节轮转,菜谱也不断变换。  靠着夏季的存货,以及秋收的蔬菜瓜果,店中陆陆续续推出了几道清火的菜,前头不过是做了试水,谁知竟点的人越来越多。  店里的伙计都长了七窍玲珑心,看几道菜吃的人多连忙告诉莫文远了,后者研究其中的奥秘,摸摸自己的下巴道:“此些菜看似有清火降燥的奇效。”  大黑羊一旁“咩咩咩”补充道:能没有降火之效吗?他的火都熄灭了!  莫文远反手一巴掌拍在大黑羊的脑袋上,用痛心疾首的眼神看向他:“你说甚?”想来以前他还是头正经羊,谁知看了几本春宫图后就学坏了,莫非此乃成长的必需过程?  对此莫文远是不大高兴的。  大黑羊是个乖巧的,莫文远一巴掌啪上来就不说话了,端庄地站在莫文远边上。  李三娘食肆的食客,大体分为两拨人,其一为常客,都是常驻江南的行商,走南闯北的商人大多为独身一人的壮年男子,像是无根的浮萍,漂泊四方。他们没有家,亦或是家不在此地,一日两餐无女郎收拾,便会到食肆买吃食。  莫文远家的吃食量大,价格适中,吃饭时又能听贫民百姓钟爱的俗讲,很受行商青睐。  秦百川是出生光德坊的商贾,同李三娘交好,跟莫文远更相识多年,他眼下俩月待在江南,若非外出卖货,几乎日日来食肆报道。  近两日也不知是秋日干燥还是他偶感风寒,说几句话就咳嗽两声,喉咙里还有痰,伙计在他点吃食时听他咳唧咳唧,便推荐了薏仁猪肺汤。  薏仁猪肺汤是用猪肺做的,猪肺是猪下水,寻常人不大吃,故而此菜的价格也不是很贵,秦百川一日一吃当然是吃得的。  他将信将疑,却还是连喝好几日,没想到打进秋天起困扰他的干咳竟真好了不少,让他大呼神奇。  今日到食肆吃饭,难得见到莫文远,便向他问了问题:“大郎,这薏仁猪肺汤何故有止咳之用?”  莫文远做菜也不是瞎做做的,他除了有千百年来积攒的经验之外还很有科学依据:“常言道:吃哪补哪,这话不是没有道理,咳嗽是因肺中生了病害,你因秋燥而咳,乃是燥邪伤肺,薏仁猪肺汤中两物,其中猪肺性平,入肺经,有补肺虚,止咳嗽之用,在止咳上很是有效。”  “薏仁健脾渗湿、清热排浓,可减轻躁郁之气。”  秦百川听后佩服得五体投地:“大郎博闻强识,怕是连医书都看过。”  莫文远直道:“不敢不敢。”  他确实看过医书,中国古代史上,有许多知名僧侣不仅佛法精深,还会医术,经常帮信众治疗疾病。  造成这现象的原因很多,但究其根本,与寺院中藏有许多医药图书是分不开的。  俗话说“七藏经画”,一佛经、二道书、三佛经史、四俗经史、五医方图符,可见医书排名还是很前的。  莫文远读过的杂书甚多,又总是跟寺庙中的和尚学奇奇怪怪的东西,当他在大兴善寺的时候,就有了浅薄的医学常识,等到下了江南,同大明寺僧侣混熟了,那更是学了不少。  大明寺的主持是远近闻名的医僧,妙手回春,医术冠绝天下。  在做清火之菜前,莫文远就与他有过交谈,当时前者在大明寺内借阅医书,恰逢被主持看见,好奇不已道:“莫大郎何故看医书?”  莫文远道:“我有一小友,血气方刚,燥热难忍,似有燥火侵入五脏六腑之相,然而除此之外并无甚不妥之处。我欲以清火之菜做吃食,帮其清热解火。”  主持道:“大郎此法善哉,古人云寓医于食,怕就是如此道理。”  寓医于食的具体体现是药膳,此概念早在商周时代就有医师提出过,把药物当作食物,又给常人眼中的普通食物赋予药的作用,将药与食物融合在一起,营养美味,又可调养身体。  莫文远却道:“古人所言很有一番道理,然虽有此说法,我却不知该以何药入菜。”做药膳并不是能够一蹴而就的简单事,知道药材的作用只是第一步,这一步是能够通过阅读医书达到。  然而熟知药的效用后,现存的医书并不很能告诉莫文远,这种药材能和某味食材产生反应,反应结果是好还是不好,所以他还需要同住持讨论效果。  有的食物性热,有的食物性温,有的食物性凉,但搭配上却并不起一加一等于二的作用,若一盘菜中所有的食材都性凉,食客吃完后可能会因为后劲太大而腹泻不止,莫文远是个严谨人,是绝对不会允许这情况发生的。  能在食肆上桌的,都是经过历史检验并且深思熟虑后搭配出来的菜,为此莫文远几乎变成了小半个医师。  莫大郎:明明我只想帮羊去去火,怎就开始做药膳了?  ……  秦百川在干咳好了之后,逢人便说李三娘食肆菜之妙处,还说莫文远对医道略通,能够寓医于食,做得吃食不仅美味还能治病,不愧为佛子。  佛子这名头实在玄乎,又有秦百川出面现身说法,那些个感到自己燥热的人一窝蜂地挤进李三娘食肆,问伙计吃什么菜能够清热解火,有些人吃了后有效果,有些人没有效果却有心理作用,无不说那吃食有效,一时间莫大郎的名头中又带上了医师的色彩。  莫文远听说后几乎要满头大汗,药膳是有点作用,但那也要长期坚持,合理调养才有作用啊!什么吃上个一顿两顿就身体大好,根本不可能。  他很是忧心此事,不得不求助于大明寺精通医理的主持:“若真身体不适,岂是吃一盅汤就能好的,寓医于食不过起到食补的作用,治不得快疾狠的大病,真有效也是对顽疾有效,我倒是担心食客一窝蜂涌进食肆,将其当作灵丹妙药,耽误了病程。”  “大郎既来同我说此事,可是有了解决之法?”主持对莫文远比较了解,知道他不可能打无准备之仗,既然来寺院,莫约就是有了想法。  莫文远露出一羞涩笑容道:“不知主持可借一俗讲僧人予我?令我二人共写俗讲?”  ……  星乐法师看见莫文远,两眼放光道:“莫大郎找我有何事?”  莫文远看见此人竟觉得有些面善,犹豫道:“这位法师,我们可曾见过?”  星乐法师听见莫文远之语,表情更加热切,连忙道:“莫大郎好记性,当年我曾在缑氏县同莫大郎有一面之缘,哎,想当年莫大郎不过垂髫之年,竟已有了降妖除魔之能……”  话还没有说完,莫文远就一拍脑袋想到了此人身份:“你你你,你莫非就是当年写那《莫大郎渡化硕鼠精》的……”  “正是我正是我!”星乐更加高兴了,“当年我也年纪轻,写出来的本不够好,只能说是文通字顺,内容不狠吸引人,否则莫大郎之名定能传得更广些。”他眼中迸溅出慑人的精光,“此番写本,我定要拿出本事,让其内容传遍五湖四海,横扫宇内。”  莫文远还能说什么,莫文远只能干笑,作为俗讲僧人,星乐法师实在是很有理想,想来他也是发自内心地热爱俗讲事业。  现如今莫文远早就有了知名人士的自觉,当年让他窘迫得面红耳赤的俗讲已经不能撼动他半分,正相反,看见星乐法师身上迸溅出的激情,让他对之后的合作更加有自信,于是他慎重对星乐点点头道:“那就拜托法师了!”  俩人凑在一起,开始了写作之旅,星乐是专业的,写之前先问了问莫文远的需求,他希望呈现怎样的故事,让听众记得什么事。  莫文远道:”我这有几清火祛痰降燥的食方,近日天干物燥,人多咳嗽带痰,这些方子可以减缓一二。”他顿一下道,“我望众人知此些方子自行调养。”他说完后又纠结,“不过此方也不是人人可用得的,若是起病太急,咳嗽带血,有大病之征兆,需及时行医,此俗讲要达到以上两点,可写得?”  他觉得自己提的要求挺多,星乐却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他道:“这倒没有甚难事,只需要讲清楚起病急不可用食疗之症状便可。”真正让他为难的是故事应该怎么写。  “可还是菩萨托梦告知吃法?”  莫文远道:“今次还是算了,”他顿一下道,“我想知此俗讲可否不用我之名,而是令其化名。”什么李大郎王大郎张大郎不是很好吗?  “不用莫大郎之名?”星乐和尚听后还挺震惊,“为何如此?”  莫文远微微一笑道:“因为此次我想请您写一个有关凡人与女仙的故事。”  ……  “闻说莫大郎之食肆又添新俗讲,可是真事?”  “是真事,不过此次俗讲主人并非莫大郎,而是李大郎。”  “李大郎?何故换人?”谁都知道李三娘食肆中的俗讲,那主人公从来都是莫文远。  “嘿,其中种种话题不足为外人道也,以我看来定然是假托李大郎之名说莫大郎之事,你去听听就知我为何有此言。”  “我定要去听听。”  食客间的纷纷议论拉动了更多人前往李三娘食肆听新故事,秦蔚山就是其中一员,他将信将疑在食肆里坐下来听故事。  “却说那李大郎心思纯善,某日在野外见一幼狐为人所伤,眼神楚楚,他心下不忍,又念佛祖所言众生平等,便救了那妖狐……”  纵使年代不断变化,男女在故事上的审美情趣却有共同之处,正如同鸳鸯蝴蝶派盛行之时,快意恩仇男欢女爱是受人欢迎的主题一样,等到现代打脸的套路依旧是新瓶装旧酒,惹人喜爱。  而男性审美中对神仙姐姐总是没有抵抗力的。  莫文远是现代人,看过不少网络小说,塑造个惹人喜爱的女性形象还是没问题的。秦蔚山听了俗讲之后都浮想联翩,这世上竟有如此女子?  美若天仙,眉目含情,看似清冷,却对李大郎情有独钟,见李大郎秋日咳嗽伤肺,还做各种吃食给他,什么冰糖雪梨等物,做起来不难,蔗糖提炼技术得到提升后,更是随意都能买到砂糖冰糖……  哎,想到有一神仙妃子,才情卓绝,却会为自己洗手作羹汤,真是嘿嘿嘿嘿嘿嘿嘿。 第117章 除了感叹“莫大郎高义”之外,沈辉实在是说不出别的。  他的阳虚往细里划分,是比较常见的肾阳虚,针对此症状可用的食材有很多,栗子、羊肉、鸡肉、猪肚都很有效,其中性情温和的羊□□有奇效。  按理来说羊肉在唐代经常被食用,但沈大郎独不爱羊肉的腥臊味,故而平日很少吃羊肉,莫文远要做的就是几乎没有羊肉臊味的一道美食——清炖羊肉汤。  他想想道:“你们中可有人掌握了烤胡饼的手艺?”  一女郎被众人推举出来,只见她其貌不扬,一双手上老茧遍布,远看就能感觉到此人手皮之厚度异于常人。  正常情况下,厨师的人会比寻常人更加细嫩,因为他们的手是吃饭的本钱,只有柔软而又灵活的手才能玩转刀柄,对温度也会十分敏感。  但只有一种厨师是不同的,那就是做烤饼的厨师,他们的手因积年累月揉搓面团而充满了力量,烤饼的炉温度很高,手直接接触到会把薄薄的皮烫死,时间久了他们的手上就会形成厚茧,即便是高温也无法对其造成伤害。  被推举出来的女郎就有一双烤饼人的手。  莫文远先教她如何揉面,面饼比寻常烤饼时还要薄,面上撒上一层厚厚的黑芝麻。黑芝麻补肾功效非常明显,此外还有延缓衰老之功效,平日里用石磨加糖磨碎后冲泡吃对身体也很有好处。  他演示一遍后就让其自己练习揉面,而将全副身心都投入了制作羊排汤的过程中。  羊肉汤是很看厨师手艺的汤品,好喝不好喝,差别非常明显,绝非随便做做就能入口的菜。首先,羊肉上带有挥之不去的腥臊之气,其味道体现在汤品中,就像是人在光天化日之下赤身裸体,连一块遮羞布都没有。  为此,羊肉的质量,汤中的辅料就显得尤为重要。  羊肉如何挑选不用莫文远教,沈家厨娘自有一番辨别手段。  他挑选的肉是羊蝎子肉。  羊蝎子,在后世不少人都听说过羊蝎子火锅,它是羊身上从颈部到尾巴尖儿的一整块羊脊椎骨,不仅有肉,还有骨,肉质细嫩,骨头能被炖得酥软,极其适合用来煮汤。  莫文远先吧羊蝎子冷水下锅焯水,捞去浮沫,随后放置一旁,等待使用。  他在厨娘们惊讶的眼神下杀了一条鲫鱼。  莫文远解释道:“鱼羊为鲜,不仅是在鱼腹藏羊中这条适用,即便是炖羊肉汤喝,也是很合适的。”  鱼肉并不会出现在最后的汤品中,但他却要借用鱼的鲜味作为调味料,让汤品的滋味进一步升华。  鲫鱼被小火慢煎至两面金黄 ,随后将其放入小布包中,扎好口袋。  姜片、陈皮、葱段、橘皮,种种调味料被扎进另外一个大布包中,俩包并羊蝎子一同扔进锅内熬煮,不多时,浓浓的鲜味就盈满厨房。  白萝卜被切块扔进锅中,等到汤品炖煮好之后,白萝卜已经被烧得软烂,筷子用力一戳就能捣出一个水灵灵的洞。  眼见熬煮的差不多了,莫文远又去看薄薄的金色面饼,这饼上有层酥皮,边边角角已被烤至焦黄,黑芝麻散发出诱人的香气,诱惑着人前去品尝。  羊肉汤与金黄色的烤饼被放至小盅与盘子中,婢女鱼贯而入端上小食案,将此菜呈现给家主人。  沈大郎好奇地掀开盖子:“这,该怎么吃?”  莫文远道:“请先尝一口烤饼。”  “嘎吱——”  金黄色的酥皮层猛然断裂,黑色的芝麻粒落入口中,肉眼不可见的小油点从芝麻中迸溅而出,香味盈满口腔。  薄饼被烤的很酥,底面泛着红棕色,面饼层中断刷了层咸油,又混着细碎的葱花,那滋味啧啧啧——  “然后,再喝一口汤。”  羊肉的腥臊味早已被辛香料盖住,橘皮、花椒、桂皮、八角,它们润物细无声地发挥着自己的力量,放大羊肉特有的温润甘美。  鲫鱼汤本就鲜美至极,此时它的味道起到了很好的辅助作用,一点也不喧宾夺主,仅仅刺激着食客的舌尖。  羊蝎子上的肉被炖得软烂,牙齿一磕就能把肉撕下来,骨头段子被咬成两段,每一颗骨髓都不放过。  沈大郎无师自通明白了饼子的用处,将其撕成碎片加入羊汤中,吃着吃着,汗珠在他的脑门上凝结,羊汤顺着食管流淌入胃中,长年凝结在身体各处的冰冷郁气不知不觉间烟消云散。  他只觉得身体内又温暖又轻盈,沉重的冰冷感好像随着这道汤消失了。  “咕咚咕咚咕咚——”  哪管体面不体面,伸手端起小碗就把其中的汤汁一饮而尽,白萝卜早就被他吃了个干净,以往认为是下品的蔬菜吸满了汤汁,早已成为了美味的载体。  沈大郎摸着滚圆的肚皮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他赞叹道:“好久没有这么暖和过了。”  不仅是沈大郎如此,他的妻子阿爷等人也露出了餍足的表情,他们的身体都比较健康,仅仅是品味到了羊汤的美味,感受到了冬日难得的温暖,没有沈辉感觉明显。  沈辉道:“此汤可天天喝得?”  莫文远笑道:“这自然是不能的,一旬喝一到二次便可,往后大郎需吃何种吃食我都会一一告知,可千万别多喝了。”  如果因羊蝎子汤好喝而喝许许多多次,那沈辉的身体恐怕就会从肾阳虚走向另外一个极端了。  沈家人对莫文远感谢不已,非要用重金酬谢,莫文远却执意不肯收,直接带着羊溜了,走在路上只听见羊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不断抱怨,显然也很想喝刚才的羊蝎子汤。  莫文远犹豫了一下,羊最近本来就血气方刚,如果再喝羊蝎子汤,岂不就会热血上头?  emmmm,喝还是不喝,这是一个问题。  ……  最后莫文远还是没有抵得住羊的咩咩咩咩咩攻势,他私心唾弃自己真是无甚原则的家长,他想要喝竟然就给做了。  大黑羊非常喜欢羊蝎子汤的味道,吃了后还叫嚣着饥饿,莫文远就干脆把羊身上的其他部位也片了,给他一起扔进锅里涮肉,好好的羊蝎子汤最后直接变成了羊蝎子火锅,肉全部被吃完了,而汤更是喝的一滴不剩。  羊趴在冰冷的地上,不停地磨蹭着自己的下腹,羊的身体毛发实在是多,在吃完了羊蝎子火锅后,他也觉得燥热难忍,只想在凉凉的地方好好蹭蹭。  莫文远看着他泰迪一样的行为,有些无语,干脆把摇曳的灯火吹熄灭,对他道:“我先睡了。”随后就直接被子一蒙睡觉了。  羊在躁动不安中,陷入了梦乡。  ……  热啊!热啊!热啊!  不知不觉间,饕餮已觉得自己变成了人型,在一望无垠的沙漠中匍匐前行,他只觉得口干舌燥,燥热难忍,如果他眼前有一点水,无论核桃露、杏仁乳、蒙山茶、甘蔗浆或者是莫小院做的冰饮,他一定会把头埋在水中,痛痛快快喝一通。  当然,他最想吃的还是冰饮,冰碗是最好的,细碎的冰被刨成了小碎屑,蜂蜜混沙糖的汁浇在冰上,粘粘稠稠,不断流动,水果切成了碎片,点缀在冰面上,昂贵的荔枝,红彤彤的樱桃,甘美的滋味同碎冰甜水粘在一起——  “羊~”  “羊~”  “羊~”  迷途的饕餮忽然听见了莫小远的呼唤声,他左右看看,到处寻找,只见眼前出现了一座绿洲,莫小远站在绿洲中,右手持冰碗对他微笑。  “你可想吃此物?”莫文远笑咪咪地对他问道。  羊道:“想想想想想想想!”一股脑地冲到了莫小远的面前。  梦中的莫文远指指自己的嘴唇对羊道:“你是想吃这个,还是想吃这个?”举起了右手的冰碗。  梦境忽然变得猥琐了起来!  羊:“……”  “可、可以都吃吗?”  “不成,只能二选一。”  羊经过了沉重的思考,痛心疾首地咩咩咩咩咩咩咩道:“那、那我选择——”第90章   在冰碗和亲亲之间, 大黑羊在经过了艰难的抉择之后选择了冰碗,这就是吃货的执念!  但很可惜, 梦与现实不同, 即使吃了冰碗, 他还是觉得十分燥热,五脏六腑间仿佛有火焰在熊熊燃烧, 无论吃多少冰,喝多少水, 火焰都无法叫浇灭。  在无人的沙漠中他被反复烧灼,最后终于从梦中惊醒,山羊的长毛因为汗水一缕一缕黏在一起,他的身形缩小了数倍, 宛若落水的猫, 整只羊只剩下瘦瘦的一条。  在此瘦弱的身躯中,他异于寻常羊的下半身显得格外明显,羊有意识地在地上蹭蹭, 却还没有消下去的意思。  羊无助地咩咩咩,心中又腾升起切掉下半身的欲望,但此念头只维持了一瞬, 就被他打散了。  大黑羊的动静挺大,莫文远被吵醒了, 他夜视能力不错,影影约约间看见了瘦长的大黑羊,便用火星点燃了灯道:“羊, 可有何事?”摇曳的火苗照亮了小半面房间,他看湿条条的羊睁大眼睛道:“你这毛……”  大黑羊愧疚地咩咩咩道:莫小远你那汤,效力未免太强了些。  莫文远与他相顾无言,心道便是喝了补汤上火成你模样也是少见,叹息一声道:“羊肉还是少吃些吧,近日我给你做些清火解热可清心寡欲的吃食好了。”  他心道自己简直是有俩需调养的病人,一肾太虚,一肾太好。  想着想着他眼神向下移动,又看见了羊毫不遮掩的一柱擎天。  盯……  大黑羊给看得有点羞涩,他不经想到了梦中可亲亲的莫文远,嘴唇微动,嗫嚅不得语。  “羊你可有话要说。”  羊:可、可以与我唇舌相交吗?  话在脑海中盘桓许久,却没脱口而出,最后害羞的大黑羊真诚看向莫文远“咩咩咩”道:可以给我做冰碗吗?  莫文远沉吟道:“若能找果蔬与冰,倒是没问题。”  现已进入寒冬,但南海等地近热带区域还有不少水果,而冰,大黑羊便可做出来。  深夜,大黑羊捧着晶莹剔透的冰碗,心中充满了苦涩。  唇、唇舌相交qaq!  ……  食疗效用卓具成效,沈家人为了避免莫文远难做,也没有对外声张,但在几个月后,沈辉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红润起来。  大明寺住持帮他诊断一二,露出笑容道:“大郎的脉象,近日强健不少。”  沈辉自己已经有所预感,身体虚弱与否,他自己的感觉最为深刻:“我已有所感觉,近日气力大不少,睡眠也很好。”  最重要的是房事,他肾阳不足,在房事上多有滞怠,故而清心寡欲,很少行那事,但在调养过后,他晨间竟隐隐约约有所反映了,这种感觉是他从未有过的。  先前偷偷询问过医师,说再调养一段时日,便对子嗣无碍了。  他家人几代单传,沈辉也是唯一的子嗣,他能在此道上通达,再好不过。  沈家众人知道此事,对莫文远更是千恩万谢的,在此想要下重礼酬谢,莫文远当然是拒绝了,随后沈家人改变了策略,于他在江南地带扩张,置业时出了大力气,令其工作更加顺遂。  唐人多质朴,尤其是欠人人情,是要结草衔环,报答恩公的。  因沈家人的不声张,除非是与莫文远熟的朋友,其余人都不知他最近做了何事,只看见他忙忙碌碌,店中也多出了不少滋补的吃食,还表明是阴虚、阳虚之人可以吃得。  江南一带的医师中不乏有眼力之辈,看见汤中食材,又联系医书中的食疗方,赞叹不已,都道莫大郎原对药膳也很有了解,真非常人。 第119章 “不行。”莫文远却冷酷无情地拒绝了,“酥酪与醍醐的制作过程太过繁琐,胡人店铺买来的又质量不佳,好吃是好吃,然需耗费太多功夫,还是天热时吃吃罢!”  大黑羊听后,脑袋都耷拉下去了。  俩人酥山吃了一半,伙计的声音从门扉外传来:“大郎,有三娘来信!”  “阿娘?”莫文远一愣,李三娘往常都月初寄信件来,然而上封信到江南不过是一旬前的事,连接如此之紧,也不知有何事。  等他展开信件,一目十行扫完其中的内容,莫文远却深深地纠结了。  竟然是言成亲之事!  想他也不过二十岁,在现代刚刚上大学,这年龄就说结婚,是万万不可能的,然而在唐代却已成了偏大龄的青年,真是万万没想到。  李三娘信件中并无催促他结婚之意,但也不免询问他有无欢喜的姑娘,欲作何打算,江南的媒婆是否上门催促。  此些问题他一一想过,才发现自己见过的美丽女子虽多,却从未往娶亲方面想的。  怕是太过钻研厨道,偶有空闲还要忧思大黑羊之青春期,一来二去之下竟然从未打算过自己的事。  大黑羊吃完了酥山含含糊糊道:“莫小远你在看甚?阿娘之信写了何事?”  “乃写我娶亲之事。”  大黑羊表情立刻皱到一起:“你欲娶亲?何时之事?”  “我并未考虑过此事。”他看大黑羊道,“你我朝夕相伴,娶不娶亲你会不知?“  大黑羊看似无意嘟囔道:“尔何必娶亲,你我二人如此过,不也是很好?”  莫文远意味深长看他一眼,羊只觉得自己的小心思在其眼中无从遁形。  “再说吧!再说吧!”  “娶亲之事我还要好好考虑。”  当夜,睡得正香的慧智和尚猛然被饕餮的呼喊声惊醒。  “菩萨菩萨,我该如何,莫小远竟在考虑娶亲之事!”  菩萨:“……”  莫文远娶亲,跟我有什么关系!我难不成还能棒打鸳鸯吗!第91章   观音菩萨后天被渡化入西天, 不似其他僧人有怒目金刚之相,他常给人春风化雨之感, 又面貌清秀, 故而才会被众多信徒误以为有女相。  面对饕餮, 菩萨却无慈悲之态,反而翻了身爱理不理道:“娶亲?以莫大郎之年纪, 确实该娶亲了。”他倒是巴不得对方能够娶妻生子,起码不会有贞操之危机啊!  大黑“羊咩咩咩咩咩咩”, 不听摇晃着菩萨的化身,让他睡不安生:不不不不不不不不,若是莫大郎娶亲了,哪里有我的一席之地, 以后若是不给我做好吃的吃食该如何?眼下我已成年需要吃的吃食更多……  在他的描述中, 羊俨然成了地里黄的小白菜。  菩萨给晃荡的不行,只能直起身来回应大黑羊道:“以莫大郎之为人,即便娶亲也定视你为兄弟, 不给你做吃食是不会的。”  大黑羊泪汪汪的,虽、虽然如此……  菩萨自认为已经说到了点子上,说不准能说服大黑羊, 就坐起来苦口婆心道:“你看,既然他娶亲于你之吃食无碍, 那便成亲罢了。”  大黑羊不停甩尾巴,很是烦躁,但、但是, 他就是不想……  他为什么不想?  联系到那绿洲中欲与莫文远唇舌相交的情景,大黑羊顿悟了!  “咩咩咩咩咩咩咩!”  我、我欢喜莫小远!  菩萨:“???”  我、我欲与其成亲!怪不得我不望他同别的女子一起!  菩萨:=口=!  竟然觉悟了?!  观音菩萨惊呆了,他做了何事?竟让饕餮觉醒了!  大黑羊自言自语“咩咩咩”道:谢过菩萨,若无你我还无此觉悟。  他还是头次老老实实称呼其为菩萨,随后就猛地一跃而出,在夜色的掩护下回到了江南。  菩萨:“……”  办、办了坏事!  ……  大黑羊回江南后不久,天幕中熹微乍现,莫文远便下床做吃食。  羊嗫嗫嚅嚅,跟在莫文远身后,似乎有话想要说,莫文远是个情感细腻的,回头看他羊脸上写满了欲言又止,便道:“可有话想说?”  大黑羊一激灵,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什么“小远我欢喜你”,更是不敢说出口了,但他又实在想要试探对方的想法便“咩咩咩咩咩”道:莫小远你真要成亲。  莫文远道:“你说这事?我尚且无成亲之打算。”  “阿娘之信本只是来询问一二,并无他意,我即便成亲,也不会听媒婆之语,随意寻一女郎。”他思考道,“婚嫁之事,还需长期相处……”  羊听后眼中燃起了熊熊火焰,长期相处,那不是我吗?  大黑羊还想说些什么,却猛地被打断了,伙计声从门外传来道:“莫大郎,有客盈门。”  ……  周四郎身穿素净的衣服,面上也没敷粉,此时端坐在矮桌前,就似一普通俊美的郎君,只不过面带憔悴之色,眼下带青黑,毫无女态。  莫文远认了一下,才发现此人竟是周四,他顿了会儿道:“敢问周四郎找我有何事?”他心道自己除了上回赴宴,到他家吃酒,好像没有与这人有过交集。  周四郎微微一笑,但这笑容怎么看精神都不大好,只见他行一大礼,几乎匍匐在地上,以头扣地,态度真诚,莫文远连忙道:“周四郎请起,为何行这礼?”  即便莫文远说了,周四郎却还没有起来,莫文远只能看见他的发髻,低音从他口中传来:“我虽知此言唐突,然既在此,便为不可不语之言。”他道,“恳求莫大郎再往我家去一趟,家中似有妖魔作祟。”  妖魔?  妖魔?  莫文远与大黑羊的耳朵都立起来,说起妖魔,他们就想到了蠃鱼毕方等等众多山海经中的食材。  滋味各有千秋,却都鲜美无比。  但莫文远理智尚存,对他道:“可否找过寺庙道观的法师道士前去一观?”  “皆已寻过,淮扬等地小有名气的道人法师都折戟而归。”周四露出了一尴尬,但更多是惴惴不安的笑容道,“昨日清了金阳观的道士,说损失了精血,现正在修养,还不知会不会折了道行。”  金阳观莫文远是听说过的,远近闻名的驱邪观,降妖除魔很有保障,空蝉法师在于他闲聊的时候也说过,这里的道士是有真本事的。  玄幻大唐中,人与妖魔鬼怪共存,有本事的法师道士很多,没有本事到处招摇撞骗的也很有,尤其很多人入佛门入道门的目的并不单纯,就是为了逃避徭役和税收,会装神弄鬼骗钱也就不奇怪了。  周四的路子很多,故而找来的法师是有能力的,但如果金阳观都不得用,还失了精血,那妖魔鬼怪就很有本事。  莫文远除妖很有些本事,别的不说,大明寺中的僧人就很少有人比他更有力的,他看周四实在是走投无路,便低声道:“既说有妖魔作祟,那与平日有何不同之处?”  “几日前赵郎一睡不起,找医师来看了,也不觉有甚问题,就是怎么唤都唤不醒,找道士来看了,言是邪祟入体。”赵郎全名赵绅岚,就是晚宴中坐在上首才华横溢的公子。  “以赵郎为首,之后又有人陆陆续续昏睡了,找来照顾几人的小郎说看见了鬼影,又听见了狗的叫声。”  “可见过精怪的真面目?”  “未曾。”  便是金阳观的道士,也在冲出院落后陷入了昏迷,说不出鬼怪的模样,故而到现在周四对作祟之精怪还一无所知。  莫文远听后心道此事怕不是鬼怪作祟,他没有对付过鬼怪,好在看过聊斋志异以及现代万花筒一般层出不穷的恐怖片,对鬼倒无甚畏惧之心。  大黑羊听后也咩咩咩咩咩,兴味十足,莫文远道:“你可还有别的安排,若无,我等便到你家走上一遭,看看房内究竟为何物。”  周四听后感激涕零,又要行大礼,这回莫文远眼明手快拦住了,没有让他以脑门磕地。  “闲话不多说,我们先走吧。”  ……  莫文远全副武装,大兴善寺两位师父赠予的金刚降魔杵,在佛前开光的佛经,空蝉法师送的念珠,还有各种小丸药等等,能拿的都拿上了。  大黑羊昂首挺胸,走在莫文远身边,周四在最前面带路,前几日已立夏,天气逐渐炎热,晨间的阳光并不很强烈,细碎的阳光零散落在地上。周四家是四进四出的院子,尤记上回来,院中栽了各色鲜花,树枝也被修剪成奇巧之形状。  在他的记忆中,周四家的布置很雅致。  这次站在院落前,莫文远却无端感到阴森之气,桃花杏花都凋零了,只剩下了树与叶,叶子颜色不复春日的苍翠,深的发黑,阴森森的。  不详的冰冷之气从脚底生疼,莫文远在心中念佛经,才感到温度回升。  大黑羊嗅鼻子,很笃定道:这里有妖物!  多半还是他认识的妖物!  饕餮是有传承的,虽然传承中没有青春期教育,却有诸多关于山海异兽先天凶兽的内容,大黑羊已从周四家中闻到了不一般的凶煞之气。只有会吃人的妖兽才会有凶煞气,山海经中记载的妖物,很多都是被吃的,而不是吃人的。  “汪汪汪汪汪汪汪——”  从院中忽然发出了一连串撕心裂肺的狗叫声,这种叫声与狗打招呼或者彰显自己存在的叫声不大一样,莫文远听之,深深感到其中的威慑之意,还带有几丝惊惧,就好像它已经感觉到,来人能够对它产生威胁一般。  周四听此不同寻常的叫声,脸都白了,先前不过闻小童语,他自己并没有经历过这仗势,故而道:“院落中未曾养狗。”  狗叫狗叫狗叫,莫文远忽然觉得此举颇有些熟悉,他将熟读百遍的山海经在脑海中过了好几轮,终于在犄角旮旯处找出了记载。  他对跃跃欲试的大黑羊道:“藏在屋内的可是彘?”  这里的彘说的并不是猪,而是一种异兽,山海经中有记载曰:“浮玉之山,有兽焉,其状如虎而牛尾,其音如吠犬,其名曰彘,是食人。”  就是说能够发出狗叫声的野兽,上半身像老虎却长着牛的尾巴,名称是彘,他会吃人,故而算为凶兽。  可惜的是,大黑羊知道那些凶兽的模样,然气味却不是很能对得上号,莫文远说后他迟疑地点点头,再摇摇头,不能立刻给出答案,最后自感有点羞愧的大黑羊咩咩咩咩咩道:不若进去看看,等抓到了此兽,就知道他是何物了。  说完之后大黑羊又问了自认为重要的问题:书中可有记载彘的滋味?  他不爱读书,却记得莫文远曾经说过,山海经中很多篇章都记载了妖肉的效用,哎既然吃了怎么会没有滋味?  “未曾,怕是无人吃过彘肉。”  大黑羊咩咩咩道:今日我等说不定就能吃头一遭了。  进院落后犬吠之声更甚,声音似从四面八方传来,扰乱视听,无法辨明方向,莫文远口中念念有词,降魔杵上金光乍现。 第121章 等等!  他忽然一顿道:“你再说一遍,如何延长其时?”  秦百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用馎饦相似之法?”  莫文远脑海中闪过灵感的火花,什么叫做相似之法,就是把口钉死,让空气进不去。  他依稀记得小时候看过的科普书,其中就有说过罐头的发明史,史上第一个罐头其貌不扬,就是把食物装在普通的玻璃中,先经过加热,再用软木塞塞住瓶子口,最后用铁丝将口子牢牢固定。  加热过的食物不容易坏,玻璃有利于保存食物,木塞与铁丝能够阻隔空气。  莫文远:emmmmmmmmmm  玻璃加热木塞铁丝玻璃加热木塞铁丝玻璃加热木塞铁丝……  加热这点很好完成,而玻璃……他的化学物理知识早就还给老师了,想要制作出玻璃根本不可能。  但是木塞挺容易找到的,铁丝虽然打造不出来,如果木塞塞得够紧,应该也能延长放置时间?  要不先用陶瓷罐试试看?如果能成功,长途跋涉的行商就能吃到想对新鲜的食物,玉门关驻扎的将士能够吃到新鲜的水果,平民百姓冬日也可以吃到蔬菜。  莫文远愉快地想到,还是试试吧,即便没有成功,于他而言都没什么损失啊!第92章   江南六月的风光很美,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景色不仅出现在西湖, 还出现在任何有荷花之地。  王亮是头次来江南, 与长安四世皆不相同的风景让他一路上看得眼花缭乱。  他是光德坊木匠王富愿的孙子, 小时同莫文远一起长大,现在也继承爷爷的衣钵成为了一名匠人。他为李三娘食肆工作, 做些需要的木器,论手艺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在能人辈出的长安都小有名气。  他眼下坐在马车头上,一双招子跟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街道上打扮时髦的书生,面若春花的女子, 小桥流水人家的景象……  江南真的与长安完全不同!  食肆的伙计中也有跟随莫文远他们到江南的, 原本是长安人,与王亮认识,就接到了带他回店之任务。  伙计招招手道:“王小郎, 来这!”  说是王小郎,并非因为他现在年纪还幼,不过王家的兄弟们年纪差得大, 身为最小的儿子,其长兄比他大了近二十, 众人王小郎王小郎称呼惯了,并非歧视于他。  王亮也招招手,随后就直接从车头上跳下来了, 他的脚步快却不显得凌乱,瘦长结实的身板像是一棵迎风招展的柳树。  “钱四郎,江南真与长安完全不同!”  “你这还是初至于此,等呆时间长了,便能更看出两地风光人物之别。”  “但依我看来,还是长安更好些。”  “你这是思乡情切。”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闲话几句后就开始讲正事:“此次大郎找我前来,是有何事?”  “听闻是要做种新事物,不仅找了尔,铁匠陶瓦匠人也被找来了。”  “如此看来,是有甚大动作?”  “不知不知,我猜是如此。”  “但王小郎你是到的最早的,其余人还有些日子。”  “莫约是我走得比较顺吧!”  ……  莫文远与大黑羊呆在一房中,对着一堆罐子格物致知。  罐子是各种模样,各种大小,各种材质的陶罐,它们的口无不被木塞紧紧塞着。  “到今日为止,已存放了一旬,现正在炎炎夏日,若是寻常情况,肴肉不过能存放两日,若十日还是好的,可以吃的,就证明容器较为合适。”  大黑羊一脸严肃地点点头。  “那我开罐了。”  “咩咩咩咩咩咩咩!”好的好的。  两人站在陶罐头前严正以待,这罐头的口不能太小,若小了连整块的肴肉都放不进去,但面积一大漏空气的可能性就越大。  羊的鼻子无比灵敏,他甚至不用伸出舌头舔就能判断出肉是好是坏。  “咩咩咩咩咩!”  “还能吃?”  “咩咩咩咩咩。”  “啊,这个坏了,味道我都能闻到。”  “咩咩咩咩咩。”  “这个保存完好。”  一息的功夫他们就把所有的罐头都开完了,情况还不错,好的肴肉比例比十不存一还要多,当然了,羊很毒舌也很挑剔,肴肉的变化很小,那一点点新鲜与不新鲜,寻常人的舌头根本感觉不出来,但在他的眼中,只要不是才做出来,那就是不合格的。  莫文远也不理会他的抗议,便看向那些好的肴肉,仔细端详。  这几个口子都相对而言小些,而罐子的质量也不错,外表光滑圆润,体也很厚。  木塞都是一样的。  “接下来就是用这些来,看放两旬后滋味如何。”  “木塞上应该还能在做文章。”莫文远依稀记得后市塞酒瓶的红酒塞,硬度适中,柔软性和弹性都很好。  他需要葡萄酒木塞的柔软,可以完全贴合瓶口,却也要塞子中孔洞更小,密度更大,酒瓶子用的软木塞要能透一点空气,如此才能让其中的酒水慢慢发酵,随着时间的沉淀更加成熟,但他需要的可不是空气与缓慢发酵,是尽可能的完全阻隔。  等王亮来了要好好讨论下怎么做更好的木塞出来。  说曹操曹操就到,在他与大黑羊两个门外汉讨论技术问题时,王亮就来了,见到莫文远就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道:“莫大郎!”  “王小郎!”莫文远也不问候了,直接把他拉进屋子里,片了一块好肴肉给他吃道,“吃吃看。”  王亮囫囵吞枣塞进去,只感觉到肉香,更细致的却不知道了:“再来一片,刚才吃不出味。”  “再来一片”“再来一片”“再来一片”吃着吃着一整块就没有了,王亮流连地舔嘴唇道:“这是大郎做的新吃食?”  肴肉的做法还没有传到长安。  莫文远道:“是新吃食,却不是才做的。”他坏心眼笑道,“已在陶罐中存放一旬。”  “一旬?”王亮道,“怎么没臭?”  莫文远道:“关键就是这罐子。”他拿起先前装肴肉的陶罐,还有木塞子,将塞子狠狠地怼入口中,“将肉放进去塞木塞封死,就能延长保存时间,即便是在炎炎夏日一旬后打开都与才放入时无甚区别。”  王亮惊讶极了,连连道:“为何?”  莫文远压低声音道:“可听说过盗墓之事?”  王亮实在不知为何会扯到盗墓上,他有点紧张,声音也压低了:“自然是听说过的。”  古人重生死,然盗墓是门学问,从千百年前就有的,无论时代如何变迁,都有人对埋藏在地下的宝藏蠢蠢欲动。  王亮他们在孩童时期就听说过相关的传闻,将其当成是神怪之事,津津乐道。  “闻说某某有众多陪葬品,除却金银玉器铁器还有瓜果蔬菜,那些瓜果埋在土中千百年,开馆拎出来时却还水灵灵的,然后转瞬之间就烟消云散。”  王亮道:“不说是仙人之法?”  “依我看来并非如此,那棺材合得紧,故而将棺内外分成两地,内部自成一体,俨然成一小世界,其中瓜果蔬菜过千百年依旧不成变化。”  王亮恍然大悟:“岂不是晋代烂柯山之事。”  有句古诗绝大多数人都听过:“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  烂柯人出自烂柯山的典故。相传晋人王质上山砍柴,看两童子下棋,等棋局终了,斧头上的手柄已烂,下山回村才觉过了百年。  王亮的理解是,棺材中的时间停止流动,就同烂柯山一样。  莫文远无法以“空气”“真空”科学解释,便摆出了神话故事,他一脸孺子可教也点点头道:“就是这意思,塞上了木塞的罐与世隔绝,故而肴肉不腐。”  王亮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那我之工作为何?”  莫文远接着忽悠道:“以木塞避之,未免太过随意,无法将罐内之物与罐外完全隔开,故而我欲做出种更强有力的,能够将口完全堵死的塞。”  在没有橡胶,更不能将昂贵铁器做成罐头的唐代,这是费用最少并且使用次数最多的方法了。  王亮自认是件大事,故而脸上的表情愈加严肃,此时此刻他心中已经默念许多遍“交给我罢”,口中又道:“木塞如何做,大郎有甚想法。”  “我希望能够做出柔软孔洞却小的塞子。”莫文远只能给出这样模糊的要求,但王亮却深感肩负重任,即使要求苛刻也坚决道,“交给我吧!”  莫文远也严肃道:“就拜托了!”  罐头的未来,交给你了!  站在一旁的大黑羊:“……”  欲言又止,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  今年的夏天也不知是怎么了,人接二连三往江南走。王亮他们是莫文远招来的,而李三娘则是不请自来。  她在出门前往江南去了一封信,随后前后脚来到此地,便是莫文远都很吃惊。  “阿娘怎么来了?”与大黑羊一同迎接三娘,他问道。  大黑羊对三娘态度很好,他本就像欢喜家里人一样欢喜她,在明了心迹之后更是代入了唐人之间的关系,恨不得改口叫阿娘,羊头在李三娘手掌下磨蹭,很是殷勤。  李三娘道:“不过是来江南看看你生活得如何。”此外还有探讨罐头的事,苏杭开新店的事,他对成亲有何感想的事,还有莫小狗他们即将有子的事。  事情太多,倒不如见面后好好说开。  莫文远先把李三娘迎进门,两人面对面坐。  “我就在此地停留几天,看看你过得如何,便回长安。”她道,“你婶婶两月后临盆,我欲去照顾一二,你若得了空,也可去看看。”说到即将诞生的小生命,她眼中一派温柔色,赵二娘之子无论男女皆为他们家的第一个孩子,需要小心以待。  莫文远满口答应道:“最近在研究长期储存粮食一事,暂走不开,待有了眉目之后,我定是要去看的。”  李三娘点头道:“前些日你传书信于我,言是尚未考虑娶亲之事,此事信中说不大清楚,故而我专来次同你谈论。”  莫文远本就猜到了会有此事,李三娘虽对他信任备至,但碰上这种需要长辈引导的终生大事,还是会面对面与他开诚布公谈谈,他想了自己最近的情感状态,那是一片空白,除了…… 第123章 李三娘却恨铁不成钢地看了莫文远一眼道:“女郎之想法,你也需知些的。”她道, “以我看来,这世上最好赚钱无非是女郎与小童,他们若想要了什么, 是会用千方百计买到的,尤其是贵人家的女郎,若买的东西与驻颜美容相关,无论用多少钱,都愿花的。”  随地位渐高,李三娘接触的女郎越发多了,对她们也很了解。  莫文远听后十分震惊,心道阿娘就是阿娘,竟然能超前时代总结出商业经验。  “总之,你近日先研究研究美容吃食,能多拿些更好。”李三娘道,“做好后就先让我吃了试试。”  莫文闻言抬头,仔细打量李三娘之表情,只见她表情坦然,似无任何私欲。  莫文远顿声道:“做出来吃是无妨,然美容吃食之能力,也不可能违背规律,改天换地,阿娘你先前皱纹少了是因桃胶品质很高之缘故,即便再吃别的,也不过就是保持现状,不可能真与二八少女一般。”  李三娘脸上的笑容有点崩溃:“甭多说了,快去做吧!”  ……  隐秘的食单在江南的女郎间流传,有些是贵族人家的女郎,有些是有钱人家的女郎,还有普通人家的女郎,都听说过这份食单。  秦蔚山有一妹,与他年岁相差颇大,很受家里人宠爱,现正值豆蔻年华,除了必要的学业以外,常跟女伴外出游玩,或研究各色水粉胭脂。  唐人好才女,即便秦蔚山是商贾之家,女郎也从不放下学业,秦蔚兰可说是诗词歌赋样样精通。  某日她神神秘秘找到秦蔚山道:“阿兄,听闻你与三娘食肆的莫大郎很是熟悉。”  秦蔚山听她所言甚是奇怪,商贾之事他是不与妹妹说的,对方也无心于此,那李三娘食肆的吃食,吃是吃的,还常委托他带回,但指名道姓问莫文远还是头一回,故而他道:“我确实与他熟悉,你有何事。”  秦蔚兰眼珠子一转,脸上已带谄媚笑意,硬生生将秦蔚山按在椅子上,端茶送水,捏肩捶腿,献殷情献的他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扶着额头道:“别别别别别!你别动我了,究竟要做什么直说便是。”  “那我就直说了。”秦蔚兰直起身子也不惺惺作态,从大袖里拿出一张对折的纸,给他道:“这张菜单你可看过?”  秦蔚山定睛一看,只见上面写了虾米黑糖粥猪蹄黄豆汤五豆美容养颜汤养颜乌发宝粥冰糖燕窝冰糖银耳等等等等。  前写菜名,后写用途,观之都是活血养颜色泽白皙肌肤水嫩抗老抗皱发丝乌黑之类,密密麻麻的小字显然是他妹的手笔,从那端庄却紧凑的字中他似乎感受到了狂热,让他不由自主缩着脖子瑟缩两下。  他回忆李三娘食肆的食单,并未看过这些菜:“此些菜李三娘食肆是没得的。”  秦蔚兰却不气馁道:“无妨,你若下回见到莫大郎帮我问问,这些可还做得?”她顿道,“问伙计也成。”  秦蔚山不知她为何如此执着,便答应了。  次日他有事同莫文远相商讨,一早便到了食肆,稳坐在矮桌前时,忽然想到其妹的嘱托道:“现店内可有桃胶汤卖?”  哪里知道伙计笑眯眯道:“店内食单上无,隐食单上却有。”他道,“可非饮食的饮,而是隐藏的隐。”  秦蔚山被惊到了,以现代词汇形容他此刻的心情,就是不明觉厉!  ……  隐食单隐食单,用现代术语翻译就是隐藏菜单。  在现代时,微信上曾流传过星巴克的隐藏菜单,当然了,经过验证隐藏菜单是假的,所有到星巴克拿着手机上饮品单点单的人都败兴而归。  但既然有客人前赴后继到店中点餐,就证明隐藏菜单本身是很有诱惑力的,莫文远在听李三娘烦恼与推广方式时,稍稍提了一嘴此法,对方就眼睛发亮搞出了隐食单。  最开始此食单在世家女郎间传播,随后以极快的速度传到了识字的平民百姓家的女流中,能够来李三娘食肆消遣的,家里总不会太清贫,有钱有闲是头一位的,否则锅都接不开,怎能下馆子?  秦蔚山听后惊呆了:“还真有?”他记起了妹妹的嘱咐,很豪气地从曝出他尚且记得的吃食的名字道,“桃胶花胶蹄膀什么豆汤……这些我全要了。”  伙计从善如流道:“蹄膀黄豆汤、五豆汤、水晶糕还有,其他皆卖完了。”他的表情诚恳,充满歉意,“隐食单中菜每日有定数,不可敞开了卖。”  秦蔚山:还有这操作!  他晕头晕脑地拎着食盒回家,进门后家中几人闻香而动,不仅是胞妹,便是阿爷阿娘也出来了,阿爷咳嗽一声,险些以抢的姿势接过他手中食盒,秦蔚山灵活避让,给他扑空了。  “此乃我给阿妹所买,阿爷切莫抢了。”  “此言刺耳矣!我何时抢了!”  秦蔚兰接过食盒,反唇相讥:“阿爷你何时不抢了!”她的姿态就跟护小鸡的母鸡妈妈一样,手虚虚环食盒道,“这些可是阿兄买给我的美容吃食,阿爷阿娘也不可食。”  说完后就坐到矮桌前打开食盒。  风韵犹存的老妇人阿娘心动了:“美容吃食……”  秦父咳嗽一声,刚想保住最后的尊严道“美姿容吃食他是不屑于吃”,哪里知道话还没有开口,异香已飘过,他无比庆幸自己没有说那话!  五豆粥本为赤豆、黄豆、绿豆、扁豆、黑豆和大米熬粥的粥,卖相很不好看,莫文远却不知道给它施展了怎样惊人的魔法,让本应黑漆漆平平无奇的粥变得分外诱人:嫩生生的黄豆,软糯成豆沙的绿豆,赤豆中缝炸开,露出浅红色的内里,勺子舀起大米,拉出粘稠的丝。  蜂蜜调味,让豆粥的滋味更加丰富而香甜,秦蔚兰舀一勺塞入口中,眼睛幸福地眯成了月牙型。  真美味啊!  秦蔚山不知何时坐到她边上,正义凛然地将装黄豆蹄膀汤的盒子摞道自己面前,女郎含着五豆粥含含糊糊道:“你做甚,快放下!”  “阿爷阿娘吃不得,我可是买吃食的人,还吃不得吗?”拿起勺子便要吃!  阿娘道:“既是美容吃食,阿娘我也是要美美的。”  阿爷道:“为何只有女郎吃的,那些在朝廷上走动的郎君,无论年老年少都很重仪容,男子待容貌并不比女子看得轻,我虽年纪不小,此吃食怎能少了我?”说完也掀起衣袍,稳稳当当地坐下来。  秦蔚兰:!!!  我的美食!  ……  秦蔚兰家之情况,可不单单出现在他们一家,为隐藏食单大打出手的兄妹也是有的,此情此景,李三娘虽没看见,却是想得到的。  越来越多的人往食肆来询问隐食单上的吃食可有变成显食单的可能,他们对限量发行的菜心心念念,心道如果能上了食单,岂不就可以随意买了?  莫文远他们是找不到的,但伙计们却是哪里都有,每个被询问的伙计都露出了为难之色道:“此事我们东家已在筹备中,待再过些时日,食单上的吃食应该可以放开了买,但各位郎君能够买到,我就不大清楚了。”  秦蔚山听了不对啊,为何能放开了买他们反而买不到了,逻辑很不通达。  伙计在众人的追问下终于说出实情,他道;“因为我们东家开的店,是给女郎进的,诸位郎君,怕是进不到里边。”  专给女郎开的店?众人听后都迟疑了,这是什么店!  ……  大黑羊最近沉迷美容,不可自拔。  虽说是沉迷美容,其实也不过是吃点新玩意儿罢了,莫文远做菜向来是形神具备,又有效果又好吃,羊跟着李三娘一起猛吃各种养颜美容之物,现出人形时容光焕发,每根头发丝儿都光鲜亮丽。  也不知他是看了甚乱七八糟的书,还是听了菩萨颠三倒四的言论,试图将女为悦己者容贯彻到极致,涂脂抹粉是不会的,但多吃点滋补之物让脸更好乃是肯定。  莫文远却不能理解大黑羊的苦心,看他以人形在面前晃荡,还怪不适应的:“羊,近日怎以人形行走?”  羊声音清冷,宛若清泉,说来也奇怪他明明是凶兽,无论是人形外观还是说话之声都宛若谪仙人,煞是空灵。  羊以为是迷魂之法起到作用,心中欢喜,故作矜持道:“莫小远可满意你看到的?”  莫文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满意?满意什么?  他见羊眼角似在抽筋,表情立刻就严肃了:“可是眼睛不大爽利?”  大黑羊以为他刚才正眼波流转,使尽了浑身解数勾莫文远,哪里知道他确实是眼神如刀,但这刀却不是狐媚子的刀。  “爽、爽利的。”  “那为何如此?”  羊:“……”  你说我为何?  两人沉默以对,大眼瞪小眼,莫文远或许是觉得有些尴尬便道:“你最近为何少成羊身?”  此问题大黑羊可对答如流:“我吃你煮多美容吃食,若为羊身看不出吃下去有何效用,变成人形看得更清楚些。”  莫文远道:“原来如此,竟是为了予我方便,不过你为神仙,便是吃了怕也不会跟凡夫俗子一样有大变化,然一番心意我却心领了。”  羊装作不高兴道:“你怎知我无甚变化?”他一个箭步跑到莫文远身边,主动伸手抓住他的手掌,往自己脸上贴,定要让莫文远充分感受自己脸上的肉嫩触感,随后又道:“我观脸上肌肤比之以前更加柔嫩水滑,小远你看如何?”  莫文远的眼睛睁大了一点,他的指腹不由自主在羊的脸上摩挲两下,嗯,确实柔嫩,他虽没有摸过其他女子的脸,却也知道羊脸之触感远超众人矣。  手开始蠢蠢欲动,手指尖不由自主在脸蛋上戳了一下,只见羊的脸上倏忽出现一个小小的凹坑。  此时此刻,羊与莫文远的脸距离很近,似乎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声。  让人没想到的是,大黑羊竟然是先承受不住的那个,打莫文远手在他脸蛋上摸索开始,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与对方拉近距离的羊就跟喝了酒一样,肤色从脖子向上辐射,越来越红越来越红,温度也不断提升,等对方像戳皮球一样一戳一个准时,他几乎害羞得要逃跑了。  才看过几本春宫图的他甚至称不上理论的巨人,直接就进化成了行动上的矮子,莫文远本意犹未尽,看他小媳妇似的模样,却也深感自己唐突,当作没事人一样把手放下来道:“你可还好?”  他手背在背后,用左手悄悄打了右手一下,该打该打,你怎么就经不住诱惑!  简直就是被柔嫩的触感耽误的昏君!  莫文远从脑海中拉出一个精妙的譬喻,即便是最上乘的羊皮,触感也没有他的肌肤好!果然人形羊形还是很有区别的!  “是我狭隘了,看来吃美容吃食,便是神仙之肌肤也能变的更加水滑。”莫文远说着看羊尚且没有褪色的脸,心中微起波澜。  羊的人形,还挺好看的?  ……  秦蔚山也听说了伙计之说法,他比其他人神通广大些,竟然还找李三娘求证,怕是不死心,不愿相信那些美食与自己缺少缘分。  然而李三娘却道:“美容吃食美容吃食,定然是女子需要的多些,更何况我那份隐食单本就在女郎中传播,郎君何故横插一脚?”  秦蔚山讪讪道:“三娘可要一视同仁些,不仅女郎需要内容,我等郎君也很需要美姿容啊!l  李三娘似笑非笑看他,也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轻飘飘道:“我依稀记得秦郎家有一女郎,不若你让她买了带回去?”  听到这秦蔚山就出离地愤怒了,那岂不是要他做小媳妇状去求秦蔚兰?之前吃了蹄膀黄豆汤,秦蔚兰就跟他发了一小通火,他当时还自鸣得意,道便是买吃食多半也是自己帮她跑腿。  没想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很快就要风水轮流转让自家妹子帮忙买了!  秦蔚山心有不甘,深觉李三娘是不好说话,但他可以找莫文远曲线救国,让对方把吃食偷偷加到食肆的菜单上,或者给他做独食吃。  想到这秦蔚山就觉得自己应该找些法子好好讨好下莫文远,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什么可以打动莫文远?他心下一动有了好法子。  依稀记得莫文远上次问自己龙阳之书在哪里买,想来他对此物件应该很有些研究,只要找到精品不愁打动不了莫大郎。  抱着这想法,秦蔚山花了不少钱买了些无论是在花样上还是在绘画技艺上都十分高超的本子,准备给莫文远送去。  他跟伙计打听好知道对方在后厨,因为太过兴奋就没有吸取教训,直接打开了半遮掩的门。  然后就看见莫文远把手放在了俊美羊的脸上。  秦蔚山:“……”  莫文远:“……”  两人大眼瞪小眼,秦蔚山木着脸把门拉上了,只留下一句“叨扰”。  他关门后在心中咆哮,我绝不相信莫大郎同俊美羊没什么!即便是关系再好的郎君你见过谁动手动脚,直接摸脸的! 第125章 听他此言,两名和尚的眼睛都睁大了,尤其是慧智。  他内里是观音菩萨,掌握诸多法术,对仙人来说保存吃食很简单,放入袖里乾坤就是,但非仙人想要掌握此法难如登天。  莫文远之研究在他看来,就是把神仙独用的法门以奇巧之术传给芸芸众生。让每人都可使用。  这比神仙施法还要厉害的多。  慧远和尚道:“若此法可用,那冬日岂不就有新鲜蔬菜可吃,即便是在颗粒无收的南北之地,也能尝到中原江南的美食?”  “按照莫大郎的说法,怕是如此。”  两名法师倒吸一口冷气,慧远法师道:“若是莫大郎真做出此物,那真功在千秋。”  慧智不得不在旁边补充道:“以莫大郎目前所为之事,早已功在千秋,可名垂青史了。”  他在心中暗戳戳补充道:再努把力甚至可以封神了!  慧空和尚道:“他遇上一不可解之事,信中言我对此事颇有研究,故而想寻我去帮他。”  “莫大郎出此言我哪有不答应的,故而在此辞行,不日便动身前往江南帮他。”  慧远法师点点头道:“尽管去吧!”  慧空刚准备走,慧智就开口了,内里的观音菩萨沉吟许久,终于准备引荐一人。  他道:“且慢。”  慧空身型一顿。  “我有一友人,对奇技淫巧也很有研究,在世之人中,难有能超过他的。”  “此人又对莫大郎仰慕已久,早就望我从中引荐,先前因莫大郎远离长安,故实在找不到时机。”  “此番下江南我有一不情之请,望慧空师弟能带我这朋友同去,必有所裨益。”  慧空当即点点头道:“大善。”  “莫大郎信中便有言,若我有熟识之能工巧匠,又愿共同研究此事,便尽数带来,待解决问题,定有重金酬谢,他日罐头问世,也会助他声名远扬。”  名和利都有了,这样即便是与莫文远素不相识的匠人,也有愿意帮忙的。  慧智法师笑道:“我这朋友与俗流人不同,眼中既无名利二字,也对金钱无甚执念,只是好钻研技巧,若罐头真如你所说的神奇,能帮上莫大郎已是他所愿,且别说报酬之事。”  且别说是慧空和尚,就算是慧远和尚听他说话都要肃然起敬。  “乃真风流名士乎!”  ……  慧智和尚,或者说是观音菩萨推荐的那位精通奇技淫巧之人,与莫文远还有一面之缘。  他趁着夜色脱下慧智的皮子,飞奔至天庭,直接找到了身材高大,肤色古铜的神农。  神农即为炎帝,便是在能人辈出的天庭,都是实打实的天才,按照传说所言,上古时代的人类文明,有一大半都是他建立起来的。  亲尝百草,治病医疗;刀耕火种,开垦田地;制陶制炊,拓宽饮食……  神农才是真正的全才啊!医师、农学家、发明家,名头一个不少。  见观音菩萨找自己,神农也很惊讶,直问道:“找我何事?”  观音说了莫文远此时正在做的发明,不出他所料,神农一口应下:“成!”  “我即刻便下凡间。”  ……  慧空和尚与神农走水路下江南,一路上两人交流良多,慧空且不用说,早就被其丰富的知识折服了。  神农则心道人族果然是人才辈出。  他自己曾经也是人族一员。  莫文远掐时间骑中黑羊行至港口,看见神农也不很惊讶,他只当对方是慧空找来的,手艺优秀的匠人,能够助自己一臂之力。  大黑羊看见神农,只觉得似曾相识,也没有认出。  他是有传承记忆,然传承记忆中的神仙多是先天便存在的,神农以前曾是人族部落的首领,饕餮前身也只与其有一面之缘,故而不曾有深刻印象。  莫文远与慧空经久未见,此时先打招呼,随便变道:“这位……”  “乃是慧智师兄之友,精通鲁班之道。”  神农点点头道:“称我连山便可。”  神农氏有很多别名,什么连山、列山、魁隗,只需要找一大众些的当托词便是,果然无论是莫文远还是大黑羊听了,都没觉有甚问题。  他在成神前为人身,若有心便可将神异之力收在身体中,饶是大黑羊五官灵敏都无甚感觉,三人一羊走在路上时,莫文远便已说了现在的研究进度,还说为难他们的难题,他道:“我欲做一可开罐之物。”  他道:“不仅要能做出来,原料还不可贵重,需是每家每户买得起的。”莫文远心知肚明,做出来其实不难,麻烦的是后者,压缩成本的要求让选材变成了一个大问题。  慧空与神农听后却不觉得有甚问题,甚至很能理解莫文远之想法。  “原料多矣,一个一个试过再说。”  ……  涉及技术工种,莫文远就不好插嘴了,只见慧空与神农一通扎根进工坊,与其他匠人同吃同住,他一个人在外也无所事事,便想着法琢磨适合放在罐头中卖的吃食。  像是普通的菜肴是能进罐头,不过此些吃食在吃与保存的基础上,还多出了享受的成分,价格肯定要高昂不少,追究罐头诞生之原因,更加重要的应该是储存保鲜,还有足量。  莫文远站在灶台前,冒出了忧郁的鼻涕泡泡,大黑羊看着他,“咩咩咩咩咩咩咩”直叫唤。  莫小远,怎么了?  莫文远长叹一口气道:“没什么,不过感叹我难道不应该是个研究天下美食的厨子吗?”现在竟然全面发展,百花齐放,从单纯的做美食上升到了食品民用环节了。  但是他会不研究吗?怎么可能,说到底莫文远心中还是很有利国利民之心的,要不然他做菜就好了,何必西天取糖还研究罐头?  大黑羊不是很懂他的话,歪歪脑袋,发出疑惑的咩咩咩,只见莫文远也不叹气了,伸个懒腰打起精神道:“走,羊,我们一同去挑猪吧!”  ……  羊在成为大黑羊之后,能力有了显著了提升。  以前只是在食材上有所毗益,诸如挑选食材、挑选田地很有手本事,但在成年之后,竟像夺了神农的工作似的,在畜养上也很有研究了。  他看着的鱼塘,鱼长得特别好,他经常走动的猪圈,猪长得特别肥。  莫文远一开始知道羊有这作用,还觉得挺不符合常理的,但时间久了,不得不接受,只能私下告诉自己,这也算是仙家本领。  仙人们:???  不不不,没有这本领,是那饕餮变异了!  大黑羊:为了吃美食,我付出良多。  有大黑羊在,感受到自己未来命运的猪连挣扎都不挣扎,就颤抖着跟莫文远走了,他手起刀落将猪收拾,其中竟然连一声嚎叫都没有听见。  莫文远对旁边门神似镇压着的大黑羊竖起大拇指:“不愧是羊,真可靠!”  羊骄傲地挺起了自己的小角角。  如何抓住一个厨子的心,那当然是给他提供各种食材上工作上的便利啊!  如果、如果对一般品质不满足,想吃我也是可以的!  羊坚信,自己即使是食材,都是品质最好的那一头羊!  收拾好了猪后,莫文远就准备做罐头实验了,羊在身旁看他劳作,还很奇怪地“咩咩咩咩咩”。  莫小远,你欲作何吃食?  他感到奇怪也是应当的,以往情况下,莫文远杀猪,会把猪按照部位给细细地切分开,排骨归排骨,腿部归腿部,猪脚归猪脚,用他的话来说,每个部位肉的紧致程度、滋味统统不一样,在烹饪时也要因地制宜。  然而这次,莫文远却没有细细区分,除了猪头猪尾巴这种,对它身上的肉,处理得可谓是简单粗暴,所有的肉上都被贴上了标签,仅仅是“猪肉”而已。  莫文远闻言用手指挠挠自己的脸颊,他也不满意简单粗暴的处理方式:“这次做得吃食,并非是甚极品美味,而是可以走进千家万户,让无甚钱财的普通百姓,以及远在边关的将士在任何时候都能尝到的肉。”  他顿了一下道:“做法简单粗暴了些,甚至猪身上的边角料也可以完成这道吃食。”  不错,莫文远要做的,正是曾经在战场上发挥了巨大作用,作为方便食品而诞生的午餐肉!  ……  说来惭愧,莫文远是厨子,而且是做大菜的,精致的沪菜厨子,在吃食上的审美品位理应高些,什么垃圾食品方便食品,都应该不吃的。  很可惜的是,在年纪轻轻的天才名厨光环背后,还有一点,那就是他也是现代的青少年,垃圾食品方便食品是他人生的乐趣之一,所以即便吃火锅的时候经常被午餐肉中的香料荼毒得舌尖发麻,但他本人却很喜欢午餐肉廉价的美味。  更不要说,若考虑到成本以及罐头的适用性,午餐肉绝对是最适合做的吃食了!  抱着这样的念头,莫文远直接用定制的陶罐做此物。  陶罐是成批定制的,专为罐头所制,以往他做吃食,都是用寻常锅烹饪好了,再装进小瓦罐中,从来没有一上来就用此物做菜的。  大黑羊看着莫文远的动作,不由自主睁大了眼睛。  莫文远道:“可否要帮我一起做?”  这还是他二十几年来第一次邀请大黑羊与他一起洗手做羹汤,本就睁大眼睛的羊眼球更是快要脱框了!  “这……可是不愿?”  “我愿我愿!”  回答他的再也不是咩咩咩咩咩咩咩的声音,而是饕餮清清冷冷的人声,他就像是错过一秒便机会不再来的年轻人,边说着就撸起袖子站到莫文远边上,眼睛在灶台上众多物件中逡巡。  “要我做何事?”  “若是你的话,怕是用不到灶台。”他把猪身上所有能用到的肉都用尖刀剔了下来,切割成块后放入盆中,“我欲将此肉剁成肉泥。”  “交给我罢!”  饕餮口呼一气,小旋风从他口中脱出,不一会儿肉块就变成了均匀的碎末,即便是莫文远自己操刀剁肉,也是没他这么好的。  绿豆淀粉、麦面粉、鸡蛋、水放在一桶里面搅拌成面糊,水加的多些,面糊看似稀薄,但真搅动时却也有粘稠之意。  面糊糊同肉沫沫兑在一起,直接用粗木棍搅拌。  姜泥、糖、盐、蚝油、料酒、生抽、素油,众多调味料混水后被倒进桶中,再次搅拌。  羊搅拌上了头,面带兴奋之意,对莫文远道:“还要做什么?”  莫文远露出了和善的笑容道:“已经做完了。”  羊:???  肉泥装进瓦罐,每个罐子都被塞得结结实实,装了肉的罐子直接上锅蒸,小部分成品被匠人带走,以做保鲜时间测量之用,至于剩下的则留在原地,分发给人吃了。 第127章 “我闻那贫苦乡间之人,也可花钱买二两白叠子填进布衣内,不管怎说,总比填碎衣角料好。”  莫文远听着笑咪咪的,他一点都不顾形象,寻常二十几岁的郎君最多身穿皮袄,江南文人更是只将袄贴身穿了,外还要裹宽袍广袖,走起路来大袖带风,很是潇洒。  而他则不一样,简直将冻死鬼三字刻在了额头上,他买了八两棉花,送给绣娘拾掇出一件蓬松而宽大的棉衣,套在身上,双手还母鸡似的揣在左右俩袖口中,即便是伙计看了都汗颜。  秦蔚山今日恰来食肆买吃食,看见莫文远如此,嘴角一抽道:“莫大郎你冷?”他记得莫文远不是练得身好武艺,即便是在寒冬腊月也不见得冷?  尤记去岁,六出蔽空,鹅毛大雪纷纷扬扬飘落至地面,即便屋内生上了火,火烧得旺,人也不免瑟瑟发抖。  便是江南文士也不敢在雪日赴湖心亭看雪,更不敢穿的飘逸潇洒出门,可见天寒地冻。  当时莫文远却反其道而行之,光膀子做菜,颠锅时二丈高的火焰将他白净的面庞映得通红,汗滴布满额头,好一派热火朝天景象。  当时秦蔚山哆哆嗦嗦问他可还冷,莫文远却答:“我练武已久,丹田内有热气源源不断流出,再加上烹饪时心中火热,一点都不冷。”  秦蔚山:敬你是条汉子!  此岁莫文远却一改去年在他心中树立的宏伟形象,裹在大被似的棉袄中,敢问他怎会无甚想法?  莫文远却慢慢悠悠道:“冷,是肯定不冷的。”  “那你为何……”  “我虽不冷,却也不惮更暖些。”莫文远满足地叹口气,“白叠子与皮袄不同,甚是轻薄,裹在身上,并不很重,让我倍感安心。”  现代人冬日时穿着打扮两极分化,一部分似深处初秋,在零下的天中脚踝外露,不穿袜子,只耷拉拖鞋,穿薄薄大衣;还有一种,恨不得裹羽绒被出行,捂得严严实实,即便在室外行走,也好像在家中躺床上一般。  很不巧,莫文远正是后者,在被厚重的皮袄荼毒如此之久后,难得可穿上大棉服,他怎会不穿?  哪里知道秦蔚山并没有懂莫文远的意思,他沉吟许久后说出惊人之语:“莫非此棉服乃是羊帮你所做?”  大黑羊忽然被戳,也很迷茫,抬头看秦蔚山一眼,似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先看看秦蔚山,又看看莫文远,再低头吞吃食了。  莫文远慢吞吞道:“秦郎何出此言?”  “若非如此你又不怕冷,怎会愿穿这棉衣。”一点都不飘逸,一点都不潇洒。秦蔚山想想觉得自己说得很对,愿意穿定然是有特殊意义的,若不是心上人做做?  他对莫文远挤挤眼睛,大有“你知我知”的意思。  莫文远:“……”  知道什么啊知道,都是成年人了,思想能不能别这么龌龊?  他叹口气道:“此衣并非羊所做,他即便能化为人形,也为俊美郎君,女红等巧技是不通的。”  “它乃我找绣娘所做,不过因轻薄暖和,我才乐穿。”  秦蔚山一拍脑袋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多有得罪。”  莫文远嘴皮子动动,似想说些什么,他脑中转过几个念头,自己想要说清楚同羊没有超越友谊的关系,但想他羊身上属于顶级食材的芳香,又想他人身的长相,脸的滑嫩程度,以及脸颊上绯红的轻云。  不知为何,又说不出话来了。  他只嗯嗯啊啊应着,送走了秦蔚山,看着欢快吃饭的大黑羊,把小被子裹得更紧了。  大黑羊吃完了美食,脑子开始转了,“咩咩咩咩咩”嗲嗲地问询莫文远:为何他说棉衣是我做的?  莫文远又纠结了,在说真话与不说真话间摇摆,他已经看清了羊的遐思,若是直接说人间界有女郎给夫君做衣的传统岂不是太赤、裸?  更可况羊并非女郎,而是俊美郎君,若以女郎比之,就侮辱他了。  最后他含含糊糊道:“人间有类似传统。”  大黑羊咩咩咩道:有何传统?  “好友之间会互赠衣物。”莫文远磕磕绊绊道,“我未给他人增衣是因我无你之外至交好友。”  “那衣还经常是亲手做的。”  大黑羊一听自己是莫文远唯一至交好友,很是熨帖,眼睛都亮闪闪的,但同时他心中也升腾起某种念头,对莫文远咩咩咩道:既如此,你我之间也互赠衣物吧!  莫文远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却还不能不答应,他倒吸一口冷气道:“你我都不会女红之术……”  羊羞涩道:做个小件略表心意即可。  他羞羞答答恨不得用蹄子捂住自己的脸:我欲给你做物什。  话说到这份上,莫文远哪里能不答应,长叹一口气道:“那行。”他道,“你常以羊身示人,我给你做一羊穿的衣物可好?”  好好好好好!  羊哪里能不答应,头点地跟拨浪鼓似的,莫文远再暗叹一口气,开始盘算如何做衣,羊的衣服,定比人的衣服好做些吧?  ……  “菩萨菩萨,荷包是如何绣的?”  观音菩萨恨不得一口老血喷饕餮满头满脸,他故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觉悟,却万万没想到有觉悟当了树洞还不够,竟然要提供技术支持,而且是高难度技术。  好不容易平顺了胸口的浊气,菩萨硬扯出笑脸道:“为何要做荷包?”  他的表情着实可怖了些,若是孙悟空在此定然会淡淡摇头点评其皮笑肉不笑,然正嗨的大黑羊是绝对看不出他有何问题的,羞涩地抖抖毛,用天真而甜美的声音咩道:听闻此乃人间界的传统。  莫小远告诉我,好友之间就该相互赠衣。  观音菩萨按捺不住,问了前因后果,待大黑羊说了之后他也不知该做何表情,有心摇晃天真的羊,告诉他:”你与莫文远形影不离,相伴二十年,为何此等传统莫大郎知道你却不知道?”  但等话到了嘴边,他还是忍住没有说,委婉拒绝道:“女红之事,我不大晓得,你不若去问他人?”  大黑羊咩咩咩咩咩,一脸鄙夷:你怎可能不会,我出入大兴善寺多次,常见僧侣操持针线,缝补僧衣,针脚细密,想来你人间化身行走多年,此技能定是会的。  观音菩萨:这时就聪明了?  大黑羊:而且你神身面若好女,凡人皆以为观音菩萨为女态,既有女态,怎会不通缝补之术?  观音菩萨道:“然即便我面若好女,实为男体,却不会女红,最多便如你所说会缝缝补补罢了。”他为了劝说大黑羊还补充道,“你何时见过我之僧衣坏了,即便有破洞,以仙法打补丁便可,不需我亲自动手。”  大黑羊听后似有点失望,菩萨以为他终于放弃让自己传授他如何做针线活的想法,也松一口气。  哪里知道饕餮的下一句话才真让他吐血了。  大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那、那我就勉为其难,与你共同学习吧!  菩萨:你还一定要拉上我了是不是?  ……  莫文远这里工作倒是更明晰些,店内女工颇多,又有女弟子洪大洪二两人助阵,想要拾掇出一件合适羊穿的衣物,并非难事。  也不知何缘故,他对此事竟还颇为上心,在女郎们的带领下去了淮扬一带最好的布坊,挑了极其昂贵的布料。  洪大见莫文远所挑布料飘逸顺滑、色泽明丽、价值连城,心道莫不是大郎终有了欢喜的女郎,想将此布匹送人,好讨得佳人欢心?  她虽想想,却万万没有与人说,只是与洪二独自交流表示。  莫文远与羊似都欲给对方之惊喜,故而皆晚间做活,避开对方。  但在莫文远日夜兼程,赶制羊衣之时,秦蔚山却又上门拜会了,此次来的不仅是他,还有秦蔚兰也来了。  他介绍道:“这是家妹。”  莫文远不知其来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见秦蔚蓝确实生得美丽动人,不过脸颊稍丰腴了些,更显白胖可人。  秦蔚山对莫文远尴尬一笑道:“我来乃是是有事相托,相托之事与小妹相关。”  “她日日吃那食肆的美容吃食,也没过俩月,本还算飘逸的身段便成了眼下形状,不知莫大郎可有解决之法,有无吃了便能回原本身段的吃食?”  莫文远:这是胶原蛋白吃多发胖了啊!第96章   蹄膀固然好吃, 却也容易长胖,桃胶、鱼胶等各种胶体, 在养颜美容的同时, 对增肥也很有效果。  话莫文远是说在前头, 但女郎们是否听得他就不知了,美容心切、沉迷食补, 很可能会增肥。莫文远用隐晦的眼神打量秦蔚兰,也没觉得她大胖, 当然有可能是他先前从未见过此女郎,更不知她曾经身材如何。  秦蔚兰不知他哥说了什么,要是知道,定会撕烂了秦蔚山的嘴, 女郎向来对自己身材变化很是敏感, 也是不愿别人说的,她虽委托了阿兄问莫文远,但也希望问得隐晦些, 而不是直接至此。  “有女郎在此,不若先找一地给她上些茶水,我们俩细细谈如何?”他道, “若是愿意,让她直接同我说也可, 我不同与他人说。”  秦蔚山道:“那我问问,看她怎么说?”  莫文远等了一会儿,随后就见到捂着自己腰走路姿势别扭之人, 他评估一下,秦蔚兰更具可能扭了对方的腰肉。  “她欲直接与你说。”秦蔚山苦着脸道。  男女有别,他们说话时总要多一人坐镇,秦蔚山在旁眼观鼻鼻观心,装无存在感。  莫文远小心翼翼道:“女郎所需可是能让体态瘦削的吃食?”  秦蔚兰姿态端庄,静若幽兰,她矜持点头道:“是。”  在外人面前他毫无在家中的女霸王模样,很是优雅,连话都不愿意多说。  莫文远回报以礼貌的微笑:“如此,只要不吃便是。”减肥都是七分吃三分练,吃得少了,或者吃得低脂了,便能瘦下来。  “但是……”女郎欲言又止,脸上写满了“我就是很想吃啊!”  她迫切地想要寻找一种既可以瘦下来又能正常吃,运动量还要小的方式。  莫文远心道:这你问我我问谁啊?  他只能尽可能回忆对减肥有效的吃食,低热量、有饱腹感,并且唐代还要有,而且看秦蔚兰德模样,那吃食最好还要好吃。  女郎鼓起勇气道:“我因近日流连食肆,食量大增,若是贸然少吃,有身体不适之能。”她顿下道,“莫大郎既可做出美容吃食,想来也可做此吃食?”  莫文远无奈地笑笑道:“这,让我想想罢!”  这叫什么事哦!  ……  菩萨很苦,不仅要吃斋念佛,传扬教义,还要同羊一起做荷包。  刺绣到了唐代已经有深远发展,除了战国便存在的传统辫绣外,还有平绣、打点绣、纭裥绣等多种针法。此些绣法被用作装点荷包面,在并不朴素的绸缎上留下更多精美的、栩栩如生的图像。  很惨的是,还没有发展到刺刺绣这步,光是做出得体的荷包,就已经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菩萨給衣服打补丁都欠奉,更不要说是做荷包,日日都是先上天庭问女仙儿,后下凡现学现卖。他跟嫦娥的关系不错,故而将其认作了自己的老师。  嫦娥先惊讶道:“荷包?”她素来体贴,看观音菩萨面带苦相便没有多问,反而细细询问对方想做个什么样的。  “只管做个容易的便是。”难度高了他都还原不出! 第129章 脸熟的贵客对伙计招招手道:“你们大郎在做何吃食?”仗势如此大,绝非寻常人做得出。  伙计道:“正在令人去看,我等也不知。”  后厨的门被敲响了,莫文远道:“何人?”顺手推开了门。  伙计一边小声而急促地呼吸,试图吸入更多香气,一面不忘本职任务道:“大郎你做何吃食,怎会如此香?”  莫文远愣道:“大堂都可闻到?”  见伙计点点头他哑然失笑道:“此物乃腌笃鲜,不卖,你如此回食客便可。”语毕,门又刷的一声关上了。  伙计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按捺流连忘返之心,回到大堂,甫一掀开帘子,众人盯着他炯炯有神,皆在等待回复。  “大郎言吃食名为腌笃鲜,不可买。”  “哎——”沉重的叹气声齐刷刷从众人口中吐出,尤其是好吃的,垂头丧气,连碗中的菜都变得不香了。  真想吃一口啊,哪怕一口都可以!  ……  香气惊天动地,羊不可不发现,当即便闻香而来,如同门神一般守在后厨之门口。  莫文远听见声音,直接道:“进来吧,差不多可以吃了。”  说完后双手持湿抹布,直接端起大砂锅往矮桌上一放,大黑羊端端正正坐在矮桌旁。  掀开砂锅盖子,热气迎面,奶白色的汤汁为基地,嫩黄色脆笋被斜斜劈开,露出锯齿形的内里,火腿红白相间,下压金黄色笋干,笋吸满了汤汁,分外饱满。  蹄膀不必多说,乳白色的外皮搭载红色的肉上去,皮摇摇欲坠,不知何时便会脱落,而浅黄色的千张结则位于最下方,只有八分之一浮现在水面上。  就像一座巍峨的冰山。  羊连碗都来不及拿,抓起勺子便迫不及待一尝鲜,乳白色汤汁被送入口中,最先感觉到的乃是火腿的鲜美。  不,不仅仅是火腿我,蹄膀与排骨的滋味略有不同,然鲜肉之味融化在汤中,笋干火腿带有淡淡的咸味, 葱姜给汤品注入了新香气,而胡椒的辣更是点睛之笔!  还没有吃肉,光是基地的汤料已经俘了大黑羊的身心,让他欲罢不能!  大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  好嗨啊~  莫文远哪里看不出他此刻已飘飘欲仙,只微笑道:“喜欢便好。”  以隐晦不明情感做调味的汤,已鲜美到了极致!  ……  奋战几夜,荷包的框架终于搭好了,菩萨好容易松一口气道:“此物也算是成了吧?”  荷包面、搭扣、串绳都不少,而且针脚并不粗糙,已经是他们能做出来的最好。  然而大黑羊却并不满足,他深沉地咩咩咩道:不行不行不行,还有刺绣图案!  只有含刺绣的荷包,才是独一无二的荷包!  菩萨差点就摔下针撂挑子不干了,刺绣!做外观都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更不要说是刺绣了!  倒是曾经自己给自己缝制虎皮裙的孙悟空对此很有兴趣道:“还是先练习练习针法吧!”竟然迸溅出了不一般的热情。  羊多菩萨咩咩咩,很是鄙夷。  别偷懒了,快点开始!  菩萨:“……”  你再这样下去,我佛要不慈悲了哦!第97章   秦蔚山把莫文远勾画好的食单带回家, 不出所料爆发了战争。  “无越吃越瘦之吃食?”秦蔚兰听此话,宛若遭受晴天霹雳, 若此她以后如何是好?  想不到秦蔚山带来的惊吓更多, 两张被墨水涂抹过的食单往面前一放, 女郎脑壳嗡嗡作响:“此乃何物?”她只希望阿兄的回答并不如自己所想。  “正如你想,依莫大郎所言, 若想令体态瘦削,飘飘如仙, 墨水划掉的吃食是不可食的。”他道,“米面少食,精白面不可吃,荤食几不可食, 若真想吃只有鸡脯肉。”他道, “鸡脯肉烹饪之法简单,盐水煮煮就好,瓜果蔬茄可食, 然也不可赤酱浓油烹调,清水煮煮就好。”  莫文远:想减肥,这里的建议是吃草吃成沙拉精哦!  “哦对, 一切甜食不可吃。”  秦蔚兰:那我的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吗?  “总之,若你想要变回风流体态, 只可如此。”  “食与不食在你,我不过替莫大郎递话而已,且别迁怒于我。”秦蔚山说这话时还怪怕的。  秦蔚兰内心充满了悲愤, 她嚷嚷道:“不食不食!”  但她绝对不要一人成沙拉精!  ……  肥胖问题不仅困扰秦蔚兰一人,江南的贵女都因此问题而倍感苦恼。  众多贵女汇聚一堂,面前矮桌堆放各式精美吃食,甚甜汤美容汤果物粥品,很惹人喜爱。  秦蔚兰面前之吃食很素净,只有一壶杜仲茶,与她平日不大相同。  “闻尔寻莫大郎询问吃食之事,可有结果?”  “结果是有的。”秦蔚兰眉头一挑,把两张单子往前递,众女郎皆伸长脖子看,都不寒而栗。  “依莫大郎所言,只有未被涂改之菜可吃,其余皆不可食。”秦蔚兰道,“尔等不说要一同瘦身,一起遵循此食单如何?”  “咕咚——”  “咕咚——”  吞咽口水之声频现,她们并非口泛馋意,而是紧张。管不住嘴迈不开腿不仅仅是现代人的通病,唐人也有,但被秦蔚兰炯炯有神之眼神扫过,她们又不愿意承认,非要争一口气不说。  “莫非想要反悔?”  “秦娘何意,我等既说要变得瘦削,自然不会食言,不就是坚持此份食单,又有何难。”魏三娘还怪不服气的。  女郎们都有自己的小圈子,这魏三娘与秦蔚兰都是江南大商贾之女,比不上大家贵女,但在小圈子中却都是领头羊人物,她们生得貌美,家底很丰,平日里言语就有针尖对麦芒之意,此时此刻更不愿意服输。  两女郎对视,眼中几乎冒出了噼里啪啦的静电火花,其他女郎是被殃及的池鱼,都不大说话,她们低头看一眼似粗了圈的腰围,再私自拽拽收紧的腰带,也暗中决定,是该瘦了。  ……  食肆只有女郎能进,那掌柜伙计账房先生也都是女郎,一旬过后女掌柜前来同莫文远道:“上旬之收比寻常低了三成。”她还挺忧心。  莫文远挑眉,三成不算小数字。女掌柜也懂他的心思道:“我让那些小妮子打听了,女郎来的不少,不过贵价的吃食却少点了,都点些清淡的水煮吃食,茶水点得也多。”  “女郎手中都有以墨笔涂抹过的食单,也不知是何人写的。”  莫文远还能不懂,他心道还能是何人写的,就是我写的,但他也不是很急,思考后道:“你且看看近日外送吃食可多卖了?”  女掌柜闻言拿出账本,翻看后道:“确实多了两成,尤其近几日,买的人格外多。”  他打哈哈道:“莫慌莫慌,再过两日买的人便多了,差的三成也可补上。”甚至有可能更多。  管住嘴迈开腿可不是容易事,大多人最多不过管住几天嘴,随后猛觉亏待了自己,开始爆吃,以把前几日的饥饿全补回来,一来二去之下不仅没有瘦,反而胖了。  况且现在正是冬日,以生理本能来看,也是长膘之时日,他猜女郎们最多忍不过一旬,就要开始反弹了。  王家女郎就是反弹人群,与那些本就体态似仙的女子不同,她从小就是个好吃的,俨然是微胖界人士,此番减肥不过是随了大流,众人吃的少,她也不好多吃。  她没骨头似的趴在胡桌上,很是难过,口中嘟嘟囔囔:“饿啊,好饿啊。”又唾弃自己何必掺和他人之约,她又不觉体型有甚问题,真是多此一举。  服侍她的婢女见女郎萎靡不振,也很不忍心:“若不可在其他女郎面前食,不若遣我买回罢!便是吃了也无人所知。”  王家女郎鲤鱼打挺似的弹起,上下嘴皮子碰撞,报出一连串食单:“蹄膀汤、桃胶蔷薇露、杏仁豆腐、天竺鸡,三娘食肆听闻上道新菜要腌笃鲜,那我也要了,还有八宝鸭、宫保鸡丁、鱼香肉丝……”报起来没完没了,婢女也被吓到了。  “先吃这些。”她意犹未尽道,“哎,这几日我憋得慌,晨间观铜镜,只觉我脸瘦长不少,需好好补补。”减肥就别减了,她不是那块料!  如此狂吃几日,她不仅没有被饿瘦,脸盘子还越发圆了,等到食肆同诸多小姐妹见面,便有人盯着看,心道王娘几日下来且别说瘦了,脸更是圆了一圈。  怎么圆的,肯定是吃的啊!  一人如此,那些意志不大坚定的也摇摇欲坠,心道自己只要不在明面上加餐便可,又想自己现如今体型也不算胖,纷纷如法炮制,唤人买吃食后送到家去。  女掌柜看到账本,笑得合不拢嘴,心道大郎果然神机妙算,全说准了!  莫文远:我不是神机妙算,我只是看多了减肥套路。  ……  在冬日结束前,化名连山的神农氏与众多匠人一起,完成了他们的发明。  开罐器只是最微末的一部分,让莫文远震惊的是他们大幅度延长了罐头的可存放时间。  他们竟然做出了没有粘性的纸胶带,也就是类似于橡胶带一般的物什。  神农与慧空还笑着向他解释此物如何用,脸上带有掩饰不住的得意之色:“此物不同于寻常布料,水不渗透,故而我等欲以其封口,除木塞以外再加一道。”  莫文远故作镇定等我:“此物是如何做得?”他的物理和化学都很不好,但成绩不好,常识却是有的,胶带此物既然有了胶字,就定然要用到合成橡胶,要是他没有记错的话,后世是有橡胶树大量种植没错,但是唐代,橡胶树应该还在地球的另一边。  中国大量种植并投入使用的是巴西橡胶树。  玄幻大唐难不成有橡胶?  神农道:“做法其实不大难,只不过我等先前未曾知晓蒲公英根茎汁液有此等妙用。”此物作法为先用纸浆,酿造出纸张,随后切条。用小刷子沾蒲公英根茎汁液,最后再在纸条上刷一遍晒干,就会得到类似胶布的物质。  其实,现代人也发现并且提炼出了蒲公英橡胶,若莫文远是相关产业人士,就会知道,现代因国际橡胶价格起起伏伏,动荡不安,早年就有人呼吁寻找橡胶的代替品,品质不低的蒲公英橡胶就是其中之一,直到他穿越时,是否要用蒲公英橡胶制造轮胎,是否将其产业化都是很大问题。  当然了,隔行如隔山,以上种种知识,身为厨子的莫文远都是不知道的,所以他才会震惊于古人的妙思,一班工匠竟然连橡胶的仿物都找到了,怎能让他不惊讶。  神农与慧空之智慧异于常人,此蒲公英胶带目前仅用于封罐头,但他们却隐隐看见了背后广阔的空间,蒲公英根茎汁液之应用,应该不止于此。  慧空道:“我等将其称为蒲公英纸,以此定能延长罐头存放之时间。”有种原始罐头的制作方式,就是用胶带包裹玻璃罐,包得密不透风。  莫文远恍恍惚惚道:“没错,定能存放长时间。”  慧空和尚又道:“我腆颜说此话,望大郎切莫怪罪。”  “以你我二人关系,还有何事不可说。”  “蒲公英汁之用途,我与连山兄都觉不止如此,可否放权于我等,以此再做些别的物什?”按理说他们是来帮莫文远做工的,将罐头与开罐器做出来就没有事了,但胶带这种特殊材质的诞生,促使着他们接着探索,说不定能做出更多有利于民生之物。  莫文远听后当然道:“尽性研究尽性研究,我所需之物乃是开罐之器具,此物乃是你等多做出来的,与我无甚关系,莫与我打招呼了。”就是上交国家他都没有意见啊! 第131章 秦蔚山是大水产商人,故而他能透过这条鱼看见更多更深远之物,不复以往的嬉闹,他的眼神十分锐利,鱼的长度宽度,鱼皮的弹性,肉的紧实程度,一双肉眼,一幅可在鱼身上戳动的筷子,便可判断出。  “五公斤的青鱼,可有两冬龄?”莫文远与魏文恰好走进屋子,前者道,“并未到两冬龄。”莫约还差大半年。  秦蔚山笃定道:“这鱼,定然不是从江水中捕捞上来的。”他道,“然江南一带的商贾,怕无几家有此力量,便是我家,都很吃力。”唐代的鱼比现代的还要小一点,再加上时间等各种因素,寻常鱼莫约两到三斤,更不用说他前些日子才听捕鱼人言,今年的青鱼长得不好。  魏文知道鱼的出处,却没说话,只等莫文远开口。  莫文远道:“此鱼皆是我挖的塘中捞出来的。”  池塘养鱼?秦蔚山的眼睛睁大,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他不是专业渔民,但渔业的理论知识却不比渔民少,从商周时代就有人养鱼,但几千年下来,养鱼的技术并没有得到根本性的发展,还很粗糙。再加上南地北地差别颇多,南方河道多,不缺鱼,一般情况下只有北方人才会挖池塘养鱼,产量也不过自给自足。  “池塘养出的鱼比江中的鱼好?”  “也不见得,我养池鱼之法与寻常人不大相同。”他身后挠挠自己的脸颊道,“并非是甚大事,秦郎可要来看?”  秦蔚山睁大眼睛道:“来看?不大好吧。”他心道莫文远的养殖方式应该另有一番玄机,直接大剌剌地邀请他去看,是对他太过信任,还是……  莫文远道:“并非是甚不可为人所知之事,我本就是先试着养养,眼下效果拔群,不日便欲献给圣上。”他道,“以此方法,便是河流不多的北方等地也是可养殖鱼的,而江南一带,想来受益更多。”  言及献给圣上,秦蔚山就知他的养殖之法绝不是小打小闹,他想想,实在是好奇得紧,又欲从中学习一二,便对莫文远道:“大郎若是无甚妨碍,便带我去看看吧。”  “吃好后去看便是,如今夜色已比冬日来得迟,一个半时辰刚好可打来回。”  秦蔚兰是不跟他们同去的,吃饱后餮足地躺在椅子上,言让婢女于自己同归便可,阿兄只管与莫大郎去。  莫文远看见这位践行减肥制度,连续吃草很多天的娘子,提点道:“女郎若想保此体型,饭前喝几盅茶水便可。”既剐油,还能在吃之前用没有能量的水撑大胃部,乃是一举两得的减肥方法。  秦蔚兰听后连连称是合,将莫文远的话当作圣旨接了。  ……  经营了一年多后,莫文远的鱼塘早就不是开始的样子,除了位于中心生生机勃勃的大湖外,他还与大黑羊齐心协力,将周边收拾干净,种了许多桑树,又挖了好几个小鱼塘。  只要是学过初中地理的,向来都听说过桑基鱼塘的名称。桑基鱼塘,是我国珠三角地区,为充分利用土地而创造的一种挖深鱼塘,垫高基田,塘基植桑,塘内养鱼的高效农业方法,可以将养蚕与养鱼合二为一。  下车时,秦蔚山的眼球几欲脱框而出,在他的印象中,莫文远的池塘就应该是沉默尔风雅的,比“半亩方塘一鉴开”大不少,但望过去应该是平坦的湖面,波光粼粼,偶尔有鱼打破湖面的平静,跃动而出。  眼前的景象与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映入他眼帘的池塘很大,纵使鱼的密度高,也不担心它们是否会吃不饱,也不不担心它们没有安逸的环境进行休息。  在池塘周围,种满了桑树,桑树将池塘围得密不透风,宛若天然屏障。桑树后又是鱼塘,和最开始挖得大鱼池子不同,面积略小一些,这是莫文远在搞出桑基鱼塘后新挖的,相似的池塘还有十几二十个。  桑树与池塘纵横交错,如同在棋盘上星罗密布的棋子,若能有俯视这田地,便能看见翠绿与浅色的池塘相叠交。  秦蔚山结结巴巴,不知是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了,还是因为无法理解莫文远的行为,他道:“为何在池塘周围种植桑树?”  中国自古以来就有种桑、饲蚕、丝织的活动,一开始是对野蚕进行采集利用,魏晋南北朝以来,农人们在蚕的选种、制种技术有很大进步,甚至找到了能够控制家蚕分化时间的方法。到了唐代,此法进一步发展,江南地带有相当多的人以养蚕缂丝为生。  故而秦蔚山能够认出,这里的树都是桑树。  莫文远笑道:“我家虽是以做吃食起家,其他营生却也不是不做的,就譬如养蚕,就雇佣了不少熟手来做,等到编织成丝,也能卖好价钱。”  秦蔚山:不,我不是这意思……  我比较想知道为何要在池塘边上种桑树……  莫文远也不逗他,促狭一笑后给出了正经的解释:“我读古书,书上有言,蚕沙可养鱼。”所谓的蚕沙就是蚕的粪便,是塘鱼很好的饲料,除此之外蚕茧缫、蚕蛹、缫丝废水也都是养鱼的好材料,而鱼塘中的淤泥,则是上好的肥料,可以此肥桑树。  他认真细致而又全面地解释了养桑与养鱼的关系,正是因为这些缘故,他才能在没有细心妥帖照料鱼的前提下得到这么多优秀的食材。  秦蔚山更加惊讶了,如果说他原来就在大眼瞪小眼,那么他现在的表情已经到了滑稽的地步,脸上写满了问号,仿佛在对莫文远说:你怎么能告诉我?你怎么能这么直白地告诉我?你没有防人之心吗?  莫文远看见他的表情,忍不住笑了,他自认是个笑点挺高的人,奈何朋友的表情实在是颜艺到了极致,让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大黑羊的想法却和莫文远迥异,他用不善的眼神盯着秦蔚山看,还发出咩咩咩咩咩的威胁声,但他的威胁声音太温柔了,当事人根本就没有听出来。  大黑羊:你什么眼神!再看!再看我就要把你吃掉了!  非常旺仔牛奶式的威胁。  “别那样看我,我当然知道这理应算是机密。”莫文远伸手挠挠自己的脸,“但我先前可说了,此法是欲献给圣上的,既如此迟早会在农人中普及,先告诉你并非大不了的事。”他又道,“不如说你若告诉了他人,我反而会更高兴些。”  秦蔚山听了莫文远的话,愈发无奈,他忍不住伸手揩了把脸,欲让自己清醒些,嗫嚅半天后道:“莫大郎,你可真乃神仙人物。”  怕也只有神农氏一般的人物,才会教导百姓并且不求回报吧?  ……  李袭誉接到了莫文远的书信。  他长史的官位坐得分外稳当,近几年淮扬一带风调雨顺,百姓安乐,无甚大事。如此平安祥和,他在收到莫文远书信时,将其反复看了几十遍有余,又严加对待,就不难理解了。  李袭誉略作沉吟,就直接去找了莫文远,看他提出的新农业模式,见肥厚的桑叶,鱼塘中个头大的鱼,他长叹一口气。  此叹息并非是不满,而是充满了敬重,他严肃道:“此法我定会禀明圣人。”  “如此,就多谢李长史了。”  因桑基鱼塘的原理、如何运作,还有成果等事,莫文远都事无巨细地记载下来,甚至还配上了讲解图画,李袭誉的工作就十分轻省,只要附信一封,表示莫文远所言是真即可。  信走官道传送,一旬有余便放在了圣人的案头,此两年李世民年岁渐长,已流露出了疲态,好在他人依旧很清醒,略作思忖就将此事交给农官,让他着手推广。  想来再过不久,桑基鱼塘的政策就会在南方遍地流传。  ……  再说嫦娥观音菩萨等人,做完了荷包之后,观音菩萨得到了暂时的清净,终于没有人在他耳朵边上絮絮叨叨,说“我与莫小远吧啦吧啦吧啦”了。  清晨,从僧寮的硬板床起身,颇觉神清气爽,想到先前打扰嫦娥仙子很多,便怡然行至李三娘食肆,买了些最近红火的美容吃食,欲送上天酬谢嫦娥仙子。  也不知从何时起,天界有了新的传统,逢人见面若是送礼,反倒是拿人间界的美味吃食来更体面些。  嫦娥居住在广寒宫,广寒宫又称月宫,是上界神仙为仙女嫦娥建造的一座宫殿,矗立在月亮上。菩萨在月上行走,只见周围冷冷清清,无鲜花绿树、松柏翠竹,只有一棵桂树斜斜地支着,吴刚手持巨斧,一记一记往永不断裂的桂树上砍,发出“哐——”“哐——”的声响。  这轮景象,本应是孤寂,甚至有些空茫的,但在铺天盖地压来的大寂静中,菩萨却捕捉到了喧嚣的尾巴,灵敏的耳朵让他听见了悉悉索索的声响,那声音似乎是从广寒宫中传来的。  他心道:莫非今日有人访广寒宫?  还好他带来的美容吃食够多,绝非两三女仙可食完的,否则贸然前往真有些尴尬。  等到进了宫殿,观音菩萨又捏把冷汗,宫殿中的女仙比他想得更多,竟有十来位,仙女们容貌各异,却自有一股风流之气,宛若春日花园中盛开的鲜花,姹紫嫣红。  待仙子们闪烁着光彩的美目落在他身上时,菩萨并不觉得有甚荣幸的,正相反还捏了把冷汗,就好像是落入盘丝洞的可怜僧人,快要被貌美的女妖大卸八块了。  “观音菩萨来了……”  “既然是他,可不是知更多?”  “那凡间的莫大郎……”  “莫说凡间,以莫大郎之功绩,死后怕是能成人仙的。”  “既然能成人仙,食肆岂不就要开到天庭了?”  “真好呀……”  “不不不不不,想想那饕餮,若是嫦娥说的没错……”  观音菩萨立起耳朵,听女仙们絮絮叨叨的言语,然在听到“把李三娘食肆开到天上”后,他的表情也裂了,白净的脸庞就像一面被打碎的镜子,再也不复以往的云淡风轻。  喷涌而出的怨念在他心中颠来倒去地流动,他心说:诸位可还记得自己是辟谷的仙人,不就是将食肆开到天庭,竟然引得你等汇聚一堂?  完全忘了在人间界沉迷美食不可自拔的人中也包括他一个。  被簇拥在人群中央的嫦娥依旧保持冷清的模样,昂起洁白的脖颈,像是一只振翅欲飞的优雅仙鹤,然听了女仙们的话,菩萨再也不敢以貌取人,警惕地看着嫦娥,等待她的话。  嫦娥在人间界时便问过莫文远与大黑羊的关系,被观音菩萨搪塞过了,但她显然不肯善罢甘休,故此次问得更加直白,言语一点都不优雅。  “菩萨切莫左言他顾,你且说说,莫大郎与饕餮可否好上了?”  观音菩萨发出一连串惊天动地的咳嗽声:“什么、什么叫做好上了?”这是你一高冷女仙该说的话吗?  只可惜,嫦娥与她表现出的样子完全不同,她很有探索家的天赋,拥有敏锐的洞察力,也有从无数公式中?绎出理论的慧眼:“先前我闻传言,说长安莫大郎同天上女仙有染,那时我就想这人若在,怕并非甚女仙,男仙也大有可能。”  “饕餮人型我可见过,姿容姝丽,饶女仙各个同春花一般娇艳,也未能胜过于他。”  “再看其态度,对莫大郎很是上心,又愿做荷包讨好心上之人,想来与莫大郎之间定有说不清的联系。”  嫦娥以锐利的眼神盯着观音菩萨看,逼得他一退再退,额头上浮现出冷汗的影子。  观音菩萨:要、要说吗?  ……  淮扬城的城市布局也遵循了唐代一贯的里坊制度,综合交错的围墙划分出了各种区域,商业区、居民区、手工业区,各种区域错落有致,组建成了大城。  此布局是唐代有都督、节度使驻节的重要州城的通制,方便管理,一目了然。  莫文远带着大黑羊往商区走,此区距离他家的食肆并不很远,饭店时店内坐满了行走各地的商贾,本地之人相对少见。  高高高低低的平房簇拥在街道两旁,比起严格管制的京城,这里的小二层略多,墙面是白色或者土黄色,而房顶的瓦片则是红色的,透过打开的窗户,似乎能看见忙碌的伙计,或是堆满室内的货品。  江南的商人,无论是在本地长期驻扎的,还是偶做停留的,都认识莫文远,见他到来,纷纷挥手招呼,更有清秀的小娘子鼓起勇气道:“莫大郎,可要进来坐坐?”  此时正值暖春,阳光斜斜地洒在女郎的衣衫上,乌黑的发丝经过阳光折射更显油亮。她脸上更是带着温暖而羞涩的笑容,浅浅的红色盈上女郎脸颊,正如同含苞欲放的花骨朵。  然莫文远还没有看两眼,身旁的大黑羊就化身柠檬精,啊唔一口咬在莫文远的衣摆上,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以前大黑羊对男女之事懵懵懂懂,即便听说莫文远要成婚心中翻腾着醋意,却也不敢告诉他,只能自己一个人找菩萨说,将心中翻腾的情绪倾倒给树洞,然而自从莫文远佩戴了小荷包,他就跟忽然有了底气似的,敢在当事人面前表态了。  就像现在,他努力拽着袍角,想要将他拉离原地,起码要与那面露爱慕之色的女郎远一点。  莫文远还能如何,只得跟女郎笑一下,快步走了,免得酸柠檬变得更酸。  大黑羊充满醋意地咩咩咩咩咩咩咩几声道:那女郎长相平庸,与我相去甚远。  莫文远哭笑不得,心说长相平庸绝对算不上,女郎是清秀佳人,在商业区域小有名气,不少人家的郎君到她家买物什,就为了看女郎一眼,故而绝对没有羊说的那么惨。  但他又是个通透人,为何羊会这么说莫文远心中有数,他先前又已下定决心,要顺从潜意识的想法,回应羊的情感,自然不会三心二意,便出声安抚道:“是是是,那女郎之形容怎会比你更加姝丽?”  羊像是打了胜仗的凯旋的将军,昂起头颅,这才高兴了。  莫文远此番到商区,是要到米店看,按理来说他家有稻田,店中所用之米可自给自足,但他的追求比较远,米不及要能吃,还要好吃,此次到的米店乃是走南闯北的粮商开的,不仅有全国各地的米,甚至还有天竺以及安南、暹罗的米。  安南在后世的名字是越南,而暹罗则是泰国,这两地在现代都是有名的稻米出产国,前者产量大,后者米的质量很不错,像是许多人知道的泰国香米,便以其香糯的口感和独特的露兜树香味享誉世界。  即便是在唐代,泰国香米已经展现出了后世惊人的力量,食肆中有炒饭之类的吃食经常是用暹罗的米专门炒了吃的。  米店老板看见莫文远,熟练地招呼道:“今日店中来了新米,乃是环王国的,大郎可要买了试试。”  环王国?莫文远好不容易将这地名从脑海中扒拉出来,环王国、林邑指的是相同的地方,与他脑海中的地方对应起来,就是占城。  占城的稻米,莫非就是后世所言的占城稻?  身旁人听了米店老板的话,连忙打断道:“你这人何必蒙骗莫大郎,安南人尚未开化,即便是种田都跟野人一般,手脚粗放,据说那地的稻米不过是将种子洒落在土地中,翻土播种、浇水施肥,他们都不会,以至于米粒细小,口感粗糙,你卖给莫大郎是安了什么心?”  那人讪讪一笑,也不敢说话了。  但谁知莫文远听及此言,两眼放光,立刻对米店商道:“此稻先给我来一袋罢,种子有无,有的话帮我弄些。” 第133章 “鱼罐?”莫文远沉吟道,“江河之鱼能否入罐,我却不知。”他印象中常见的罐头都是海鱼罐头。  淡水鱼罐头,试试吧。  ……  罐头需要大批量制作,以莫文远现在搭建起来的鱼塘规模,是万万无法供给的,大量生产,定还要依靠秦蔚山。当然了,现在困扰他们的并不是生产问题,而是如何做淡水鱼罐头。  鱼的作法多种多样,但他却不保证每种鱼都能为人所爱,而他们的罐头王国才刚刚开始建立,即便是卖,定也是紧着一种卖。  在莫文远思忖时,走南闯北的小商贩秦百川凭借自己的知识,给了莫文远合理的建议,他道:“鱼罐头便是卖,也定是给北人卖得多,南地多河道,少鱼鲜,有新鲜的吃自然不会买罐头,故而你找北地人问问,看他们更喜哪种口味便是。”  莫文远一拍脑袋,心道这主意真不错,随即手持纸笔,开始在大堂蹲点。  客官被莫文远问话,受宠若惊,思忖后认真道:“油水多的。”  “肉白嫩细腻,得有鱼的味儿。”  “酱汁?还是白灼的好,清蒸白灼看上去清爽。”  刷刷刷、刷刷刷,勤奋的莫小远将装订好的本子抄得满满的,夜晚回房,就做了个表格,将店中不同种类的鱼鲜菜名全抄了一遍,大黑羊咩咩咩地唱票,他在后面跟着画正字。  “咩咩咩。”红烧。  莫文远画一笔。  “咩咩咩。”油浸。  莫文远又画一笔。  等到月上枝头,所有的意见就归类完了,他看着最后汇总表,摸摸自己的下巴:“还是油浸的多些。”  即便现在油便多了,植物油的价格并不是很昂贵,也不是家家户户都能吃得起的,便是殷实人家也是偶尔吃一次开开荤,最多一旬一次罢了,平日里少有,对其的渴望程度就越发深了,故而此次投票结果,也在莫文远的预计内。  莫文远道:“明日我欲做油浸鱼,你可吃得?”  大黑羊的脸都亮了,咩咩咩咩咩的:吃吃吃,当然吃!  只要是莫小远做的,他都吃得!  ……  油浸鱼是广州的传统名菜,有粤菜之风味,烧后鱼肉洁白细嫩,芳香无比,又在一定程度上保留了鱼的原汁原味,口感清淡。  做法也不困难,无非是把鱼放入加个色大料的高汤中炖熟,随后捞出来,再在鱼背上浇一碗热滚滚的油。  鱼腹浇之法源远流长,当年专诸以鱼肠剑刺王僚时,剑就藏在浇了热油的鱼生中,在那时代,此法烹饪出的鱼是顶美味的。  能经过千百年历史考验的烹饪方法,都很有两把刷子,莫文远站在灶台前,一边冷酷无情地剔鳞去内脏,一边想到。  他的左前方是一口大锅,香气从锅盖边缘的缝隙飘出,盈满房间,灶上是好不容易控制住的细细的文火。此刻但凡来人,都会发出一声赞叹“嚯,好香的鸡汤!”  先前便说过,油浸鱼是要在高汤中烫熟了,鱼好不好吃,有没有腥味,全看这一锅汤熬得好不好,简陋些的店铺,都是直接炒葱蒜再兑水熬汤,莫文远偏不,他侍弄一锅精细的鸡汤,将其作为高汤的底料。  一口大铁锅又上另一灶台,葱姜加油爆炒,再倒入料酒和高汤,收拾好的鱼被下进锅里,直接用文火煮了。  鱼肉本泛淡红色,随时间的流逝,一点一点变白,最后变成了嫩嫩的乳白色,近看似乎能闻到鱼肉浅淡而细致的香味。  鸡汤是淡黄色的,表面浮油花,伴随着红蓝色的小火,被细细地剁进汤中,同鱼肉捏合在一起,料酒葱香的味儿更加浓烈,尤其是葱香,像是爆破的炸弹,充满了破坏力。  捞出来的鱼盛放在大盘子上,细碎的葱花在鱼肚子上垒了厚厚一层,,此外还有胡椒粉茱萸。滚烫的豆油被浇在鱼腹上,伴随着“滋啦滋啦”油点子飞溅声的,是鱼纯天然的鲜美气息。  大黑羊已变成人形,竹筷子不知何时到他手中,羊是会吃的,最精华的并非是鱼腹部肉,而是接近头部的一块,那肉的滋味已不能用柔嫩来形容了,仅比豆腐凝实一丝,是鱼的精华,他小心翼翼把这块肉挑出来放入口中。  嫩!香!滑!  绽放在舌尖的美好触觉让他失去了语言能力,鱼肉之平滑不比豆腐少,入口即化,油水腐蚀了鱼皮表层,渗入肌理之中,植物油的香气并不很浓,去能激发出葱姜蒜之味。  总而言之,这是一道香味浓烈,油水很多,又充分体现鱼肉特点的菜。  鱼肉被放在罐头中,再一次烧开,罐头密封,即将风靡北方的油浸鱼罐头就做好了。  ……  在解决了江南鱼罐之事后李三娘便准备离开,但莫文远却有一话非跟她说不可。  三娘看莫文远欲言又止,便道:“你有何事?”  莫文远嘴唇动了又动,鼓起勇气道:“阿娘,我有了可心人。”  哦哦哦哦哦哦!李三娘睁大了眼睛,一双盈盈美目中泛出光彩,她急切道:“是何人?”  但问道人莫文远却支支吾吾不说话了,他心里不断盘算,即便是开明如同李三娘怕也是不能一下接受自己同羊在一起的事,但他并不希望自己和羊一辈子含含糊糊,关系不被家中人所知,所以也要先铺垫几次,等到时机成熟再坦白。  想不到李三娘看他模样竟然会错了意,一脸意味深长的笑容道:“果然是天上的哪位仙子?”  莫文远:emmmmmmm,说的也无甚大错,就是性别不是很对。  一时沉默让三娘想的更多,沉默半晌发出一声叹息:“我从来就知大郎不凡,看不上人间的鲜花野草也是常事,然跟仙子一同,聚少离多,如同银河两端的牛郎织女,大郎你可省得?”  莫文远虽想说他与羊日日见面,片刻不离身,眼下却并非好时机,故而他将一切话咽回了肚子里道:“我已有所觉悟。”  “如此,阿娘便无甚话可说。”  莫文远忍不住给已生华发的三娘一个真情拥抱。  “谢谢你,阿娘!”  ……  抓住春天的尾巴,在田地里种下来自占城的稻谷。  与泰国香米不同,占城稻的口感完全没有可取之处,买到店内的那一袋大米就是例子,莫文远吃了,还没本土的大米好吃。  不过他的眼光并不仅仅着眼于好吃与否,来了这普通百姓生活质量低下的年代,在做美食的同时,莫文远也不免想到那些食不饱腹的农民。  相对落后的技术,尚且没有完善的品种,还有各种天灾人祸,让贫困地区的百姓依旧处在饥饿之中。  莫文远时常琢磨,怎样以自己的微薄之力给百姓们做出贡献。  土豆、玉米还有山芋是没有的,他们还在另一块大陆,但是与东土接壤,甚至算是大唐附属国的占城却能搞一搞。  据说在明代的时候,半壁江山的稻米都是占城稻。这种稻谷早莳、早熟、耐旱,与晚稻配合能成双季稻,令谷物产量大幅度增加。  莫文远看已种得满满的试验田,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  哎,就指望传说中的占城稻能够表现出强大的生命力了。  ……  大兴善寺内,菩萨正在吃水果罐头。  罐头确实是一种好东西,不仅能够存放肉和菜,就连水果也能保存。  就像他现在吃的荔枝罐头,香甜可口,鲜嫩多汁,除了价格贵些,并无太大问题,但他行走人间界多年,私藏颇丰,荔枝也能买得起。  谁知他正在细细品尝荔枝的美味,一羊头却忽然从窗外探进来,发出一连串急促的“咩咩咩咩咩”。  菩萨菩萨,我要跟小远单独出去玩了,你说去哪里好?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观音菩萨发出一连串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他吃得太大口,竟然被荔枝的汁水给呛到了!  菩萨欲哭无泪,荔枝水,从他的鼻孔中喷出来了!第100章   饕餮:我所能想到的最浪漫的约会方式, 就是找莫小远在野外吃炙肉。  他猎捕,莫文远炙烧, 两人合作, 亲密无间, 背后的惊涛骇浪、乌云盖天、电闪雷鸣宛若盛大剧目背后无关紧要的布景板。  蠃鱼在海平面上跃动,头越过水线, 划出完美的弧度,尾巴随意一摆, 再度落入水中,激起滔天的浪花;不知名的鸟妖在云层中翱翔,海燕都不如它来得慷慨激昂,然而在向暴风雨宣战的鸟背后, 还有一头羊, 拽着他前进。  大黑羊:飞快点!再慢,再慢就吃掉你!  海岸边陡峭的山坡上,矗立了一口巨大无比的锅, 锅下以柴火堆砌起一座小山,火焰在柴的顶端,熊熊燃烧。锅中, 煮沸的开水正在翻滚,一个接着一个气泡此起彼伏, 发出“咕咚咕咚咕咚”的声响。蠃鱼的部分身体随着气泡的上升,起起伏伏,汤的颜色为浅淡的黄色, 牛尾汤特有的清淡香气,随风钻入在场人的鼻孔中。  莫文远站在空地上,手持刀具,他眯起眼睛看天空中一面倒的战役,等待鸟被羊拽到地上。调味料与烤架已经准备好,万事具备只欠东风。  只见羊铁蹄一踏,鸟妖便似断了线的风筝坠落地面,莫文远以沸水烫毛,开腔剖腹,将大鸟迅速料理之。  他边动作边口称罪过,一身功夫法术都是慧智所教,慧智师父教他本是为了让他有自保之力,再降妖除魔帮助世人,哪里想到他妖是降服了,方法却很不一样。  哎,只望师父切莫怪罪于他。  师父能不怪罪于他吗?  慧智师父怪不怪罪还不好说,但本体的观音菩萨简直要抓狂了,他难得回日南海普陀山,却受到了非人的折磨。  “为何?为何他们会在此?!”  普陀山与莫文远距离甚近,菩萨又耳聪目明鼻子尖,他眼看着升腾的,竖直插入九霄的炊烟,又听见了油花噼里啪啦作响的声音。  最要人命的是飘散在空气中的烤肉芬芳……  孙悟空一边吃烤串一边幽幽开口:“不行啊,菩萨,出家人不得犯戒,荤食只可闻,不得吃。”  “更何况,莫大郎与饕餮情定于食道,此时鱼肉合鸣,汤肉飘香,万万不可打扰他二人。”若非此,他就腆颜讨要吃食了,而不是边闻烤鸟的香气,边吃肉串。  在孙猴子心中,此法与画饼充饥类似。  菩萨沉默了。  后世人说得好,不在沉默中爆发,就是在沉默中灭亡前,想他观音菩萨也是参加过封神之战的神仙,即便面若好女,也有血性,所以他理所当然地爆发了。  净瓶脱手而出,以违背重力定律的超高速直线向孙悟空的脑门砸过去。  观音菩萨:今天我就告诉你,什么叫做我!佛!不!慈!悲!  孙悟空用牙齿叼住肉串一端,顺嘴一撸。  孙悟空:打架前不能浪费食物,更不能浪费莫大郎那儿传出来的香气!  ……  夏天的田地是很好看的,站在高地,居高临下,能看见纵横交错的田畴。成熟稻的颜色,同金灿灿的麦穗略有不同,麦子是太阳的颜色,泛着金光,而稻,与其说是金色,不若说是金色与草绿的结合,远看是黄色,近看却变成了浅淡的绿色。  暖风吹拂,根根垂立的,浅金色的稻随着风的方向起起伏伏,如同翻涌的浪花。  莫文远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散着稻子的芬芳,这种纯天然的属于田野的香气,让他身心舒畅。农人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口中尤带乡音:“从未见过这般的稻子,两月多便熟了一波。”他激动道,“种过最好的水稻不过一年两熟,若是它或许能够一年四熟。”  高产量、短暂的种植周期,在田间劳作了一辈子的农民凭借其敏锐的嗅觉,发现占城稻中蕴含的巨大力量。 第135章 “哦?”李治闻此言,睁大了眼睛。  ……  在慧远和尚的示意下,莫文远给长安城县令送信,言占城稻一事,李治十分重视,此信不日便上他案头。  在封建时代,农业为国家之本的理念深入人心,有了这样一种可以产量翻倍的稻谷,不被重视都没甚可能,农官带着小吏,奔向城郊的田地,而莫文远早已在此地恭候多时。  容易分辨内容的表格,精准的产量计数,还有稻谷一季成熟需要的时间,种种数值陈列在一起,给农官带来了震撼。  “若此稻能在全国上下推广开,大唐境内,或无灾民。”  莫文远却道:“我尚未到过占城,现只能说此稻很好,却不能断定他们最好。”  农官一愣:“莫大郎的意思是……”  莫文远羞涩笑道:“我听闻占城有六谷,稻之种类尤多,欲往占城去,看那地有甚好物。”  农官将莫文远的话传递给圣人,李治大为感动,自是答应了。  不仅答应了,还试图给莫文远找些队友。  ……  大黑羊趁夜翻墙入僧寮。  “咩咩咩咩咩!”  菩萨菩萨,我要与莫小远一同去占城了!  观音菩萨面无表情捂住耳朵,翻个身准备继续睡觉。  “咩咩咩咩咩咩咩!”  菩萨菩萨,莫小远好厉害呀,不仅吃食做得好,农业也略有涉猎,竟然找到一年四熟的稻谷啦!  真不愧是莫小远!  观音菩萨放下捂耳朵的手,一年四熟?  有点意思,神农先前所研究的,不也是稻谷吗?  ……  莫文远去见自己的南行伙伴,既是圣人指明,便不会让他一人寒颤地走,寻稻队伍中还有农官等人。  然而等他真见到同行之人却睁大了眼。  孙悟空挥手:“许久不见,莫大郎可好?”  猪八戒露出一抹自认玉树临风的笑容,白龙马与沙和尚站在他们身旁,皆打招呼。  一如既往帅气的俊美僧人唐玄奘道:“阿弥陀佛,南地开化不足,妖魔丛生,此次南行,贫僧与莫大郎同往,沿途传播佛法,普度众生。”  莫文远:“……”  我一定不是去找稻谷的!  我是去占城拍西游记后传的!第101章   唐玄奘加入南行之队, 实属偶然。  自贞观十九年归京之后,他的生活分外充实, 退则在长安庙宇内翻译经书, 进则扫荡四方妖魔, 还大唐一清明盛世。此外还经常接受其他僧人的邀请,去别的寺庙宣讲佛法, 信徒盈门,来听他讲经之人络绎不绝。  孙悟空和猪八戒他们也闲得慌, 经常呆在长安城中无所事事,唐玄奘看不过他们的悠闲之举,便也令他们跟着,惩治为祸人间的妖物, 时间久了, 竟没有妖怪胆敢外出作乱。  唐玄奘:劳逸结合,如此甚好。  别看法师长了张禁欲的帅脸,却真有颗普度众生的心, 眼见大唐内信徒众多,到哪都可听见梵音,百姓又生活安乐, 他也想放下心来,一头扎进佛法之中。哪里知道与他交好之游僧从南地归来, 感叹蛮荒之地同内陆相差远矣,原在唐内生存的妖魔,见势不妙, 便脚底抹油往安南等地跑了,又在那里安营扎寨,为祸一方。  玄奘闻此言,眉毛一竖,表情无甚变化,声音却冷清了,从一汪清冷的泉水,变成了冰冻三尺的寒涧。  “都往安南逃了?”  “难怪近日不曾听闻有妖孽作祟。”  僧人在他身边,觉得有些冷,不由回头看玄奘,摸不准是冷风吹过,还是杀气凛冽,他斟酌道:“既已逃到安南,便无法约束他等。”  玄奘法师的声音从身后幽幽传来:“那倒未必。”  僧人:“……”  “法师的意思是……”  唐玄奘笑了下没说话。  不就是到安南千里追杀?  天竺都能去,安南还远吗?  ……  从孙悟空那儿听得玄奘法师的出行原因后,莫文远看他的眼神便充满了敬佩,以前他就敬法师多矣,现在更不用说,看他的眼神就知在感叹什么。  莫文远:玄奘法师,乃真男人也!  玄奘法师自请加入,圣人李治不会不同意,当即就许了,故而出使队伍之人员配置,很令人神往。  但莫文远没想到的是,出行之前,他却又看见一眼熟之人,加入队伍。  有古铜色肌肤的高壮男人同他打招呼,他的体格像是希腊的雕塑,健美而充满了力量,小臂弯曲时甚至能够看到长条块状的肌肉,神农道:“莫大郎,许久不见。”  莫文远见此人也很惊讶,他道:“连山兄,怎会在此?”以唐代的日常称呼,他更习惯呼别人为“某某郎”,但此人不同,初见时便说“称他连山即可”,又言连并非他的姓。  大唐是多民族混合的国家,往远了说,此地甚至有一身黑肤的昆仑奴,莫文远以为连山是少数民族,便依他的意思称其全名。  他记得连山应该和慧空一同研究蒲公英胶的用法,哎,几月不见也不知道他们的研究进行到了哪一步。  想着想着,莫文远的思维就开始发散了,他立刻摇摇头将那些古怪的想法从脑海中摇出去。  神农氏回答莫文远的上一个问题:“鲁班之术我只是略通,真正钻研的乃是农事,先前我钻研多年,就为寻高产之粮食,现听闻占城有我梦寐以求的稻谷,自是要去的。”  莫文远点点头,接受了他的说法,但心中也在念叨:真不知神农是何种身份,皇家的使团也想加就能加得。  但他也不过就是想想,并没说什么。  知晓一切的孙悟空站在一旁,用手指摩挲下巴,还时不时拽一下下巴上的绒毛:“此等队伍,我还是头次见得。”西行师徒组合、饕餮和未来的灶王爷,在加上神农氏,了不得了不得。  ……  从长安行至安南,路途遥远,莫文远等人又并非随时就能走得的商贾,帝王家依靠在他们身后,自然要好好计划一番才可上路。  远在凉州城的李三娘都快马加鞭赶回来,就为送儿一程,所谓“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之情,母亲都是有得的。  李三娘的做衣手艺不大行,再加上经年天南海北地转,更是无甚时间帮儿做衣,手艺便生疏了,此时她正对货单清点物什,看要给儿带些什么走。  莫文远跟在她身旁,明明长得挺拔俊秀,在美姿容的阿娘面前却还跟孩子似的。李三娘一双盈盈美目四下看了,见只有自己与儿两人,便压低声音道:“你——那事如何了?”  莫文远猛地尚未反应来便道:“何事?”  李三娘道:“就是意中人之事。”  莫文远道:“啊,他、他随我来长安了。”  李三娘睁大了眼睛,随来长安了,莫非和他想的不同,不是天上的仙女,而是人间的女子?  抑或是天上的仙女也随他下凡了?  无论哪种她不大看好,按前者说,年轻男女的情感十分炙热,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只要给一点火星子,就能掀起烈火燎原之势,但只要草原上的野草没有,被烧干净,那火也就自然而然灭了。  看儿子孑然一身,她很担忧,心道莫不是与心上人出了甚变故,已经没联系了?最惨莫过于心爱的女郎已嫁作人妇。  而后者,以后她儿不会和牛郎一样,被王母娘娘追责?  莫文远看李三娘的表情,心里跟打鼓似的,就是不敢说话,亦或是,他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磕磕绊绊半天道:“没、我们还没……”  三娘的眼中绽放出慑人的光芒:“那她人?”  莫文远的声音越发小了,他很混乱,就像是在白茫茫大海上迷茫的旅人,只能看见眼下的舟楫,眼前没有任何岛屿,也看不出方向,脑中并没理出清明的思路,只能顺着李三娘的话真真假假地回答:“住在我们附近。”  何止是在附近啊,羊此时正在他们家的后院,悠闲地晒太阳。  女性,尤其是年长的女性大多有做媒的爱好,李三娘也不外乎此,更别说这还不是做媒,是她儿子的终身大事。  或许算不上终身大事,但莫文远活了二十来年,据她所知还是头次欢喜上哪女子。李三娘想,她原本都以为儿子要与食材过一辈子。  “那我可否去看看她?”李三娘颇有些急切。  莫文远道:“看、莫约是不大行的。”他思来想去给出了暗示道,“他与阿娘你想的,不大一样,常人怕不是很能接受。”  他都要和羊在一起了!  都不是人!  李三娘面上表情不变,还很稳当,内心却划过了无数想法,不能接受?仙女的身份没什么不能接受的,是人身身份不好,还是容貌有缺?  别看莫文远是位温柔郎君,他却还挺看脸,喜欢欣赏美姿容之人,当然此乃人之常情,并无甚好指责的。  莫文远下定决心道:“待我从占城回来,就将人带到阿娘你面前。”  从占城回来,那岂不是要一两年后,人间易变,世事难料,谁晓得一两年后女郎还在?要知道此世道女子生存并不大容易,在等待的期间嫁与他人也很有可能。而天上的仙女,真愿在人间呆两年?  她有满腹的问题,却都藏在肚中没有说出来,只点点头道:“阿娘等你回来。”  ……  莫文远有李三娘,大黑羊则有观音菩萨,也不知何时起,菩萨就成了他的爹似的,有何烦恼,有何困扰他心灵的问题就来找此人商谈。  不,与其说是商谈,不如说是单方面的灌输,偶尔在被魔音贯耳的时候,观音菩萨都会想到莫文远和他说的一道菜,名为“填鸭”。  鸭子一般长到三十多日就不爱吃食了,只有人工将饲料填进嘴中,才会长得更大更肥,饶是鸭子如何不想吃,如何挣扎,都无甚用处。  菩萨:我觉得自己就像那只鸭。  慧远和尚仰面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清净的斗室中没有夏日的爬虫,唯一会扰乱僧人睡眠的本应只有闷热的风,他略微施展法术,冷热不清,身体周围凉意涌动。  蝉鸣声、蛙叫声从田垄上遥遥传来,轻柔的月色斜斜打落在床边,这应是美好的一夜,静谧而舒适,让不需要睡眠的神仙都能充分享受到休息的快乐。  直到大黑羊从窗口跃进来的那一刻,一室的宁静被打破了。  “咩咩咩!”  “咩咩咩!” 第137章 莫文远好不容易才把眼睛移开,慢吞吞道:“你今日为何……”  要是他没记错,羊通用术法,身体本就洁净,纤尘不染,不需洗澡,即便是洗,那都是用羊身洗的,长而顺滑的羊毛沾了水,用牛角梳子细细梳了,还能给他按摩按摩毛下的肉,等到洗干净后,一个法术,就把身上的水给吹干净了,羊又能恢复毛蓬松的模样。  以人身洗澡,莫文远是第一次看见,更别说并不狭窄的房间内还充斥着花的香味,想来也知他洗了花瓣浴。  大黑羊道:“我有大事要做,要先沐浴焚香。”  “香就算了,小远你知,我身上的味儿比香好闻多了,但沐浴是要洗一洗的。”他看向莫文远,努力表现出什么叫眼神如钩,但羊实在没什么经验,那小眼神一点都不妖媚。好在莫文远是个懂的,硬生生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意思。  莫文远又慢吞吞道:“哦。”他道,“但现在还在白日……”  饕餮的眼睛都亮了,他裹上衣服走近莫文远道,“我正好买了些书,晚上一同鉴赏如何?”  凑近了,莫文远都能闻到他身上的味,绝大多数是花瓣的味道,还有一点是羊身上的奶香味,天知道明明他已经成了大黑羊,又不是母羊,怎么会有这味,故而是因为皮肤细嫩、肤白如雪导致的?  莫文远看着羊,心头也有阵火起,唐代的春宫本画得精致,但是内容,远没有现代多,他穿越前便是成年男人,该懂的都懂。  他眼神闪烁道:“可。”  ……  猪八戒将书揣在怀里,满脸的愤愤不平,他的满腔怨愤都是朝饕餮去的。一边走还一边嘀嘀咕咕:“不都是买春宫之图,何必如此。”  他不知饕餮买的是龙阳之书,以为他同自己一样,是个可怜的单身汉。  念叨两遍后,他面上又流露出羡慕之意:“哎,莫大郎对他真好,十几本说买就买了。”哪里像他,积蓄不丰,千挑万选了才买一本,画质还不大好,若有足够钱财,他也想买得多啊。  八戒感知之力不如他人,再加孙悟空是猴子,很是灵巧,忽然从他身后蹿出来,像是藏在八戒的影子中:“你先前往哪里去了。”  猪八戒一激灵,磕磕绊绊道:“去、去买早食了。”  火眼精睛锁定在八戒身上,上下打量,他觉得自己被看透了,脚步越发虚浮。  孙悟空道:“是吗?”  “当然!”中气终于足了点,他也知晓再虚弱些,就不打自招了。  孙悟空道:“哎,你好自为之吧,师父最恶说谎之人,小心再被逮着刷刷牙。”  听见“刷牙”二字,冷汗刷拉一下便下来了,遍布猪八戒的额头。  “别以为师父不在就无视了,他关心徒弟,耳目无处不在。”  猪八戒:“……”  这是我今年听过最可怕的鬼故事!  ……  猪八戒这箱吓得头都要掉了,大黑羊却很不同,晚间如愿以偿,芙蓉暖帐度春宵,总算是跨过了成熟与非成熟的界限,成为了一头真正的羊。  他与莫文远两人都身体强健,起的很早,前夜之事不仅没让他们觉得身体疲劳,反而还觉十分餍足,他们在床铺间温存时,羊还说了在书肆遇见猪八戒一事。  “他似也买了些图画带回去,就不知有何作用。”羊不屑一顾道,“玄奘法师也在京,难不成他还胆敢同人一起行那事?”  莫文远只笑,他对单身汉倒是无甚想嘲讽的,只是调侃道:“你可还记得前两年叫嚣着要切那物件?”  切?切!  羊才迷蒙了一瞬间,就反应过来,知道莫文远说了何事,他羞得脸都红了,活像是即将上花轿的黄花大闺女,莫文远看后啧啧称叹,心道羊的脸皮子竟然还这么薄?那昨晚那么多姿势是怎么换的?  “可别说那事了。”想到少不知事时的发言,他就深深的、深深的后悔了,当年如此天真,差点就酿下大错。  莫文远也不逗他了,掀开被子从榻上下来,他与大黑羊都长得瘦削,远看甚至有点纤细的味道,但真脱了衣服就会发现,两人都还挺有料的,常年习武让莫文远身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肌理,那肌肉流畅、充满韧性。  大黑羊捧着脸:哎呀莫小远真好看!  莫文远道:“我等都是男子,同寻常男女一般置办婚宴,共结连理是不大可能的,即便如此,已行了那事,不能何事都不做。”他想到大黑羊的爱好道,“合卺酒要喝,红枣等物也是要吃的。”  与国外不同,中国人古人成婚更加重视礼仪,但吃食却是随意发挥的,只有少量食物因为美好的寓意是要吃的。  红枣、莲子、半生不熟的鸡蛋,还有蒸糕、烧肉。秦汉时代起,婚宴餐桌上还多出了猪肺以及猪脊骨,时人认为,猪肺是可通气的器官,吃了以后新婚夫妻就会相互通气,和和美美,再也不会发生争执。  莫文远是个遵循古礼的,既然没有既定的婚宴,不若就把所有的菜色都做上一遍,他心道这可是自己与羊的大喜之日,做多少菜都不嫌多。  其他食材他都是经常用的,怎么做都好吃,只肖挑羊喜欢的方法做就行了,就猪肺,做之前他还犹豫一二,才选出了合适的做法。  猪肺是猪下水,本身滋味并不很好,按照现代的做法,常是用麻油辣椒爆炒了,让辣椒的香味盖住猪肺本身的滋味,仅仅取其滑嫩的口感,但唐代还没有辣椒,想要用此物,需要等到几百年后。  最好的烹饪方法是炖煮,可跟猪肺一起炖的食材有多种,咸味的菜干笋干,甜味的蜜枣等等。大黑羊虽爱吃甜食,却仅限于茶余饭后的点心,将蜜枣放在汤里是他不能接受的。  莫文远本就把大黑羊捧着,现在两人又有肌肤相亲的经历,就把他放在心尖尖上了,做吃食都随他口味,他沉吟片刻,就提刀向后院,捉了只小公鸡。  小公鸡拆解开,皮香肉嫩,指腹点在鸡肉块上,丝滑的触感让他露出笑容,他的眼神果然好,挑到了最好的小公鸡。  莫文远的人设有点ooc了,他用手抚摸鸡肉,眼神停留在含情脉脉上,哎,这才是用爱做菜啊。  厨师徒弟有问题要请教莫文远,正好从窗口路过,看见了师父的眼神,肃然起敬,对他更加敬佩,回去后告诉其他师兄弟道:“师父就是师父,他看食材的眼神,与我们都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不就是看食材?  那徒弟眉眼深沉道:“他看食材的眼神,比我看媳妇都热切!”  莫文远的徒弟有不少都是年轻气盛的小伙儿,便是结婚了,也是新婚燕尔,火热非常,听这徒弟说话,他们纷纷点头道:“真不愧是师父!”  “做每一道菜都饱含热情。”  “我辈远远不及。”  ……  鸡肉小火慢炖,鲜香扑鼻,白胖可爱的香菇吸满了汁水,菇类本就有提鲜的作用,与嫩生生的小公鸡块放在一锅里煮,鲜的人舌头都要掉了。  汤品为奶白色,猪肺切丝在其中沉沉浮浮,莫文远瞅了眼锅,又鼓捣出一碟蘸料,那蘸料的颜色与酱油类似,但也不知是如何做的,只保留了酱油的黄豆鲜味以及淡淡的咸。  装了酱料的小碗往饕餮面前一放,他再用抹布覆盖把手,连锅端了放他面前。  “猪肺捞出来,刷一遍酱汁再吃。”莫文远笑得眉眼弯弯,如同嫩绿色的柳叶,煞是好看。  饕餮看他的笑脸,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在扑通扑通强有力地跳动,随时可以从喉咙口跳出来。  美食当前,他终于恢复了清明的意志,拿起碗筷品尝。  他很会吃,知此菜品样样都为精华,先以勺子捞汤,后又不忘捞鸡块与猪肺丝。  汤的味道很难用言语形容,舌头尖触之,便能感觉到浅淡的香味,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凝聚了鸡肉精华的味道逐渐在口中绽放开,浓郁而富有韵味,久久不消散。  鸡肉嫩生生的,牙齿稍微用力,肉就被磕破了,从肉中抽拉出的鸡丝更是柔软无比,轻而易举就被撕扯下一小块,鸡丝根根分明。  猪肺本身并不具有甚味道,初入嘴只觉得炖得软烂,但等在酱料中过一遍,赋予了它惊艳的鲜味,它的特色才凸显出来。  滑而颇具有韧性的口感,对汤汁完美的吸附能力,即便是鱼翅也比不得。  饕餮大快朵颐,心情越发舒畅了。  哎,人生赢家,说的就是他这样的吧。  美人在身侧,美食在口中,生活真是有滋有味。  ……  饕餮的生活有多愉快,猪八戒的生活就有多惨淡,那春宫图不仅没有给他带来欢乐,反而让他更加提心吊胆。  孙悟空的话就如同灌入耳中的魔音,无孔不入。  “师父最厌说谎之人……”  “你以为能瞒得过师父?”  “师父无处不在。”  “八戒,为师帮你刷刷牙。”  “呵!”猪八戒猛地睁开眼睛,随后一个鲤鱼打滚,从床榻上猛地跃起,他的额头已经布满了冷汗,而惯常维持的人形,在莫大的惊讶之下竟然差点维持不住。  猪鼻子都冒出来了。  猪八戒很爱美,他的人形俊俏而风流,很得女郎喜爱,故而在长安城内他一直维持此形象,今日鼻子冒出来,可见他受惊颇多。  “是梦吗?”看皎洁的月光,再看漆黑的斗室,他松一口气,再度躺回床上。  他的修理乾坤之术并不好,时灵时不灵的,故而猪八戒直接将书贴身携带。  他伸手摸摸胸口,感受到了书本的厚度,才松一口气。  见四下无人便把书拿出来,点亮了豆大的灯火,开始看。  因孙悟空的话,他始终不敢正大光明看书,总是挑夜深人静无人之时,故而看书的进度也不是很快,这么多天下来才看了一点点。  这么晚了,除了被噩梦惊醒的他之外,应该没人还醒吧?  猪八戒好了伤疤忘了痛,嘿嘿嘿嘿嘿道:“师父肯定睡了。”  翻开一页,不亦乐乎。  哪里知道下一秒,冷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还未睡,八戒你在看何物?”  猪八戒、猪八戒裂了!  ……  隔几日后,南行日期已定,莫文远又携大黑羊同几人见,他看众人几眼,眼神飘忽。  莫文远:猪八戒是怎么了?  时间对方鼻青脸肿,一张帅脸硬生生成了猪头,他躲在阴暗处,姿态瑟缩,就莫文远的观察来看,距离玄奘法师甚远,隐隐表现出躲避之姿。  玄奘法师是见过大世面的,就当不曾看见徒弟的狼狈,与莫文远一板一眼地交流,多是说南方气候如何,人文风情如何,要做何准备。  两人聊天过后,众人分手,孙悟空同玄奘法师报备道:“我欲往李三娘食肆买早食,就同莫大郎一块走了。”  唐三藏点点头道:“去吧。”很有开明师父的模样。  藏在阴影中的猪八戒瑟缩道:“我也……”  玄奘法师蓦然摆出另一副嘴脸,上一秒还似乎春天似的温暖,立刻就变成了六出蔽空的寒冷冬天,围绕在他身边之人都感到了可怖的寒气。  “再说一句?”  大魔王的声音打在了猪八戒的心上。  他头缩回去,甚至想要跟鸵鸟一样,将自己的脑袋埋在沙土下。  “没、没说什么,我什么都没说。”  可怜极了。  走远后,大黑羊发出了无情的嘲笑:“咩咩咩咩咩咩咩!” 第139章 莫文远道:“好了好了,可以吃了。”  猴头菇粥只是其中之一,此外他还烤了肉,肉面上不仅洒了盐,还用小刷子刷了一层酱汁,经过炙烤,肉面泛着光泽,还泛着淡淡的焦意,黄色接近透明的油悬挂在肉的边缘,摇摇欲坠。  一海碗的稠粥,加上几块肉与酸菜,这就是老虎精的晚食,对精怪来说这点吃食只能说是塞牙缝,但他将吃碗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眼神中充满了渴望与膜拜。  勺子先挖一勺粥,粥很浓稠,可以看见饱满的白米饭,细碎的猴头菇以及嫩绿色的葱花沫飘在粥面上,充满生命力的绿色与白色相间,让人心生愉悦。  一勺送入口中,先品尝出的是作为基底的米香,随即,霸道的猴头菇鲜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口中回荡,此味像是浓缩到了极致,只剩下精华的鸡汤,猛地在舌尖爆裂开。  葱花起到了锦上添花的效果,不仅颜色好看,香味袭人,吃进嘴里也给人以清爽之感。  再吃一口被肉酱汁染上黄色的粥,味咸,带肉香。  老虎精的表情变得格外严肃,他对唐玄奘道:“若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是否可天天吃此物。”  玄奘法师想,都成佛了吃肉是不大行的,但若不是自己的弟子,往松散了说,好像也无妨,至于猴头菇粥肯定没问题,他点点头道:“是。”  老虎精:!!!  ……  饭吃到一半,观音菩萨姗姗来迟,孙悟空紧随其后,闻到粥味儿就立刻掏出一钵,先吃为敬。  莫文远曾也见过菩萨实体,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之后相见,都在梦中,故而此时还挺好奇,道此机会不很多,隐晦打量之,想要将菩萨的模样记在心中。  菩萨也想喝粥,但在莫文远面前他还是很想保持形象的,故而先咳嗽两声道:“老虎精可是他?”眼神看向大快朵颐的少年老虎精。  老虎精哪里看他,全副心神都投在饭碗中,还是玄奘法师咳嗽两声才抬头,看他猛地打了个激灵,可见法师对他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就是他。”唐玄奘道,“他心地纯善,虎为恶兽,他却不曾伤人,很有佛性。”玄奘法师道,“不知菩萨可否收下他。”  观音菩萨略作思忖道:“也好,黑熊精在紫竹林中,难免孤单,有虎精陪他,倒也不错。”  哪里知道这老虎精听见菩萨的话后并没有直接应了,反而高举饭碗道:“若跟你走,是否天天有这物可吃?”  观音菩萨:“……”  我都没天天有吃的,你怎就有了?  一菩萨一老虎精大眼瞪小眼许久,都没甚结果,还是莫文远咳嗽一声道:“日日吃怕是不成,然而我常送供奉给菩萨,你同他一起,便也能吃的。”  观音菩萨:???  谁说的。  老虎精道:“那好,我便入了佛门又何妨。”  此事结束后,观音菩萨本该带着老虎精离开,哪里知道他一朝吃美食,竟不愿意走了,非要吃饱了才可上路,菩萨是个慈悲人,只能等他。  期间观音菩萨不断跟莫文远使眼色,望他说点什么,莫文远接到眼神,无端觉得有点熟悉,莫大郎是个八面玲珑的,当即便道:“今日粥做得多些,我虽知此物鄙陋,却也不得不腆颜发问,菩萨可要用些。”后面的话都是自谦语。  大黑羊与玄奘法师的徒弟们都用心碎的眼神看向莫文远:不是吧,多了这大胃王老虎精,我们都不够吃,现在还要挤一观音菩萨?  他们都要仇视菩萨了。  呵呵,谁没看见你使的眼色?  观音菩萨听此言,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嘴上故作矜持:“出家人不重外物,即便是山间野露也可吃得,更别说是香甜的粥食。”他从袖里乾坤中拿出一钵,半点不客气。  却不知,莫文远在看清楚钵的模样时,睁大眼睛。  和尚都以钵化缘,那钵的质地不错,许多僧人一生只有一钵,莫文远的师父慧智和尚也是如此,他视力好,心又细,看见钵的时候就心生怀疑,等拿到手上给菩萨盛粥的时候看钵看得更加清楚。  莫文远不动声色,把钵递给观音菩萨,见他喝了一口,眉头舒展,啧啧称叹,冷不丁问了一句道:“味道如何,慧智师父?”  观音菩萨顺口道:“甚好——”  话还没说话,他就像是被命运掐住咽喉的公鸡,说不出话来,先抬头环视一周,且别说别人,即便是喜怒不形于色如孙悟空,都流露出了惊讶的神采。  神农与观音菩萨交好,但他与莫文远不是很熟,感觉不出此刻微妙而又复杂的情况,只能送给菩萨一属于友人的鼓励眼神,而那大黑羊,难得从吃食中分出了点神思,看向自己,眼中充满嘲笑。  大黑羊:嘎嘎嘎嘎嘎!菩萨你也有今天。  不要让我们说好,最后还不是掉马了?而且掉马姿势一点都不好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蠢死了蠢死了!  俨然不记得他曾经给饕餮的照顾,还有被骚扰的日日夜夜。  再回头看一眼莫文远,只见他的眼神十分复杂,敬重还是有的,只不过有点少,更多的是疑问。  师父你干嘛?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师父!  更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菩萨!  观音菩萨:“……”  我招惹谁了我?  ……  老虎精被带走之后,往安南行的路上就没遇见甚大事。精怪还是有的,但都是些食人的精怪,冷酷的玄奘法师自然不会对他们手下留情,该物理度化的就物理度化了,羊还是叫嚣着想要吃精怪,却碍于玄奘法师在,并不如此行事。  行走三个月后,他们终于到了安南。  此时安南之中心并不叫做安南都护府,此都护府是唐高宗设立的,现在安南的中心还是交州都护府。这里的交,取自交趾之意。  古代越南又有交趾之名。  唐前期国力强盛,对边远地区的看管也十分得力,统治稳固,安南当地所用的税法被称为两税法,当地的农人也需要交农税,服劳役,甚至被征收手工产品。  而安南的州县,除了向唐王朝政府上包涵土特产在内的岁贡之外,还要交盐税、铁税、珠宝税、麻税等,规定相对严格。  什么为显示国威,赐附属藩国技术、农产品以及一众宝物而不求回报,是不存在的,唐代统治者身上可没有不求回报的好品质。  莫文远见此地商贾货车,络绎不绝,船顺水道而下,将一箱箱的货物送入安南,还挺惊讶:“此地商业之繁华,略逊于西域,然也未差太多。”商人很多,货物流通量也很大。  然而敏锐的孙悟空在看了一会儿后却道:“我看未必。”  “大圣何出此言?”  “我观此地商船驴马车队颇多,却皆是由大唐送往安南,少见安南商贾即物运往东土。”  莫文远对此还算有点研究,跟李三娘在一起久了,他对商道之事了熟于心:“我未听说过安南有甚土产品的,然后大唐之瓷器茶叶等物,即便是在西域都销量亨通,怕是在安南也是如此。”  事实上莫文远所言之语并非有错漏,安南之地汉化已久,尤其是当地的国主贵族,皆习汉人之生活习性,好喝茶,鉴赏瓷器,故此些物件在安南很有市场。  神农是标准的农学家,对商贾之事的兴趣不大,故而便提醒道:“我等来此地,各有事物要为,不若商讨之后,分散为之。”  莫文远点点头道我:“如此甚好,我欲到集市看看,见此地为米价如何去。”  神农道歉:“此地炎热,明明时令已入冬,却很温暖,可堪种植,我欲往田里去。”  玄奘法师上手合十,口胡佛号:“阿弥陀佛,贫僧且去寺庙看看。”  三人对视一眼,已经有了决定,莫文远口顿一会儿道:“各行其事,一旬后在此地见如何?”  唐玄奘与神农都无异意,点点头同意了。  但等到人员分配时,却又出现了别的情状,神农独身一人,且不必担心,唐玄奘却有一堆徒弟。  即便为了每日吃食考虑,几人都欲跟莫文远同往。  哪里晓得大黑羊反应激烈,“咩咩咩咩咩”个不停,就是不同意。  不成不成,你等既和玄奘法师是一道的,何必与我等通行,再跟师父走就是了。  孙悟空心思通透,看见大黑羊之坚决态度,若有所思:“成,那偶做打扰,来寻些吃食如何?”  大黑羊嘴巴开合,似有话要说,莫文远却先代他答应了:“无妨无妨,只要早些来便可。”  早些来啊……  孙悟空仿佛发现了某些值得探讨的严肃之事,表情慎重道:“俺老孙知矣。”  跟在他身后的好吃小呆瓜猪八戒满脸疑惑:知道什么了?  ……  交趾集市众多,莫文远打听后在一较大之市落脚,此地不仅有各色店铺,还有食肆与旅店,俨然一缩小版的西市。  集市中汉人较少,更多的是交趾当地人,他们长相与汉人略有区别,身量不高,肤色偏深,五官轮廓也更深一些。  莫文远很有外出经验,知此时需先寻一落脚之处,便带着羊走了,交趾人不知大黑羊之事,少有人听莫文远之名,故此时都面露疑惑之色。  他在交趾看过所有旅店,终于选了家看的过眼的。  说是看的过眼,房屋却也低矮潮湿,不过是没了蛛网纠结,也无老鼠、壁虎、多足之虫等不令人喜爱的小动物。  掌柜是交趾人,见到羊,用语音古怪的汉语道:“客官,这羊……”  莫文远道:“我愿多加些钱,且让他同我住一道。”  他们要了上房一间,羊进门后,感受到落在身上的细小尘埃粒,皮毛炸开,立即动手将房屋清洁一番,随后变成人形,对莫文远目露希冀之色。  “现已无人,我们可否上塌嘿嘿嘿……”  和玄奘法师一路同行,他都要憋死啦!第104章   安南作为大唐的下属郡县, 深受中国本土文化影响,就连地区结构、管理制度也雷同。地方分设州、县、乡、社, 行政机构和官吏任免一如内地, 乡镇下的集市, 集市中的店铺,也是中国内地的翻版。酒肆、书肆、食肆、农店、铁匠铺, 应有尽有。  莫文远带羊走在狭窄的黄土路上,观两侧店铺, 点评道:“虽大体相似,细节之处却有不同,长安城中常见的饼屋,卖胡饼胡食之店此地却不大常见。”  大黑羊听他话后回忆这两日见到的他国商贾, 深以为然:“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如此说来, 西域的行商也不多见。  他们见到的有真腊、文单、昆仑等国的商人,对应现代的国家,分别是柬埔寨、老挝以及马来西亚。西域, 也就是中亚的商人几乎不曾见。  他们走进一粮食店铺,莫文远在旅店落脚之后,并没急着出去找占城稻, 反而与当地的商贾还有大唐来的行商闲聊,听听这里的局势, 再听他们说有何店是当地比较大,比较权威的。唐人不用说,绝大多数都听说过莫文远的名声, 愿意卖好,很是热情地讲解一番当地局势,而交趾本地人所说与那些商贾类似,故而莫文远很快就有了目标。  店铺大多简陋,泥砌墙壁,瓦的颜色也很暗淡,以唐人眼光看来,那瓦质量实在不好,偶见悉悉索索的小虫、肥硕的老鼠从店内刺溜一声钻出来,看着并不令人感到愉快。  莫文远将羊留在门口,人进去,掌柜迎上来,他的汉语比旅店老板更差,很不流利,好在能勉强听懂汉话,连说带比划,同人交流起来。  莫文远现在他的带领下看过各种稻米,期间店家在一旁解释道:“此些多是从中原引进来的良种种植而成,米粒大而长,香味宜人,颜色洁白。”大唐的种子在交趾很受欢迎,收获的粮食价格相对高昂,只有富裕人家以及贵族才可吃得。  也难怪此掌柜汉化不流利,谁叫绝大多数的唐人并不会专到交趾,买价格更加昂贵,却出产于本国的粮食。  但莫文远找的并不是唐代的稻谷种,他道:“可有本地的稻?”  那掌柜看他一眼,将他往店内带了,在一屋前站定道:“此皆为交趾之水稻。”那些稻谷被零散地放置在大布麻袋中,供人看,若确定客官需要,掌柜则会遣人到谷仓取新米。 第141章 神农:种田,我是专业的!  ……  然而,除了神农之外,还有一人对香蕉种植技术迸溅出的热情,却是无法被众人所理解的。  神农看着身边全神贯注看他记载,甚至手持书卷,以鬼画符似的销魂字体记录下种植过程的猪八戒,忍不住发问。  “天蓬元帅可是很爱吃香蕉?”他没看出来啊,真正喜爱吃香蕉的应该是齐天大圣才是,这几日根本是香蕉不离手,百吃不厌。  “嘿嘿,尚可,尚可。”猪八戒笑了两声,又接着询问,“这土的质量……”  神农从来不会拒绝回答他人的问题,故而立即作出了详细的回答。  没人知道,猪八戒心中有怎样的野望。  他,身为二师兄,被孙悟空捉弄多矣!  每当被师父打一次,不敢反抗师父的他,总会愤愤不平地想起在师门中混的如鱼得水的孙悟空,长期的意难平让他对孙悟空怀有敬畏的同时,总是想要反抗一下,或者是报复一下。  然而孙悟空几乎是只没有弱点的猴子,在吃香蕉之前。  想到对方津津有味,香蕉不离手的画面,猪八戒眼中迸溅出了慑人的精光,他发誓,要种植出最好吃的香蕉。  然后在大师兄面前统统吃掉,一根都不给他留!  这就是他可怕的报复!第105章   安南与大唐不同, 经济、手工业、农业等众多行业都很不发达,百姓生活也十分困苦, 即便是安南的经济中心, 其发达程度尚且不及长安十分之一。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低下的经济水准造成了一问题,那就是即便安南等地有货币流通, 百姓们却更加习惯于以物换物。  在集市时他们尚且还能用大唐的铸币,安南商贾很相信大唐的货币, 在他们眼中唐国货币的用途差不多就像是现代人眼中的美金,即便欠下了大量的债务,都是世界通用货币,不轻易贬值。  越到安南下属的乡镇, 货币的用途就越小, 等从种植香蕉的村落出来,众人发现,货币已经完全不起作用, 即便他们欲买些必须的用品,也只能以布匹或其他物交换。  众人盘腿坐在低矮屋檐下,安南多雨, 行至半路,滂沱的大雨从天上倒了下来, 队中之人赶快寻找一地躲雨。  在荒野山林中修建小屋乃是猎户之习惯,安南等地也有许多人以打猎为生,又因为此地潮湿多雨水, 天气阴晴不定,他们修建的简陋屋室只多不少,这就便宜了莫文远他们,终有地可避雨。  此屋少有人来,似荒废了一段时间,才进门地上的湿气霉味直冲鼻腔,西行师徒习惯了风餐露宿,常在荒郊野外席地而卧,不觉有甚问题,但大黑羊却不行了,同莫文远在堂前行走许久,早就习惯将厨房打扫得纤尘不染,闻到雨水和青苔菌菇混在一起的味儿,他垂立的羊毛都炸开了。  “咩咩咩咩咩咩咩!”  这地方还能住吗?  抱怨之声脱口而出的同时,一点都不轻柔的风就托起了地上的尘埃,墙角的蜘蛛网被搅碎后清扫干净,小型的龙卷风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破碎的瓦片被不知名的皮子填上缺口,稀稀拉拉的雨,再也无法落入房中,潮湿的霉味被扫荡干净,空屋子里只有雨水打落在树枝子上独属于植物的清香。最妙的是屋内干燥的氛围,也不知大黑羊究竟做了什么,明明尚在雨水中,屋子内部却如同被灼热的阳光烘烤了好几日,温暖而又干燥。  见干净整洁与先前完全不同的房间,众人陷入短暂的沉默,最后打破一室寂静的竟然是极少以人形出现的白龙马。  他是东海龙宫三太子,是一俊秀的公子哥。  “原来术法可以这么用。”他感叹道,“怕只有对风的术法操控到极致才可如此。”  脑子不太好的猪八戒目瞪口呆:“你就想说这?怕不是风法术操控的问题,谁会大张旗鼓行此事?仅仅为了一落脚之处……”  羊凶狠地朝猪八戒咩咩咩,后者直接脖子一缩不说话了,猪八戒叫嚣得厉害,怂得也快。  孙悟空中从获得了启发,他若有所思:“以后同师父外宿,也可如此。”他知道唐玄奘是个极爱干净的,即便受到环境限制,经常要风餐露宿,他爱干净的本质却不曾变过。  唐玄奘听孙悟空的话,面色稍霁道:“不必如此,悟空你有此心,为师便心领了,然行走外地,本就为修行,若要大费周章将落脚之处拾掇干净,便无修行的意义。”他转头对莫文远道,“莫大郎之情状与我等不同,能有干净之处落脚,真是托大郎的福。”  莫文远连忙摇手道:“不不不不不,此乃大黑羊之功劳。”  猪八戒看孙悟空更傻了,原来还能这样讨好师父?我刚才怎么没想到?  作为背景的沙僧道:“二师兄的表情不大对劲。”  白龙马一唱一和道:“怎么不对劲了?”  沙僧道:“表情癫狂,眼露痴呆之意,很似前日所见行走路边乞讨之痴儿。”  猪八戒:“……”  你们说的我能听见!  ……  折腾一番后众人方才坐下,商讨应以何物赚取布帛等物。  玄奘法师一脸严肃:“若只是化缘,我等无甚困扰。”此地也有人信佛,唐代的佛教徒都很虔诚,即便自己生活贫穷困苦,也是愿意给化缘的和尚施舍些斋菜的。  莫文远道:“然我并非佛教徒,且我等所需物什并非斋菜。”他们需要的是一些生活用品,这些化缘是得不到的。  唐僧又道:“可否做些小营生?”  许多游僧在云游天下,到各个寺庙学习佛法的途中都会做些营生,在豆腐问世之后多为做豆腐卖,还有就是做法事念经等等,总归能够赚取盘缠或旅费。  莫文远道:“做小营生,法师所言莫非做豆腐?”  三藏点点头。  “此方法我昨日便想过,然我路过几村落,却发现此地百姓着实穷困,且别说是磨坊,即便是驴子骡马等物,也是见不到的。”  根本不具备做豆腐的条件。  至于小的编织物品,像是草鞋竹筐,生在热带雨林的人们都很擅长做编织收益,即便不擅长,他们也更加愿意砍几根荆条自行编织,而不是同旅人交换。  这里最有远行经验的就是唐僧,他没有主意,徒弟们就更不要说了,而神农本身是个科学技术人才,对经营部落或许有番心得,但商贾之事,却不知该如何做。  神农当部落首领的年代,行使的还是共有制度,私产都不存在。  众人的眼神不知不觉间都集中在莫文远的身上,就指望他能够拿出些好主意来。  莫文远确实有点想法,他道:“既如此不妨做些味好价格又不高的吃食,同本地之人换了便可。”  孙悟空道:“但这人生活已很穷困,精致的吃食定是拿不出布匹换的。”  莫文远却笑道:“不一定要布匹,我前几日见村中人易物,虽有人以布匹相换,但绝大多数人家不过是送出点豆子。”  “只要有了足够多的豆子,就可以换布匹,当然若是生活小件,豆子足够换了。”  “我做之吃食,只需换些豆便可,此地人虽穷困,却也没到豆都拿不出来的地步。”更何况吃美食是人类的共同追求,只要香味够浓,味道够好,总有人愿意交换的。  众人记得他说的很对,纷纷点头,玄奘法师道:“既如此,大郎你欲做何吃食。”  莫文远道:“自然是因地制宜,以本地之食材做新吃食。”说着他便抬头微笑着看向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根香蕉的孙悟空。  孙悟空:!!!  你要对我的香蕉做什么!  ……  安南能找到的,价格相对低廉又美味的食材,自然是才发现的香蕉了!  由北至南一路走来,便是莫文远都发现了一个问题,或许是安南的交通很不便利,乡镇之间的信息也很不流通,即便在中部地区出现了专门种植香蕉的村落,也有人挑着担子到外地去卖香蕉,但鉴于这种水果并不很容易保存,几天不吃就会发黑软化,绝大多数的当地人竟然都不知道香蕉是什么。  脚步神速又购置了大量香蕉的莫文远等人,发现了商机。  他们又在一小村落落脚,这小村落依旧没有磨坊,但暂居的院子里却有简陋的灶台,至于做饭的灶具,莫文远是备齐的,即便不齐全,都有易牙鼎在,想要什么都能变出来。  大黑羊跟在莫文远身边忙前忙后,论做吃食前的准备,无人比他更加精通,西行的师徒以及神农是无用武之地了,他们看着被食材锅碗瓢盆堆满的灶台,心中只有好奇。  猪八戒凑上去道:“欲做何吃食?”也就他一傻大胆可以突破饕餮建立起的防线,直接向莫文远发问了。  “我欲用香蕉做俩吃食,其一食材耗费些,然香味远飘,可以吸引众多孩童及当地人前来问询。”他顿道,“其二则可存放许久,味甚甘,性薄脆,当地人久不食甘味,该很欢喜。”  孙悟空终于插嘴了,他的声音不大淡定:“都用香蕉做?”  “都用香蕉做。”  ……  莫文远准备做的分别是香蕉干以及香蕉派,后者自然是简易,不用精面粉的版本,安南本地的麦面比大唐的要粗糙许多,但也不是不可用,最多不过是降低美食的口感。对没有吃过香蕉的绝大部分安南民众来说,香蕉本身的美味就已经可以俘获一切,掺在其中的麦面仅是锦上添花。  香蕉干非常好做,在现代,越南几乎就是香蕉干最大的出产国,在超市买一袋便宜且包装良好的水果干,经常是越南或者菲律宾制造。  一根完整的香蕉被切成无数细而薄的片,放在铁丝网上烘干,下方的炭火泛着橙黄色的暖光,分外明亮。  水果中的水分俨然被蒸发殆尽,若说有何不足,大概就是铁丝网在烘烤的过程中,于香蕉片上留下了焦黑的痕迹。  这些焦黑丝毫不影响香蕉片的美味。  遇上香蕉就自控力不足的孙大圣悄悄潜入房间中,从台面上捻起冷却好的香蕉片,放入口中,只听见“咯吱咯吱”,比生香蕉更加甜的滋味在嘴里蔓延开,那味儿怎么说,咀嚼第一口给他的感觉就是甜,嚼得越多,属于生香蕉青涩的香气便在口中冒头。  他幸福地眯起了猴子眼,以莫文远的角度来看,只能看见孙悟空的眼睛弯成了幸福的月牙。  再一次坚定心中的想法,没有猴子可以抵御香蕉的诱惑。  齐天大圣是莫文远的偶像,即使他现在可能更迷玄奘法师,那也是曾经的偶像,粉丝对偶像向来是偏宠的,莫文远心肠一软,将手下的香蕉派用小铲子一切为二,大黑羊孙悟空一人一半。  大黑羊抗议道:“怎么切断了?”他变成了人形,因为羊蹄子没有办法直接把香蕉派举起来。  他做的虽说是香蕉派,却并非美国苹果派一大圆蛋糕的模样,而是金拱门的条形香蕉派。  莫文远好心好气劝说道:“给大圣一个。”他道,“大圣喜食香蕉,你刚才可看见他偷食香蕉干的模样?派反正易做,你就分他半个吧。”  大黑羊全身上下写满了抗拒,他看向莫文远的眼神中写满了难以置信,眼神更是委屈,线条柔和而滚圆的杏眼中甚至有泪花。  莫文远给他看得有点虚,不过他是坚守原则的人,岂能被美色而诱惑,故而坚守底线道:“吃独食不好,下次再给你做。”  俩人说话时,孙悟空就支棱着耳朵听,齐天大圣的听力胜过人远矣,故而才说完他就似漫不经心地进门,从莫文远手上接过半枚酥脆的香蕉派。从切口处看,金灿灿的香蕉在高温下已变成了泥状,只可看出少许香蕉块的轮廓。  香蕉泥粘稠而多汁,孙悟空的眼中闪过渴望的神色,随后咬碎了派的边缘,粗糙的麦面经过几道工序才发酵成功,莫文远将其擀成薄脆的面皮,再进行切割。他用了制作印度飞饼的技术,确保面皮可以在烘烤的过程中膨胀而酥脆。  “咔嚓——”饼在咬合力的作用下突兀地断裂,香蕉泥与香蕉泥之间拉出了绵长的丝,连绵起伏,未曾断绝。  在锅中熬煮过的香蕉更加甜了,淀粉被进一步地分解,高温加热让其口感变得十分软面,口味也接近腐化前的甘甜。  吃过香蕉的人都知道,待摆放一段时间,果肉颜色便暗淡时的香蕉才是最甜的。  “哒哒哒——”  “哒哒哒——”  孙悟空与大黑羊吃得头都抬不起来,而村落中的小孩儿也同莫文远想的一样,被香味吸引过来,他们用渴慕的眼神盯着香蕉派看,也有些孩子怯生生地看向香蕉干。  含糊不清的土语从他们口中倾泻出来,莫文远同样以相对流畅的安南语回应道:“想要吃,让你们阿爷阿娘拿物来换。”  等莫文远他们再上路时,马与羊的身体两侧就坨满了豆子与粗糙的布匹,这些在安南以南之所几乎成了通用货币,在沿途几村庄卖了香蕉点心后,他们就凑够了路上的“盘缠”。 第143章 按照水稻的生长周期,他们可以被分为三类,分别是早稻、中稻和晚稻。早稻的生长期为九十到一百二十天,中稻为一百二十到一百五十天,晚稻为一百五十到一百七十天。  目前莫文远见过的大唐本土水稻都是中晚稻,而占城稻则是这个时代少见的早稻。  早稻的优点自然不必多说,如果说原本大唐内的稻谷,即使是在最南方最温暖的地区都只能做到一年两熟,那么换成占城稻,就能做到一年三到四熟,譬如在有天下粮仓之美誉的苏杭地带,只要从两熟变成三熟,就会让粮食的年产量达到一惊人的数字。  而这些,正是莫文远希望看见的。  神农比他更加专业,他的一双眼睛好比是最精密的农业测试仪器,可以在短时间内看破诸多寻常人研究很多年,甚至是一辈子才能发现的规律。  他知道什么样的稻穗是最好的,植株多高才恰到好处,他通过叶子的颜色去判断那些水稻的好坏,更加重要的是,他能看出占城稻与他们在安南看见的稻谷有何不同之处。  神农先给了农人一些钱与布匹,随后他便得到了可以去植株观测的权利,当然,取的不能很多,几株是上限。  但从这几株中,他却得到了某种令他兴奋的结论。  ……  在看过稻田的景象后,神农带着才得到的新鲜的稻穗回到落脚的寺庙中,见四下无他人,仅有南行同路的伙伴,他毫不避讳地使用袖里乾坤之术,将他在安南不同地区收集到的新鲜稻穗拿出来一一对比。  因他们到达安南的时间与到达林邑的时间不同,收集到的稻穗成长程度也很不一样,若按照普通人建立对照组的习惯,这些稻穗所处时期应该是相通的,但有了仙人手段,即便处于不同时期,神农也从植株上残留的痕迹,知晓它们未来会长成的样子。  莫文远看他使用法术,令安南的稻穗迅速成熟,不免提出了疑问:“若有此伟力,何须千里迢迢从林邑寻找稻谷,直接创造出新作物便可?”  当年五谷,不也是神农找到的吗?  听过莫文远的疑问,神农露出一和蔼的笑容,他道:“此两者不大一样,我当年并非是创造了五谷,而是发现了五谷。”  “即便是神仙也无造物之伟力,否则女娲娘娘也不会成为圣人。”就譬如说这些稻谷,他神农充其量就是一发现之人,他可以用农家的手段进行嫁接,再用仙人法术加快成长的速度,得以在短时间内得到观测结果。  但是直接无中生有凭空捏造新的品种,这是不可能的,天道不允许。  莫文远其实不大理解天道允许与否的概念,但他还是点点头,心道若没有天道留下的种种限制,这世间说不准早就乱套了。  在对照组成熟程度相同时,只要是洞察力丰富而敏锐的人,都可以看出两植株的不同,按照本地农人的说法,安南大面积种植的早稻,也是他们林邑传过去的品种,既然是出于相同品种,那么俩稻穗应大体相似。  而展现在他们面前的稻穗虽有相似之处,但若集体比较米粒大小、粗细、颜色,植株的高度,稻穗的饱满程度,就会发现它们的不同之处也同样的多。  神农走遍了安南的田地,他见识到几乎所有种植在安南的稻种,也知道他们长成熟后会是什么模样,神仙的智慧同凡人还是有区别的,他可以轻易记住成千上万的样本,将他们的特点从芸芸众生中?绎出来,组成典型形象,再进行二次总结。  而林邑的水稻,他目前看的并不是很多,但一片广袤无垠的天地却也能让他得出相同的结论。  莫文远看向他,只觉得拥有古铜色肌肤的大汉眼睛正在闪着光。  “它们皆出自于同源,却各有一番发展。”神农宣布了自己最后得出的结论,“此种稻谷会因土地的改变而改变。”它们拥有极其强大的适应性。  莫文远想到走之前在江南稻田中生长成熟的稻穗,再同印象中的安南水稻对比,生长情况如何他不知道,但所结的果实,也就是被稻穗所包裹的米粒,确实很不同,江南水土养人,肥力充足,养出来的稻米比安南种植出来的香甜数倍。  当然滋味比本土的中晚熟稻还差不少,纵向对比却很足够了。  神农的眼中依旧闪烁着狂热之情,他已经不是在对莫文远说话了,而是在对自己说话:“如若将其同大唐稻谷杂交培养,或许能养出兼具口味与生长期的新种。”  这正是他长久以来的目标!  莫文远闻言,也不由自主弯眼笑了。  他很期待看见早熟稻谷迎风招展的景象。  ……  他们在林邑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期间除了林邑的水稻,其他谷物也看了个遍。  林邑是个相对繁华的城市,盛行的佛风为此地带来了诸多远道而来的僧侣,而独特的热带雨林气候则让此地的瓜果蔬菜更容易种植,熟制更短。  在此地停留大半年,队伍中的每人都很有收获,神农日日跟他心爱的稻谷在一起;玄奘法师带着徒弟宣扬佛法,同本地僧侣探讨经书;莫文远带着大黑羊,致力于寻找他东南亚独有的食材,还学习这些食材的培育方法,欲将其带回大唐一并种植。  永徽二年末,南行的队伍终于回到长安,他们不负众望,带来了产量极高生命力顽强的稻谷,还有香蕉、开心果之类原本大唐境内不可见得的瓜果。  ……  莫文远回京当日,全家人一起出动来迎接他。  时令已进入深冬,长安城中风雪飘摇,凛冽的东北风、晶莹剔透的雪花并没有阻挡行人,脚夫、小商贩、农人,有的穿棉衣,有的穿兽皮,皆很忙碌。  而在城门口矗立的人群中,李三娘格外显眼。  她已年近四十,眼角有了细微的纹路,黑发间也生华丝。然而她穿了一件剪裁精美的棉袄,下半身穿直筒的厚实罗裙,亭亭玉立站在遮蔽风雪的门洞下,全身上下却透露出一股少女都没有的,蓬勃的朝气。  赵二娘与莫小狗站在李三娘身后,莫小狗的怀中抱着一白玉似的雪娃娃,他的身躯已被厚实的棉袄所包围,棉袄的小帽子中缀有细密的白色绒毛,即使六出蔽空,分外寒冷,看他灵动的眼睛,白嫩小脸上微薄的红晕,也知他身处温暖之中。  羊与莫文远并排行走,看见这景,也咩咩咩咩咩地叫唤起来,他同莫文远一起生活了二十来年,早已成为了家中的一份子,见此情景怎能不激动。  大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  我回来了!  莫文远也招手道:“我回来了!”  ……  回到长安之后,他们所带来的稻种以及瓜果呈给圣人,相较于李世民,李治更显优柔寡断,但好在他是个爱听臣下意见的甩手柜圣人,对莫文远唐玄奘等人又有异样的敬重,在能干臣子的辅佐下,几乎能够适用于大部分地区的早稻,便在全国上下推广起来,占城稻早了将近三百年登上历史舞台。  莫文远自然欣慰于这一莫大的改变,不过他现在所面对的最大的问题却并非是占城稻,而是来自阿娘的诘问。  “你先前可是说回来便将心上之人带我面前,那人在何处?”  莫文远与大黑羊面面相觑,下一息,羊变成人形,姿容姝丽的大黑羊端端正正坐在李三娘的面前,态度慎重道:“阿娘!”  莫文远:“……”  李三娘:“???”  充满疑问的尖啸声响彻长安李三娘食肆上空:“啊啊啊啊啊啊???”  莫文远裹挟大黑羊连滚带爬冲出了李三娘食肆,仿佛身后有鬼怪在追赶,当然了一致被蒙在鼓子里却猛被唤醒的李三娘比鬼怪恐怖不知道多少倍。  “你咋直接就称阿娘了?”  “那我该如何说?”  莫文远的声音扩散在风中,更显游移不定:“额,委婉些?”  大黑羊很无辜:“再温婉,也是要捅破窗户纸的。”无论说什么,李三娘的一通发作也是肯定躲避不过的。  莫文远和羊跑得快,但他们已经能够听见李三娘在身后穷追不舍的凌乱脚步声,闲聊暂时被搁置在一旁,两人飞快地讨论起去路:“近日,家怕是不得回,若是跑到大兴善寺也一下子就会被逮住,依我看,只能找一阿娘力所不能及的偏远之地地静待风平浪静,再回家便可。”  大黑羊兴奋道:“都依你都依你。”他道,“南诏、西域、天竺我等都去过,这回去哪里?”  谈到偏远之地四字,再想到大黑羊无所不能的神通,莫文远脑海中灵光乍现,想到了对厨师来说充满宝藏的乐土。  辣椒、南瓜、土豆、甘薯、花生……宝藏都在南美洲等着他!  “我们去海的另一端如何?”  “海的另一端?”大黑羊先是一愣,随后他便看见了莫文远眼中闪烁着的光以及神采飞扬的笑容,被美色诱惑的大黑羊想都不想,当即点头道,“好!莫小远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随后他又犹犹豫豫补充道:“那里可有甚美食?”  莫文远笑了:“遍地是美食,你且不必担心。”  土豆玉米辣椒,他莫文远与羊来了!  ——正文完——第107章 番外1  建立一座种植园, 并不是件简单的事,尤其是对从来没有做过类似事情的猪八戒来说, 就更难了。  但他表现出了充分的耐心, 猪八戒寻找身边对农事、对果蔬培植有见地的熟人、朋友, 询问他们相关事宜。  第一个被找到的是神农,他正在进行占城稻的品种改良,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做此工作,事实上在发现了占城稻以后, 他所有的精力都被倾泻在了这种稻谷中,诱变育种、杂交培植、单倍体育种……这些具有现代气息的名词他一个都不知道,但古老的智慧以及在粮食上的钻研精神,却让他超脱了时代的束缚, 将这些方法提炼出来, 并且付诸于实践。  “种植香蕉?”神农先是一愣,随即他用崭新的眼神打量猪八戒,似乎很搞不懂, 他为何要种植此物,但心中的疑惑并没有阻止他细致回答对方的问题,“不, 我不清楚如何种植香蕉,你若想知晓, 不妨去问问占城之人。”  但我不能像大师兄一样,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猪八戒想到,  他决定换个人问问。  第二个被他找到的人是莫文远,距离他从大海的另一端回来也过了挺久,在海上被阳光暴晒成古铜色的皮肤恢复白皙。  他从南美洲带来了很多东西,土豆、甘薯、南瓜、辣椒、玉米……那些食物单独拿出其中之一,都能对大唐的种植业产生深远的影响,更不要说是全部一股脑儿地涌出来,盛世无饥馁成了唐代的真实写照,农人们并不担心粮食收成不足,他们烦恼的是应该种植土豆还是玉米。  一时间,莫文远与羊的故事在唐代进一步地传唱,无论到何处都没有人不认识他,以猪八戒的理解来看,他几乎成了当代的神农氏。  而当代的神农氏在献上了种子以及种植方法后,拍拍屁股走开,接着做他的美食去了。  猪八戒千里迢迢找到莫文远,甚至没来及坐下吃炸薯饼就先提问道:“我若想建一座香蕉园,应先做何事?”  莫文远用诡异的眼神打量他,前者的记忆力很好,好到没有忘记猪八戒在安南的宣言,用香蕉园来迫使孙悟空认输。  当时他就觉得猪八戒的脑子怕是不太好,等对方准备将空想付诸实践的时候,他更加确定自己的判断。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莫文远决定作壁上观,不插手也不推动这件事儿:“我从未种植过香蕉,然只要是瓜果蔬菜,种植之术皆有异曲同工之妙。”  “你应先找一温度气候合适之地,在此地开辟果园。”  猪八戒恍然大悟,他诚恳地感谢道:“多谢莫大郎,之后若我还有甚问题,怕还是要打扰于你。”  大黑“羊咩咩咩咩咩”地嘲讽,若是人形,他肯定会向猪八戒吐口水。  呸呸呸呸呸呸呸!种你的香蕉去吧,别来打扰我们!  猪八戒轻蔑地看了大黑羊一眼:“看在莫大郎的面子上,我不与你计较。”  呵!只有大师兄才值得他严阵以待!  大黑羊:“???”  怕不是只傻的天蓬元帅。  ……  猪八戒选择将种植园落在琼州。  琼州隶属现代海南境内,在唐代,海南被分成了五个州,分别是设崖州、儋州、振州、万州、琼州。  安南的农人对香蕉种植技术不是很了解,而在此种果物被带到大唐境内后,越来越多的农人选择种植它,但这些人对香蕉的了解不比安南人好多少。  猪八戒不得不承认,一切投机取巧的途径都被堵死了,他需要自己好好研究,用耐心与爱心呵护香蕉树。  目前所知,香蕉生长过程中却需要大量的水与热量,一年四季都处于夏的琼州是个种植香蕉的好地方。  香蕉是大型草本植物,它们的种子在现代已经退化到没有发芽的能力了,在唐代也亦然,事实上安南引进的香蕉已经挺接近现代的香蕉了,若说差别,最多不过是结果少些,香蕉也不够长。  这些都会随着时间流逝,一点一点被改变,除了神农那般可以用神仙手段加快植物种植进程的农业大佬,还有谁能够在短时间内完成优胜劣汰的自然选择,进化出更好的香蕉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