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鱼求生[穿书]》 第1章 杂鱼求生[穿书] 作者:微笑的猫  文案  《狂情虐爱:霸道总裁打不过我》  一身正气的李某某死后,  不慎穿入古早味强取豪夺  虐身虐心霸总平胸受  狗血生子耽美文,  不是主角,不是配角,是一条几乎没台词的杂鱼。  他将怎样心怀理想、不向命运低头呢?  1v1he,主受。  jun警格斗出手受 (真不涉jun,这只是一路格斗技法,人就叫这名儿)  x  我有钱我有势我打不过媳妇儿但是我光荣霸总攻  特别提醒:  1、受非常能打,攻从头到尾都没能打得过他(但不妨碍压他)。  2、硬核预警。  3、狗血!!!激烈!!敲黑板!!不懂意思问度哥。  4、正文不生子,番外想生就生。  郑重承诺:  1、脚踩西瓜皮,想到哪儿写哪儿。  2、若不体现古早精髓,现场表演吃键盘,嘎嘣脆。  内容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杂鱼、霸总 ┃ 配角:狗血老梗、不狗不老全额赔付 ┃ 其它:  作品简评:当程几在水月山庄一脸懵逼地醒来时,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将迎来怎样鸡飞狗跳的人生,他是父死母病失学,囊中空空无家可归,还得被撵得满世界跑。好在他足够强、足够好,最后杂鱼翻身把歌唱。他死过,活过,爱过,被爱过,他的人生不完美,可是他的霸总很完美!本文在套路和反套路之间跳跃,打着古早味狗血的招牌,写的却是真爱至深。本文文字流畅,语言诙谐,人物性格鲜明,剧情张合有度,感情刻骨铭心。主角、配角均是有血有肉,跃然纸上。第一章   李某某还清楚记得自己的追悼会。  地点在大礼堂,周围有黑幛白花,花圈簇拥中是个大大的“奠”字。  字下面并排三幅英姿飒爽的黑白大照片,各自对着一只骨灰盒,他的在最左侧,右边是他的两位兄弟,盒子上盖着旗。  他年纪最小,同样死得光荣。  照片上他在丛中笑,兄弟们也在笑,其余的兄弟则站在底下哭。  所以当他醒来,觉察到两侧太阳穴胀痛不已,并结合过往看过的各类型快餐文学,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穿越了,因为疼痛是生命的馈赠。  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发现自己穿着齐臀短裤和网眼袜,肚脐眼上还有个blingbling的钉,摸上去有点儿疼,刚打的洞吗?  ……为什么要打洞?  石化三分钟后,他懂了,胸中涌动起了献祭般的疼痛和快感,他还记得那句振聋发聩的圣父宣言:先让兄弟们爽爽!!  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一同穿越,总之先敬他们,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啊!  他决定摸一把确认之后就去找兄弟们,然而却摸出不对来了。  “……”  他拉下短裤拉链,打量片刻又扯开丁字裤,惊鸿一瞥,又僵直了。  他是个男的。  为什么?  短短十多秒而已,他的心思已经转了几个来回。  终于他又懂了,这幅身体,这个人,他就是个卖网眼袜的!  大冬天穿成这样讨生活,着实不容易!勤劳致富光荣,饱食终日可耻,人生就是穿钉鞋,走泥路,一步一个脚印,社会地位有高低,职业选择无贵贱,卖网眼袜也是正当职业啊!  边上有个人一直在轻轻推搡他,一边推一边喊程程,程程,程程……  他被弄得烦了,问:“谁是程程?”  对方好气又好笑:“你是程程啊。”  他问:“程什么?”  对方有点儿生气:“能别玩了吗?难道你不叫程几吧?”  哦哟,程ji巴,这个名字……  卖网眼袜也就算了,名字也雪上加霜,当年派出所是怎么给上户口的?  借着昏暗而暧昧的灯光,他打量身边之人,只觉得气质奇特,衣着暴露,不男不女,长相倒还过得去。  他问:“请问你哪位?”  对方白了他一眼:“你明明没喝酒,怎么一副喝高了的样子?我是乐乐呀。”  “你是什么乐乐?”  “徐乐乐!”对方吼。  嗓门大了些,引的坐在门口的一个人回头看。  那人正在百无聊赖的玩着一支烟,放进嘴里又拿下来,在指尖盘来盘去,只是不抽。背光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头发很长,身材窈窕,然而说起话来嗓子却是男性的。  “亏你们还乐得起来。”他说。  乐乐辩解说:“不是我要乐,是他要闹!”  门口那人说:“他没闹啊,满屋子都是你的声音。”  李某某——不,现在开始叫他程几,配合净网行动没有那个巴——见门口那人也穿着破洞牛仔裤和网眼袜,便问:“咱俩生意上认识的?”  一起卖网眼袜的?  那人根本就不想理他,过了十多秒才没好气地说:“对,咱们是生意伙伴,一起出来卖的。”  程几便问身旁的乐乐:“卖什么?”  乐乐说,卖屁股。  程几感觉像是被一盆狗血兜头浇下,糊得视线恍惚,许久才撩起t恤来擦了擦冷汗。  他……  他不信!  他平生只信三种东西:自己、兄弟、组织!  “那……”他问,“那袜子怎么办?”  乐乐问:“什么袜子?程程,你是不是嗑药了?”  程几埋头想了一分钟,抬头问:“你们说的卖屁股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门口那人好像对程几特别不耐烦,冷笑道:“那程少爷,你觉得还有什么别的意思?我看你不但磕了药,还嗑失忆了。”  程几呼啦一下站起来,问身旁的乐乐:“麻烦再确认一遍!我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  乐乐重复,你和我都是卖屁股哒!  程几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卖给中老年富婆?”  乐乐大笑,说你怎么回事啊,有病啊?卖给中青年男性还差不多,老头老太谁玩得动我们呀?  “……”  程几颤抖地坐回沙发,但是没坐稳,从沙发边缘滑了下去。  门口的那人凉凉地说:“程少爷,这里是宏城最大的销金窟水月庄园,你是个moneyboy,简称mb,想起来了吗?”  “……”  程几干脆在沙发底下躺平,双手哆嗦着十指交叉,放在胸口。  从现在开始他是属猪大肠的,谁扶都不起来!  “程程,你怎么了呀?”乐乐关切地问。  “没怎么。”程几深呼吸数次,说,“我等死。”  上辈子他死的时候还盖着旗呢,现在算是个什么事儿?  英雄为祖国献身,艺术为人民服务,他重生为他妈谁献身服务来了?  谁他妈行行好把他烧了吧,骨灰也他妈别留,都他妈撒了去!  乐乐弯腰说:“程程,你也不用这么焦虑啊,谁都有第一次啊,你下午还跟我说做好心理准备了呢,现在是不是反悔了?”  程几一愣,支起半边身子欣喜地问:“第一次?”  乐乐说:“对啊,你今天第一天上班啊,除非你以前卖过。以前你应该没卖过吧?都是因为你妈生病了,你没办法才出来卖的。”  程几猛地跳起来:“我还有个妈?!”  门口那人皱眉说:“废话,我看你是真傻了吧,谁没有妈呀?要不是经理觉得你可怜,谁他妈高兴收留你呀,你知道弄个大学生过来,我们要顶多大压力吗?”  “我还是个大学生?”程几问。  乐乐的表情严肃起来:“程程你老实交代,你到底吃了什么了?虽然干咱们这行的都是逢场作戏,但我还是把你当朋友的,这个山庄里的东西哪一样都不能瞎吃,尤其是客人给的东西。周经理没交代过你吗?贱命总比没命好!”  “没有没有。”程几连忙摆手,“我没吃什么。”  “那你怎么回事?”乐乐问。 第3章 程几说:“这种不计个人得失的无名英雄太难当了,我反正无足轻重,找个人代替我吧!”  ——管理员无权替换角色,此外你今天还有一句与主角的对话,必须到场。  ——倒计时六分钟。  程几挑眉说六分钟是吧?好,那我蹲个大号,保证不止六分钟。  ——管理员必须维持剧情运转,管理员不会轻易放弃,管理员有应急预案。  “操你大爷。”  程几观察自己在镜子中的模样,死样活气越看越难受,于是开始清除脸上的浓妆。  此时一个人突然闯入洗手间,抓住他的胳膊叫道:“哎呀,程程你怎么躲在这里,让我好找!”  程几回头,只见一个三十五岁左右的男人站在他身后。  那人中等个子,头发时髦而整齐,衣着一丝不苟,表情略焦急。  “您哪位?”程几问?  对方说:“臭小子你别讨打啊,我是看在乐乐的面子上才留下你,你再装疯卖傻,回头吃不了兜着走!”  话虽然说得不客气,但语气却没那么难听,介于真生气和开玩笑之间。  程几低头看到了他的名牌,只见上面写着:副总经理,周志文。  “经理?”程几问。  那人说:“经理个屁,谁不知道我是你们的爹!走吧,我就等着你呢。”  程几被他一把从洗手间拽出去,只得问:“去哪儿?”  “去见齐少!”  “什么齐少?”  自称爹的周经理说:“大金主哇。”  程几立即摆出了一张嫌恶脸,可惜妆太浓,对方非但没看出来,还把意思理解反了。  “高兴吧?”周经理,“瞧把你高兴的!虽然齐少平时来的不多,这他我们水月山庄最厉害的主顾,别人想巴结还巴结不上呢!”  “……”  “不用高兴得太早,那位爷难伺候着呢,不过在他面前混个脸熟也好。”  程几翻了个白眼。  周经理不由分说又来拉他,程几尽管满心不情愿,还是被拉走了。  管理员在他耳边平直地表示剧情回到正轨。  ——倒计时四分钟。  周经理话挺多,语速又快,程几一句都插不上,只抓住了最后一句。  “你给我听好喽,待会儿我带你进齐少那个包房,你一定要有眼色!”  “什么叫做有眼色?”程几问。  “站在我身后别说别动,直到我把你介绍给他,你才可以说一句‘齐少好’。你说这句话的时候要甜一点,腻一点,乖一点,别粗声大嗓的。”  程几说:“我凭什么?”  周经理停下,转身正色道:“凭他出手大方,器大活好长得帅,而且能像捏死一只蚂蚁似的捏死你。”  程几笑了起来。别人不敢保证,从物理上来讲,捏死他可不容易,那得是多大型的哺乳动物啊!  “别笑!”周经理斥责,“真丑!还贱!”  程几放下脸问:“那我能不去吗?我怕他捏死我。”  再说那个姓齐的器大活好又有他什么事?他是直的,通衢大道,一马平川,套马的汉子在他身上驰骋。  “没事,你凡事听我的就行。”周经理压低嗓音说,“从现在开始别说话啊,三楼快到了。”  ——倒计时两分四十秒。  剧情管理员大约很满意自己的应急措施。  周经理看上去不怎么壮实,拽人倒是有一把子力气,程几被他拉了一路居然挣脱不了,低头打量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的身体瘦弱,手腕和脚踝都纤细,难怪虽然是个男人,穿网眼袜却不难看。  其实硬要甩开他也可以,只不过程几知道好歹,不愿给善意之人难堪,比如那个絮叨但友好的乐乐,再比如眼前这位周经理。  如果换作刚才坐在门口阴阳怪气的那位,程几说不定就要老拳相向了。  三楼走廊华贵而静谧,头上的吊灯水晶璀璨,两侧的墙布丝质光华,脚下的地毯厚实绵密,踩上去不发出一丝声响。  水月山庄位于宏城西郊的小山——水月山中,是宏城的一座高级会所,建筑面积约三万平米,有大小楼宇四座,都隐没在高大茂盛的林木之间,山风吹过,松涛莽莽,青峰幽阔。  白天绝大部分时间这里比坟场还安静,等到夜幕降临,才有一辆辆豪车鱼贯而入。  周经理带着程几从备用楼梯上三楼,推开防火门便看见走廊尽头的房间。  “三楼共有五间包房。”周经理小声介绍,“齐少只用388房,每次知道他来,其余的四间包房我们就不往外订了,因为他不喜欢碰到人。”  程几的好奇心战胜了厌恶,他决定先跟去看看这位见不得人的齐姓无聊男子。第三章   二人走近包房,见造型繁复的描金房门外有两名穿黑色风衣的保镖,一坐一立。  立着的那个目测身高一米九,坐着的那个也在一米八以上,身材健实,长得倒不难看。  程几迅速扫视,埋头盘算战斗计划,他的胜算大约在三成,前提是那俩保镖不能一起上。  周经理向两位保镖点头打招呼,对方会意,推开了门。  里面是个面积不超过十平米的华丽小圆厅,厅堂内侧还有一道门,周经理上前,拿捏着力道敲了敲。  ——剧情倒计时一分钟。  管理员那么兢兢业业,让程几忍不住掏了掏耳朵。  隔了几秒,里边有个男人大声问:“谁啊?”  周经理说:“是我,小周,我带人过来了。”  “进来吧。”里面的人说。  周经理对程几使了个眼色,大致还是表示原来的意思,让他多陪小心。  二人推门而入,并在身后合上了门。  门内是一间套房,有客餐厅及两个卧室,还有西厨和若干个卫生间。经理领着程几站在客厅,等着里面的人出来。  第一个出来的是个看上去滑溜溜的家伙,有着溜光的大背头和溜光的下巴,脸上带着纵欲的黑眼圈。  程几看见他就觉得不舒服,但没表现出来,低头站在周经理身后。  那家伙的眼神就像滚轮一样,从程几的头顶沿着面颊、胸腹、屁股和腿一直滚到了脚后跟,又沿着腰线又滚了几圈。  程几的喉咙里泛出了恶心,双眼紧紧盯住前方周经理的裤管。  “新来的啊?”那人滑溜溜地问。  周经理陪着小心说:“对,人是第一次。”  那人说:“那怎么打扮成这样啊?这多难看啊,别说是第一次,说第一百次都都嫌少了,你自己看看倒不倒胃口?”  周经理说:“是我的错,我没把好关。”  “齐少特讨厌这样的,你不知道?”  “我知道。”周经理婉转地说,“我这就让他去把脸洗了,把衣服换了。”  “别换了吧。”滑溜溜说,“人和人之间需要缘分,就讲究个第一印象,让孩子下去歇着吧。以后要多注意,尤其是带给齐少的孩子,幸亏我在这儿给你拦住了,否则你不是自找不痛快吗?”  周经理说,是是是。  程几在心中发呕,依旧没抬头,突然,剧情管理员的声音刺得他神经一紧。  ——主角出现倒计时十秒,请准备台词。  十、九……  周经理说:“对不起吴总,是我办事不力,下回不这样了。”  ……六……  “下去吧。”那个滑溜溜的男人说。  ……三、二、一  零。  从房内又走出一个穿灰色衬衣的高大男子来,就算刚才没有管理员的提醒,程几也能看出这是个主角,因为他实在是太帅,让人过目难忘,只是眼神里的东西比滑溜溜更叫人不舒服。  程几只花了半秒钟就把这人扫了一遍,得出的结论是打得过,但是不想打。  他本能地不喜欢这个人,就好像一头狼本能地不喜欢另一头气势逼人的同类,只要对方不入侵自己领地,他就能容忍其耀武扬威地走过边界,因为争斗的代价未免太大。  周经理用奴才般的声音喊了一声:“齐少好。”  然后转身推了程几一把,轻声道:“打招呼。”  他不是个爹,而是妈妈桑,那柔顺姿态,谄媚语气,和青楼里向恩客介绍姑娘的老鸨儿没有两样。  ——请讲台词。剧情管理员提醒。  程几在心里问:怎么讲?  ——周姓配角让你怎么讲就怎么讲,这是你的第一句台词,也是与齐姓主角的唯一对话。  程几便低头说了一句:“齐先生好。”  嗓音有些哑,音量也不大,语气难免扭捏,说完他暗问剧情管理员:这样行吗?  管理员不置可否。  对面姓齐的听过这句招呼之后,皱了皱眉,连正眼都没给一个,便挥手让他和周经理滚。  周经理十分干脆,微微鞠了个躬,带着程几退出包房。 第5章 鞋子居然还他妈是细跟的,虽然不高,但小细跟啊!  话说他刚才真穿着这双鞋走了半天?莫非他有点儿什么天赋?  ……打住,不要乱想。  他拽掉细跟凉鞋,猫下腰,沿着墙角悄无声息的前进。  剧情管理员的警告声从他翻出卫生间窗户起就没有停止过。  ——剧情偏离警告第二次,程几请迅速回到你的位置。  ——不要一意孤行,一错再错,剧情管理员有权力决定……  “决定什么?”程几问,“决定把我弄死?”  ——剧情管理员无权力决定角色的死亡。  程几点头说:“嗯,你还算老实。我基本上看出来了,其实你没多大的权限,很多东西你控制不了,所以你才一直在我耳边重复提醒,说穿了,你这种行为叫做劝降,连威胁都不够格。”  剧情管理员沉默。  程几说:“在这本小说里我是个杂鱼配角,只有五句台词,并且应该都是些可有可无的短小废话,你能维护的大概只有这五句台词。其余关于我的一切你都无法插手对不对?用专业点儿的话来说,我太无足轻重以至于没有人设,不存在什么ooc,于是我能做任何事。”  ——是,但从道义上讲,你不能破坏主线剧情,以及主角们的正确戏份。  “嗤!”程几冷笑,“道义?”  ——管理员有应急措施。  “好,让他来,看看谁还能拦我。”  剧情管理员却不说话,大约是程几的行为实在出格,叫人无从应对。  程几继续前进,不多久后,觉得已经接近目的地,于是仰起脑袋望向头顶的一排窗口,猜测哪一扇属于388包房。  刚才他在那间套房内呆了大约有一分半钟,观察房间的格局是客厅居中,主卧在右,左侧为客人房与娱乐室等。其中主卧有一个挺大的露台,从客厅门廊处就能看见,是388房间的特征。  程几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凸出的露台,然而露台的正下方却是一个湖。  时值阳历十二月底,又是深夜,即使在气候相对温润的宏城,此时气温也在冰点以下,湖面早在几个小时前就结上了不能承重的薄冰。  程几不想此时跑去冰湖里戏水,万一腿抽筋溺亡了,救不了主角二号不说,明天早上他的鬼样子还可能吓坏无辜的打捞人员。  必须寻找别的突破口,他站远了一些,尽量全面观察。  在露台侧面转角处,他发现了另一扇窗户,从位置来看,它距离主卧非常近;从样式来看,它单扇开合,很可能是洗手间窗户。  那是主卧的卫生间吗?  受视线所限,方才他进入388房间时并没发现这扇窗户,想要验证猜测是否正确,只得爬上去看看。  他深吸一口寒冷的空气,活动肢体,用几乎已经冻僵了的手指扶住一楼窗台。  水月山庄的会所小楼均为欧式,建筑繁复华丽,这种特征注定了它的每一个外立面都很适合攀爬。程几凝聚精神,准备往上。  剧情管理员的警告声像是缠人的苍蝇。  ——最后一次严重剧情偏离警告,请回到你应该在的地方,不要破坏剧情正确运行。  程几用不出声的喉音问:正确的剧情,嗯?我问你,姓齐的虐姓沈的哪一点正确了?  ——初期剧情有强制爱成分,但是结尾he,沈子默在禁锢中会深爱齐北菘。  我可去你妈的吧!!!  程几气得简直要笑出来。  ——请不要用粗鲁语言攻击剧情管理员。  程几含怒想:那不是爱,那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第一,受害者必须真正感觉到加害者能威胁自己的存活。  第二,在挟制过程中,受害者必须体认出加害者可能略施小惠的举动。  第三,除了加害者单一的看法外,受害者必须与所有的其他观点隔离,得不到外界讯息。  第四,受害者必须相信自己不可能逃脱。  (以上来自百度百科)  沈子默和齐北崧之间所谓的“强制爱”,一定符合这四大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形成条件,所以他不是爱了,是病了!  ——剧情管理员必须提醒你所在的世界为一篇小说,没有这些逻辑。  但我不是小说,程几想。  ——齐北崧是当之无愧的主角,他英俊,年轻,强壮,有常人难以企及的地位、势力和财富,他值得沈子默去爱。  “啧啧啧!”程几发出了一丝微声,心想:可真了不得!但那又怎样?  与剧情管理员无声的唇枪舌战间,他已经艰难地爬到了二楼。  说艰难,一是因为这副身体真不好用,四肢力量薄弱,像是几百年没吃饱饭似的;二是因为太冷,他的手指冻得毫无知觉,完全是凭意志力支撑。  剧情管理员见无法阻止他,发出了绝望的声音:  ——剧情崩溃警告第一次。  程几解气地想:好!这么快就要崩溃啦?你的应急预案呢?  ——应急预案失效。程几,你是个只有五句台词的小角色,你没有资格做出这种决定,从而导致严重后果。  程几不敢休息,担心寒气钻进脆弱的关节,更担心一停下就会泄气,他咬牙嗤笑:没错没错,但小角色要英雄救美了!  ——剧情管理员谴责你的行为。  程几想:我也谴责你!但看在你是个机器人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份上,我就不亲自上门揍你了!  ——严厉谴责。  程几抓紧时间叫板:呸,我怕你啊?  ——系统崩溃警告第二次。程几,你会付出代价的。  程几无所谓,他大不了再死一次呗,至少还救了个人。  话说回来,这幅身体的虚弱远超程几的想象,他感觉自己像是只八百斤的秤砣,稍微松懈就会沉沉坠落,砸入地心。  胳膊发木,双腿发软,眼前金星乱冒……这只是从外墙爬个三楼而已,如果放在上辈子,他能在十秒钟之内走个来回。  那时他还喜欢腰系绳索迎着风从楼顶一跃而下,整个人绷紧倒立,双手张开,只用脚尖绊着安全绳,睁大眼睛看着坚实的地面向他扑来,接近于失重的速度让人恐惧,然而又止不住兴奋。  可是现在不行,他废了。  到后来才发现为什么如此难爬,原来他还把细带子凉鞋拽在手里!  带这个鬼东西上来干蛋哦?估计是上辈子带习惯了,那时候他老背着枪爬楼。  他不得不停下来喘息,一手攀着建筑物的外墙装饰,另一手颤巍巍地将铁钳和鞋子放在头顶略高处。  他轻轻埋怨原主儿说:“你就这点儿体力也好意思出来卖,简直毫无职业道德,客人买了也不满意啊。至少也得像我上辈子那样,身体矫健,腰部力量足……”  ……打住,瞎想什么玩意儿!  剧情管理员在进行最后的挣扎。  ——退回去,程几。  呵呵,程几冲它围笑,然后奋力一蹿,双手攀上了三楼的窗台。  窗台向外凸出,比较宽敞,完全可以容纳程几站立。他先咬好blingbling鞋,举起铁钳正想把窗户玻璃砸碎,结果老天开恩——这扇向内开启的窗户只是虚掩着,根本没落锁。  太幸运了!因为那窗玻璃是双层夹胶的,厚度在四五厘米,以他现在的力气和一柄铁钳肯定砸不开,必须要有破窗器。  程几大喜过望,赶紧推开窗跳进去。  在他落地的一刹那,剧情管理员说:  ——剧情崩溃。  “哎??”程几抬头。  管理员留下了最后的华彩篇章,只有两个字,一字一顿。  ——程。几。  干嘛?程几在心中应了一声,等着挨机器人的骂,结果什么都没有,回答他的是一阵短促的白噪音,随后彻底归于寂静。  真崩溃了?他仰头默念:管理员?  ……  剧情管理员?人呢?  ……  程几撇嘴,心想你爱崩就崩吧,我手头还忙着呢!  他不知道从他接触卫生间华贵大理石地面的那一刻起,一切就从他赤luo的足下发生改变,这个由一本五流小说所形成的世界如浪潮般泼溅,如藤蔓般疯长,雷霆闪电,大河决堤,气势汹汹,无所谓剧情,无所谓设定,无所谓主角配角,无所谓管理员,无所谓开端,无所谓结局,无所谓边界……  它漠漠宽广,与我们的世界平行延伸,只有一点细微的不同。  管理员过于关注维护剧情,没来得及告诉程几,这个世界部分男性可生子。  齐北崧和沈子默二人未来的天才宝宝(而且长相还跟老齐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哒),即将让他给弄没了。  他也终将为这个无辜被毁的受精卵付出代价!第五章   房间开着地暖,温度是冬季时最适宜的二十度,既不冷,也不热到让人烦闷。  这个温度却让程几感到痛苦,骤冷骤热,他原本冻僵了的皮下血管和神经末梢开始舒展,舒展就会血液流畅,流畅了就会有些发痒,乃至发软。  他软得恨不得就此躺下睡一觉,然而不行,他听到了客厅里传来的骂声。  那是沈子默的声音,充满了惊惧,断断续续。  程几弯下腰,闭起眼睛,双手支撑膝盖调整呼吸,刷得跟苍蝇腿似的浓丽睫毛震颤不已,他决定给自己三十秒的休整时间。  ……三十秒而已,那边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  他在心中默默地读着秒,时间一到,他猛然睁开眼朝着客厅走去,幽黑粲然的瞳孔杀气四溢。 第7章 其次他的这副新身体实在不好用,若不是反应还算灵活,真正论体力,绝对不如一个经常锻炼的高中男生,他不能保证能把齐北菘一下子绞废了。  程几站在齐北崧身后问:“金主,我能不能走啦?”  后者扶着脑袋站起来,一回身骤然发了狠,像颗炮弹似的猛冲。  这一招可厉害了,想不到齐北崧仪表堂堂,居然也会这种源远流长、群众基础广泛的古老拳法,民间俗称王八拳。  程几退了两步,见他双臂乱抡毫无章法,干脆也不躲了,两手护头看准时机一脚蹬在对方的小腹上。  这一脚没有硬底靴子的加持显得十分绵软,程几自己也知道,所以他蹬完了就闪,又从侧面去踢齐北菘的膝盖。  过去他能就此把人踢倒,而且半天爬不起来,没想到今天失策了,反倒被齐北崧劈手抓住了脚踝。  “!!”齐北崧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走这种狗屎运!  握住程几时他才发现原来是自己裤子上的一粒金属装饰扣立功了,那玩意儿勾住了对方的网眼袜!  他立即就想利用身高优势把程几倒提起来,结果发现那人惊人得柔软,像是没有骨骼和韧带似的在他手中翻转,然后攻击了他的腹股沟。  只是腹股沟而已,不是裆部,程几觉得双方切磋时打蛋蛋太下作了……当然现在也好不到哪儿去。  真正的徒手格斗就是这样,没有花架子,更不好看,精髓就是尽最大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攻击对方的最脆弱处,从而造成最大的伤害。  手边有什么工具就用什么工具,没有工具、态势又不占优时,就得阴损,挖眼踢裆是性价比最高的招式。  齐北崧捂着下腹倒地不起,为了不发出呻吟,他用牙齿紧紧咬着嘴唇,几乎咬出了满口血。  程几也后怕不已,刚才的胜负就在一秒钟内,要不是他下意识做反应,很可能就会吃大亏。  以齐北崧的身板儿,如果再懂得别他一下,他大概会从膝盖开始骨折。  他微微喘息,低头望着剧痛抽搐的齐北菘,心想那个地方距离人类繁衍大本营还有几寸,我手上又没多大劲道,不至于真把他打坏了吧?那他们全家岂不是要找我拼命?  “打哪儿了?……让我看看。”出于担忧,程几凑了过去。  但齐北崧一半是真的,一半是装的,见程几接近,便突然抱住他的双腿,两臂后拉。  程几力量不如他,被拉得仰面摔到,脑袋磕在地毯上。  他大惊,原以为齐北崧还有什么后续攻击,结果那家伙一次成功就洋洋得意,下巴搁在他肚皮上,勾起嘴角就开始笑。  “……”程几便迅速脱困,翻身给他来了个十字固,用实际行动告诉他自己躺着比站着厉害。  柔术的锁技大多是利用杠杆原理,进攻方只稍微用力,另一方便会承受巨大痛苦,严重时会拉伤和脱臼。  十字固的攻击点是对方手肘,程几只扳了齐北崧两下,后者便浑身颤抖面容扭曲,但是没有求饶。  程几便试探他会不会求饶,结果齐少就是齐少,他横得像只螃蟹,想关谁就关谁,想打谁就打谁,认输是不可能认输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认输的。  程几抽空看了他两眼,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过会儿就松开了手。  齐北崧喘息着,劫后余生的右臂还在一阵阵扯痛。  恍惚间,他见程几以牙还牙地压在他的胸口,手肘制着他的脖子,脸贴得很近,说:“那我走了?”  这是个极度屈辱的姿势,齐北崧愤怒地两眼通红。  程几说:“你的肌肉练得这么好,可惜不太会打呀。”  齐北崧瞪着他。  “以后有空教你吧,但是现在我要走了。”程几说,“我如果放开手,你可不许追来啊,追来了你也打不过!”  齐北崧依旧瞪着眼睛。  他此时才第一次看清这个小mb长什么样,真是浓妆艳抹,俗不可耐!  但他也看出在那层厚厚的化妆品外壳下,这人有一个非常好的模子,只是故意把自己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你……眼影糊了……”齐北崧哑声说。  “……”程几尴尬地擦了擦眼角。  “口红也糊了。”齐北崧故意做恶心状,“真丑,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丑的人,我想吐!”  程几说:“哦。”  他退开,一边用手指擦拭嘴唇并纳闷地想“没糊啊”,一边往主卧卫生间走去,说:“那你慢慢吐吧,我走了。”  齐北崧猛然跃起,从背后袭击,他这辈子从来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只要他还站着,还能打,就不可能放程几走!  程几转身便给了他一个窝心脚!  齐北崧被蹬得连退好几步,坐倒在地时眼神仍如狼一般:“呵呵,你喘得比我还厉害!”  程几叹气,心想是啊,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早已超过了这个身体的承受极限,从爬楼开始肌肉就已经不太听使唤,现在他的关节酸胀程度应该远甚于齐北崧。  到了明天,他浑身上下就会痛得连筷子都抓不起来。  “不喘气我就死啦,傻瓜。”他轻描淡写地说。  “我弄死你!!!”齐北崧吼。  程几“嗯”了一声,突然抓起小桌子上的一本旅游杂志朝齐北菘砸去。  齐北崧连忙用手臂去挡,反射性地闭上眼睛,再睁眼时程几已经到了他的面前,鼻尖距离他至多几寸!  程几决定不再与齐北菘比耐力,因为他的身体快垮了。  他握起右拳,将中指第二关节突出在外,两侧用食指和无名指紧紧抵住,用拇指根固定中指指甲。这种手法叫做拳尖,近身格斗里最常用的手部姿势之一,目的是攻击对方的脆弱处,比如喉结和太阳穴。  程几打的是太阳穴。  齐北崧闷哼倒地,失去了意识。  “让你不服……”  程几摇摇晃晃地爬起来,撑着膝盖喘息不已,他看看自己的手背,甩了甩。  手背的关节处全擦破了,胳膊上腿上都是青紫,还有一些血迹,绝大部分是他自己的。  有鼻血汩汩流出,原因大概是身体应激的反应,强行使用一个连一次架都没打过的身体,就会是这种结果。  程几撩起自己的破洞t恤,暗骂了一声“衣不蔽体”,然后将鼻子下方的鲜血擦去。  他蹲下观察齐北崧,心想:这人也挺有意思啊,宁愿自己屡败屡战,也不肯张嘴喊人帮忙。  两人打成这样,门外的保镖应该听见了动静,但没有齐北崧的召唤,再给他们借十个胆也不敢进来。  齐北崧不会昏迷很久,程几不能休息,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首先他得把齐北崧的手脚绑起来。  其次他要剥光他的衣服拍luo照。  最后他要把齐北崧弄醒,狞笑威胁,说如果他报复自己或者沈子默的话,就把他的luo照发到网上去。  脱齐北崧裤子的时候,程几犹豫了片刻。  他这人还是比较纯情的,以前没做过这种下流事,但眼下又没有别的方法保平安。  “……”他对昏迷的齐北崧说,“齐金主,对不起。话说今天要不是我及时阻止,刚才的那小子就惨了,我真想不通他怎么能跟你he呢?你会给他灌什么迷魂汤?”  他三下五除二连外裤带内裤把齐北崧剥个精光,突然更纳闷了。  齐北崧那一套啥啥物件的尺寸挺壮观。  男人都对这方面比较敏感,还会互相比较,程几也不例外。  “啧!”他蹲下,表示不解,“姓齐的你本钱不错啊,碰见喜欢的人,无论男女好好谈一场恋爱不行么,为什么非要强人所难呢?”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程几惋惜摇头,正要拍照留证据,摸了一圈却发现自己没带手机,mb上班难道是不带手机的吗?  没有手机,那只好装作有手机了。  程几把齐北崧拍醒,对着他那双充盈怒意几乎要喷火的眼睛,先戴高帽子,说:“齐金主,你很好,出乎我的意料,你比我想象的能扛多啦!”  又说:“你输给我并不可耻,因为我练过。当然你可能也练过,但你练的是套路,我练的不是套路,练套路的人出手就死板,我们不练套路的人打起来比较不要脸。”  “说实在的,我现在一丁点儿力气都没有了,你完全可以把保镖喊进来收拾我。但是你现在被五花大绑这个样子,小兄弟还露在外面,万一被人看见了,你下半辈子的名节就毁了,所以我虽然没塞你的嘴,可你一定不会乱喊乱叫,是不是?”  程几冲齐北崧笑,笑得忒甜。  齐北崧的确没叫,他几乎把后槽牙都咬碎了。第七章   程几继续说。  “金主,刚才趁着你晕倒,我给你拍了一组富有纪念意义的照片,还录了小视频。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就是你的下半身搭配你的帅脸吧,我自我感觉拍得挺好,很清新,同时也非常清晰。你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大概不想这种照片和视频被放在网上吧?”  “所以我想和你做个交易。今天我收拾你,主要是因为你有错,我觉得以你的人品,这种错误你今后可能还会再犯。为了提醒你悬崖勒马,避免冲动,同时预防你报复我和刚才的那位服务员,我决定暂时保留这些照片和视频。”  程几将手插在兜里,以示自己有手机。  “我留了那位服务员的联系方式,一旦发现你有异动,他可以随时随地给我打电话,我也可以随时随地能把这些照片发到网上去。为了您美好的下半生,建议您还是慎重些。”  齐北崧哑声说:“……我不会放过你!”  程几笑道:“哦对了,刚才拍照时,我还把我的网眼袜拍进去了。”  他竖起一只脚:“哎你看到我的脚指甲了没有?我他妈居然还涂着红色的指甲油!齐金主你有一米八五吧?或者更高些?你块头这么大,怎么会被一个穿着网眼袜和涂红色指甲油的人妖打得满地乱爬呢?一定是假的!但即使是假的,传出也不太好听是不是?”  “所以你就不要乱说!”程几拍拍齐北崧涨红的脸,温柔体贴。  “行了,你也得到教训了,我走啦,咱们后会无期!别担心,你手上的绳子我没抽紧,你有技巧的话半个小时之内就能弄开,如果弄不开,我再喊人来救你。”  程几挥手拜拜,忽然去而复归,抓起沙发靠背上的一件大衣对齐北崧说:“外面太冷,我借你的衣服穿一下,等会儿还给你。”  “你不是说后会无期吗?”齐北崧问,“怎么还?”  程几歪着头想了想:“要不你给我留个地址吧,我寄给你。”  “……我杀了你!!”  “幼稚啊,齐金主,你可真幼稚。”程几披上大衣,敛上衣襟。  外面的温度已经零下了,他却还得破衣烂衫地穿越雪地。  他在大衣口袋里摸到一张名片,上面是某个无辜的商业人士,留有电话和详细地址。  他说:“那我就把大衣寄给这位老哥,请他转交你吧。走了!”  刚走两步,他掏出衣服内兜里的钱包扔给齐北崧,同时扔回去还有一枚安全套。他上上下下摸了一遍,又找到一枚安全套扔开。 第9章 “你想让我替你做什么?”程几喃喃。  我替你救了一个人,你高兴不高兴?  我还替你揍了一个纨绔子弟,你解气不解气?  我替你活得畅快一些,利落一些,行不行?  程几轻抚指节上的擦伤,自己答应自己:行!!  只有一点不行,体能不行。  程几想:从明天开始每天早起跑五公里,非把体能拉上去不可,不会打架的人生怎么可能称心如意!第八章   夜间车速快,程几搭乘的出租车在十分钟后驶上环城高架,往第四人民医院而去。  与此同时,仍留在水月山庄388包房的齐北崧终于赶在半个小时的期限内解开了自己手上的绳子。  他刚火急火燎地把内裤套到膝弯,前台小姑娘就来敲门送温暖了,还好他的保镖们尽职尽责,没随便放人进来,保住了他最后的脸面。  “北崧?”保镖甲小心翼翼地在门外问,“这个,有人送了一件衣服来,我看着……好像有点眼熟。”  “给我拿着!”齐北崧一边穿裤子一边恶声恶气地吩咐。  保镖甲说,知道了。  保镖乙比较憨,追问道:“齐少,你的衣服怎么跑外面去啦?”  齐北崧提好裤链,随便套了件浴袍,猛地拉开了门。  前台姑娘是老油条了,见过的帅哥没有车载,也有斗量,但看到齐北菘的瞬间还是眼睛一亮,因为嫖客常有,美如画的不常有。  齐北崧黑着脸挨个打量门口的三人,说:“给我进来!”  前台姑娘指着自己的鼻子:“包括我?”  “包括你!”  前台姑娘犹豫,后又想到齐少向来对女人没兴趣,加上她自己胆大好奇,于是跟着保镖甲和保镖乙进了门。  进门之后,保镖甲乙察觉屋内好像只有齐北崧一个人的动静,不由得纳闷,心想刚才进来的那个酒吧服务生上哪儿去了?  保镖甲比较了解齐北崧为人,知道他虽然混账,但不会太过分,大约是把人关房间了。  保镖乙新来的,是个二货,当即脸色大变,心里叨叨说完了完了死人了,刚上班三个月就要帮老板处理尸体,作孽哟!  前台姑娘摸着脸继续欣赏齐北崧,心想啧啧,怎么能帅成这样?真他妈勾人!  齐北崧说:“把门关上!”  保镖甲轻咳,问:“要不要叫吴总?”  吴总就是那位青水面皮滑溜溜的男子,此时也不知道在哪个房间里嬉乐。  “别提他!”齐北崧吼。  他现在往死里恨那个姓吴的,因为就是那王八蛋一开始就把程几和周经理赶出去的,如果那时候把程几留住,齐少爷后来就不会受许多鸟罪!  其实齐北崧逻辑混乱了,他就算那个时候把程几留住,还是会挨打,而且挨得更重,因为程几保护别人屁股时大约会用五成力,保护自己就是十成十,齐北崧的脖子都可能被他绞断。  顺便说裸绞除了从后方发动外,还有前方裸绞,俗称“断头台”,主攻敌人脖颈两侧大动脉,短时间之内就会造成休克。  “门反锁!”齐北崧说。  保镖甲赶紧照做。  齐北崧把自己往沙发上一扔,两手搭在靠背上,胸膛起伏,怒得眼睛发红,额上青筋毕现。  后头的三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都不敢说话,屏息静气地等着他。  齐北崧平复了一下呼吸,先问前台姑娘:“衣服是怎么到你手上的?”  前台说:“先前有个男生送来的,让我半个小时之后送来388包房。”  “什么样的男生?”齐北崧问。  前台姑娘说:“就是我们这儿的员工嘛,干那事的。……他偷了你的衣服?”  齐北崧问:“知道名字吗?”  前台还真不知道,因为程几是第一天上班,脸生,她只记得程几来领东西时报的寄存号码。  水月山庄的员工来来去去特别频繁,除了几位固定的高管和经理外,其余人员每隔几个月就会换一批,尤其是像mb这种。要想客人常来常往,就得补充新的,淘汰旧的。  齐北崧问:“下次碰见了,你还能认出他来吗?”  前台姑娘犹豫:“不一定,他把妆化成那样,洗了脸我估计就不认识了。”  见齐北崧很不高兴,她赶紧补救:“但我记得他的特征。”  “什么特征?”  前台姑娘说:“他脖子后面有颗痣,虽然被头发挡住了,但一低头就能瞧见。”  齐北崧没注意到程几身上有痣,当然就算脸上有痣他也来不及看,他正挨揍呢!  “还有吗?”齐北崧问。  前台老实地说:“没有了。”  齐北崧说:“调监控。”  “嗯?”前台姑娘问,“什么?”  “把你们山庄内部的监控调出来!”齐北崧命令。  “北崧,出什么事了?”保镖甲问。  “没事!”齐北崧粗鲁地说,“雷境,你跟着她去看监控,就找她嘴里说的这个人。”  保镖甲雷境楞了一下,说,好。  齐北菘转向保镖乙,问:“王北风,你什么毛病?抖什么抖?”  保镖乙王北风脸色蜡黄地说:“齐、齐少,你……放心吧,我一定做好善后工作,做到……不留把柄。”  他想尸体是不是在浴缸里?一定是!  妈哎,这是该整体搬运呢,还是切成一段一段的运出去比较好?往后案发,我是不是要跟这姓齐的同案论处?  不对不对,他是没人敢管的,我他妈得被抛出去当替罪羊啊!唉,早知如此,仨月前就不该投简历!  ……  齐北崧又奇怪地瞧了他一眼,心想这人五大三粗,怎么老是吞吞吐吐欲言又止?遂不理,独自生闷气。  总之又过了半个多小时,齐北崧连续灌了好几杯浇愁的红酒,王北风还在琢磨他把受害人尸体藏哪儿了,跟去看监控的雷境回来了。  齐北崧问他:“看到了吗?”  雷境说:“北崧,你应该是遇到一个特别狡猾的人了。”  “什么意思?”  “他知道怎么回避探头。”雷境说,“水月山庄这么多高清红外线探头,居然没一个拍到他的脸。”  齐北崧问:“那前台的探头呢,那总是对着人拍的吧?”  “前台有一个探头,他正好站在拍摄死角,所以只拍到了他三分之一的后脑勺。”  齐北崧将剩下的红酒抿入口中,又问:“老雷,王北风,你们在部队的时候练过格斗吗?”  “都练过。”雷境说。  齐北崧问:“练的是套路还是非套路?”  雷境回答:“其实都是套路。”  “有人练非套路吗?”  “也有。”  “什么人会去练非套路?”  “通常是需要真刀真枪干架的人。”  “这种人多吗?”  “相当少。就算有也隶属于特种部队了,当然一小部分侦察兵也行。”  齐北崧想全球的特种部队都找不出那么朋克的人,能把人眼睛都闪瞎了,所以一定不是!  “除了特种部队的,还有谁会练非套路格斗?”  雷境说:“特警里有一小部分机动人员,专门处突的。”  那个穿网眼袜的也不像特警啊!  “还有吗?”齐北崧问。  雷境想了想:“还有就属于地下组织了,涉hei的,涉恐的,国外训出来的杀手。”  齐北崧依然觉得不像。  “剩下的……要么是综合格斗的选手。”雷境说。  齐北崧心想就那货色还能打综合格斗?小身板就算上了场也得被人嘘下去啊!况且他前一秒还卖屁股,后一秒怎么就能上擂台呢?  其实程几不矮,一米七五绝对有,只是内忧外患之下,人比较瘦。  齐北崧埋头不语,随后冷笑:“算了,只能打草惊蛇了,去把那个姓周的经理给我喊来。”  雷境再次出门,王北风终于忍不住问:“齐少,尸体呢?”  齐北崧怒道:“什么尸体?我差点儿成为尸体知不知道?!”  王北风说:“就……就刚才进来送红酒的那个酒吧服务生啊。”  “谁?”  事情的变故太离奇,齐北崧都快把沈子默给忘了:“哦,他啊……跑了。”  “跑了?”王北风惊讶地问,“怎么跑的?从哪儿跑的?” 第11章 胸口的皮肤破了,有小血珠渗出。  这个环应该是近两天刚打的,打的时候有严格消毒,虽说难免微痛但也不至于肿胀,是他自己不好,硬生生搞成这样。  他瘫坐,颤抖,紧紧搂着自己被玷污的身体,  啊啊啊他已经不纯洁了……  然后他攥着环冲出了病房,一路走进病区公共卫生间,进入某一个隔间将那环狠狠地扔进了马桶,一连充了十几次水,额头上青筋还没退下去。  出于迁怒,他连拽带扯地脱掉了自己的贴身衣物,包括破洞t恤、齐臀短裤、丁字内裤和网眼袜。  他披上羽绒服回到程女士的床头,抓起一瓶消毒用的酒精,回到厕所隔间后从自己口袋里掏出打火机,把裤子袜子衣服团成一团,放火烧了个精光。  这卫生间本来就兼做吸烟室,所以没有装烟雾报警系统。程几控制着火势,看火焰燃尽后将灰烬捧起,倒进马桶冲掉。  “欢迎回到人间。”他漠然地说。  许久,他走出卫生间,准备到护士站借一支消炎药膏,因为环虽然取掉了,但是痛苦仍在。  可走近才发现两名护士都在打盹,一名以手支头,脑袋往前一冲一冲,另一名趴在操作台上。时钟已经指向凌晨两点,程几想想她们的辛苦,再也不好意思开口,只得先回程女士的病房。  重新躺在陪护椅上,他发了片刻的呆,忍了忍痛,就这么精疲力尽地睡着了。  他做了很多缭乱的梦,满眼都是白花花的奶子,贴着他翻滚而来,争先恐后往他脸上杵,他说不要不要不要救命啊不要奶子,还是杵……  后来好不容易发现一个健康的肌肉紧实的男性胸部,往上一看,面孔是齐北崧的,吓得他惊坐而起,捂着心口乱喘,满额冷汗。第十章   早上六点,护士来量病人体温,见程几醒了,便一脸不悦的问:“为什么还不给病人倒尿袋?”  他还沉浸在齐北崧的乳波中余悸未消,没听懂护士的话,傻傻地眨眼睛。  “你可睡得真死。”护士掀开一点程女士的被子,“赶紧去倒尿袋。”  他顺着护士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满满的一袋尿。  程女士得的是脑瘤,手术之前就知道极其凶险,因求生意愿强烈,医生允许她上手术台,可惜结果依旧,开了颅发现无法操作后又直接关上。  术后她进了icu,从此再未清醒,但她身体的其余脏器还是能继续运转,比如肾脏。  按理说术后不能长时间插着导尿管,会引起感染,但程女士这个情况也不属于正常患者了,插着尿管还能减轻一些家属陪护的负担,免得时不时要给她换尿布。  程几从陪护椅上站起来,说:“对不起,我……”  “观察尿袋里有差不多500毫升的尿液就可以倒,你妈妈住院多少天了,你连这个常识都不知道吗?”护士不高兴。  程几还真不知道,他上辈子没照顾过病人。  他笨手笨脚地开始操作,护士在一旁指挥,临了叹了口气,嘱咐让他多替妈妈翻身。  “最后几天应该让她好过些,人长期维持一个姿势躺着会长褥疮,虽然她已经没感觉了,但咱们看着心疼对不对?”护士小声说。  程几点头,对她笑了笑。  护士问:“今天是要出院了吗?”  相处了这么多天,她与同事们都颇为关注这个年轻的男孩,觉得既同情又惋惜,感慨生活不易。  其实住到这个病区里的患者和家属没有一个是容易的,只是想起这小孩和妈妈相依为命,如今最后一位亲人也即将离去,往后的日子真是越发艰难了。  护士只要值班都会遇见他,总觉得这小孩今天似乎有哪里不一样,说不出是哪里,但整个人的感觉都变了。比如他明明在做同样的事情,做得还比以前笨,但举手投足间却没了过去的那种压抑感。  护士困惑地看了他一眼,觉得他的心情肯定谈不上好,俊秀的眉头一直拧着,嘴角下撇,可跟人说话时未语先笑,甚至故作轻松,像是为了让对方好受。  而且过去他阴沉沉地不理人,今天竟然有问必答。  程几挠挠鼻尖说:“不是出院,是转院。”  “转到哪儿去?”护士问。  “朱医生说附近有个临终关怀医院,他帮我打听过了,那边说可以接收我妈,而且费用也比这里少。”  护士点头:“那是当然的,临终关怀医院就是进行一些姑息治疗,你母亲深度昏迷着,连止痛针都不用打,也就是补液而已。”  程几又勉强笑,因为眼睛不舒服而揉了揉。  护士以为他要哭,凑到跟前说:“该放弃就放弃,这不是罪过,你妈妈肯定也能理解的,你觉得呢?”  程几点头:“嗯。”  “坦然一点,加油。”护士拍拍他的肩膀。  他笑问:“就是认命是吗?”  护士严肃道:“小朋友,有时候懂得认命是福,我见过太多不认命的了,结果呢?”  护士要走,同时收走了桌上的体温计。  程女士一直低烧,什么抗生素都压不下去,大概是因为她的灵魂已经离开,身体便开始自动焚烧,与之告别。  程几想起什么,问护士:“您那儿有消炎止痛的药膏吗?”  护士问:“你哪儿发炎?”  “……眼睛。”程几说。  病房里光线暗,护士进来也只打开了患者床头的小灯,见程几一直揉眼睛,以为他真不舒服,于是说:“我这里没有,你等到八点多医院附近的药店开门,自己去买一支金霉素眼药膏吧,你不会涂的话就去找接班护士,我马上交班了。”  “谢谢。”程几捂着眼睛说。  护士走了,程几又在陪护床上躺下,默默想着以后的工作,比如处理便溺,还有洗头、擦身和翻身。  不管程女士能活多久,一个月也好,一天也好,他都要保证她的干净体面。  隆冬腊月,此时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程几继续睡下,直到天色大亮,看了手表已经接近七点。  病房里其他的陪护家属也都陆续醒来,开始洗脸刷牙打开水,他随之行动。程女士不用吃饭,主要靠输液维持,所以他只需要自己管自己。  临床家属也是个不到三十的年轻人,与他打招呼说:“小程,醒啦?你辛苦啊。”  程几说:“不辛苦。”  临床家属说:“我半夜听你起来好几次,是睡不着吧?唉,熬呗。”  程几说:“我熬不下去了,要放弃了,今天就走。”  临床家属认真地看着他,突然凑近说:“你以为我们不想放弃?你看我爷爷八十五了,瘫痪在床多年,这次脑梗又送进来住院,救回来也没意识。其实我们早就想放弃了,但是谁也不敢做这个决定,谁也没胆开这个口啊!”  “小程,我羡慕你,佩服你,真的。”临床家属说,“我真希望有个人来帮我们下决心。”  程几笑了笑。  临床家属说:“小程,你以后要多笑,你还是笑起来好看!”  程几问:“帅啊?”  临床家属说:“啧,以前不觉得,今天特帅!”  程几大笑,说走了,帅哥吃早饭去了!  只不过他在人前装得好,刚走出病房几步就原形毕露,痛得呻吟出声。  左胸倒是其次,一觉醒来疼痛已经比半夜时好多了,虽然仍钝钝地存在,平波缓进中偶尔突刺一下,但也不难熬。糟糕的是浑身上下的肌肉关节!  他觉得自己的骨头好像被一根根拆散开,又一根根地重新接起来,每一条骨头缝都在互相剐蹭,表示着与邻居的不合拍。  肌肉更是酸胀难忍,尤其是大腿和腰部,痛得他下楼梯时龇牙咧嘴。  至于手和脚更是重灾区,他刚才处理尿袋时笨手笨脚,和他手指关节受伤,不能完全屈曲有关系。  昨天和齐金主的那一架真是打吃亏了,早知如此……呃,早知如此也是要打的。  虽然连步子都迈不开,可他乐观,还是心情明朗地迎接这个世界的第一缕阳光,笑盈盈地往医院对面的一条小巷中走去。  巷子里有人间烟火,一家家早点小吃摊正在营业。他走进门面狭小的豆浆店,买了一桌子早点,吃得又多又快。  从昨晚上到现在他滴水粒米未进,真是饿惨了,热乎乎的豆浆灌入空冷胃中,那感觉就像喝了神仙汤。  小豆浆店的老板娘守着收银柜台,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他对人家笑,人家也笑,说:“看你吃饭真高兴!大口大口的,像是我老公烧的东西多有好吃似的!”  他说:“是好吃,而且我很久没吃饭了。”  如果这里的时间也和他上个世界一样流动,那么现在距离他牺牲至少已经半年,他是夏天死去的,现在正值隆冬。  半年没有碰过食物,那真是好久好久。  老板娘同情地问:“没有钱吃饭啊?看你瘦的咧,脸色也不太好。”  程几含笑摇头,继续啃包子。  老板娘便自作主张又送了他一只大肉包,说:“以后常来,我店里的东西价钱最公道了,就算钱少也能吃饱!”  程几连忙致谢,再抓起筷子时,忽然找到一点上辈子的感觉。  他过去——说不要脸一点——身后跟着一大摞小姑娘,或许还有小伙子,只是他感觉不出。  颜好只是一部分因素,主要原因是性格好,坦率平和又开朗,跟谁都谈得来,要温柔有温柔,要激烈有激烈,该倔强时倔强,该服软时服软。  其次爱劳动,有活抢着干,能帮忙绝对不惜力。  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处男纯情,经不起玩笑,多说一句就恼羞成怒。  当然这些评价都是别人背后送他的,他自己并不知道,只偶尔觉得自己还不错。  所以把他硬拉去做mb可惜了,摇他的屁股还不如招他上门当女婿,摇屁股只是一时,壮劳力能用几十年。  程几填饱了肚子,看着距离医生上班还有一段时间,便决定在周围走走。  这里的市井万象和他过去的世界区别不大,可能还要略早几年,大概是由于这个世界脱胎于一本小说,而小说的写作时间较早。  程几觉得颇为怀念,像是回到初高中时每天上下学必须经过的街道,连拂过面颊的风都透着熟悉。  路过某个旧小区门口时,他看到一家理发店居然早早开了门,上了年纪的师傅正在里边扫地。  程几走进去问:“剃头吗?”  老师傅诧异地瞪着他,因为几乎没有年轻人会走进这家理发店。  “剃啊。谁剃?”老师傅问。  程几在理发椅上坐下说:“我。” 第13章 就在他站起来离开车座、车门要关不关的当口,伺机已久的程几从后方一跃而出,飞脚踹开他,从他的胳膊底下钻进了车子,干净利落的关门落锁!  王北风反应过来,大声吼叫。  程几迅速挂挡,踩了一脚油门倒车!  他开得并不快,因为车后还有人群,只不过这个速度已经足够王北风气急败坏了!  程几手握方向盘,轮流看着倒车镜和后视镜,在距离王北风二十多米的地方突然换前进挡,打方向绕开他往医院的另一侧开去。  后座的沈子默吓傻了,过了十多秒才喊:“……啊!!”  程几扭头,幽幽怨怨地斜了他一眼。  沈子默居然没认出来:“你你你……你是谁?!”  “我是你爹。”程几没好气,“不对,你是我爹,我好不容易活过来一趟,尽围着你转了。”  沈子默总算没笨到家,记得他的声音,说:“啊!是你!我认出来了,你和昨天晚上完全不一样!”  “因为昨天我穿着工作服。”程几说,“亏你还记得我啊,我让你跑远一点的呢?”  沈子墨着急解释,都有些结巴了:“我……我是想跑远,但……但我只是回宿舍收拾东西,结果……结果还没出校门就被他们抓住了!”  程几说:“你没逃过命吧,这时候还收拾什么东西?看在我两次冒着生命危险保护你屁股的份上,麻烦你这回一定给我跑远点行吗,爹?”  “我……我……”  程几问:“你刚才是被车门锁锁着吗?”  沈子默一愣:“啊,是,我从里面打不开车门。”  “现在解锁了,准备下车。”程几说。  “啊?不开这车走吗?”  程几说:“你傻呀?这是姓齐的那个王八蛋的车,简直像个活靶子。再说我刚来还不到一天,这就已经违反了多少条法律法规了,可千万不能再加上偷车啊,你知道这车多少钱吗?”  沈子默问:“多少钱?”  程几掐指一算,说:“大概能买二十个你外加十五个我。”  他回头看沈子默,问:“你带了行李?”  “嗯。”沈子默背着一只双肩包。  “不重吧?”  “不重,里面就几件换洗衣服,我本来想躲到中学同学家去住几天。”  程几说:“好,看到医院的西角门了没?那儿人多,我就在那边停车,咱俩一起往人群里跑。”  沈子默点头。  程几观察后视镜,里面虽然没有王北风的身影,但那人必定还在追。  “准备。”  “走!”  程几挂档熄火,推开车门,往侧面飞跑。  沈子墨紧随其后,两人会合,跑入背街小巷。第十二章   沈子默脸色煞白,气喘吁吁地道谢:“谢谢你!我……我真的好害怕,如果……不是你,我真不知道会被他们怎么样!”  程几想,也不会被怎么样,就抓回去谈恋爱呗,只不过不让出门。  他哪里知道自从剧情被他硬生生掰坏了之后,齐北崧抓沈子默根本就不是为了那啥,而是为了引蛇出洞,蛇自然就是他程先生。  “换衣服!”程几一边跑一边脱下自己的羽绒服。  “啊?”沈子默没明白。  “你穿我的,我穿你的,免得你逃跑途中被他们认出来!”程几说,“满大街都是探头,你那件颜色太浅,在监控里比我这件显眼!”  “他们居然能够看到警方的监控?”  程几说:“有些人非但能看监控,还能把你祖宗从坟里挖出来!”  沈子默说:“我是孤儿,我没有祖宗!”  “我打个比方而已!再说折腾死鬼祖宗,总比折腾你大活人好吧?”  程几有些生气,他身上原本就痛得快要散架,结果又来陪沈子默瞎跑,简直是上辈子欠了他的!  沈子默问:“那……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程几说:“你身上有钱吗?”  “有一点!”  “我是说现金!”  “有几百块!”  程几跑动着掏出钱包,从里面抽出四五张百元大钞递给他。  “我就这么多了,现在你去打个车,到汽车站买短途车票,因为买短途不用出示证件,你可以放心不会留下痕迹!”  “车票就买你觉得最偏僻的乡镇,你可以一站一站买下去,直到你觉得安全了!你到目的地后找一个小旅馆住下,至少住五天,期间尽量不要出门,不要和朋友联系,手机保持关机或者飞行模式,不要用电脑!买东西用现金,不要刷卡,不要用支付软件,不要去网吧之类的!”  “如果五天之后还没有动静,你可以尝试着回来了!”  沈子默问:“为什么?”  程几说:“姓齐的这种人如果五天之内还没找到你,说明是他不想找,放弃了!”  沈子默问:“那……那万一他五天之后还找我呢?”  “那我就把自己送上门去!”程几说,“你放心,那孙子恨的主要是我,我一去你就相对安全了!”  沈子默停下脚步,问:“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程几说:“不为什么!”  沈子默凝视着他:“谢谢。我是说真的,谢谢你,太谢谢了!如果不是你,我就被……”  “快走吧!”程几说,“只要躲过了那个王八蛋,你谢我的时间多着呢!”  沈子默跑起来,程几又陪他跑了一小段,眼看小巷的出口就在前方,便停下说:“你走吧,我要回去了。”  “你回去干什么?”沈子默惊讶道。  程几说:“我妈妈还在那家医院里,我今天得给她办转院手续。”  “可是……”  “你是个男人,总不用我手把手教你怎么逃吧?”程几问。  “……”沈子默低下头,说,“嗯。”  忽然他又说:“我问了你别生气,你是不是逃犯啊?”  程几失笑:“对对对,我是逃犯,看着特别专业是不是?你给我快跑吧!”  他拍了两下巴掌,督促沈子默,后者欲言又止,转身跑开时仍频频回头。  程几注视他的身影消失不见,这才慢慢地转身往小巷外走去。  他现在一点儿也不急了,周边震耳的警笛声在他听来特别舒心畅意。  那辆宾利豪车,以及车主齐北崧和手下两位保镖都会被警方带回去调查,就算迅速澄清误会,至少也需要半天时间。  以齐北崧的身份在宏城就等于握有免罪金牌,但反恐处突是特殊岗位,排爆单位出于负责任的态度,就算明知是齐大少的车,也明知有人报了假警,还是会把那辆车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一寸一寸地全部检查一遍。  所以齐北崧固然长袖善舞,今天也再没空理会他了,这样他就有时间妥妥当当地帮程女士转个院。  程几走出小巷,逆着人群聚集的方向走,明知自己浪费了警力,还是止不住愉悦,忽又想到那位与他浪漫牵手的小兄弟……  “……”  反正年轻人命长着呢,耽误一天也没关系!  ————  长康医院,社区临终关怀医院,一旦进了这家医院的大门,就意味着病人的生命是以天来计算了。  住在里面的患者最长时间为一个多月,最短的还不到两天。  程女士被安排在一张靠窗户的床位,同病房还有另外一位垂危老者,周边环境安静。  患者总是沉默的,但这里的家属、医生、护士和护工,都显得比一般医院轻松,大家都知道自己的职责并非治疗,而是姑息维持,减轻痛苦。  程女士被抬下了救护车,管子还是按原样插着,但某些昂贵的药物已然不用给了。  程几安顿好了她,蜷缩在空病床上浅眠,心中软而舒缓,虽然有疲惫,但更多的是轻快。感觉像一次外勤任务终于结束,他浑身酸软地回到办公室,往值班的钢丝床上一躺,摊手摊脚,长长呼出一口气。  一想到齐大少爷拼命解释自己不是暴恐分子时的样子,他简直要乐出声来。  烦恼也有,比如没钱了。  他惆怅地在长康医院里转悠,看到一张招聘护工的告示就前去凑热闹,结果管理人事的一位姓张的女副院长直接拒绝,笑着说:“你做不来的。”  程几问:“怎么说?”  张副院长说:“那些都是瘫痪在床的病人,不能自理,甚至没有自主意识,护工要为他们翻身擦身、喂饭喂水、端屎倒尿,这些你都做的来?”  “我试试呗?”  “算了,别委屈自己,回去上学吧。”  程几说,我没学可上,妈妈生病以后我就休学了。  张副院长顿生同情,说:“你要真想工作的话,我表弟的店里需要一个人。”  “什么店?”  张副院长说:“面店,你会扯面吗?”  程几不会,他会扯淡。  张副院长问:“真没钱了?” 第15章 其实程几之所以如此,是因为知道自己今天状况不好,往后每一次攻击和躲闪都在暴露劣势,所以想趁一开始还有力气,快速把齐北崧废了!  就在齐北崧觉得关节快被拗断的时候,突然发现身后的力道消失了。  程几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身子摇晃起来,鼻腔里呼出的气息炙烤着皮肤,面颊烘热,刚才那一瞬间他甚至觉得眼前发黑,天旋地转。  ……现在真不能打架,一打体温就往上窜,消炎片都压不住。  他停了手,齐北崧便脱身反击,他从侧面让开,动作狼狈。  因为头晕乏力,程几决定暂时不跑,背靠一棵樟树,平复气息说:“我手上有你的luo照。”  “哈!”齐北崧冷笑,“我不怕,我敢保证你在任何一个平台都发不出去。”  “服务器在国外的se情网站呢?”  “任何一个平台。”齐北崧强调,“别他妈想耍小聪明了,你知道自己在对付谁吗?”  程几说:“行吧,既然不能放到网上,那我就把它洗出一万张贴到你们集团的大门口去。你们集团叫做什么来着?”  “宏晟。”齐北崧并不避讳。  程几点了点头,问:“你是宏晟的老大?”  “差不多。”  “你们集团怎么选人用人的?”程几困惑,“让你这种人发号施令?”  齐北崧笑了,他是真觉得好笑。是啊,靠什么选人呢?大概是凭谁是谁的亲儿子,谁又是谁的亲孙子吧?  程几垂下头:“我给你提个醒啊,这样不好,不管是对周围人还是对你自己的成长,都不好。”  齐北崧又气得想笑:真他妈见鬼了,这小子居然开始给他做思想工作了!  他问:“请问你站在什么立场上敢给我提醒?”  他看出情况不对来了,程几眼神幽暗,双颊泛着异样的绯红,那必定不是因为害羞而红。  “你……是不是在发烧?”他敏锐地问。  程几说:“没有。”  齐北崧想起刚才短暂交手时对方呼在他脸上灼热的气流,心下一怒,暗说你发烧就发烧,干嘛不承认,把我当什么人了?我再怎么样也不会去为难一个病人吧?  程几说:“你守着我妈也行,但要记得替她倒尿袋。”  “什么?”  “超过五百毫升就要倒,最好每隔两个小时帮她翻个身,谢谢。”  齐北崧拧起眉头正要说话,就听到小树林外有人喊:“北崧?在里面吗?”  那是保镖雷境的声音。雷境跟他最久,算起来快五年了,他做什么事都不避他,也不用避,雷老大像一座山那么稳妥。  齐北崧的确搞男人,有时候还搞得惊天动地,但从来不吃窝边草。  兄弟是兄弟,玩物是玩物,他在很多人眼里是空有俊美皮囊的臭纨绔,不过在哥们儿和手下看来,他诚恳到无可指摘。  他扭头望向雷境,余光看见不远处的程几像是被惊醒了似的,猛地掠过疏朗朗的几棵树朝院墙冲去!  “哎!!”齐北崧大喊。  他从来没见过翻墙这么利索的人,将近三米高的围墙,居然像鹞子一般飘乎着就上去了!等他再追击,试了两次爬上墙头,对方早就无影无踪。  雷境追过来问:“怎么了?”  齐北崧吼:“操!这他妈做贼的吧?!”  这句话被刚转过墙角的程几听见了,暗骂你才做贼呢,老子过去是他妈抓贼的!  齐北崧没看见程几刚落地就因为腿软摔了一跤,也没看到他在拐角处几乎昏头涨脑地撞在水泥墙上,光在那儿说:“老雷,可惜啊,让他跑了!”  雷境问:“谁跑了?”  “就那个姓程的小子,”齐北崧跳下围墙,拍了拍手上的灰,“程几。”  “你碰见他了?”雷境问。  “嗯。”齐北崧抬起眼睛。  如果按原小说的表述,现在他应该是“嘴角挂起一抹邪笑,高大结实的身形充满着凌厉的气势,眼睛里散发着灼热的光芒,语气中透露着专制和占有欲,让雷境不禁感到得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其实不然,他只是无甚表情地吩咐:“我要回一趟公司,你们好好守着他妈妈,他不会跑远的。”  雷境答应了。  走了两步,又听他说:“让王北风给他妈妈倒尿袋。”  “啊?”  “尿袋里超过五百毫升就要倒。”齐北崧说,“再叫王北风每隔两个小时给他妈妈翻个身。”  “咳,”雷境说,“北崧啊……”  齐北崧说:“你看着我干嘛?没照顾过病人啊?”第十四章   程几逃出去后直奔第四人民医院,老脸都不要了,挂了乳腺科的号。  乳腺科女医生虽然见怪不怪,但也好笑地看了他半天,说:“你这是外伤,又没有增生,何必来找我?”  此话一出,诊室内外的医生护士大姑娘老阿姨哄笑不已,个别还上来动手动脚,吃这个迷茫帅哥的豆腐。  “如果发现胸部突然长大,或者异常泌乳,你可以来找我。”女医生最后提醒。  “……”  程几逃着出了乳腺科,臊眉耷眼地又去看外科,外科医生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就给他开了输液用抗生素。  他去拿药的时候发现医生还开了消炎软膏和ky润滑剂,因为不明白,便回去问。  医生说:“x生活要注意安全呐!”  程几说:“我没x生活呀。”  医生推了推眼镜:“年轻人,这是生理性的欲望,是个人都有,没有什么可耻的,做了就做了呗。但和同性要更注意一些,因为更容易受伤,做之前要充分扩张,做之后要注意清理,不要频繁更换x伴侣,尽量使用安全套。来跟我念:洁身自好靠大家,安全套住你我他。”  “可我真的没有……”程几说,“算了……”  他烧得浑浑噩噩,拿了药独自跑到输液室挂水,两瓶盐水下去之后低温降了些,精神随之好起来,只是胃部胀满,什么都吃不下去。  天已经擦黑,走出医院时外面雪落纷纷。  他看过地图,这里和他上辈子的世界略有区别,宏城的位置总体偏东南,临江靠海,气候温润,不到深冬不会下雪,偏偏他就赶上了这个时候。  下面该去哪儿呢?回程女士身边,那是撞在齐北崧的枪口上;在外面呆着吧,天寒地冻,自己的烧还没退。  他隐约记得程家母子为了治病已经把房子买了,但他们总得有个落脚的地方吧?这个地方如果是租的,那真就难找了,因为他翻过原主的手机通讯录,里面没有一个叫做“中介”或者“房东”的号码。  他发了一会儿愁,决定先回长康医院。  虽说程女士基本是个植物人了,但将她完全交给陌生人,他还是不放心。  接近长康医院的时候,他发现大门外还停着的一辆改装路虎,说明齐北崧的人依然没撤。他望着那辆由于落雪而白了顶的车,心里好生烦闷。  他忽然又想起这个世界、这本小说的名字叫做《狂情虐爱:豪门下堂妾夫》,也不知道齐北崧这豪门什么时候玩腻,把下堂的福气赐予他程小爷。  程小爷好不容易活过来一回,不说仙寿永昌,至少能谈场恋爱成个家吧?  现在已经第三天,估计快了,再熬两天,顶多五天,齐北崧这股劲头就下去了。  他哪里知道齐北崧玩儿的劲头会淡,是因为那人从来不动感情,不管怎样的大美人玩过就丢,跟过眼云烟似的,反正以他的相貌、家世、财富,就没有弄不到手的人。  但是寻仇他不会松懈的,因为他动了真情啊,爱是真情,恨也是真情啊!  所以他如今对程几的情感特别真挚,都可以写诗了,什么冰山上的那朵雪莲花啊,是坚守的思念……  程几站在病房门口张望,程女士的床头坐着一个人,不是那个被他抢了宾利车的傻大个儿,而是另外一个。  这个人他见过两次,一次是在388包房的门口;另一次是昨天早上,在第四人民医院住院部的电梯厅。  所以这就是齐北崧的贴身侍卫,保安队长。  这人看上去就不好对付,身高不比齐北崧矮,骨架却更为粗壮,从正面瞧几乎像块板。  程几上辈子的哥们儿中有两个是这种体型,由于常年练肌肉,体重大多在八十五公斤以上,普通人被他踢一脚,能从房间的这一头跌到那一头。  跟这种人打就得分情况,如果他练过拳脚,那你必须会躲,否则就会被他摁在地上捶,几拳下去牙都没有了。  如果他没练过,只会拉器械或者往胸肌上抹油展示身材,那你只要稍微灵活些,就能摁住他捶。  程几觉得自己上辈子应该能摁住他,但是现在不行,尤其是经过这一整天的高烧折磨,对这个新身体有正确认识之后,觉得还是不要招惹保安队长比较好。  他正要迈步走开,忽然有个病人家属大声喊他:“哎!21床儿子,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21床就是程女士。  保安队长雷境闻言抬起了头,眼光正好锁定门口的程几。  那病人家属还在废话:“哎,21床儿子,你知不知道今天有大帅哥来找你啊?他是你什么人啊?是不是你朋友啊?他明天还来不来啊?如果来的话,我想把我侄女喊来的呀!他叫什么名字呀?多大年纪呀?……”  程几根本无心听他咕咕叨叨,沉默地和雷境对视。  “……”  雷境年龄在三十一二岁,气势沉稳,看人时不知不觉会带上几分审视。  忽然程几大步走进房间,坐在临近的一张空置病床上,说:“我病了。”  “什么?”雷境问。  “我发烧了,刚挂了两瓶盐水,体温还在38度5。”程几说,“麻烦跟你们齐总说先停战二十四个小时,等我好了再陪他玩。”  雷境花了一分多钟消化这段话。  程几便用这一分多钟察看程女士的情况,然后脱鞋,脱外套,躺上床,蒙好被子准备睡觉。  “你病了?”雷境问。  “嗯。”程几闭着眼睛说,“你可以试试我的额头。”  雷境说,不用。  病人和常人毕竟不一样,他能看出程几状况不佳。 第17章 唯独齐北崧是反面典型,目前尚未发现可取之处。  抵达工人新村后,他拿着自己的身份证按图索骥,找到了那套房子。那房子位于五楼顶层,窗户还是那种格子窗往外推的,房龄至少三十年。  楼道单元门是后来社区统一加装的绿色铁皮大门,程几掏出钥匙选了一把尝试着去开,没想到居然是对的。他大受鼓舞,拎着疑似防盗门钥匙赶紧往楼上跑,过不其然,家门也被他打开了。  程几就有点想不通,房子卖都卖了,怎么他还保留着钥匙?莫非是还未交接?  他哪里知道接手这套房子的就是楼下邻居,因为看程女士病得严重,所以在交接完房产后,允许他们晚点儿搬家,但前提是程女士不能死在这套房子里,更不能在这里办丧事。  换言之,程几目前是租住在自己家中。  老公房两室一厅一厨一卫,还有一个小小的阳台,面积在五十多平米,虽然装修陈旧,但收拾得十分整洁,满是母子二人生活的痕迹。  程几在身后关上门,慢慢地叹了一口气。  大概有一周时间没人回来过了,门窗紧闭,桌子上有一层薄灰。  一共两个房间,较大房间是儿子的,里面有一张书桌一只书柜,上面都码放着专业书;小房间是母亲的,衣柜里有许多条款式过时的裙子,她年轻时一定很爱美。  卫生间贴着早年间流行的白色瓷砖,由于经常清理,依旧泛着莹光;浴缸干干净净,只在水龙头下有一些擦不掉的水渍;厨房玲珑可爱,上下两排橱柜里满满当当地塞着锅碗瓢盆。  程几卷起袖子,开始翻箱倒柜找钱!  可惜什么都没有,没现金,没存折,连稍微值钱点儿的金银首饰都没有,这个家虽不是家徒四壁,但也只剩下些日常生活用具。  破家值万贯,但前提是家里人不能有病!  他如今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老娘要死了,卡里还没钱,仇家财势熏天,真不知道往后该怎么办!  但他仍不觉得救沈子默有错,惹到齐北崧那是没办法,总得承担一点破坏剧情的代价吧?  先前说了,他妥协的时候妥协,固执的时候固执,就算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那天晚上他还是会突入388包房。  他最后在冰箱里找到了小包茶叶,无奈给自己烧了一壶水泡茶,又看到了半新不旧的热水器,便摸索着把它打开,想洗个澡。  浴室的天花板上装着一台老旧的浴霸,抵挡不了深冬的寒气,他迅速脱了衣服站在莲蓬头下冲热水,渐渐地身上和周围环境都暖和起来。由于太舒服,他在浴室呆了很久,直到觉得有些缺氧才出去。  正当他穿衣服时,听到有人敲门。  他的耳朵相当灵敏,确信自己没有听错,只是纳闷这个时候有谁会来?此外,还有谁会找上门来呢?  他刻意慢慢动作,等待敲门声自动消失,没想到对方相当执着,一直在敲。  门上没有猫眼,他不知道是谁,只好把门拉开了一条缝,没想到就此被一个人抱了满怀!  一个男人。  对方的鼻息喷在他的脖子侧面:“程程!”  “……”  程几猛地把人推开,皱眉问:“什么情况?”  虽然用的是同一个身体,但他现在的发力方式不一样,手上的力气比过去大。  那人被他推得踉跄退了两步,仿佛受到伤害似的靠在门边,眼睛里有痛苦,也有期待。  “程程,你终于肯见我了,他们说你退学了,这些日子你到底在哪儿?我一直在找你!”  平心而论,那是个长相中上的男子,年纪和齐北崧差不多,大概在二十四五岁,但是比他瘦弱文雅。  “找我干嘛?”程几说。  “你剪了头发了?”那男人问。  程几莫名又困惑,盯着对方看。他的头发还没擦干,正湿漉漉地往下滴水,肤色在浴室中熏蒸得白里透红。  结果对方又扑上来,重重地搂着程几说:“程程,你真帅!我脑子里全是你,我忘不了你,重新爱我好吗?”  又是满满一盆狗血从程几的头顶哗啦啦浇到了脚跟,浇得那个酣畅淋漓,那个痛痛快快,把他刚刚洗完澡的那点热气都浇没了!  操……  什么都不用问了,原主前男友。第十六章   这个世界怎么回事?齐北崧搞男人也就算了,原主居然也他妈搞男人,找个直男这么难?!  (他也不想想原主如果是直的,怎么会去当mb)  “你放开!”程几吼。  “我不放,程程!”对方搂得更紧了,“你真帅,真让人受不了!”  “你给我放开!!”  那男人居然没头没脑地朝他脸上吻过来:“你爱我一点吧,求求你!我想要你!”  “再这样我动手了啊!!!”  “程程!”  程几抬脚就把他踹出去一米多!  对方立即就趴下了,好半天才仰头苦闷地喊:“程程……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程几说:“我再给你十秒钟,赶紧离开我的家,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他生气了,头皮都在针扎似的跳,感觉连最后一丝耐心都要被这个陌生人磨没了。  他看出来了,原主和这个人之间没那么简单,这是个浑水摸鱼的家伙。  原主的手机在他手上,里面没有一丁点儿恋爱的痕迹,就算原主因为与同性恋爱而比较低调小心,但总会有所透露。  如果他在恋爱,那么手机里必定有消息来往,会有一定数量重复的通话记录,会有两人的合照,至少也是显示恋爱状态的照片,比如两杯奶茶,两杯酒,两根勾在一起的手指等等。  然而没有,那只手机里只有些零碎的游戏截图,连自拍都很少,联络最多的是妈妈、徐乐乐、四院朱医生,他甚至没加眼前这人的微信。  原主是突然消失的,不是早有准备要自杀,他应该还没来得及清理手机。  “可是我真的喜欢你啊,程程!”那人还在强调。  程几说:“最后五秒,从我家里出去!”  既然是不被原主认可的人,那就得继承他的遗志,继续不认可。  “程程!”对方痛喊,“我错了,我向你道歉还不行吗?我也是鬼迷心窍,我这一年也过得很痛苦!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错了?道歉?鬼迷心窍?为什么?  这么说……莫非是劈腿的前男友?  果然,对方下一句就是:“我和她只是玩玩的!”  “……”程几蹲下问,“我以前打过你没?”  他观察对方的表情,说:“没打过是吧?”  他点点头,心想那今天就破个例!!  他单手扽着对方的领子把人提起来,拳头还没准备好,忽然又听到有人哐哐哐砸门,那气势简直是警察上门抓赌或者抓嫖。  真是奇了怪了!他有什么旺宅体质吗?回家来找钱而已,居然这么不定心!  他不耐烦地拽着劈腿前男友去开门,结果门外站着齐北崧。  “……”  大概有十多秒,双方谁也不说话,程几甚至都忘了跑,傻傻地与齐北崧对视,他突然发现齐北崧的眼睛非常俊美,像寒夜深潭,里面全是他的影子。  外面大概是又下雪了,齐北崧森长的眼睫毛上有细密的水珠,那是体温化雪的印迹。  齐北崧比他高半个头,视线向下掠着他,没有鄙夷憎恶,当然也不和善。  突然齐北崧掏出手机拍了一张他的正脸发到群里,说:大伙儿认一认,就是这个兔崽子。  那是他的贴身保镖群,里面加他共有六个人,都不是善茬。  王北风呆在长康医院闲着没事,三秒钟内就回复:哟,长得不错啊!  “不用你评价。”齐北崧发了一条语音。  程几被他拍照的动作吓退了一步,原本就大的眼睛瞪得滚圆。  这时候前男友先开口:“程程,难怪你不再接受我了,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程几一怔醒过神来,转脸问:“什么东西?!”  前男友说:“你居然连一点机会都不留给我了吗?我只是犯了一个小错误而已,人人都会犯的那种小错误,我已经知道错了,你为什么不给我改正的机会呢,程程?”  程几还开口,齐北崧先问:“喂,那边的,你谁啊?”  前男友说我是许梁。  齐北崧说:“哦,难怪你凉,名字就叫凉。不过谁问你名字了,我问你是谁?”  许梁说:“我是程程的男朋友。”  “我不认识他!”程几放开许梁的衣领子,拧着眉头说。  齐北崧便上下左右打量许梁,那眼神说是看狗都客气了,程几倒是见识过这眼神,就是那天晚上周经理带着他进入388包房,两人初次见面时齐北崧看他的眼神。  “原来是仇家的男朋友。”齐北崧勾起嘴角,“那也是仇家呀,是不是啊姓程的?”  程几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横了他一眼。  齐北崧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  齐北崧一拳就把前男友许梁夯在了墙上!  齐北崧一米八五的个儿,八十公斤的体重,就算不打,压你一下都够呛!许梁不过是普通人身形,哪经得起他的拳头,当场跌了个四脚朝天,就这么晕过去了。这比他刚才挨了程几的那一脚要惨得多,程几毕竟只使了个巧劲儿,蹬的是小腿。  “我挺会打的吧?”齐北崧转头,挑衅地问程几。  程几说:“别闹了,傻瓜,你这是欺软怕硬。”  齐北崧说:“你当着面喊过我两次傻瓜,说过我一次幼稚,我都给你记着账呢。”  “那又怎样?”程几冷冰冰说。  齐北崧问:“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第19章 “然后你这次来是为了什么?后悔了打算复合?”  也猜对了,可前男友说:“不是,我出差到宏城,顺路来看看他而已,没有什么目的。”  “啧。”齐北崧摇了摇头,说,“你知道吗,程家这扇门其实隔音挺差的。我站在门外听你们吵了五分钟,原来你们俩在说相声啊?‘程程,你真帅,真让人受不了’,‘程程,我只是犯了点儿小错误’,‘程程,我和ta只是玩玩的’……”  齐北崧学得惟妙惟肖,笑问:“哎,那个ta,是男字旁他,还是女字旁她呀?”  见前男友面色仓皇不答,他点头:“我懂了,应该是女的,是冲着结婚去的吧?如果还是个男人你也不会这么尴尬。看不出来啊,你小子牛逼着呢,妥帖着呢,骗一个程几不够,还想拉个姑娘入火坑?我不行,我只喜欢男人,对着女的我硬不了。”  前男友说:“不是……你不懂,我也很痛苦,因为我的家庭压力很大,我的父母亲都是比较传统的人,程几个性又比较依赖,我不可能和一个男的牵扯不清……”  齐北崧打断:“你要脸不?”  前男友语塞。  “要点脸。”齐北崧说,“我家庭压力比你大,我家从老爷子开始个个都挺难打发,但我还是和很多男的牵扯不清。十六岁那年我发现了自己的取向,我爸把我锁在家里大半个月,我楞是把铁栅栏锯断了从四楼跳下来逃跑。我爱过人,也被甩过,都不后悔,如果有错,那错都在我,不在家人,不在对方。当然啦,我成年后有点儿恋爱无能,所有碰见的都是玩玩的。”  前男友又辩解:“情况不一样,其实我和程几主要因为性格上不合适,所以才分手的!”  齐北崧冷笑:“性格不合适,你还回来求复合?”  前男友沉默。  齐北崧给自己点烟,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雾说:“既然去年就分手了,所以你还不知道他近来的情况?”  他自问自答:“对,你不知道。如果知道的话,你就不会‘顺路’了。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特别现实,并且自私,只能占便宜不能吃亏,既当女表子又立牌坊。”  前男友如果放在社会上,也是一名不高不低的精英,但此时面对霸道跋扈的祖宗齐北崧,只得乖乖挨训,脸上青青紫紫肿起好大一块,从剧痛到麻木。  齐北崧磕烟灰,说:“为了打消你的念头,我就说说他目前的情况吧。他退学了,把房子卖了给他妈治病,可惜他妈还是快死了,现在他身无分文,没亲人没朋友没工作,你觉得这个人还值得复合吗?”  “……”  “哎哟,你这人可真实在啊,居然连场面话都不说。”齐北崧问,“你这算是默认?”  前男友默认。  或许到了程几跟前,他退缩时还会口灿莲花,说出许多动听的理由,但齐北崧压迫得他舌头打了结。  齐北崧嫌恶地站了起来,拉开大门说:“行了,滚吧,我居然屈尊降贵地给你讲这么大一通道理,真不值得!别让我再看见你,我禁止你以后来宏城,否则别怪我没事先提醒。”  前男友垂头出门,突然问:“请问能透露一下你是谁吗?”  他想问的是齐北崧的身份,比如是哪位高官的儿子,或是哪个集团的少东,或者哪个组织的头目。他毕竟还得在社会上混,如果得罪了齐北崧这样身份的人,又不弥补,他的职业生涯就完蛋了。  可齐北崧却说:“我敢保证,我是程几目前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人。”  他不用保证,因为就是!程几被他撵了好几天了,想到他就头痛欲裂。  “还不滚?!”齐北崧喝骂。  前男友飞也似地逃下了楼。  齐北崧在他身后吼:“跟我抢人?也不掂量掂量自己!!”  前男友走后,齐北崧又多留了几分钟,因为他觉得奇怪。  他是天生喜欢男人,所以脑中有个雷达,对方是直是弯他差不多第一时间就能看出,深柜在他面前也无所遁形,谁让他帅得让人合不拢腿呢。  他确信程几是直的,可直男为什么会有个前男友?直男又为什么会去水月山庄当mb,而且煞有介事地跟着经理过来他的包房?  突然他一拍大腿,说:“操!高级货,难道是双的啊!!”  也不对,双的他也能察觉啊……  程几真是个迷,特别迷……  另一边。  程几不知道自己背包里多了样东西,跳上出租车时着实捏了一把汗,他看得出来雷境今天是有意放水,感觉这个人倒也不坏,如果他不是齐北崧的走狗,往后说不定还能交个朋友。  两人简单过招时,他问过雷境的来路,雷境说以前在反劫机干过。  反劫机中队一般属于武警机动支队特战大队,专业处突,综合素质可想而知。  “是特种兵啊……”他喃喃。  以特种兵的身手来打警察,算不是作弊啊?  不对,雷境是退役的,他可是现任的。  ……更不对了!他都转世投胎了还算什么现任?  程几头有点儿疼,觉得以后绝不能撞在雷境手上,否则他这几下便成了花拳绣腿,因为他就是特种兵教出来的,大家都是差不多出手。  “什么特种兵?你?”出租车司机八卦地转头问。  程几觉得这位老兄有些眼熟,定睛一瞧,可不就是那天晚上从水月山庄接他的那个,路上还给他放什么林冲夜奔,够应景的!  他没好气地说:“师傅,你到底是开白班车还是夜班啊?”  出租车司机说:“哎?你认识我啊?我开夜班哒,白班由我老婆开,但是今天我老婆病啦!”  程几说,我也病了,赶紧送我去第四人民医院吧。  司机说:“怪事儿,这四院最近是不是生意特别好啊?前两天半夜里我还送了个丑八怪死人妖去。”  程几气得直翻白眼,干脆绞着双臂不说话,听司机还咕叨,他怒道:“快开!开慢了说不定我要死在你车上!”  司机说:“哎?巧了,那天晚上人妖也说过什么死不死的!”  程几冷笑:“师傅,我一眼就能看出你的计价器做了手脚,跳得比正常快,你是准备上运管处还是到交管局解释去?”  “……”  司机说:“哥,我这就送您去四院,您坐稳!我给您放一首轻音乐,因为人生就像一场戏,大家有缘才相聚,多听音乐少生气,活到百岁不足奇!”  ……  程几去的还是外科,因为昨天医生拿捏不准的情况,让他抹药后二十四小时再来看。  他敏感部位上的红肿基本上已经消退,疼痛也大减,医生帮他把肚脐眼里的银钉也取出来,表示往后没事了,再也不要随便往身上打洞。  “感官刺激都是别人的,疼痛和感染风险才是自己的。”医生语重心长。  “不是我打的。”程几说,“……算了。”  由于他早上才退烧,为保险起见,医生多给他开了一天的输液,防止体内炎症死灰复燃。程几缴费拿药去了输液室,始终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被跟踪。  大输液室里人满为患,都怪最近气温走低,时而有雪,催发了许多人的新病旧疾。  程几被扎了针以后,独自一人举着输液瓶找角落坐下,看着公用电视上的肥皂剧发怔,耳边孩子哭,大人叫,一片嘈杂。  大约十分钟后,雷境带着陈川与其他人在第四医院碰头,除了扎根在长康医院的王北风,他们来了四个人。顺便说齐北崧核心小队一共六人,外围人员就多了,少说几十个。  陈川性格伶俐,对于程几来说又是生脸,所以被雷境派出去刺探。  他按照gps所示的位置到观察室、注射室、输液室转了一圈,回来说:“正在挂水呢。”  “病还没好?”雷境问。  陈川说:“嗯,而且就他一个人,看着怪孤单的。他和老齐之间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老追着他不放,这两天连正事儿都不干了。”  雷境说:“不知道。”  “难道老齐喜欢他?这人长得也不算倾国倾城啊。”陈川说。  雷境问:“齐家给你开那么高的工资,就为了让你八卦?”  陈川坏笑:“我也就是好奇嘛,老齐从来没这样追过一个人。”  雷境走到一边给齐北崧打电话,如实相告,后者只说了句“今天先撤”便收了线。  雷境举着手机说:“哦哟,这人良心发现可不容易!”  他招呼兄弟们离开,告知今天不能骚扰程几。  陈川问:“那明天继续骚扰?”  雷境叹了口气,说:“晚上我得找北崧谈谈。从我的角度看,程家母子处于人生的最低谷,一根稻草就能压垮,北崧要报仇也不能是现在,否则就和那个趁虚而入低价购房的邻居没有区别……”  他话音未落,齐北崧电话又到:“让王北风别撤。”  “啊?”  “让王北风继续守着程几他妈,有事还能搭把手。”齐北崧说,“叫他负点儿责任,别浑浑噩噩的!”  “……”  局外人陈川评价:“老齐孝感动天呐!”  雷境说:“陈川,王北风撤,你去换他的班。”  “啥?!”  “你一眼就看到了问题的本质,比较不浑浑噩噩。”雷境说。第十八章   程几只有一瓶盐水,大半个小时就挂完了,他走出输液室,仍然没有发现自己的行踪全在监控之下。  他先去往长康医院,绕了两圈后发现病房里没了警惕性不高的王北风,却多了另外一个精悍男子(陈川),只得无奈走开。  他心里烦闷,突然又想到工人新村的那个家,顿时后背一凉。  ——他上午出来得匆忙,居然把家留给了齐北崧!  也不知道那人会不会趁他走了打砸抢一番,虽说一件衣服就值几万欧元的人应该看不上他们家那点破烂,但为了泄愤,肆意糟蹋总有可能吧?  糟蹋了东西不要紧,那房子可已经是别人家的了,万一哪儿掀了块墙皮卸了扇窗户,说不定还得赔钱!  他急急忙忙往家中赶,开单元门时一切正常,开大门时也没觉得有异,直到打开房门,才看到齐北崧正躺在他的床上看电视,也不开声音,静悄悄的吓死个人!  程几吓得一个趔趄,用亲切的古早风描述:有草泥马奔跑而过,留下漫天烟尘。  “……你……”  齐北崧说:“你看我多负责任啊,替你看门到现在。”  “你……你居然一直没走?”  “对。”齐北崧点头。  他撒谎,他只不过是发现程几的小红点从长康医院往这个方向移动,然后提早一步赶到罢了。 第21章 “没有啊。”程几说。  “没有你为什么护着?”齐北崧问,“这两天你生什么病?”  “知道我生病,你还和我打?”  “是你打我!”  两人还要吵,结果此时床塌了。  这张床的年纪比程几还大,是一张老式简易木床,构造为一块床板架在木制床框上,刚才两人打了半天,早把床框接头处给弄松了。  他俩的站位是程几站床头,齐北崧站床中,相距不到一米,现在塌的是床头。  程几猝不及防向后栽倒,慌忙背靠床头板维持站姿,可齐北崧没能平衡得了,他虽然脚下落差不大,四周却无依无靠,猛地朝程几方向倾斜过去,两人的脑袋磕在了一块儿!  程几哪经得起齐北崧突然这么一下,再说他是侧着脸,于是好巧不巧,被齐北崧的前额撞到了太阳穴。  ……这算是因果报应,所以别老惦记着打别人太阳穴,佛祖都给你记着账呢。  齐北崧只听“咚”地一声响,额头一阵剧痛,慌忙用单手撑住墙壁,眼见着程几在他面前软了下去。  不会吧!!  他扶着撞得通红的前额喊:“喂,姓程的!”  “程几?”  “……”  “真晕啦?”  齐北崧匆匆跳下倾斜的床,俯身观察程几,一时无语。  这算个什么事呢?他堂堂齐大公子、齐总裁、齐帅帅,制服对手不是靠实力,也不是靠魅力,甚至不是靠权势,而是靠铁头?  这如果传出去,他在十里八乡就没法混了!  所以对不起,他不认!  他不认也有道理,从真实情况来讲,他的头硬只占20%的原因,还有30%是程几这个身体抗打击能力比较弱,50%是程几这两天偶感风寒,原本就有点儿耳鸣头痛。  “起来吧,地上凉。”齐北崧说。  见没回应,他只好把程几从地板上抱起来,扛到另一个房间,放在程女士的床上。  程几四肢绵软,晕得比较彻底,这样动都没醒。  齐北崧又闻到那股新茶翠竹般的味道,清淡而顽固。他想起来了,那是某种香皂,他小时候曾用过。  那时候他的父母亲成天忙于工作,他跟着齐老爷子和齐老太太生活。  两位老人年轻时吃过苦,不管后来地位多高,骨子里还是讲究节俭和艰苦奋斗,日常吃穿用度都和普通工薪阶层一样,比如香皂牙膏洗发水什么的,都是超市里的廉价大路货。  没想到这三五块钱的东西居然这么好闻。  他像个傻子似的立在床头,过了会儿,他掀开被子替程几盖上,然后趴在他的脸侧端详。  他觉得王北风没夸张,程几真好看。  他是美人在骨,架子生的好,当然皮相也好,若硬说有缺陷,那就是眉毛略淡了些,让他在无知无觉中显出了三分阴柔。但是不碍事,因为当他醒来,便又是英气勃发。  齐北崧见过太多美人了,玩过的也不少,程几在他玩过的人中,相貌排不上前三,身材排不进前五,如果不是程几待他这么恶劣,他或许连扫视他两眼的兴趣都没有。  ——因为扫视他第一眼就能看出他是直的,齐少屁股后面跟着人数众多的倒贴大队,各种演员明星模特网红二代总裁董事哭着喊着要做他的情儿,他犯不着撩直男。  那么这位直男为什么要撩他呢?  不对,“撩”是代表兴趣所指,是有后续的;这位直男没有后续,并且从这几天的遭遇战分析,他的确是打了就想跑,拔什么无情,一点不负责任!  “你到底图什么呢?”齐北崧轻声问。  “别人接近我都有目的,你的目的是什么?”  程几还没醒,眼睫像是一双静止的墨蝶,挨了撞击的太阳穴有些泛红,但唇色苍白。  他翻过程几的手背,看见两个输液的针孔,昨天一个,今天一个。  雷境几小时前跟他打电话说程几病了在挂水,他还指示别人先撤,结果自己却跑来堵人家,这行为谈不上光彩。  他试了试程几的额头,觉得没有热度,这才略微放下了一点心。  等一下,放心?他为什么要放心?程几有什么资格让他提心或者放心?  “……”  齐北崧忽地站了起来,套上衣服,跑到阳台上抽了一根烟。  烟气缭绕,寒风吹得他发丝纷乱,他心中有很多念头,比如是守着还是离开,比如是否要把人送去就医,比如还要不要继续追着人不放……可惜只抓住了最恶的那个:  程几趁他晕厥的时候给他拍裸照,为什么他现在不能以牙还牙?  他扔掉烟头就往房间去,掀开程几的被子,狞厉地想既然你无情,就休怪我无义了!  程几微微偏着脸,毫无防备,他刚才是穿着毛衣和齐北崧对打的,毛衣里面也只有一件秋衣,而且比较宽松。  齐北崧掏出手机,猛然撩起了程几的上衣,十秒钟后缓缓放下,然后又撩起,又放下,又撩起……  小奶头长得挺好看……不对,重点错了!  他清楚自己看见了什么,但是不能把这个东西和程几联系起来。  玩意儿虽然摘了,但痕迹仍在。  这个东西他没玩过(齐帅帅没有sm的癖好),但早八百年见过,带它主要的作用是视觉刺激,助性。  通常在床上,在那种时刻,疼痛夹杂着兴奋,羞耻掺杂着暴虐……  但这个人是程几呀!像竹林像清茶一样的程几,一招就能把他制住的程几,谁敢这么玩他?  也为了那事儿?两个人耳鬓厮磨,肌肤相触,敏感到极点……  他抗拒没有?哭泣没有?流血没有?  他把齐北崧都不放在眼里,又是谁会让他这么心甘情愿?  前男友?放屁吧,不可能!  那是谁?是哪个混蛋?哪个不要命的敢越过齐爷爷搓揉程几?!!  ——这里代替已经失踪的剧情管理员解释一下,程几关键部位带环上钉是徐乐乐那个衰人闲着没事儿撺掇的。程几(原)当时内心比较苦闷,想籍着身体上的疼痛来缓解心灵上的压抑。  程几不管是原来那位,还是现在这个,都纯着呢,齐北崧自己胡乱发散思维。  齐北崧放下程几的衣服,给他盖好被子,捧着脑袋在屋里乱转,他想不通……  他脑中的雷达不会有错,程几就是根筷子,直戳戳的,但他的某些方面又没那么直,比如前男友,比如当mb,往ru头上打洞……  除此之外,还有个男人在搞他,而且还搞得像模像样,各种情趣!  所以他到底是怎么回事?精神分裂吗?!  正当齐北崧转到第二十圈时,床上的程几睁开了眼睛,眼波流转,那双极黑的眼珠就这么默默地、幽幽地盯着他。  齐北崧扭头而视。  对视逾久,他觉得自己也有些精神分裂了……  程几见他不说也不动,便扶着刺痛不已的太阳穴哑声道:“不打了,让我缓缓,今天真不行,算我欠你的……”  为了不打,他还怂怂地捧了一句齐北崧:“你真硬。”  这句话省略了一个“头”字,多么大的忍让与牺牲。  这句话也戳进齐北崧心里,戳得他莫名一抖,为了掩盖反应他皱眉道:“你这个人有问题!”  “对,我有问题。”  “你有很大的问题!”  “是,问题很大。”只要齐北崧今天不再折腾,说什么程几都顺着。  齐北崧担心露馅不肯看他,抓起外套说:“我走了!”  “咦?”程几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好打发,惊讶地支起了半边身子。  “今天算了,明天再来找你。”齐北崧说。  程几又苦起脸:“明天也算了吧,反正我欠你什么——钱也好命也好——我认!咱们彼此都清净几天行吗?你不是想和我切磋吗,那就给我几个月练练腹肌,否则我也发挥不出真实水平啊!”  “不给!”齐北崧说。  没腹肌都能把他打成这样,有腹肌那还得了?  程几无可奈何地叹气。  齐北崧走到房门口,不回头地问:“你为什么不揍他?”  程几问:“揍谁?”  “揍……”齐北崧欲言又止,“……算了,走了。”  程几目送他离开房间,心里暗骂:莫名其妙!这个世界除了你还有谁欠揍?  忽然齐北崧又回来了,说:“隔壁塌了的床你别动,我一会儿喊人送张新的来。”  “不用。”  “等着!”  “不用!!”  齐北崧带上门走了。  “……”程几瘫向床面,过了几分钟,开始觉得头侧原本麻木处针扎似的痛,一阵一阵,起起伏伏,嗡嗡作响,这里面有齐北崧的功劳,也与尚未痊愈的感冒有关。  他想起这个老小区门口有一家药店,便打算去买盒止疼片,结果刚起身站立就弯腰吐了。由于胃口不佳,他今天没吃什么,此时只吐出一点酸水,从食道到喉咙火热灼痛。  “操……”他骂齐北崧,狗日的不会把他撞成脑震荡了吧?  他只好又躺回床上,闭上眼睛,尽量平稳呼吸,也许是因为头疼,也许是越想越委屈,泪水不经意间就涌了出来。  他睁开眼睛,吸了吸鼻子,觉得应该克制一下,结果事与愿违,眼泪像开了闸似的顺着眼角大颗大颗滴落,滑入鬓边,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  天快黑了,晚上还会有雪,低垂的乌云仿佛就压在楼角。  家中没有暖气,老式的窗户不太密封,丝丝寒气从缝隙中侵入,他摸了摸自己的面颊,冰凉湿腻,一张凄风惨雨、山穷水尽的脸。  他决定再丧五分钟,然后收拾心情去买止疼片,无论怎样他还活着,老天爷给了他第二次生命,不是让他躺在被窝里哭的。 第23章 陈川反倒松了口气,心想好,愿意玩就好,可千万别闷坏了他,不好跟齐老爷子交代。  车到半途,齐北崧突然幽幽地说:“陈川。”  “嗯?”  “你觉得我这人怎样?”  陈川在后视镜里看他,问:“听真话还是假话?”  “都听。”  陈川说:“假话就是你这人完美无缺,品德标兵。真话是无论怎样,你的为人我陈川还是认的,否则也不会替你当差。我们都是当兵的出身,受人民教育多年,虽然并非眼里不揉沙子,但脏的乱的下作的我还是受不了,给多少钱也不干,你至少没太往那个方向去。”  齐北崧勾了勾唇,说:“陈川,你不知道,我往那个方向去了。”  陈川问:“什么时候?”  “上次去水月山庄的时候,我对着一个挺弱鸡的酒吧服务员发邪火,姓程的追过来把我揍了。”  那天晚上在水月山庄发生的事,除了齐北崧自己没人说得清楚,雷境可能知道,但讳莫如深,王北风就是个傻子,到今天还在纳闷程几为什么要落下一只水晶鞋。  陈川没法评价,只好说:“误会吧?”  “不是。”  偏偏这时那个给程几送床的哥们又来电话。  那位可真不是一般人,是他们齐家的二管家,姓郑,叫郑海平,连齐北崧都得喊一声海哥。  郑海平上来就告状,把程几是想怎么烧齐北崧的,怎么把他撒向祖国山河大海的,怎么办白事的,一五一十全说了出来,最后才告知自己磨了将近一个钟头,也没能把那张床抬进程家的大门去。  齐北崧听着直苦笑,连生气的心劲儿都没有了,说了句:“海哥,你辛苦了。”  郑海平那边挂了,齐北崧举着电话说:“陈川,你看,郑海平这么个八面玲珑的,居然也踢了铁板。”  他的视线扫向车窗外:“我觉得那人是真讨厌我,弄得我都不知道到底是他错,还是我错。”  陈川分神看着自己的雇主。  齐北崧示意他打开天窗,点燃一根烟,塞进嘴里,让夜风把弥散的烟雾拔走。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这么招人烦。”他用一种从未有过的疲倦声调说。第二十一章   到了水月山庄小楼前,齐北崧迟疑半晌才下车,都是肩膀上扛着一只脑袋,过去他扛得趾高气昂,今天却重若千钧。  他走后,陈川停好车,忙不迭给雷境打电话:“雷老大!赶紧来救场!”  雷境刚到家,正陪儿子玩呢,闻言问:“怎么?”  “要出大事了!”陈川说,“老齐让人给搞出神经病来了!在我车上伤春悲秋眼泪汪汪的,我吓死了,你快来换我!”  “谁搞他?”  “那个姓程的小孩!”陈川说,“也不知道是骂他还是打他或是强j他了,让海哥送点儿礼物过去人家也没收,总之老齐颓丧着呢,都自我怀疑了!”  雷境问:“你们在哪儿?”  “水月山庄啊!”  雷境说:“你别管,只要他不拿枪崩人,就让他丧去。好事,总算有人能治他了。”  周经理原本正站在水月山庄最私密的那栋会所楼大堂里,嘴上说是调教手下的小朋友,其实就是闲聊,突然从门缝里看见齐北崧的车影略过,慌忙找地方躲。  旁人问他:“周哥,你躲什么呀?”  “躲财神爷!”他未卜先知,猫腰逃窜,“因为财神爷虽然散财,但要人命啊!别说看见过我!”  果不其然,几分钟后齐北崧进来,横眉怒目一脑门子官司,旁人才发现周大经理的英明。  偏偏齐北崧就认他一个,屁股刚挨着388包房的沙发,就问:“周志文哪儿去了?”  包房里的小服务员也机灵,说:“周经理昨天把脚扭了,连路都走不了,今天在家养着呢。”  齐北崧冷笑两声,转头对陈川说:“听见了没有?但凡负了我的人,都没好下场!”  陈川搞不懂里面的逻辑,心想那个姓程的小孩负了你也就算了,好歹人家年轻貌美;这个姓周的都快四十了,其貌不扬鬼话连篇,不务正业当个公老鸨儿,你居然也对他感兴趣?  啧啧老齐,我先前看错你了,你这个人很乱啊!  齐北崧哼道:“不来也好,都跟程几沆瀣一气,瞧着心烦。”  周经理不肯露面,必须有人当冤大头,他的副手和底下主管便硬着头皮出来了。  顺便说一句,陈川刚才乱扣人屎盆子,周经理是水月山庄负责营运的正经高层,管理mb那才是副业,属于学雷锋,因为这事儿比较麻烦,他怕别人管不好。  齐北崧过去在水月山庄惜字如金,今天一改常态,逮着那几个小中层挨个儿骂,骂得他们战战兢兢又莫名其妙,不知道是谁惹了他。  周经理背后坐镇,急下属所急,持危扶颠,正要给齐北崧送个人进去,结果那位爷骂完了居然起身要走,感情他就是专程上来喷的。  某个小中层问:“啊?齐少,你这就……就走啊?”  齐北崧翻了他一个白眼:“我不走,你陪我?就长你这样的,碰了我还吃亏呢!”  小中层赔笑:“是是是……”  齐北崧回家去了。  他不和家人住在一起,自己在海湾附近的高等小区有一户电梯房,那房子是顶楼大平层,面积在二百五十平米左右,落地玻璃窗外海景绝佳。  他很喜欢这个窝,从来不带人去,除了家人、保镖和家政服务人员,没人知道他住在这里。  陈川目送他走进电梯,又给雷境打了个电话,说:“完了完了完了。”  “什么完了?”雷境问,“齐北崧人呢?”  “在家吃斋呢。”陈川说,“你赶紧给他联系一个合适的庙,我感觉他很有些慧根,到了水月山庄秋毫无犯又出来,连生理欲望都没了。照这个情况发展下去,估计和我们的尘缘也就这么几天啦!”  雷境说:“你少耍嘴皮子。”  陈川大笑不止,说:“行了,总之他到家了,我任务完成下班了哈。明天早上九点你让赵家锐来接他,我有点事。”  “什么事?”  陈川认真地说:“我得写小说,我要写一个英俊的傻逼,在二十五岁这年与自己的精神疾病奋力抗争,最后仍然被病魔带走的故事。”  “你的嘴可以闭上了啊。”雷境的语气开始严厉。  陈川笑道:“哥,那姓程的小孩真不简单,国家需要这样的人才。回头我还得专程向他取经,学习他的先进经验,他对付的是谁?齐北崧啊,飞扬跋扈、油盐不进的齐少啊!虽千万人吾往矣,哈哈哈哈!”  陈川害怕雷境骂人,赶紧把电话摁了,兀自捧腹笑了半天,这才慢慢地才把车开走。  雷境无奈举着手机,终于斥责:“这文盲,高中都没读完还掉书袋!”  他考虑片刻,觉得眼下虽无事,但应该去长康医院探视一下王北风,以免那家伙牢骚太盛。结果到那儿一看,大傻子和程几正在下棋呢。  王北风一见他就拍床,说太好雷老大来了,三个人可以玩斗地主了!  程几对他笑,颇为乖巧地喊:“雷哥。”  雷境走到他面前:“……你……”  程几说:“你们老板答应我停战二十四小时,所以我过来陪一下我妈,顺便享受久违的和平。”  “你到底把他怎么了?”雷境问。  程几笑了笑,不答。  雷境又问一遍,程几只好说:“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没出格的。”  “他今天特别反常。”雷境说。  程几偏过头去思索,得出结论:“那也应该与我无关吧?”  雷境说:“下午你……”  程几明显不想再继续此话题,幸亏此时外卖到了,为了打发寒冬长夜,他从家里带了两瓶黄酒到医院来,还买了些下酒的卤菜。  他将卤菜盒子打开,从一旁的热水盆中取出烫好的黄酒,又变戏法似的掏出几只小盅,一人面前放了一只,在昏睡的程女士枕边也放了一只。  他在程女士的酒盅里只倒一小半,低声说“妈,喝酒啊”,再给其余人满上,举起酒杯说:“谢谢你们。”  王北风问:“谢什么?”  程几说:“首先,谢谢你和雷哥在我妈最困难的时候陪伴她,说实话,如果没有你们在,我特别害怕;其次,谢谢你们什么都不问;再次,其实我们素不相识,你们却愿意和我坐在这临终关怀医院的病房里喝酒,实在感激。”  王北风大笑:“啊?你把这个叫做陪伴?我不是陪着你妈懂吗?我是监视!我们老齐要逮你!”  “我也问过不少问题。”雷境说。  “都一样。”程几一饮而尽,亮出空杯底。  由于酒精的作用,他清俊的脸上泛出一些微红,舌头舔过润泽的嘴唇,他望向手边的酒瓶,以及上面最寻常不过的产品标签。  “他妈的,活着真好。”他突然感慨。  雷境抿了一口酒,等待下文。  程几抬头,眼睛里放出光来:“这几天太阴沉了,老是下雪,我都没看见落日。我最喜欢夕阳西下的时候,火烧云铺满整个西边的天空,就像海浪一样汹涌,天空是深不见底的蓝灰色,房子都镶着一道金边,我躺在它们下面,脑子里什么也不想,就这么宁静地傻傻地盯着。我想无论如何也要再看一次夕阳……”  王北风赶紧打断:“小兄弟,有话好说,别跟说遗言似的。你还不到二十,看夕阳的时候多着呢,天天看到你腻为止!”  程几一愣,随即笑了,说对不起。  他上辈子死亡的那一刻正是晚霞满天,他胸口中弹,血液在他身下汪成鲜红的小池。其实已经感觉不到疼,就是无力,但还是努力睁着眼睛,看静穆的天空上霞光燃烧……  “我替我妈说的,她一直都不醒。”程几说。  “做好心理准备。”雷境说。  程几晃着酒杯轻声道:“嗯。”  程女士皮肤有些肿胀,脸部显出浮白,所有人都看出她难以坚持。  三个人继续喝酒吃菜,大部分时间都是王北风在胡吹海侃,程几插不上话,雷境慢慢啜饮。  雷境不动声色地观察程几。  齐北崧吃过他的亏不假,但对他未免太上心了些。  齐大公子不是真空里长大的,再怎么高高在上,也遇到过不少明枪暗箭,但几乎没有亲自上场带人报复的,因为没那个必要。  可对待眼前这位,齐大公子乱了方寸,像个傻乎乎的愣头青,几次送上门去找不痛快。 第25章 “不是说好停战二十四小时么?”  “停战是指不打,不打不代表不监视。”  程几头痛,闭上眼睛:“随便你吧……北风呢?”  “北风?”齐北崧冷声问,“你是在问我的保镖王北风吗?你和他这么熟,居然连姓都省了?”  “他非让我这么喊,说是连名带姓不亲热。”程几在被子里闷闷地说。  “亲热?”齐北崧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觉得自己不应该把王北风指派到三四十公里外的听月楼去买早点,应该把他空投到南沙群岛去,然后那边还刮飓风闹海潮,三个月无法返航。  他怀疑王北风是个隐藏的深柜,当初指着程几叫帅哥的就是他!  对了,王北风吃过程几的亏啊,他被他抢过车。按照“吃亏——注意——高度注意——有感觉”的传统心路历程,王北风搞不好对程几有意思。  看不出来啊,老王居然是个心机表!  “我叫齐北崧。”齐北崧说,“你叫我一声北崧听听?”  程几本来已经快睡着了,被他吵醒,不满地咕哝一句:“北风,北崧,你俩是兄弟么?”  “我是他的雇主!”齐北崧说。  程几忽的轻笑,微睁开眼:“齐雇主,你天还没亮就跑到病房里来,到底想说什么呀?不想让我接触你手底下的兄弟,我不碰就是了,现在能让我睡会儿吗?”  齐北崧失语,过了片刻,响动很大地拖了一张椅子来坐下。  由于天气太冷,他难得穿了一件羽绒服,但还是敞着,露出里面的薄羊绒衫,裤子欧洲定制裁剪贴身,腰胯直直地对着程几的脸。  “……”程几实在没法睡了,别忘他看过齐北崧裸体,甚至此人还出现在他惊悚无比的春(?)梦中。  他只好翻了个身趴着,托腮望着他:“齐先生,想干嘛?”  齐北崧不想干嘛,就是不甘心走。  他这人性格上有缺点,也有优点,最大的优点便是永不逃避,执着专注,当然从反面来讲就是控制欲极强,不但对别人,也对自身。  还记得原来的那本三流小说叫做《狂情虐爱》吗?齐北崧理应是个套路化的强攻,冷峻、霸道、残忍,没事各种虐,最后各种宠溺,以满足广大小清新群众变态的爱好。  虽然现在他不是个纸片人了,但个性会延续,对于想要的东西,他会不惜代价,不计成本,紧追不放!  “等时间到,然后找你干架。”齐北崧傲慢地说。  程几哭笑不得:“你还真是锲而不舍,你掌管着那么大的集团,除了等我就没别的事了吗?”  “现在还没到上班时间。”  “能好好上班挣钱都是福气,”程几嘟囔,“生活不容易,你得惜福。”  “我哪儿不惜福了?”  “你说呢?”  “别打岔,我不会放过你的!”齐北崧的台词永远这么糟糕。  程几气得想笑,抖开棉被盖上,背对着他。  “你别想跑,跑不了!”  程几真笑了,轻轻的嗤地一声,然后说:“停战二十四小时。”  说完这句后他就开始装睡,任凭齐北崧在他身边弄出声响。  齐北崧也没呆多久,坐了会儿觉得没趣,便自行回公司补眠去了,走时还没忘记走廊上有冷风,细心地带上了门。  听到门锁响,程几终于松口气,闭着眼睛小声抱怨:“这些有钱人成天到晚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呢?”  齐北崧大步往长康医院外走着,完全无视身后小护士们倾慕的眼神,出门看见风雪交加才想起自己的车已经被王北风开走。  今年的气候有个学名叫做“拉尼娜”,意思是海面温度持续异常偏冷,所带来的则是寒流和雪灾。宏城宏省位处版图东南,今年冬季还未过半,降雪量已经比往年多出百分之七八十,雪灾正考验着整片地区的承受能力。  齐北崧往雪中走去,随手给保镖打电话:“在哪儿?来长康医院附近接我。”  往常他都是在公事间隙办私事,这些天追着程几跑,反而把公司的一些事情都耽搁了,是该回去了。  一直在公司呆到夜间,朋友赵小敬又喊吃饭,他嫌烦不肯去。赵小敬保证没别人,只有几个发小,他才勉为其难去了。  赵小敬五毒俱全绝对不是好人,为人做事也不地道,可对齐北崧真情实意,两个人在同一个大院里出生,从幼儿园一直到高中都是同学,没少一起打过群架。  饭桌上赵小敬见他心情不佳,问到底怎么了。  齐北崧自然不会全盘吐露,只说了前几天的事儿,被程几报假警阴去公安局什么的。  赵小敬大吃一惊:“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连你都敢阴?”  齐北崧苦笑。  “是谁?叫什么名字?有照片吗?哪家的?他爸是谁?”赵小敬一叠声地问。  “谁都不是。”齐北崧被缠得受不了,便把手机里那张程几的照片给他看。  赵小敬看了以后问:“就这娘们唧唧的小子?他敢阴你?”  齐北崧眯眼看手机:“……你从哪儿看出来他娘?我怎么一点儿都不觉得。”  “他干什么的?”赵小敬问。  水月山庄的mb,但这一点打死齐北崧也不会说。  “不干什么。”  赵小敬说:“他能阴你,你就不会阴他?”  齐北崧放下脸说:“别乱来,我还犯不着和他计较。”  “那你把照片发给我,我和他计较计较?”赵小敬主动请缨。  齐北崧断然拒绝,喝了几口酒便走了,这些年他和赵小敬道不同不相为谋,其实已经渐行渐远。  他走后,赵小敬喊了几个小明星网红来作陪,酒一喝多头脑就发热,拍着胸脯喊:“他齐公子宰相肚里能撑船,我赵小敬忍不下这口气,我来想办法治治那小子!”  其余人起哄:“去你妈的!你就是一臭纨绔,你有什么办法?别多管闲事!”  “什么叫多管闲事?”赵小敬醉醺醺说,“我这叫为朋友两肋插刀!”  他扬言:“他敢阴齐北崧,我要叫他后悔一辈子!”  齐北崧不肯透露程几的个人信息,但他身边的人警惕性就没有这么高了,赵小敬不怎么费力就打听到了齐北崧最近经常往一个叫做“长康”的临终关怀医院跑。  这实在不像他以往的做派,赵小敬喊人到长康医院打听,顿时一切明了,都怪程几是该院近期的名人,每天都有帅哥指名道姓要找。  “还他妈是个交际花!”赵小敬评价程几。  打听消息的人用二百块钱贿赂了某个护工,偷拍了两三张程几的照片回来,赵小敬看了说:“这也就是中等偏上嘛。”  “真人比这好看,我去病房里瞧过了。”拍照的说,“那护工怕被发现,所以手抖没拍好。”  “好看有什么用?他要是真好看怎么还不去爬齐北崧的床?”赵小敬说,“再说今天好看,明天就不一定喽!”  于是在二十四小时停战协定结束后没多久,程几就收到了一份不怀好意的礼物。第二十三章   一个女人,准确地说是一名美艳女郎。  赵小敬亲自出马, 把那女郎带到长康医院门口, 先给她看程几的照片,然后从皮包里掏出厚厚一沓现金分出一半给她, 说:“你想办法把那小子搞上床, 剩下的一半还是你的。”  女郎问:“这小帅哥儿怎么得罪你了?”  “你别管, 干不干?”  这世界上有些人只要你给她钱, 她什么都愿意干,女郎抢过钱笑道:“干呀, 不就是玩仙人跳嘛, 多丑的我都能下手, 别说这么漂亮的, 我等都都不来呢!”  赵小敬之所以没出息,就是他无论长多大,都离不开这些下三滥的伎俩。  女郎笑道:“一会儿你们进来捉女干可得迟一些, 我喜欢这小美男, 我得多陪他玩会儿。”  “那就看你的本事了。”赵小敬冷笑。  他还是让那个偷拍照片的护工去把程几诳出来。  程几哪能猜到有人要陷害他, 听说外面有人找,奇怪地问:“谁?”  护工说:“不知道,就说找你。”  程几便披上衣服往外走, 心想自己又没有亲朋好友,如果是齐北崧或者雷境他们来找, 为什么不直接进来?难道是水月山庄的那个徐乐乐?  他在医院门口等了半天,根本没人, 想再去问问那传递消息的护工,对方也不见了。  他挠着头正要回病房,突然一辆飞车迎头撞来,蹭着他的身体将一旁的年轻女子吓倒在地!  他也吓得心砰砰乱跳,当即冲过去把女子扶起来,带到马路牙子上坐下,转身就去追车。  车子当然追不着了,赵小敬正坐在车里哈哈大笑,准备下一场戏呢!  程几空手而回,见那女子可能扭了脚,捂着直哼哼。  程几检查她的伤腿,安慰说:“没事儿,我把车牌号记下来了,一会儿你报个警,让警察来对付他们。”  “不用不用!”女子连忙说,“警察怎么会管这种小事?哎哟我的脚好疼!正好在医院门口,你能扶我去检查一下吗?我给你误工费!”  程几说:“误工费就不必了,但这家医院没有那些科室,你最好打个电话给朋友或者家人,让他们陪你去别家医院。”  那女子便要哭了,说:“我一个人到宏城来打工,才刚刚来没几天,哪有家人和朋友呀?小哥哥你帮帮忙,带我去找个医院吧,扭伤也就罢了,万一伤到骨头该怎么办呢?”  原本程几不应该相信这样的鬼话,但是人难免对境遇相似的人产生同理心,他也是独自一人刚来宏城,连一个可以信赖的人都没有,得罪过的倒不少。  他考虑片刻说:“你等着,我去帮你喊辆出租车。”  那女子没想到如此顺利,心中当然高兴,可她上车之后,程几却不肯上去,而是交代出租车司机说把她送到某某医院。  女子顿时急了,抱着脚踝直喊疼,说小哥你别走,权当可怜可怜我!我说不定是骨折,到了医院连一个帮忙挂号拿药的人都没有,你帮帮我吧!  程几被说服,觉得现在丢下她的确不合适,于是跟着上了车。  车子开到中途,那女子突然改口,说脚踝好些了,不想去医院,而要回家。  程几问:“家在哪里?”  “某某宾馆。”那女子说,“我现在在那里当客房服务员。要不你先送我回去吧!”  程几觉得这女的有些反常:“你最好还是对自己负责一些,去一趟医院。” 第27章 他不理,紧走几步掀开床单看床底——床架本身比较低,距离地面不过十公分,钻不下人。  “小哥哥!小帅哥!”女子喊。  “你外面凉快着吧。”程几小声说。  他环顾四周,心想要么这房间是空的,要么……  他缓缓走向窗帘。  窗帘后面的那个人已经沉不住气,先他一步跳了出来。  那人手里有刀,刀刃大概十五公分长,猛然刺向程几的肚子!  程几迅速收腹,左手格挡对方手臂,右手皮搋子猛击那人的下颚。  皮搋子是橡胶制品,打人没那么疼,比起拳头来还是差些,对方不至于就此失去战斗力。  程几赶紧近身,胳膊穿其肩下,手按其后脖子,膝盖顶上了对方的腹部。趁着那人吃痛弯腰,程几转体将他正面拉倒在地,骑在他背上,反向折他的手腕,夺过了匕首。  这下可以放心了,程几将刀插在腰后,用皮搋子劈头盖脑地殴打对方,边打边问:“你谁?是不是齐北崧的乖孙子?你爷爷派你过来时有没有给你买工伤保险啊?”  对方捂着头喊:“谁他妈是齐北崧啊?!”  “哟,居然不认你爷爷?有种!”程几竖起大拇指,然后继续打。  对方是个二十多岁的光头男子,体型比程几敦实许多,方头粗脖又黑又丑,身高不如他但力气很大。  程几一不留神就被他掀开,干脆就不盘问了,利索点儿把皮搋子当根警棍用,想把对方弄晕。  执警棍擒敌有个诀窍,那就是不要平执,必须双手交叉执两端,从而利用手臂的夹角和扭力。  程几最擅长扭人,齐北崧有好几次都差点儿被他拗断胳膊,眼前这个男子也不例外。  程几三两招后迅速闪到他身后,一脚踹下他的膝窝,等他背对跪倒,单手举皮搋子穿过他的头侧,另一只手接住,双手和皮搋子合力后拉!  男子赶紧去拨脖子上横着的木棍,可惜晚了,来自后方的拉力和扭力让他不多会儿就开始翻白眼。  程几用着力,咬牙问:“躲在窗帘后面想看什么?嗯?这么下流?”  男子“呃呃”地从喉咙里直出声,程几估摸自己的力道还不至于把他勒死,因此又多勒了几秒才松开。  男子倒下去,趴在地面失去了知觉。  程几站起来,用脚尖踢了踢他的头,他纹丝不动,应该不是假装。  “呵。”程几冷笑,甩了甩皮搋子。  “好孙子,齐北崧没办法正确教育你,那就换我程爷爷来。我把你教育好了,一会儿还得去改造他。偶尔失足不要紧,社会管教要跟上,挽救一名青年就等于挽救了他的整个家庭,你说对不对?”  两人打斗时,那女子仍旧不停地拍门叫喊,让程几放她进去。  程几想:也好,我就把这俩小兄妹一起教育了吧!  正要放她进来,突然听到门锁“滴”一声响,有人在用房卡开门!  程几警觉地往后退了两步。  门开了,闯进来三个杀气腾腾的人,为首的是个胖胖的年轻男子,长相还算过得去,穿着也颇为华贵,可惜脸色浮白,挺胸突肚,只让人想到眼下流行的“油腻”二字。  这位自然就是赵小敬了,他原本躲在幕后,因为事发突然才亲自下场,以免喽啰们压不住阵脚。  “好哇!你想强 j我女朋友!!”赵小敬对程几怪叫。  程几气得好笑,问:“是吗?那你女朋友人呢?”  几个人闯进来时已经把女子挤到一边去了,如今她正钻在人墙后面看热闹。  没想到赵小敬也随机应变,指着地下晕倒的光头丑男喊:“哎呀妈呀,没想到啊没想到!你个流氓!不但想强 j我女朋友,还想强 j我兄弟!老婆如衣服,兄弟如手足!这下你可跑不了啦,看我怎么收拾你!!”  “……”程几真是不知道该恨眼前这人,还是该佩服他,这种瞎话都说得出来,简直是仙人跳界的总扛把子!  他只好说:“别血口喷人,我没强 j!”  赵小敬指着说:“我刚才都听我女朋友说了,你个sao货不但搞女的,还喜欢搞男的,年纪轻轻真他妈饥渴,难怪连我兄弟这种老爷们儿都不放过!”  “……”程几骂道,“滚!!”  赵小敬的一名瘦削跟班来揪他:“让我们滚?我看是你跟我们走吧!犯罪分子就是嘴硬,被抓了现行还不承认,有话到警察面前说去!”  程几还能让他揪到?一错身就上皮搋子,把那人拧得在地上滚了几圈。  他怒极,心想我sao货?!我都恨不得天天修佛了,你主子齐北崧才是sao货呢!!第二十四章   程小爷拧得那人在地上滚了几圈,本想顺手把对方的肩膀卸了, 试第一次时发现角度不足, 第二次时对方已经一哄而上。  三对一,程几的首选只能是躲。  好在赵小敬是个草包, 光在一旁高声呐喊以及打太平拳, 其实都没碰到他的肉。  程几不介意把他们几个都放倒, 只是不知道后续还有什么, 以及门外是否还埋伏着人。  如果齐北崧此时就在走廊上候场,那程几就不打了, 以免把力气耗光, 到时候不能热情招呼他。  程几越发恨起齐北崧来, 什么主角, 什么宏晟的老总,什么帅哥美男大金主儿?都他妈是个屁!这人真和当初水月山庄周经理评价的一模一样,就是个臭纨绔下流胚子!  他情绪一激动, 下手就狠辣了, 还将皮搋子换到左手, 右手把腰后的匕首掏了出来。  “他有刀!”赵小敬的一名跟班惊叫。  “有刀怕什么?”赵小敬嚷嚷,“一起上一起上!!”  程几说:“这不是一般的刀,这是管制刀具三棱刺, 而且还开了刃。看到刀刃上的凹槽没有?这是放血的血槽,你们如果谁被我刺到就会形成y型伤口, 十分钟送不到医院的话,大概也救不回来了。”  赵小敬愣了一下:“你他妈的, 居然用这种东西!”  程几冷笑:“这不是我的,是你那位躺在地上的兄弟的。话说他带着三棱刺,居然还差点儿被我强j,真够菜的!”  赵小敬等人被吓得退了几步,尤其那女子早已经躲得无影无踪,她反正也拿到了一半的钱,另一半扔了也就扔了,免得有命挣,没命花。  赵小敬怒道:“那我女朋友和兄弟总不能被你白白强j吧?我他妈总得讨个说法吧!”  程几问:“什么说法?”  “要么公了,要么私了!”赵小敬说。  程几气得摇了摇头,心想我是长得好欺负还是怎么的?手里抓着刀还被人强行说台词。这句话一说完,整个仙人跳流程就只剩下花钱消灾了!  “公了怎么说?私了怎么说?”他问。  “公了嘛,就是我们抓你去见警察!”赵小敬说,“私了嘛,就是赶紧赔钱!”  “赔多少钱?”程几问。  “一百万!”赵小敬狮子大开口,“你强j的可是我的女朋友,我的兄弟,加起来算你一百万都便宜了!”  现在别说一百万,一百块程几都难掏出来。  长康医院的收费再低廉,毕竟也是医疗机构,程女士住院的各种费用加起来少说一个月也得四五千,要不是张副院长替程几担保可以先欠账,他早就卖肾去了!  程几说:“把齐北崧叫进来,我直接赔钱给他!”  赵小敬总算还知道替齐帅帅兜着,装糊涂:“齐北崧是谁?你他妈不赔给我,赔给他干什么?”  程几说:“没钱,公了吧!但你们能出得了这个门吗?”说着又把三棱刺举了起来。  虽然不想再背个故意伤害的罪名,但他决定挨个儿轻轻扎他们一下。  这三棱刺不像网络上说得那么邪乎,什么刀身热处理时带了毒素,什么刺入身体后血液随着血槽排出,肌肉收缩时无法贴紧刀面,从而引入空气形成栓塞,什么刺入八公分即可致人死亡。  其实早先它就是一把冲锋枪刺刀,没有淬毒。如果硬说什么东西有毒,那就是三棱刺上涂的防锈油,那的确可能造成伤口溃烂,但溃烂的主因也不是油,而是恶劣的战场环境和落后的救治手段。  它所造成的y型伤口在外科医生看来很好缝合,至于血槽会引入气体导致空气栓塞之类的更讲不通,人体又不是汽水瓶,怎么可能一边出血一边进气,咱们体内的压力可比外界大多了。  所以三棱刺与大部分刀具一样,只要不扎在要害部位,都能及时救回来。  程几决定扎他们的脚背。  ——当然扎手背和可以,但手受伤了还能追人,脚受伤了便只能原地呆着了。  赵小敬嚷嚷:“你你你想干什么?!”  程几反问:“你说呢?”  “我操!他要杀人!!”  赵小敬的脚尖转向冲着门口了,他的一名跟班叫起来:“敬哥你怎么能怕他呢?他怎么对咱,咱就怎么对他妈!我这就打电话给守在长康医院的兄弟,咱保证不亏待瘫痪老太太!”  程几的劲一下子就泄了,他怒道:“还说和齐北崧没关系,要不是他,你们怎么知道我妈的事儿?!”  赵小敬说:“有关系怎么样?没关系又怎么样?别磨蹭!赶紧抓他去派出所,这小子对社会的危害性太大了!”  “谁碰我我扎谁!”程几吼。  “有困难找警察,打110啊!!”赵小敬喊。  “刚打了!”跟班说。  “就把他刀抢过来啊!!”  “抢不过来呀!”  “那赶紧给他拍照录像!他用管制刀具威胁普通市民,危害公共安全,这到了警察那边就是呈堂证供!”  “谁敢举手机我扎谁!”程几怒极,“叫他妈齐北崧过来,我有话要问他!”  “老子不认识什么齐北崧!”赵小敬说。  “敬哥,酒店保安上来了!”一个门口望风的小喽啰进来提醒,“有好戏看了!”  “好看你妈x!”赵小敬转头骂。  他赵小敬什么身份,大小在宏城也算个爷,设局整程几这么一个无名小卒,居然还给闹大了,那多丢人!  都怪他只知道程几阴了齐北崧,没想到他这么烈!  地上的光头丑男已经是他们小群体中最能打的那个,所以才有胆埋伏在房间内部,结果居然被轻而易举反制,武器也脱了手。  “给我拦着,门关上,别让什么臭保安进来!”赵小敬命令。  他指着程几说:“你给我别狂,警察那边有你受的!你不是能耐大,把齐北崧都弄到公安局去了吗?我告诉你,他进去了想什么时候出来就什么时候出来,你可就不一定了!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要么你把一百万拿出来,要么你就去局子里蹲三年,老实说就你拿着这把刀,判七年都够了!”  程几摇头:“错了,这叫携带管制刀具进入公共场所,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并处五百元以下罚款。等过会儿我把你扎残了,才判三年以上呢!” 第29章 惊魂未定之际,前车上的那一位已经大步流星走到他边上,也不去看两车相撞的地方,而是敲着车窗喊:“开门!”  那是齐北崧。  司机顿时就僵直了。  他当然认识齐北崧,跟着赵小敬的谁敢不认识?  交警可以不理,但齐北崧的话不能不听,因为那是齐北崧啊!他如果真想整你,连手指头都不用动一下。  司机别无选择,挂上停车档位,颤抖着按下开锁键。  齐北崧拉开车门瞥了他一眼,又弯下腰往副驾驶位上看,说:“果然是赵小敬,难怪我刚才余光瞧着有些像。你们凑在一起干嘛呢?”  “齐总,你……你好……”司机说了这一句,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你喝酒了?”齐北崧吸了吸鼻子。  “齐总,他没……没有!”后座光头丑男替吓坏了的司机答道。  “没喝酒你那样开车?你想害死赵小敬?”齐北崧也觉得没酒味。  “我开……开开车……那个……”司机哆嗦。  齐北崧又问:“赵小敬怎么了?”  “刚才刹……刹车时,他撞到头了。”  “哦。”齐北崧点头,简洁地命令,“下车。”  “下……下什么?”司机问。  “下车啊。”齐北崧说,“车子都撞瘪了,你不下来看看?”  就在这时,程几猛地掀开光头丑男的脚,从车座下抬起了半个身子!  “呜呜呜!”  齐北崧这一惊非同小可!  他眼疾手快拔下了司机边上的车钥匙,两步拉开后座车门,暴喝:“都下车!!!”  距离他最远的那个男子此时吓得发慌,不管不顾地推开另一侧车门跑了。  齐北崧于是看见了被反剪着手踩在地下的程几,瞳孔骤然收缩!  其实程几没乍看上去的那么惨,他只是脏了,因为塞他嘴的那块布原先是擦机油的,顺带着也把他弄得黑一块褐一块灰一块,像是挨过好几顿揍。  齐北崧赶紧扯下他嘴里的布头。  程几原本就喉咙浅,此时拼命咳嗽,伏地干呕,眼眶通红,生理性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  “齐北崧!”他终于缓过劲儿,粗野地骂道,“你个sao货!!”  齐北崧瞪大眼睛:“???”  “齐北崧!”程几又骂,“我他妈操不死你!!”  齐北崧问:“你操我??”  光头丑男被夹在程几和齐北崧之间,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正面迎战。  “齐……齐……”  齐北崧扽着他的衣领子把他提了起来。  “齐……那个齐……”  齐北崧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就把他扔出了车外。  “出什么事了?”齐北崧眼睛里只有程几。  程几吼:“出什么事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不知道啊!”齐北崧说。  突然他望见前座的赵小敬,心里咯噔一下,霎时明白了些什么。  “不会吧……”  “把我弄起来!”程几怒道。  齐北崧抢前一步把他从车里抱出来,放在地下。  “手!”程几背过身去。  齐北崧火速返回路虎车上找割绳子的刀。  这车平常是由雷境打理,那位同志是出了名的一板一眼有收纳癖,每样东西都要分门别类放好。齐北崧还记得副驾驶座前方储物箱里有几把瑞士军刀,着急要找时却一把也找不见,不知道老雷把它们塞哪个角落里去了!  他一离开,光头丑男便学着同伙的样子夺路而逃。  程几哪能让他跑,也不管自己手还被绑着,上去就踹!  司机也不肯错失良机,下车逃跑,程几两头无法兼顾,结果两个都没抓住。  他暴跳如雷:“给我回来!!”可惜没人听他的。  齐北崧听到响动,冲回程几身边,见人跑了,只说:“没必要追,我认识他们!”  程几冷笑:“你当然认识,不认识你会派他们来?”  齐北崧无暇质问他什么意思,说:“找不到刀,我给你解开吧!”  “打得是死结解不开,”程几努嘴,“这车后座上有一把三棱刺!”  齐北崧扑到车上去找三棱刺,见那东西卡在车座和椅背之间,拔出来才发现刀刃居然那么长、那么锐。  “他们用这东西挟持你?”他惊问。  “我也挟持过他们,别废话了,快割!”程几说。  三棱刺如此威力却最终被军队淘汰,就是因为它的功能相当单一,只能刺,不能劈砍划。齐北崧等于是在拿一柄尖锥子割绳,好生不得要领。  他急了,大冬天一头热汗。  “别急!”他反过来安抚程几。  程几低头闷声不吭。  刀枪无眼,齐北崧怕他乱动握紧他的手,只觉得冰凉僵硬,那是因为他被绑久了,血液循环受阻。  程几有一双修长秀美的手,然而手心有茧,指甲上方起皮,小指上还有冻疮,那是家务和生活压力留下的痕迹,这个身体的原主人并非养尊处优。  这些天程几自己又乱造,弄得两手新伤旧痕累累。  齐北崧抓着他好冷的手,心火腾腾直往上冒,眼神里有了杀气。  对,程几是得罪过他,是敌人,但也只能是他一个的敌人,旁人没资格!  谁敢越过他动程几,那就跟动他朋友、兄弟,甚至老婆没区别!  他怒问程几:“到底怎么了?”  程几嗤了一声:“我操……还有脸问。”  齐北崧说别操来操去的,要操也是我操你!  他半是割半是扯断绳索,程几终于解脱,但手腕已经磨破了皮,手指麻痹得暂时无法抓握,上面有几道不知何时搞出来的血口。  程几正在搓腕子,齐北崧已经火冒三丈转到副驾驶座那一侧,把赵小敬拍醒。  赵小敬一睁眼是他,吓得魂飞魄散,不自觉就举起双手摆了个投降的姿势!  齐北崧单手卡着他的喉咙,把他死死摁在座椅靠背上,问:“怎么回事?”  赵小敬说:“没……没怎么回事啊!”  “没怎么回事你绑人啊?”齐北崧眯起眼睛。  “我……我……不是我!是他们!他们……”赵小敬扭头去找他的手下,却发现车上只剩他一个人,其余人都不见了!  齐北崧一把就把他拽下了车。  “北崧,我……我……”  突然程几喊道:“交警来了!”  三人抬头一看,见那辆闪着红蓝色警灯的摩托车已经在路口出现,估计还有后续支援。  “坏事了!快走快走!”赵小敬连滚带爬就要回去开车。  齐北崧说:“上我的车!”  程几动作快,抢先一步跳上前方的路虎,齐北崧和赵小敬紧随其后。  齐北崧还没坐稳就发动了油门,赵小敬半个身子落在外面,吓得哇哇大叫,终于把门关上。  “操!齐北崧你干嘛?!”赵小敬惊魂未定问。  齐北崧横了他一眼,又从后视镜里看着程几,问:“没事吧?”  程几说:“快开!”  交警并没有追路虎,而是先停在了赵小敬的那辆肇事车前,发现车里没人后再度呼叫支援。一分多钟后三辆支援警车到达,此时路虎已经拐弯上了另一条路,消失在茫茫车海。  “北……北崧,咱们去哪儿?”赵小敬过了几分钟才敢开口。  齐北崧问:“你昨晚上喝酒到几点?”  赵小敬呼一口气在手上闻了闻:“有味啊?”  “臭死了。”齐北崧说。  “也没多晚,”赵小敬挠头,“不太记得了,两三点,或者三四点?反正天还没亮!我睡过觉洗过澡换过衣服了,怎么还臭呢?”  “哼。”齐北崧说,“前天晚上喝了没有?”  “啊哟这么久的事,我想想,好像也……也有那么几口。”  “所以你做这事,是因为你喝酒喝痴呆了吗?”齐北崧阴沉地问。  “什……什么事?”赵小敬装傻。  “你说什么事?!”齐北崧震怒。  赵小敬吓得一下子捂住耳朵,又放开手,委屈地说:“北崧,你和我吵架?”  他指着程几吼:“咱俩从小到大都没吵过架!你现在居然为了这么一个东西和我吵架?!” 第31章 齐北崧想了想说:“好像是。”  但这和酒量也没关系,目前快速滴注入程几血管里的是葡萄糖,从来没听说过有人磕葡萄糖磕high了的,只能说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见怪不怪吧。  程几大概把全身的力气都用来抓齐北崧了,生怕他跑了不赔钱。  齐北崧也不忍心当真甩开,又听护士催促他出去,只好哄着:“你先放开我,不然我怎么给你交钱去?不交钱医院怎么救你?”  程几不放,而且趁着齐北崧贴近,突然抬起上身,双臂环住他的脖子!  “想走?呵呵……”程几半眯着眼睛,“……我弄死你……”  众目睽睽,齐北崧真没了主意!  程几火热又紊乱的气息喷在他的颈侧,带着点儿霸道和无理取闹,他禁不住被他的气味和呼吸频率所缠绕。  他喜欢男人,血气方刚,所以他经不起这种,虽然不知道全世界会有几个人叫他真正心动,但他向来对美人儿来者不拒。  毫无疑问程几是美人儿,再凶也是,能让绝大部分人都黯然失色。  所以齐北崧的反应直接而敏感,呼吸一下子粗重,心脏开始在胸腔中按捺不住地狂跳,隐秘的热度从内部迸发出来,像是笔直的一条线往肚腹下冲。  他忍耐着,把程几从脖子上摘下,说:“行了行了……”  程几说:“操……就是你……”  齐北崧说:“是我是我,我去交钱!”  “不行……你要跑……”程几说,“你得……得押我这儿……”  他此时还没意识到,自己将用整个余生来后悔这件事。  ——他在人来人往、争分夺秒的抢救室,当着十几名医务工作者的面,光着屁股吊在齐北崧身上不许他走,嘴里还“操”个不停。  然后他还哭了,对,哭了……  不哭说不定还好些……  院长果断出手!  他已然认定齐北崧和程几的关系是大金主和小情儿,程几受伤的主因是情杀未遂,动手的就算不是齐北崧也是为了齐北崧而争风吃醋的另一位情儿,为了保全齐公子的脸面,必须其脱困!  程几被几名医生护士一哄而上扒开,摁倒,盖被,肢体固定,连接仪器,上镇静剂,止血包扎……好生利索。  院长请齐北崧出去,后者站着没动,因为要等那儿的反应下去,幸亏冬天穿着大衣,否则支起帐篷来还真有些尴尬。  他从来没被这样投怀送抱过,特别荒诞,超出常识之外,因此也显得尤其……刺激。  他突然想起上次和这个人打架时,底下就有蠢蠢欲动的势头,上次没在意,以为是拳脚交锋导致,眼下分析起来果真没那么单纯。  他和雷境打架会硬么?一定不会。  和王北风,和陈川、赵家锐?……想想都有些恶寒。  和过去的那些男孩儿?  那应该打不起来,没人敢真的对他挥拳头,小拳拳捶胸口倒是有可能。  这其实是一个悖论。他喜欢男人,不耐烦那些小情小调,骨子里掠夺欲和征服欲极强,征服柔弱和顺从的东西没有快感,必须征服更结实、更强硬,更有力量的东西,然而所有人到了他面前,都变得扭捏和驯服起来。  这个时代人们倾慕美貌,跪拜权势,俯伏在金钱的高台下,甚至都不管那躯壳里面是个什么物种。  只有程几,他打的是齐北崧本身。  上次他靠对抗能让齐北崧燥热,这次居然靠耍赖也行。  齐北崧有些粗暴地呼了一把脸,大步出去了。院长、副院长和医务科主任都随扈似的跟着。  院长问:“齐总累了吧,要不要到我办公室喝口茶?”  齐北崧断然拒绝,示意救治好程几就行。  院长当然不会放过这巴结的机会,连说一定一定,确保无恙,单人病房已经准备好了,并当着齐北崧的面把服侍程几的重要任务交给了一般人绝对住不进去的十八病区即高gan病区。  齐北崧也拒绝了去病区等候的建议,找了个空离开人群,走到一边给雷境打电话,说:“你送几套衣服到某某医院来,内衣外衣都需要。”  雷境问:“怎么了?”  “程几被赵小敬给捅进抢救室了。”齐北崧说。  “谁捅谁?”雷境一时想不通那两个人怎么会有交集。  “应该和我有关系。”齐北崧叹气,“我也没想到赵小敬会这样胡闹。”  “我马上来。”雷境说。  “让王北风去守着程几他妈,程几两三天内恢复不了。”  “知道了。”  齐北崧收了线,望向自己的路虎车,眼神一下子变得凶悍起来,现在他要去收拾赵小敬了!第二十七章   赵小敬并没有走,一方面他没车——这公子哥儿只要出了门, 金贵的足尖就不愿意挨地。  另一方面他要齐北崧给他一个交代。  “有烟吗?”见齐北崧向他走来, 他靠着车门问。  齐北崧指着大楼内外的禁烟标志,说:“你这凡事都不守规矩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改?”  赵小敬嗤笑:“哟, 不得了啦, 齐北崧开始规劝我要守规矩了!我怎么记得最不守规矩的就是你啊?上学的时候我只敢泡班花小妞儿, 你他妈敢泡校篮球队长啊!”  齐北崧说:“让开, 我把车开停车场去。”  赵小敬继续:“那哥们也是,没两天就让你泡到了……”  “闭嘴了啊。”齐北崧警告。  “我偏不, 那哥们儿还对外还号称钢铁直!啧啧, 齐北崧, 你狐狸精投胎的吧?”  “那家伙主动让我泡的, 我也不知道他直不直。”齐北崧说,“能别提快十年前的事吗?”  “我要提!”赵小敬要破罐破摔了,“你今天对我这种态度, 对得起咱俩二十多年的交情吗?我说你几句怎么了?我还想……”  “还想捅我是吧?”齐北崧坐上了车。  赵小敬噎住。  “上车。”齐北崧说, “别堵在人家医院大门口, 影响抢救病人。”  赵小敬闷头上了车。  车门关上,齐北崧启动:“赵小敬,我现在对你已经够和颜悦色了, 正是因为你我做了二十年朋友。实话告诉你吧,程几正在里面缝针呢, 如果情况不好还可能要输血,都是因为你, 万一留下什么后遗症,你负责吗?”  “不是我,”赵小敬辩解,“是那谁谁谁,再说也不是故意的,不就是想吓吓他嘛!”  “我说是你就是你,那帮人还不是都听你的?”齐北崧狠狠瞪了他一眼,“上次给不是警告过你别动他吗?你是没长耳朵还是没长脑子?”  赵小敬不服气:“刀子扎了肉而已,能有什么后遗症?”  “你再敢动他一下,我扎你的肉。”齐北崧说,“他就不是你能动的人。”  赵小敬更委屈了:“我怎么啦?我这身份就不配收拾他?他算什么东西?我他妈还不是为了替你出气!明明是你说他阴了你……”  “你看我出气了吗?!”齐北崧突然拔高声音。  非但没有,他还差点儿气死,除了他自个儿,谁动程几他都气!  赵小敬大拍汽车座椅:“齐北崧,你变了,你他妈和以前不一样了!你不把我当兄弟了!!”  齐北崧真不耐烦,踩下刹车说:“下去!”  “你还他妈赶我走?!”  “赵小敬,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面子,公共场合我不和你闹,回头我再来问你今天的事儿。你不说也行,我会让雷境查清楚,你最好祈祷自己没表现得太缺德,否则就算程几不报复,我也会替他讨说法。给我下去,路边等着!”  赵小敬说:“嘿!我还偏不下了,你能拿我怎么样?你以为能在宏城横着走的就你一个?!”  齐北崧望向车前方,太阳穴气得突突跳,语气却平缓下来:“……赵小敬,跟谁认识二十年容易呢?小时候你家我家就在前后楼,我家里三个孩子干啥都带着你,好吃好玩的都记得给你留一份,出去茬架我们仨把你护在后面,你连感冒擦鼻涕都要找我大姐,作业不会写找海哥……后来你搬出去了,咱们就渐渐分开了,你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  赵小敬说:“是你变了,我没变!”  “你是没变,你还当自己八岁呢。”齐北崧眼神横掠,“你这些年在公安那边挂的号还少?要不是你爸替你兜着,你早进去了!”  赵小敬吼:“我就是看不惯那程几,丫太烈!”  “我看得惯。”齐北崧说,“我就喜欢烈的。我他妈看不惯你,往后我不找你,你也别来找我了,你们攒的局我也不去了。”  “齐北崧,你这是要绝交啊?”赵小敬瞪大眼睛,“谁他妈给你脸了和我姓赵的绝交?”  齐北崧望向他:“赵小敬,程几这笔账我得跟你算,等着。”  赵小敬气得推门就走:“齐北崧,咱俩绝交了!”  “滚。”  “我要到你爷爷、你爸面前告状去!”  “去告。”  “你竟然为了那么个下贱玩意儿和我绝交,齐北崧你真不是东西!!”  齐北崧冲他招手:“来,你给我上来。”  “干嘛?”  “上来!”  赵小敬又上车,齐北崧一下子就扽住他的衣领,将他的胖脑袋拉来按在方向盘上。  “你听好了:程几可能是出身差些,家里穷些,但他不下贱。他知道认真读书考大学——你的大学是自己考的吗?还不是你爸帮你买的——他知道努力生活,把家里弄得清清爽爽、井井有条;他知道孝顺父母,知道休学卖房子给他妈看病,为了筹医药费忍辱负重什么都愿意做;在人生的最低谷他还愿意去救别人,明明知道后果就是被我缠上。”  “他是阴了我,我也的确缠着他,但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是对的,人家是错的,我只是被他打了骂了嘲笑了轻视了不太甘心,因为没人敢那样对我。”  “他天天在医院帮他妈倒尿、擦身、翻身、按摩……从早到晚,他妈植物人快死了,这一天天伺候着多难受,多绝望。赵小敬你给你妈泡过一杯茶没?你把他捅成这样,有没有替人家妈妈想过?”  “他不下贱,下贱的是你。”  说完这些,他一把就将赵小敬搡了下去,关上车门绝尘而去。  雷境来了,带来一大包新买的衣物,说是郑海平准备的。  “海哥动作好快。”齐北崧说。 第33章 好……好……好你个几把!!!  程几紧紧地咬着下唇,恨不得咬出一条血线来,苍白脸上两朵红晕特别突兀。  他要死了!!  活活臊死的!!!  陈川问:“您怎么啦?”  程几深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没啥。”  陈川便从床底拎出了尿壶:“那先来嘘嘘?”  “……现在不用,谢谢。”  “千万别客气,”陈川大度地说,“想嗯嗯也行,我伺候您!”  “不想!”  陈川刺探地问:“你和老齐到底什么关系啊?”  “真没关系。”程几说。  陈川又略懂,想:好,不承认,越不承认越有鬼。我陈川学过易学,未卜先知,什么都逃不过我的法眼!  他的确在看易经,书放在枕头边,光第一卦就看了半年多,到现在也没看完,唯一的作用是泡吧时拿来吹牛。  陈川把王北风在长康医院那边的情况告诉程几,宽慰他不用担心,又在尽量不触动伤口的情况下替他穿上t恤和内裤。  由于病房暖气开得大,被子又厚,两人都决定不再穿秋衣了。  麻药的作用逐步消退,两个小时后程几被伤口疼得够呛,但还在忍耐的范围内,唯一的不便是老是趴着脖子酸。  陈川知道他不舒服,但该说的话还得说,以免易学不灵。  “今天你受伤吧,其实也不能怪老齐,他……”  “我知道。”程几打断。  “你知道?”  程几调整枕头说:“我看他第一眼就知道了,有些东西装不出来。”  他这么敞亮,倒让陈川不习惯了,问:“所以冤有头债有主,你别……别那么怪他呗?”  程几咬牙一笑:“你先等我消消气再说。”  晚餐是陈川买来的,陈川吃鸡腿,程几只能喝清淡的稀粥。但是饭后,陈川看走廊无人,便关上病房门,打开卫生间拔风,递给程几一支烟。  程几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抽,陈川说:“接着呀,继续消消气,往后我要好好巴结你。”  “为什么?”程几接过。  他没烟瘾,但剧痛时来一根也挺好,但是在病房,尤其在床上抽烟相当违反规定。  “因为往后你就是我的……”  主母。  “兄弟。”陈川说。  程几笑了起来,那张失去血色的脸顿时就生动了。  陈川盯着他看,突然问:“你想当明星吗?老齐虽说没捧过小明星,但他捧人一定牛逼。”  程几立即放下了面孔,冷冷说:“不想。”  “捧”是什么意思,他们心里都明白。  程几想陈川一定误会了,有必要现在就解释清楚,以免多生事端。  他说:“川子,今天谢谢你陪我,如果明天能下床,你就不用在我这儿耽误时间了,等我拆了线,一定好好请你吃顿饭。至于齐北崧那边,我和他明算账。”  陈川知道糟了,说错话了。  “抽烟抽烟!”他讪笑。  程几最终还是把烟还给了他,怕把床单被子烫出洞来,更怕病房失火。  “休息休息!”陈川又说,说完他就抱着小毯毯去外边的沙发上睡觉了。  这单人病房的条件不输给三星级酒店,还是一间套房,病床和盥洗室在里间,外间有会客沙发,中间有一道移门隔开。  陈川不多久就睡熟了,忽高忽低地打着鼾。  程几却迎来了生理上最痛的时间段,即麻药退去后的第一夜。  他没手机可玩,也没书本或者电视可看,无法分散注意力,只好看着墙上的挂钟硬捱,结果便是夜越深越清醒。  十一点半左右,他听到病房门锁轻轻咔哒一声,有人进来了。  他以为不请自来的是雷境,结果却是齐北崧,蓦地睁大了眼睛。第二十八章   齐北崧比了个示意安静的手势,将病房里外两间之间的移门拉好。  程几沉默地看着他。  齐北崧转了一圈也没找到椅子, 因为沙发比较窄, 睡不下一个大男人,陈川把所有的椅子都拖到外间当加床了。  他只好在床头蹲下小声说:“今天这事, 我有错……”  程几嘶哑地打断:“别解释, 我看得出来, 但身上疼没耐心听, 等我熬过今晚再说。”  齐北菘摸摸鼻子:“一码归一码,总之今天的事我向你道歉, 你身体上要有什么问题, 我会负责。”  “不用。”程几还是生气, 口气很硬。  “要不让医生给你推一支吗啡?”  “不用, 我还没那么菜。”  齐北崧说:“我……我给你从赵小敬那里搞了一张卡来。”  “什么?”程几问。  齐北崧掏出银行卡放在他枕头边:“尽管刷,买车都行,我摁着他脑袋让他往里面转钱的。”  程几说:“开什么玩笑呢?”  齐北崧说:“你不是一直要赔偿嘛, 人家给你赔钱了啊。”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钱?”程几诧异, 他在医院的记忆有断片, 关于吊着齐北崧脖子要钱的那段暂时想不来了。  “……”齐北崧直起腰,“那就这事,我走了, 卡你先收着,不能便宜了赵小敬。”  程几低声喊:“哎!”  齐北崧停下。  程几说:“让那死胖子——叫什么赵小敬的——洗干净脖子给我等着, 我不会放过他的!”  齐北崧说:“你还是先把自己养好吧。”  程几又喊:“哎!”  “嗯?”  “我妈那边多劳你们费心,替我谢谢王北风。”  “那倒不用, 为你干活他雀跃着呢!”齐北崧酸溜溜地说,这份醋劲连他自己也没察觉到。  “哎……”程几最后一次开口。  “怎么?”  程几咬着下唇,很勉强地说:“你来得正好,你……啧……”  齐北崧顿时明白了:“想上厕所是吗?”  程几脸红了红:“……大半夜的,我不好意思叫川子起来。”  齐北崧皱眉道:“你怎么回事?他留在这里就是为了帮你做这些!”  他弯腰在床底找尿壶,显得很熟练的样子,因为齐老爷子今年身体微恙,做过一次心脏手术,住院的半个月基本都是他和警卫参谋陪夜。郑海平有孩子,老爷子不舍得让他累着。  “不用那个,扶我一把。”程几伸出手。  齐北崧问:“你要下床?”  程几说:“我从抢救室出来都快八个小时了,为什么不能下床?”  “医生不是说二十四小时内最好不要走动,以免伤口崩线吗?”  “扶我。”程几很坚决。  齐北崧掀开了被子,突然见他光着白生生的腿,心都漏跳了一拍,赶紧从购物袋里翻出一件大衣披在他背上。  程几将自己直挺挺地撑起来,却下不来床。他伤得不巧,正好导致不能弯腰,当然忍痛强行弯也可以,只怕浪费了医生的劳动成果。  “抱一下。”他对齐北崧说。  “怎么抱?”  “像抱平板似的。”  齐北崧问:“你就不能老老实实用尿壶吗?”  “抱一下撒!”程几折腾了一天,胳膊上也没多少力。  齐北崧于是一手插到他胸下方,一手插到他大腿下方,将他平平地托了起来。  程几的体温没有丝毫迟滞地直接传导到他手上,烫得惊人,原因不外乎他刚从雪夜中进入室内,而程几已经在被窝里捂了很久……但不仅仅因为这个,他说不清什么,那温度让他喉咙里发干。  他觉得自己并不喜欢程几,但脑子会骗人,身体不会。  脑子骄矜,而身体……在他这个年纪本身就是一把野火。  “行不行啊?”程几问。  齐北崧从牙缝里说:“上次问我‘行不行’的男人已经被我埋到地下做花肥了!”  程几笑道:“上次好像也是我。” 第35章 “……”  “……”  “……”  陈川猛地关灯,关门,跳上沙发,闭上眼睛,蒙上小毯毯,仿佛从来都没有醒过!  齐北崧狼狈不堪地跳下床找卡,找到后放在程几床头,逃也似的离开。  程几果断开始装睡,想把这莫名的一夜混过去。  陈川当晚就想拉一个一百二十人的大群,但最后的良知促使他只拉了个十二人的,里面除了他们哥几个,还有齐北崧的女秘书(四十岁,忒八卦)、副总(六十三岁,齐北崧喊他叔,年轻时混过工宣队)、甚至还包括齐老爷子的警卫参谋。  我看到了不得了的事情,从此人生有两个走向,赚一个亿谢媒礼金,或者被老齐灭口。  ——陈川在群里说。  吃药。  ——其他人则说。第二十九章   程几勉强睡着,熬过了第一夜, 第二天早上起来疼痛大减。  而后伤口复原仿佛突飞猛进, 每一觉过后都会好上一大截,第三天早上基本下床无碍, 第四天早上觉得除非用力咳嗽, 日常活动已经恢复, 于是坚持要求出院。  为了能出院, 他还在医生查房期间当着外科主任的面做体操,在下腰的瞬间被床位医生抱住。  “你再这样, ”床位医生语出威胁, “一周后我就不给你拆线了!”  “我好了, 我想出院。”程几央求。  “你没好, 齐总不让你出院。”  “我好了!”  医生掐了他伤口一把。  “啊!”他惨叫,“您是医生吗?您这样对病人的?!”  “疼就不能出院。”  “我穷。”  “早上齐总刚给你住院账户里冲了十万。”  程几大惊:“我只缝了三针而已,难道一针要三万三?!”  “你也不想想伤口多深, 多余的出院结算后会返还给你。”  程几摆手:“谁交的就返还给谁, 我什么都不要, 我只要出院。求求您赶紧给我办,否则等齐北崧那帮人来了,我就走不了啦!”  医生被他缠得没办法, 只好让他签了一堆免责证明,给他开了出院小结。  程几插队办完手续, 提着行李、绑着护腰冲出了医院大门。  跑动时伤口还是有点儿牵痛,但他实在无法再在高级病房里坦然住下去, 程女士那边还不如情况如何呢!  据王北风报告,程女士近四天不好也不坏,没醒也没死,但程几不放心,要回去看看。  迈进长康医院熟悉且破落的大门,有一种回家的温馨,护士们迎上来问他这几天去哪儿了,他讪笑,说出了点小事故,被电瓶车撞了。  护士们同情,说你这小孩,为什么不小心点儿呢?  程几说小心也没用,就是倒霉。  护士说,唉,知道你没钱,但也不能偷人家电瓶车啊。  “……”  程几想,难道我长得像是个偷电瓶车的?  他一边想不通一边往病房走,在走廊里撞见了王北风。  王北风一下子就把他抱住了:“日!你没事吧?!”  他笑道:“没事。”  王北风说:“我都听说了,赵小敬居然敢拿刀子捅你!你不是挺能打的嘛,为什么不弄死丫的?”  程几一听便来火了,那天要不是赵小敬的跟班“亮子”守在长康医院,用程女士的安危威胁他,他才不会被那么轻易地制服!  “现在弄也来得及!”他带着怒意说。  王北风揽着他的肩膀进病房:“你放心吧,这两天你妈挺好的,反正医生说了没恶化。”  程几道谢,王北风故意板着脸说:“谢来谢去的多烦啊,咱俩是哥们,不言谢!不过呢……”  “不过什么?”  “你有空向老齐说声谢谢。”王北风说,“我听陈川说了,你住院期间他没少操心。”  程几点头。  这两天他躺在病床上想过,应该说齐北崧救了他的命,若不是那人及时调转车头拦截,他很可能就会在赵小敬的车上流血致死。  一码归一码,齐北崧有错也有恩,功过相抵,他和老齐之间算是翻篇了吧。  王北风说:“这件事把老齐气坏了,看在他真替你着急的份上,以后别打他了哈!”  程几粲然一笑:“我没想打他,是他自己送上门来。”  “以后记得手下留情。”王北风也笑。  程几倒想手下留情,可这两天齐北崧没在他面前出现过。  说实话,还挺想的,毕竟那几天抬头不见低头见,都习惯了。  程几的腰不灵活,坐在病床上旁显得僵直,程女士还是老样子,鼻插氧气管,脸蛋浮白宁静,胸膛微微起伏。  王北风说:“说到赵小敬那狗逼,他把你弄伤了,雷老大为你去要医药费,他居然一分钱都不肯出,还躲他妈情妇家里去了!他那情妇在圈儿里名声太臭,雷老大不方便追只好算了。没想到赵小敬非但自己躲,还带着几个手下一起躲,你说那帮男男女女钻在小别墅里干嘛呢?真他妈肮脏!”  “情妇?”程几问,“钱?”  “你不知道吧?赵小敬虽然和老齐同岁,但已经结婚离婚两次了,情妇少说也能组成一个加强排……”  “不不不!”程几打断,问,“你的意思是赵小敬没赔我钱?”  “没有哇。”  “……”程几掏出了那张所谓的“赵小敬赔款”银行卡,“那这是谁的?”  王北风看了一眼:“老齐交给你的?”  “嗯。”  “那这就是老齐的。”  “啊?”  王北风也掏出一张卡来:“这不是和我工资卡是一批的嘛,号码都差不多。老齐是这家银行的超超超级vip,这个花色的卡就是去年专门为他定制的,一共才做了二十张,全发给我们了。这卡图案上放着金光的狸花猫就是老齐他妈妈养的,叫胖丽丽!”  “……”程几举着卡不敢动。  “老齐给卡你时怎么说的?”王北风问。  “他说让我随便刷,买车都够……”  “???”  王北风拉了一个群。  王北风:老齐那张胖丽丽卡是不是有别的作用啊?  陈川:啥作用?  赵家锐:胖丽丽死啦?  陈川:你才死了呢!  郑海平:什么事又拉我!你们怎么不拉雷境啊?  王北风:老齐给了程几一张胖丽丽卡,还说让程几买车。  赵家锐:啊,那不是工资卡嘛,说明老齐要招聘小程啊!  王北风:哦,这么一说就解释得通了,原来是破格录用!  陈川:……  郑海平:……  郑海平退出了群聊  陈川:你俩就是笨死的。  陈川退出了群聊  ……  程几出院的事齐北崧很快就知道了,他也没多说什么,这几天他似乎有意无意地躲着程几,他有心事,要多想想。  程几揣着他那张卡,既忐忑又无辜,密码就贴在卡背后,据说是胖丽丽的生日,程几去查过,卡里有五十万。  这五十万来得蹊跷,他一分也不敢花,只等着原封不动还回去。  往后几天他和王北风、陈川、雷境都混得熟了,尤其王北风和陈川,彼此早已没了戒心,什么都能拿来聊。  王北风憨厚,陈川开朗,雷境稳重,只有一面之缘的郑海平也清隽成熟,程几有时候想:齐北崧身边这几个人都不错,如果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是否说明齐公子也不太坏啊?  他几乎忘了自己重生的世界曾经是一本书,齐北崧搞强制不过是书中狗血情节,主要就是为了虐。而如今书本情节烟消云散,齐北崧连虐的对象都不见了,性格方面有变动也是正常。  伤后第七天,程几越发觉得好利索了,急着要去拆线,医生看在他年轻,勉强答应,一边拆还一边强调说原本应该等十天。  从医院出来后程几满血复活,只在腰后留下一y型粉色疤痕,他神清气爽,情绪高涨,准备报复。  当然要报复,真以为他是圣母?  他问陈川:“有枪吗?借我用用。”  陈川立即明白了:“要弄赵小敬?我同意!等着!”  “我打他膝盖。”程几坏笑。 第37章 他太难得了,比他漂亮的没有他的气场,气场和他相仿的,脸蛋又无法和他同日而语。他的长相和地位让人趋之若鹜,但真正站在他面前,往往有一种自惭形秽之感。  程几对他没想法,所以看他均为平视,偶尔还斜睨。  此时程几就斜睨着他,默默地脱下羽绒服,将粉色皮草披在身上,又沉默地接过了假发。  当程几推开车门到后座上去拿口红时,齐北崧藏起面孔,露出几乎咧到了后耳根的笑容。  他就是为了他自己!  什么赵小敬的妈有被迫害妄想症,什么密不透风的安防系统,都子虚乌有!  赵小敬的妈就是一个无聊的贵妇,和他爸的确因为小三儿大闹一场离婚,早就重新嫁了个老外出国了,十多年内就没回来过!这房子虽然挂在她名下,但已被赵小敬拿来和人鬼混,连进进出出的人的身份都搞不清,别说有严密的安防了。  赵小敬的另外一套大名鼎鼎的别墅,里面动不动聚众搞什么party、酒会,都是些讲不出口的烂事破事,全宏城的警察都知道那是yin窝。  前几天程几住院时,赵小敬就躲在那套别墅里不出来,雷境怕老婆有意见没敢进去抓,这才有了齐北崧代替赵小敬赔钱的事儿。  总之,齐北崧答应帮程几寻仇那会儿绝对是真心的,歹念是从他看到女秘书穿着粉色皮草路过、并抱怨网店图片色差太大的那一刻产生。  顺便说齐北崧的女秘书四十多了,差不多都能生出一个他来了。  所以这身皮草和郑海平没关系,而是秘书阿姨的,齐北崧之所以撒谎,是觉得程几似乎很信任那位仅有一面之缘的齐家二总管——反正住院时郑海平给他准备的几身衣服,他始终换洗着穿,从来没说过一句不好。  齐北崧就是想借机使个小坏心眼,骗程几描眉画眼扮上,然后拍他一张正面照放在手机里,时不时拿出来嘲笑!  程几能拍他的裸照,他为啥不能拍他的?  他能猜到程几扮上是什么样,大概和异国赌城的变装皇后差不多,因为程几虽然俊秀却不女气,轮廓都是男性的,越是帅哥,浓妆艳抹后越吓人。  可程几抹了口红后就死都不愿意擦粉了,他当然不会问好不好看,只是一脸生无可恋地央求:“别告诉其他人。”  “其他人是谁?”齐北崧努力忍笑。  “陈川和王北风。”程几说,“反正就是你所谓口风最紧的人!”  齐北崧肠子都快暗笑断了!  他又想到两人初次相遇的那一天,程几化了个唱戏似的大浓妆,画风惊奇,话还挺多,亏得他没有当即命令雷境把他毙了!  程几看到后视镜里的自己,吓得一哆嗦,不解地望着那支同样来自秘书阿姨的艳丽口红,喃喃道:“好好的口红,为什么要叫斩男色这种杀气腾腾的名字,能斩到谁呢?”  齐北崧趴在方向盘上,微微眯起眼睛看他,心说:……斩我呗。  刚才程几回头的一瞬间,他差点儿直接亲上去。  他错了,程几抹了口红不像变装皇后,他还是像他自己,还是那个时而倔时而软的帅哥儿,居然……挺适合。  他甚至有一种渴望,他渴望亲自替他擦上口红,用舌尖描摹他美好的唇形,然后一点一点把所谓斩男色添动卷起来吃掉。  “你手机里真有我的裸照啊?”他忽然低声问,声音磁得可疑。  程几又是一哆嗦,差点儿就露馅:“有……有啊!”  “那你平常看不看啊?”  “……”程几瞪着他,“啥?……不看!干嘛看?”  齐北崧嘴角缓缓上勾,笑了:“不看还我,我自己发到网上去。”  程几眨了半天眼睛,终于说:“别闹了。”  齐北崧把脸转向别处,心想对,是该别闹了。  从程几入院那天算起,他有七天没去见程几,今天是第七天。  原本他对自己说,七天时间足够忘掉一个人,结果却在最后一天破了戒。  他当然没忘掉他,天天有空就琢磨,琢磨这小子到底哪里好,为什么一见他就气血上涌,以后和这小子应该怎么相处?  想来想去,最正确、最经济、最明智的方式居然是江湖不见,一别两宽,对双方都好。  程几是直的,脑子里少一根筋;而他齐公子一来高高在上不愿意低头,二来……二来他强迫谁都行,就是不想强迫程几。  其实说再见的方式很简单,只要不出现就行,但做出这个决定太艰难,齐北崧忍了七天,最终还是没熬住,尽管是程几主动找他,但破了功的是他自己。  他想我今天必须拍他一张照片,我俩就算扯平了,往后我就彻底消失,让他把我忘了吧。  程几拽了拽他的胳膊,问:“正不正?”  “嗯?”  程几指着脑袋上假发:“正的还是歪的?”  齐北崧一看他那样子,绷不住哈哈大笑!  现在有点像变装皇后了!宽肩窄臀、细腰长腿的却偏要穿一粉色的貂,头发上还满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卷儿!  程几羞恼得连眼睛都赤红了,扑到他身上就打!  他接住他的拳头,笑道:“你自己说过,随便我造!”  “操!别笑了!”  “不笑了不笑了!”  “再笑我走了啊!”  “别走别走,走了白吃亏啊,我好不容易把你带到这儿!噗!”  齐北崧抖动着肩膀,把车往别墅区开;程几面红耳赤地捧着自己的卷毛,半蒙着脸,生怕熟人看见,虽然他在这儿没半个熟人。  齐北崧火上浇油,一手扶方向盘,一手还要拿手机抓拍他,并且是连拍。  “给我起开!!”程几吼。  齐北崧少说拍了有二百多张吧,终于饶过他。  “往后你要是不给我造,我把它们全发到网上去!”齐北崧腹肌都笑疼了。  “别闹了……”程几无力地威胁。  “你怎么不穿皮裙啊?”齐北崧笑,“不穿我就白给你买啦!”  穿个貂已经是底线了,程几说什么都不肯光着腿儿套上裙子靴子,他说:“外面下雪呢,我冷。”  这个理由齐北崧认,毕竟程几的伤还没好全呢,他舍不得让他真挨冻。  于是程几就这么上身穿皮草,下身穿运动裤运动鞋,扭扭捏捏地跟着齐北崧下了车,走向赵小敬家别墅的大门。  齐北崧笑问:“你要挽着我吗?”  程几断然拒绝。  “不挽着也对,赵小敬知道我不喜欢女的,除了我妈和我姐也没女的敢碰我。”齐北崧说,“你把脸低下,小心被摄像头拍到。”  程几听话地垂下头。  这独栋别墅连房子带院子占地大约一亩多,换算成公制是将近七百平,和真正豪宅比起来还有差距,但在宏城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已经算不错了。  别墅墙头的确拉着几道电网,但太多年不维护早就锈完了,齐北崧让程几低头,也有不想让他看到那烂电网的意思。那玩意儿太劣质,和他先前所说的铜墙铁壁不符,但那围墙电网加起来有四五米高,程几伤后可能真爬不上去。  齐北崧按下可视门铃,过了好久好久,他不耐烦地连按许多遍,通话器里才有个女声问:“谁呀?”  “叫赵小敬给我滚起来。”齐北崧说。  “……你,你谁呀?”女声又问。  “我姓齐。”齐北崧浓眉拧成了一个疙瘩,扬着脸给对方看,高大的身躯把程几挡在身后。  过了片刻,只听“咔哒”一声锁响,门开了。  齐北崧带着程几进院,到了屋子门廊处又让他停下:“这里没雪,你在这等我一会儿。”  “怎么?”程几问。  门廊角落有一个高清探头,红灯闪烁正在工作,他得避开那东西。  齐北崧说:“没什么,就一会儿。”  有人已经把别墅的铜门打开了,齐北崧拔脚往里走,面色不善。  他虽然只几年前来过一次,但很清楚这房子被赵小敬拿来做什么,所以他得先进去清场,把里面那些脏的臭的荤的素的穿衣服的没穿衣服的都赶出来,以免被程几看见,吓坏了他!  还好屋里只有两个女人,一个是开门的,妆浓裙子短,可穿戴还算整齐;另一个正站在楼梯拐角处张望,头发蓬乱,没穿鞋袜,浴袍里披着丝质睡袍。  齐北崧打量她们两个,声音不高不低:“衣服穿好,东西带好,出去。”  开门的女人比较有眼色,立即转身拿包和外套,须臾不见。  楼梯上那个不太愿意,问:“你……你是谁呀?凭什么叫我们出去?”  齐北崧半眯着眼睛看她。  他是多厉害的一个人,那女人很快被他看得发起抖来,一方面看到大帅哥难免浮想联翩,一方面本能地觉得害怕。  “给你三分钟,出去。”他举起手腕看表,“我的人还在外面等,别让他等久了。”  那女人反身迅速上楼收拾。  齐北崧喊住她,问:“楼上还有谁?”  那女人怯生生说:“有赵总,还有个……我不知道她名字,只听赵总喊她‘小心肝’,都在床上睡着。”  齐北崧肉麻得啐了一口:“去拉他们起来,别让我亲自动手!”  “哎!”女人上楼去了。  等了不到三分钟,人果然冲下来,衣服虽然穿得乱,但该带的应该都带了,而且还拎了好几只名牌包,也不知是她自己带来的,还是偷了赵小敬的。  “先……先生!”她喊齐北崧,“我叫、叫不醒赵总,但是另外一个女孩子醒了,她说她也三、三分钟下来!”  齐北崧同意了。  程几站在门廊上跟看西洋景似的,见屋子里一会儿跑出来一个姑娘,他羞于自己这幅尊荣,只好频频藏到拐角处。  终于齐北崧冲他招手:“进来。”  他垫着脚进门,齐北崧在他身后把门关上。  他一把将假发揪了下来,问:“不用这个了吧?”  齐北崧说:“不用。”  他于是又卸了皮草,用手背擦口红。  齐北崧盯着他的脸瞧,他惊疑:“嗯?”  “还是你好看。”齐北崧叹息,“赵小敬这傻逼可把我恶心坏了!” 第39章 “……噢。”程几有些摸不着头脑。  总之赵小敬既然是装的,那他就不客气了!  他笑嘻嘻地走向赵小敬:“会装死是吧?多亏你家齐公子看出来了,否则我还真被你骗了。反正爸爸今天过来也不做什么大事,你上次对我做过什么,我原样奉还,不占你便宜,我也不能吃亏。”  说着他左右开弓扇了赵小敬十几个巴掌,打得他脸更肿了半寸。  接着又割绑在赵小敬手脚上的扎带,拉掉他嘴里的破布,抓着他躺倒地下扭啊拧啊别啊绞啊,权当练习巴西柔术了。  巴西柔术又叫格雷西柔术,主要策略就是缠斗,既没有套路也不靠蛮力,靠的是……应该是物理,杠杆、支点、发力点、着力点之类,个中高手一旦把对手拖向地面,基本上就形成控制态势了。  很多柔术的练习者并不魁梧,抗击打能力也弱,但只要技法得当,撬倒比他高壮一倍的人完全不在话下。  赵小敬的战斗力大约相当于0.1个齐北崧,而且都不知道还手的,光鬼哭狼嚎了。  程几越绞越没劲,觉得像是在搓沙袋,而且是防洪的那种沙袋,一点儿成就感都没有,还不如回家陪齐北崧玩!  于是他决定结束,最后那一下他扶赵小敬起来站稳,退开三步端详片刻,然后短距离助跑,飞起一脚将他踢到了墙上。  赵小敬的屁股沿着墙壁坠了下来,砸到地面还“咚”地一声。  程几无聊透顶,啐道:“你就这水平还到处惹是生非?”  他当然知道世上最喜欢惹是生非就是赵小敬这号人,而且还挺多。  这种人本事没有,架子很大,仗着自己有点儿身份和钱,认识几个道上的人,也有跟班儿在耳边吹法螺,于是洋洋得意,横行霸道,欺软怕硬,膨胀得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都忘了,得碰上硬钉子才知道收敛。  赵小敬还没晕,他从肿胀的眼睛里看见程几要走,便艰难出声:“喂……”  程几回过身。  赵小敬痛苦咳嗽,嘶哑道:“你们……操……从头到尾都是你和齐北崧那傻逼……联合起来耍我是吧?”  “呸,稀罕的你!”程几说,“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我们联手?”  “装……还给我装……”赵小敬被打得脑子有点儿糊,说话颠三倒四,“我有证据呢……你们耍我……我他妈有证据……现在他妈流行这种?”  程几懒得理他,掉头下楼。  赵小敬还在嘀嘀咕咕,只是程几已经听不到了。  “你他妈就是齐北崧的情儿……你都他妈什么新骚撩招儿,还把人阴到公安局去……特起性是吧?把我拉进来当垫背……当猴耍……”  “……我有证据……那天我进抢救室拍了照片……你他妈光溜溜吊在齐北崧脖子上蹭呢……骗得那傻逼找不着北……操……什么东西……”  赵小敬终于扛不住,暂时失去了意识。  程几从别墅里出来,爬上了齐北崧的车。  齐北崧见他恹恹的,问:“干嘛?还不满意?”  程几说:“没意思,像打猪蹄膀似的。我居然着了他的道,真窝囊!”  齐北崧问:“那打谁有意思?”  程几靠在车窗上半真半假地说:“你啊。”  齐北崧笑道:“我这身腱子肉摸着都弹手是吧?”  程几没多想,还真上来摸,然后说:“嗯。”  齐北崧被他那一下都快摸傻了,半天才说:“你摸哪儿呢?”  程几是掀开衣服摸了他的腹肌,一点儿别的意味都没有,我们可以把它称之为“礼节性摸摸”。  齐北崧有八块腹肌,程几对此一向很羡慕,虽然这段时间他也在练,但收效甚微,尤其受伤住院又折腾了一场,原本练出来的一些又瘦回去了。  “我手凉啊?”程几问。  不凉,齐北崧周身温度急遽上升,差点儿被他摸沸腾了!  齐北崧惊讶地想:你怎么能随随便便就……你知不知道这就叫做撩啊?!  程几没这意识,还眨着眼睛笑,睫毛扑扇扑扇的:“真弹手,挺好!”  好……好你大爷!一点儿人事不懂!!  齐北崧气急败坏,一甩车门下去抽烟了!  “又干嘛呢?”程几觉得他古怪。  齐北崧烦得连抽两根烟才上来,开口就严肃批评:“下回别乱摸人!要经过别人同意!”  程几其实一直在透过车窗观察他,看他脸色瞬息万变觉得好笑,虽然不知道他为了什么这样变。  “行行行我不懂礼貌,齐先生齐总,齐公子齐少,听你的。”  “也别叫我齐少,”齐北崧说,“那是陈川他们开玩笑的叫法。”  “那他们叫你时你怎么不反对?”  因为是你我才膈应,齐北崧想,多见外!  “走吧,我送你回长康医院。”他说。  程几乖觉地嗯了一声。  突然齐北崧又问:“你刚才除了打赵小敬几拳,还怎么他了?”  “我绞了他几下。”  齐北崧对程几的格斗技巧相当好奇,立即就问:“是用上回绞我的那柔术?”  “嗯。”  齐北崧问:“说真的,你打架的本事是从哪儿学的?别又蒙我说是看电视学的啊,电视节目不教军警格斗。”  “我以前有个师傅。”程几说,“身份和雷老大差不多,也是退役特种兵,但应该比他更资深更厉害些,因为我师傅开始教我时已经五十多了,是个半老头了,但几个年轻小伙子都近不了他的身。”  齐北崧点头:“那柔术也是跟他学的?”  “不是,柔术有另外一个师傅。那个更年轻,而且脾气躁,我有一回死都不肯认输,结果被他弄脱臼了。”  齐北崧听到“脱臼”两个字心里不是滋味,有一种找师傅拼命的冲动,强压下又问:“他们什么时候开始教你的,读高中时还是读大学时?”  程几立刻就知道他说漏嘴了!  他一个死了爹病着娘的穷学生,连学费都交不起,哪有钱去请两个专门教格斗的师傅?上辈子的事情可千万不能混着说啊!  “时间么,高中升大学的暑假。”他说,“在夏令营里!”  “就这么点儿时间?”  “我悟性好!”  齐北崧不再追问了,他没听出纰漏来。  程几有点儿心慌,看着车前方故作镇静,忽然听齐北崧说:“你不是说要谢我嘛?不用请我吃饭,换别的。”  “咦?换什么?”  齐北崧挑眉道:“既然你伤好能打了,那就陪我练练吧,我到现在还没服气呐!”第三十二章   齐北崧根本就不想让程几陪他练,因为程几从缝针到现在正好七天。  他听医生说过, 腰部伤口张力大不容易好, 有些人十几天都长不好,他担心对方的伤。刚才程几上去弄赵小敬, 他就想提醒悠着点儿。  他就是爷当久了, 不会好好说话, 只要程几一答应, 他会马上改口说不请打架,请喝咖啡。  程几也老实, 说:“那你别嫌我僵。”  “啊?”齐北崧问, “什么僵?”  程几撩起毛衣把那块新疤给他看:“平时不觉得, 刚才打架时觉得这块有点儿僵硬, 伤口那么深,不仅伤到了皮子,估计也伤到神经了。”  “走, 喝咖啡!”齐北崧心头一酸, 半秒钟没耽搁就说。  “哎?”  程几不喝咖啡, 没钱喝什么咖啡?速溶的也舍不得!  “去吗?”齐北崧说,“算你请我,你不是要谢我吗?”  程几咬着下唇想了想, 那样子落在齐北崧眼里可怜坏了,眼神顺着他光洁的额头, 又高又直的鼻梁,雪白的面颊和修长的脖颈一路往下, 最后落到他的喉结上。  那喉结突然滚动了一下,刺得齐北崧眼睛一闭,心想我又犯浑了,好险没咬上去!  程几想,我妈那边——  他已经习惯于把程女士叫做妈了,而且一天比一天叫的亲,尽管程女士也就比植物人多一点自主呼吸。  ——我妈那边情况还算稳定,医生说比前阵子有好转,估计能再熬一二十天,所以我在外面多耽误半天也没关系吧?  他窸窸窣窣掏出钱包,敞开,里面只有小面额钞票和几个钢镚儿,他一个一个往外数钢镚儿,想着一杯咖啡应该多少钱。  他上辈子也没怎么喝过咖啡,体质问题喝了太兴奋,动不动整宿难眠,所以他提神的首选是擦风油精。  二十八元五角……够不够?别人可能够,以齐北崧的消费层次不够。  其实他不止这么多钱,但出来忘带了,手机当然也不在身边。  齐北崧实在看不下去,压着他的手问:“我给你的卡呢?”  程几掏出银行卡,奉送到他面前。  “干什么?”  程几说:“王北风说这不是赵小敬赔我的,是你给的,我不能拿。”  “……”  齐北崧打算清理门户了,回去就清!  今天绝对一米九巨汉王北风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天,王八蛋怎么这么多嘴饶舌呢?两头传,死得快!  “和我没关系。”他睁眼说瞎话。  程几指着银行卡上的狸花猫说:“这是你们家胖丽丽。”  连胖丽丽都知道!齐北崧又气得脑袋冒烟!  “真不能拿。”程几诚挚地说,“如果三百五百,也就算你给的慰问金了,五十万什么的你还是收回去吧,我挨的这刀不值五十万。况且我住院费医药费也是你出的,我已经欠你挺多的了,再欠不合适。” 第41章 可他也是放了水的,如果他不撒手,钢铁似的怎样都要箍着搂着,程几就没机会摔他。  “干嘛呢?”程几又问。  齐北崧在念佛,不念那块儿没法下去。  “别说话!”齐北崧一边念南无一边呵斥,语气有点儿凶狠。  程几以为他是打输了恼火,只好在他身旁席地而坐,陪着修行。  过了半晌,程几突然说:“如果天气好的话,这茶室视线也应该挺好,我以后要是有自己的房子,也弄个落地窗。”  齐北崧心想我以后能给你买360套房子,每一套都弄360度落地窗,只要你要!  程几问:“还打吗?”  齐北崧消下去些了,说:“打。”  程几一下子高兴了,他喜欢和齐北崧练,因为基本都是他赢,虚荣心超级满足。  齐北崧坐起来,又想起一事儿,问:“如果我用枪指着你该怎么办?”  程几问:“单手握枪还是双手握枪?”  齐北崧说:“单手。”  程几想了想:“其实对付枪没什么好方法,就是尽量近身吧。近身还有机会,转身逃跑反而会吃枪子儿。”  他将齐北崧摆成单手握枪的姿势,围着他转来转去,边思索边说:“我大概还是会拧手腕,把你的枪拧掉。”  “那如果双手呢?”齐北崧问。  程几说:“你摆好。”  齐北崧摆出一个标准的双手托枪瞄靶的姿势,手指交握为枪,手臂夹紧前伸,臀部后座,膝盖微微弯曲。  程几转到他前方,让他的食指抵住自己额头。  齐北崧深深地凝视着他,他要记得这个人,这一眼,因为往后不能看了。  一旦他齐公子认定不能看,那就意味着永远看不着了,他就是这么坚决。  “我试试,但不知道对你灵不灵……”程几嘴上这么说,那双漂亮眼睛却镇定自若。  齐北崧只觉得他蓦地一矮,接着自己两侧小腿一痛,人已经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  程几趁机作势夺枪,但后撤时慢了,被齐北崧压在身下。  “哈哈!”程几用后肘支撑自己,笑道,“不太灵!”  他是突然躺倒换手臂支撑,提双脚去踹齐北崧的双侧小腿,后者因此失去平衡。这个动作需要极强的技巧和柔韧性,绝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  程几柔韧够,但力量和速度不够,虽然放倒了齐北崧,自己也没能逃掉。  “哈哈哈哈……”  “……”  他笑了片刻,忽然不笑了,因为两人叠压在一起,齐北崧的脸就枕在他胸口,连一寸缝隙都没有,气氛有点儿怪。第三十三章   齐北崧一动不动,程几不知道他要干嘛, 直觉他热烘烘地压着自己, 头埋得很低。  茶道室内未开空调,两人也只过了几招, 但齐北崧居然出了一头的汗, 几缕额发湿漉漉地垂在眼前, 瞳孔幽暗不明。  程几觉得他重:“齐……齐总啊……”  “叫我齐北崧。”齐北崧伏在他胸口闷闷地说。  “齐北崧, 让我起来。”程几拍拍他的肩,“哥。”  程几听到他深深、深深地吸了口气, 然后吐出, 但没有起身, 而是重重地搂住了他, 那力道简直有点儿疯。强健的手臂伸到他的背后,隔着秋衣揉捏着他后腰上的那层薄薄的肌肉,一点儿不留情面, 像是要把它们活生生抠下来。  程几傻了, 他心想齐北崧掐我里脊干嘛?最近缺肉吃?  “哥……疼啊哥……”他轻推对方。  突然齐北崧一跃而起, 头也不回地往茶道室外走,甚至连鞋都来不及穿,而是拎着走的。  “干嘛呢?”程几不明所以, 忍着后腰上那尚未消失的触痛,抓起两人扔在一旁的外套跟着出去。  齐北崧居然连咖啡都不喝了, 径直快步走向下楼电梯口。  程几觉得他真怪,要走又舍不得已经付过钱的咖啡, 只好抓起来赶紧往嘴里灌了一口,皱眉挤眼地跑向他。  “哎齐北崧!等等我!”  齐北崧没看他,从他手里接过了自己的衣服。  电梯来了,两人进去,程几问:“好好的干嘛不玩了?”  齐北崧惜字如金地说:“有事。”  “哪里有事?”  “公司。”  程几“哦”了一声,说:“那你忙去吧,别送我回长康医院了,我自己打车走。”  “嗯。”齐北崧说,极度冷淡。  电梯在停稳,他不等电梯门完全打开便一侧身闪出去了,把程几留在原地。  程几慢慢走出电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后来想这大概就是少爷脾气吧,一惊一乍人来疯,一言以蔽之——幼稚。  齐北崧根本不是幼稚,刚才他还差半秒钟就要露馅了!  他难受至极,一头钻进车里继续修佛,然而越修越烦,越修越苦,越修越燥热难耐,然后他做了一件原先永远不可能在外边做的事儿,(滴——自给自足卡),交代给自己那车了……  交代完后他肢体僵硬,表情麻木,憋屈得恨不得锤死自己!  他给陈川打电话,因为过明后天要出国,带陈川和赵家锐走,陈川正在打点行装。  “哪儿呢?”他问。  陈川说:“在小程他妈妈这儿啊,王北风也在。”  齐北崧怒道:“谁让你陪她呢?回来!”  陈川听着语气不对,小心翼翼问:“和……吵架啦?”  “吵你个x!”齐北崧心情不好时说话也糙,反倒是在程几面前文明些。  陈川识相地说:“我马上回,在哪儿碰头?”  “公司!”齐北崧气呼呼地挂了电话。  车里一片狼藉,他刚才有点儿乱了,或者说抓狂更合适,得收拾一下。  他趴在方向盘上,望着副驾驶座,程几不到一个小时前还坐在那儿,给他数钱包里的钢镚儿。  不到两个小时前他们为了一件女装在车里无声地较劲,程几抹上口红后一脸不甘不愿,脸害羞得比嘴还红。  不到三个小时前……  不到三个小时前他还没接到程几,还没这么烦懑。  他猛地敲了一下方向盘!  不成,他无论如何也得把这心给收回来!  他得说再见,永远不见!他屁股后面满坑满谷都是跪着求他的,不缺程几这一个!  而且这一个没那么好,混账还不懂事,打人还疼,他最近就是鬼迷心窍!  他火急火燎喊来了陈川,天还没黑就要往水月山庄去,想找个更好的更贴心的。  陈川知道他心情差,路上也没敢多话,不停地从后视镜里偷看他。  水月山庄那边,周经理一见了他的车头皮就炸了。  原先周经理特别喜欢齐公子,因为他人冷话少要求简单,来了直奔主题,完事儿就走,从不吝啬钱,关键长得还忒帅,明明是个嫖客,却比整个场子里所有的mb还养眼,玩谁都显得像倒贴。  最近不行了,齐公子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嫌好嫌坏,好像总掖着一腔子火没处发泄,别说其他人怕他,连总经理那种不下场子的都怕。  最高级的场子通常没名字,水月山庄既然有名字,就说明它不是宏城顶级的。既然不是顶级,靠山也就没那么硬,得罪不起齐公子。  当然啦,齐公子是文明人,并非来砸场的,但万一给他惹毛了也说不定啊。  周经理诚惶诚恐地出去迎接齐北崧,后者也没给他正眼,一句话没说就进了388包房。  这就复杂了,到底想干嘛呢?  周经理盘算半天,先给他和陈川整了一桌菜,然后陪着笑脸请示陈川。  陈川从跟着齐北崧那天起,就无缘无故地看不上这姓周的,对他总是没好脸,因此摆出一副掌印太监的模样,吊着嗓子说:“你自个儿想吧~”  周经理说行吧,我还是按原计划吧,于是给齐北崧送了个人进去。  他了解齐北崧,这人完全是按照他的喜好选的,又漂亮又听话,腰肢柔韧,经验丰富会凑趣,对于水月山庄的客人而言还是新面孔。  更重要的是这人有三分像程几,都是秀眉大眼,区别是这人的气质往阴柔里去了,程几却俊美而勃发。  所以周经理才是老狐狸,在此类事情上至少有三千年道行,他早就看出齐北崧的症结在程几身上,只是那小孩这些天没露面,自己还没来得及去找他。  齐北崧也察觉眼前小mb与程几相似,先是惊讶,而后不出意料地把人留下,可不到一分钟,又把人原封不动地送出来了。  他在房内无精打采地喊:“陈川!”  陈川只好进去,问什么事。  齐北崧倚靠在沙发上,斜斜叼着烟道:“陪我说会儿话。”  陈川满脑袋黑线,心想这夜色撩人晚风沉醉,你放着好好的美人儿不玩,让我陪你扯淡,你是对我有意思?你上个月骂我黑皮的话还言犹在耳呢,什么关了灯别人都能看见,就是陈川找不着……我虽然黑了些,但论长相还在中等偏上啊!  “怎么了呀?”陈川问,“不满意再找一个?”  反正你老齐也只有这么点儿消遣了,生理需求不解决,往后心理问题更严重!  齐北崧吐着烟圈说:“算了……”  “怎么?”  “说话腔调不一样……” 第43章 “……”程几特无奈地眨着眼睛。  “算了!”齐北崧给自己找台阶下,“我原本打算来看看你妈, 好多天不来了。”  程几赶紧让开,请齐大公子探视他妈。  但程女士有什么好看的?她和病房内另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一样, 都是背景板啊!  齐大公子果然口不对心,只瞥了一眼,又望向别处了。  两人距离不远,却一言不发,气氛还不如上午见面时融洽,程几原本想跟他讨论如果被双手握枪的抵住该怎么破解,现在不太敢说了。  齐北崧想说话,他想说我决定了,往后不来了,你一个人好好的吧!  记得大冬天不能用凉水洗衣服,会落下病根的;出门多穿两件衣服,吃饭按时定点;  跟我练也就罢了,不许去碰别人,不许卖身,否则我把你腿都给打断了;  如果你妈千古长存了,下学期开学你就回去读书,学费生活费什么费我都给你出;房子的事儿也别着急,我去给你赎回来,或者我给你买新的。  你别怕,虽然我不来了,但我会让雷境他们继续照看你的,咱们相识一场……  突然程几道:“咦?你转过去一点。”  齐北崧闻言,把脸略偏。  程几便比划说:“你左边下巴颏儿破了一块,有这么长的口子。”  “哦,刮胡子弄的,好像没流血。”齐北崧满不在乎。  “流了。”程几说,“你的毛衣领子上有血迹。你等等,我给你处理一下伤口。”  齐北崧说:“不用。”  程几已经趿着鞋走了出去,不多久从护士站回来,手里拿着碘酒瓶和棉签,说:“下巴抬起来。”  齐北崧不肯,往后让。  程几便托起他的脸,问:“这也害羞?”  他站着,齐北崧坐着,两人像是乌眼鸡似的互瞪。  “……”终于他拧了齐北崧一下,笑问,“你干嘛?我又不会吃了你!你齐公子这万金之躯,我纵然吃得下去也要消化不良啊!”  齐北崧咬牙说:“别开这种玩笑!”  因为他开不起玩笑,万一起了性,就会抛弃之前所承诺的一切吃了程几,真真正正地吃,如果程几反抗,就把他弄坏。  程几挑眉,说:“行,我闭嘴。”  他弯腰察看齐北崧的伤口,两人的距离只有十公分。  齐北崧忽然问:“你喝酒了?”  “嗯。”程几说,“刚才在洗衣房冻着了,我回来灌了一口暖胃。那酒是王北风从老家带来的,实在太烈,喝着从口到胃烧一条线,我到现在走路还有些飘。”  齐北崧微阖起了眼,对方的气息拂过他的耳侧,带着淡淡的酒香,熏得人面热。  有种酒叫做竹叶青,有一种茶也叫竹叶青,还有种蛇叫做竹叶青……齐北崧混乱的大脑里只想到这一串完全不靠谱的事物,他觉得那是程几的酒、程几的茶和程几的蛇,碧绿的,明澈的,甘冽的,秀丽的,冷淡的……  他的心跳越来越快,呼吸越来越粗重,终于在那根浸透碘酒的冰凉棉棒触及皮肤的时候,他打了个颤,紧紧闭上了眼睛。  程几给他擦药,他却肌肉紧绷,整个身体都在与之对抗。  如果硬要形容那种感受的话,就好像是一粒小小的炸弹在你的头脑深处爆炸,外人觉得无声无息,而你已经被冲击波吞噬。  你的耳蜗和鼓膜啸叫不已,半规管和耳前庭直接抽走了平衡,你晕得想要一头栽倒,然后想吼,想跳,想逃避,想把对方一把推开,因为他像一只猫似的在你脑子里抓,你的神经末梢和感统全都迷路了!  他睁眼用余光看程几,后者正在抹第二遍碘酒,在耳边说:“侧着别动。”说得又快又轻,像是燕子掠过竹梢枝头,风轻不动叶。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齐北崧咬牙想。  赵小敬那傻逼居然说的没错,铁树开花,千岁一时,刹那他听到了自己彻底沦陷的声音。  他的沼泽冲着他张开了怀抱,明知万劫不复,他还是随着那馥郁的水泽、那不远处泠泠的泉眼,那露水滚动的萍、那漂浮的木芙蓉花瓣,和那些叫不出名字的柔嫩水草一同陷了下去……  “好了。”程几说,“今天别洗澡了吧,以免沾水感染。”  齐北崧深吸一口气,凝望着他。  程几不得不再次问:“干嘛?”  我要干你——齐北崧终于在心中做出了标准回答。  直男怎么了?  除了光和弹道,世界上没有不会弯的东西,连子弹都会偏移,何况只是个人!  打他又怎么了?  打老婆该死,但被老婆打是情趣!  不会回应又怎么了?  他不需要回应,因为他是齐北崧,他能够得到任何想要的东西!  对方主动也行,被强迫也行,恨他也行,要杀他也行,他都会全盘接受!因为他不怕!  齐北崧的心思在短短几分钟内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弯,他呼啦一下站起来,目光炯炯地盯着程几!  结果此时程几已经出了病房。  他追过去,见他的宝贝儿正在跟护士道谢,并把手里的药品和还给人家。  护士拉住了程几,神秘兮兮地附耳说了几句话,程几听完,眼睛一挑望向他的方向,含笑摇了摇头。  走廊很短,只有十几米,程几不紧不慢地走向他,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他心尖上,他居然浑身僵硬,手指用力地握着门把,手背绷出青筋。  程几到他跟前,做了个“进去谈”的动作,他不解,程几便将他推入病房,带上门笑道:“齐总裁真是受欢迎啊!”  “什么?”  “护士问你有对象没。”  “你怎么说的?”齐北崧不知为何紧张。  “我说我和你不熟。”程几说。  “不熟?”齐北崧问。  “熟么?”程几反问。  他在齐北崧的对面坐下,浅笑道:“咱俩回回见面都打架,我感觉说认识都高攀了。”  齐北崧皱眉道:“什么叫做和我不熟?你以为有几个人敢和我打架?有几个人轮得到我亲自动手?你以为我是个随随便便就能认识的人?你知道为了见我一面,很多人需要在公司前台预约,然后排十天半个月的队吗?”  “啊,这么厉害。”程几一边叠床上堆放的衣物,一边随口答道。  “你看着我!”齐北崧吼。  程几心想这人怎么了呀?他只好看向齐北崧,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无所谓张扬,更没有暴烈,连前几天被赵小敬陷害时的那份委屈和不甘都没有了,就是这么平坦宁静,带着无奈,还有隐约的包容和忍耐。  齐北崧像是被冷风激了一下,脑子里的热度倏忽直降,眩晕散去,一个苦闷而尖锐的念头终于刺破了表象:  他差点忘了,程几觉得他幼稚。  他,宏城的太子爷,宏晟集团的总裁,最夺目、最显眼、最高居云端的一个人,在这个比他小五岁多的男孩儿眼中,是个傻子。  齐北崧是傻子吗?显然不是。  他除了个性有些桀骜不驯,论家世、论样貌、论头脑、论才能没有任何可指摘之处。  但是人和人之间讲究第一印象,他第一次被程几撞见时就在做傻事坏事,所以往后无论他做什么,程几都觉得他傻。  以及坏。  齐北崧当即决定什么都不说了。  他和程几性向不同,之间原本就隔着高山鸿沟,他不能让自己说出的话在程几听来就像蠢材的呓语。  他是蠢材么?或许还真是,他的情感背叛理智,背叛所有不应该背叛的东西做出了今天这个决定,说明他就是蠢!  他要面子,蠢也得蠢得好看!  “我走了。”他说。  程几不解:“这就走?”  “嗯。”齐北崧又恢复了那份冷淡。  程几心想你到底是来干嘛的啊?  “我往后不来了。”齐北崧说。  程几吓了一跳:“不来了?为什么?”  他的反应让齐北崧高兴了些,那种惊讶和略带失望的表情没有掺假。  “我明天要出国。”  “出了国就……不回来了?”程几迟疑地问。  “当然回来。”  程几顿时放心,暗道你说话别大喘气啊!  他其实是把齐北崧当朋友的,嘴上说不熟那叫装蒜,是怕齐北崧多想,毕竟自己是什么身份,人家又是什么身份,谁愿意屁股后面跟着一穷棒子扫把星啊?掉价不说,多厌烦。  但程几没自卑,自卑的话他腰杆也不会始终挺这么笔直,穷也行,累也行,苦也行,倒霉也行,放在他身上都无所谓,他是真心实意为齐北崧考虑,不想让这哥们为难。  齐北崧观察着他:“可能一周,可能十天。”  “啊,行。”程几说。说完又想打自己的嘴:什么行不行的?人家大公子出国,你发表什么意见?  “我走了?”齐北崧这次用的是征询语气,仿佛程几不答应,他就不走。  程几点头:“那祝你一路顺风啊。”  说得那么客套,而且居然伸出手来要和对方握。  齐北崧白了他一眼,在他脑袋上狠狠呼了几下:“回见吧!”  程几笑着吩咐:“给护士们一个好脸,她们喜欢你呢!”  不行,因为只我喜欢你,齐北崧想。  他迈开长腿往长康医院外走,经过护士站时目不斜视,那个向程几打听他有没有对象的年轻护士鼓起勇气喊:“哎,先生……!”他却充耳不闻。 第45章 普通人家只需摊到一名重病家人,便家家捉襟见肘如这穷客,如这缝穷妇人,一个靠薄衣过冬,一个等铜子儿买米救急,差一点都会没命。  程几依次走过各个房间,看见东西很多,除了一些细软,大件都带不走,他在心里粗略盘算,觉得至少也需要四五十只纸箱。但眼下更要紧的是找个堆放箱子的地方,他不能把家搬到大街上去。  他已经忘了洗澡的事,坐在床沿上思前想后,到底没脸麻烦郑海平,虽然他知道那人可能动动嘴皮就能解决眼前的危机。  他只得求助于沈子默。  “你能来帮我收拾一下东西么?我要搬家了。”  事情比较突然,沈子默问了几句,但还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到。  程几摊手对他说:“我刚才被房东扫地出门了。”  “房东?”沈子默打量周围,“这里原本不是你家?那墙上为什么画着你的身高线,一年年的从两岁到十八岁?”  程几苦笑,说:“是也不是,以前是,现在不是。总之从我妈房间开始收拾吧,一切重东西都舍弃了,只留贴身之物。”  “你要搬哪儿去?”沈子默问。  “不知道。”  “不知道?”沈子默拔高声音。  “没心理准备,”程几拉开衣柜往里看,“当然也没物质准备,连一只空纸箱子都没有,只能用床单打包袱了。”  沈子默顿了一会儿:“我有办法。”  “你?”  沈子默说:“我们学校有一些空置的画室,钥匙都是由一位我很熟悉的校工保管,现在我就去求他借我一间画室堆东西,后面的事再商量!”  程几望着他:“能行?”  “能行!”沈子默说。  他说着就到走廊上打电话,程几注视着他的背影,觉得他也许不像原来小说中所写的那么弱,那么毫无主见依附他人。  沈子默很快搞定了校工,回来与程几一起整理。  程几向他道谢,他说:“我也知道东西放在学校不安全,可惜我同样没有家,我妈妈早去世了。”  程几记得这一点,身世凄凉乃是主角标配,老早就化了灰的剧情管理员曾经提到过沈子默是私生子,母亲早逝,人生最大的目标不过是开一间花店。  “只要是为了你,没办法我也得想出办法!”沈子默发誓。  “……”程几问,“为了我?”  “你!”沈子默强调。  程几微微后撤,眯起眼睛想:这哥们倒是知恩图报,早知道多救他几回,说不定他还能给我养老。真是病魔无情,人间有爱,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啊!  两人忙碌到深夜,期间吃了两顿外卖,一次晚饭,一次夜宵。  沈子默好像很怕程几饿着,吃饭时总是把肉菜往他餐盒里夹,不是鸡腿就是肉排,程几问:“你不吃荤?”  “我吃,但是你该多吃点,我觉得你好瘦。”沈子默说。  程几失笑:“你似乎也不比我胖。”  “但是我没你忙。”沈子默又扒拉了一粒牛肉丸过来,“另外我比你富裕。”  “你富裕?”  沈子默说:“我高中时获过几个奖,当过市优秀学生,大学减免部分学费,还有为数不少的奖学金。我并不是因为缺钱才到水月山庄去,只是为了体验一次从未见过的生活,虽说没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但事后想想真的很幸运。”  程几正在埋头吃饭,闻言抬起脑袋,不懂他什么意思。  “不去的话就不能遇见你,所以真的好幸运。”沈子默盯着他看,眼神在温柔里带着热度。  程几差点被饭呛着!  沈子默连忙伸手去拍他的背,嗔怪道:“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程几略微将身体让开,捂着嘴教育他:“好好说话行不行?我要是一纯情妹子,还以为你在跟我表白呐!”  沈子默微笑:“对不起哟~”  程几看了看墙上的挂钟,问:“这么晚你不回学校,宿管不查房?”  “很晚了吗?还好啊,而且我放寒假了。”沈子默笑道,“你休学几个月,居然连寒假这种东西都忘了?”  程几愕然,赶紧继续吃饭。  他当然忘了,警察又没有寒暑假!  而且他隶属于突击队,要么不出事,要出都是大事,平常值一个班七十二小时,吃喝拉撒睡都在队里,越是节假日越不能放松警惕,哪还指望过天冷就回家休息。  沈子默搭话:“对了,你的那些书本笔记该怎么打包?”  “不打包。”程几说,“没写字的扔了,写了字的烧掉。”  “啊?”沈子默吃惊道,“那么多日记全烧掉?我看你从小学就开始写日记了,一直写到大学,那是很珍贵……”  程几神情一凛,打断:“你看过了?”  “没有!”沈子默连忙说,“未经你同意,我怎么会看你日记。”  “不要看,把我的日记包括我妈的那些记事本全部装箱,到楼下的垃圾站烧掉。这事儿由我来做,你别管了。”程几说着将吃完的饭盒扔进垃圾袋,往房内走去。  沈子默在他身后说:“你……”  “我什么?”  沈子默说:“这些天我在心里一遍一遍回忆你,总觉得你像太阳一样浓烈多情,现在才知道你很决然,你不是太阳,而是夏天里的大风,带着热度呼啸刮过,什么都不想留下。”  “……”程几扶着房门框,满额黑线,“好好说话……”  “说得不对?”沈子默问。  程几苦闷地叹了一口气!  他身体的原主已经消失,程妈妈也即将往生,他只是不愿意以后有人偷看他们的日记,就这么简单!  日记理应跟随死者而去,否则万一落到别人手里,拿出来嘲笑,死者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生。他上辈子就忘了烧日记,到现在还遗憾呢,这和太阳、和夏天的风有什么关系?  “你要是累了就回学校去吧。”程几说。  别在这儿吟诗作对,破坏老子热火朝天的劳动场景。  沈子默不走,一边干活,一边用眼神始终追随着程几的背影,看着他爬上爬下,翻箱倒柜。第三十六章   程几只花了一天半就从那个家里搬了出来,一样东西都没留给楼下胖婆娘。  胖婆娘说他们母子的家可以卖废品, 既然如此, 他为什么不自己卖呢?  程几就找了张凳子坐在门口,把带不走的旧家电、旧家具、没什么价值的书册、锅碗瓢盆……一拨拨或卖或送给了需要它们的人。  天下熙熙, 皆为利来;天下攘攘, 皆为利往, 程几故意弄得声势浩大, 各路收废品捡破烂人士济济一堂,好比基层开大会。  楼下胖婆娘气得脸色铁青, 但也拿他没办法, 谁让那些东西都姓程呢?  她只能对着收旧货的指桑卖槐, 可惜没人买她的帐, 有个不服气的老头还差点儿和她打起来,骂道:“滚滚滚,我做他家的生意, 轮到你在这里放屁?!”  胖婆娘叫道:“我是他房东, 他住了我的房子!你一个捡破烂的, 你算老几啊你敢骂我?!”  老头便一口浓痰朝她脸上啐去:“啊呸!!噢哟哟原来是你啊,你可真是名人了,整个小区都知道有个女的欺负他们孤儿寡母, 趁着他妈生病需要钱,半买半骗把房子弄走了, 八十来万的房子只给了四十万!!”  “听说为了强买房子,你还花言巧语骗人家妈把房产本拿出来然后扣住了?啧啧啧, 人家一个脑瘤病人本来就不太清醒,你骗她也不怕遭报应啊?”  胖婆娘脸憋成猪肝色,叫道:“放你娘的屁!”  老头喊:“你还不如屁!你问我怎么知道?我当然知道,我在附近做了十几年生意了,你没见过这么麻痹臭不要脸的!!”  程几听到吵架,捧着肚子在楼上大笑不止,对着旁人说:“继续搬啊,别停!你们听到没有,我妈那边缺钱呢!所以斤两上别跟我作假,该给我多少给多少!”  沈子默站在旁边帮忙数钱。  钱都是毛票,数来数去也只那么点儿,所以他的注意力都在程几身上,尤其当看到程几笑时,他的眼神便透出一股炽烈。  傍晚时分,程几的家当都被偷偷搬进了美术学院的空画室。  原以为舍弃得够多,临了却仍堆了大半间屋子,一个三代人住了几十年的家,可不是这么随随便便就能清空的。  程几望着那些纸箱和大大小小的包袱发愁,生怕这地方不稳妥。  沈子默则一次次向他保证,说那间画室已经空置数年之久,短时期内绝对不可能派上用场,敬请放心。  程几别无选择,只能信他。  体力劳动暂时告一段落,程几身上出了汗,急需一个洗澡的地方,沈子默就把他带回了自己的宿舍。  由于放寒假,整顿宿舍楼里只有几个人,艺术院校原本就氛围宽松,如今距离过年还有半个月,连宿管也懒得管了,全让学生自治。  相比普通大学,美院的学生数量较少,宿舍的条件也比较好,每一间宿舍都有单独的电热水器和淋浴间,就在抽水马桶旁边。  程几原本是站在洗手间外脱衣服的,刚刚把羽绒服扒下,就见沈子默坐在床沿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程几摸摸自己,没缺东少西啊,便问:“你看什么?”  沈子默说:“你的骨架真漂亮。”  程几还没遇到过上来就夸骨架的,大概是美术生的特性。  “人人都是二百零六块骨头,也分好坏?”程几问。  “你就很好,你像一棵挺拔的树,每一寸都是美的。”沈子默说。  “……”程几尴尬地又把羽绒服穿上了。  “怎么不脱了?你不洗澡了?”沈子默问。  “我进去脱。”程几钻进卫生间。  沈子默在他身后轻笑:“说到羽绒服,那天逃跑时我们交换过衣服,你还记得吗?”  “记得。”程几说。可惜那件衣服在他受伤入院的当天就被齐北崧扔了。  沈子默说:“你的衣服在我柜子里,我已经洗干净了。住在小县城旅馆里的那几天我一直都盖着它睡觉,感觉到很温暖,很安心。”  程几蹑手蹑脚地把卫生间门反锁上。  “……” 第47章 “不会了,保证不会了。”沈子默笑吟吟的。  程几就这么被他糊弄过去了,隔了一两天查字典才知道“牝鹿”是指成熟的母鹿,丫到底把自己当什么了?  原作崩了,原主角的人设居然也崩了,这不是为难无辜群众嘛?  唯一让程几高兴些的事,是水月山庄的周志文经理来医院看望他,还塞给他一万块钱。  他当然不肯收,周经理却很坚持,说:“你拿这钱先把四院那边的欠账还掉一部分,其余的再想办法,算是我借你的。这可是我的私房钱,瞒着老婆存下来不容易!”  “周哥,真不用!”程几说。  周经理笑了笑:“大家出来混都是靠朋友,我现在帮衬你,往后你也得帮衬我。”  程几不是很明白。  “周哥,我都到这步田地了,怎么帮衬到你?”  周经理在水月山庄那花花世界里翻滚了十多年,却维持着难得的好心肠,他对程几是善意。  为了减轻这份善意对程几的压力,来之前他还琢磨过,比如正好借一万块钱给程几,数额不多不少,少了凉薄,多了程几肯定不收。  他同时也聪明而圆通,有那么一点点儿私心,他觉得程几和齐北崧的关系不一般。  无论是谁,只要攀上了齐北崧,就等于攀上了真龙,虽说他并不想一飞冲天,但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尤其齐北崧这种康庄大道。  当然私心只占10%,不能再多了。  “要记得还我,”他笑道,“我两年不抽烟才攒下这么一点儿!”  程几不忍心拒绝他的好意,捧着钱说:“周哥,谢谢你,这钱我一定还!”  周经理也笑:“行,那说好了,以后到我那儿刷盘子去!”  “刷!”程几爽快地答应。  周经理走后,程几赶紧跑去四院还债,正好遇见程女士的主治医生朱医生,朱医生挺惊奇,说:“这么快就有钱啦?我给你的担保可是两年内还清呢。”  程几笑嘻嘻道:“拆东墙补西墙,反正不能给您脸上抹黑!”  朱医生扔了一包巧克力给他:“帅哥,否极泰来,祝愿你过得好。”  程几笑着跑了,一直到长康医院门口,轻快的脚步才渐渐滞重。  他不想见沈子默……  他自问过多次,确信不喜欢沈子默,也觉得自己拒绝得很明白,奈何沈子默仿佛是个太极高手,水磨工夫,绵里藏针。  他反应大时,沈子默就缓一缓,退一退;他放松警惕时,沈子默就收复失地,顺手占点儿便宜。  他瞌睡时被摸过脸,睡觉时被贴过背,甚至洗澡时都被闯过门。  ——那次真见鬼,他刚脱了衣服还没来得及打开莲蓬头,电话又铃声大作,沈子默二话不说就推门进来,他被吓得差点儿滑到在冰凉的瓷砖地上,半天都没能缓过劲儿。  事后想来,那通电话说不定是沈子默自己打的。  如果被发现被推开,沈子默就笑着解释什么我爱美,看你两眼不犯法之类的。  程几拿他真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人家是帮过大忙的。以目前的状况,程几还真没精力去另外租一套房子堆放东西,更没心情再搬一次家。  他只好坚守自己,熬呗。  这些天他无比怀念齐北崧,想他说什么“干架啊”“我特别硬”“练不练”“爽不爽”,至少那家伙直来直去没别的意味,而且摔他两下还能发泄负面情绪。  最可贵的是齐北崧虽然是个弯的,但对他没意思,纯粹来找揍,多么高尚、淳朴、真诚、有道德,脱离低级趣味,有益于人民!  老齐啊老齐,你怎么黄鹤一去,杳无音信了呢?到底什么时候回国啊?  ——————————————  在机场候机楼等回国的老齐连续打了几个大喷嚏,揉着鼻子问:“谁想我?”  他叹息:谁想我都有可能,就我那小兔崽子不可能,亏我想他想得睡不着觉!  陈川从包里拿了一张面膜给他:“齐少,敷脸吗?”  齐北崧奇怪地问:“敷脸干嘛?”  陈川说:“这不是要回国见程程了嘛,您脸上的黑眼圈比乒乓球还大,不怕吓着人家?”  “你叫他什么?”齐北崧危险地眯起眼睛。  “我叫他程哥。”陈川改口真快,也不管程几比他还小四五岁。  齐北崧总算没爆出“叫少奶奶”之类的鬼话,接过面膜问:“我黑眼圈真的很严重?”  陈川点头,心想跟害了相思病似的。  齐北掏出墨镜戴上了,说:“大老爷们儿糙就糙些,敷什么面膜啊?现在不敷,一会儿要在天上飞十几个小时,有的是时间敷。还有这种不行,给我换那种密集保养的。”  陈川认命地翻行李,幸亏他多留了个心眼,没把这些东西托运了去。  他问齐北崧:“雷老大那边怎么说?”  这些天齐北崧让雷境帮忙盯着长康医院,每天汇报一两次程几的情况,只不过他们是单线联系,没把消息发在群里。  “老样子。”齐北崧说,“你程哥被美男蛇缠着呢!那条蛇真有点儿本事,趁虚而入也就罢了,还花言巧语哄得程几找不着北,家也送了,人也给了,全世界的重装甲直男都能看出他的意图,你程哥看不出来!”  “程哥这方面比较迟钝。”陈川说。  齐北崧解开手机锁,妒火中烧地看着其中一段小视频。  那是雷境偷拍的,画面上程几坐着,沈子默站着,程几近乎被沈子默半搂在怀里,但仍专注地盯着手机,一边飞快地按动一边大骂游戏设计者,对自己的处境没有丝毫察觉。  视频里沈子默如愿以偿地搂了他一两分钟,甚至把手都伸进羽绒服贴在程几的腰上了,后者这才有所闪避,说:“痒,别摸。”  齐北崧看不下去了,摁掉视频,咬得后槽牙咯吱作响,说:“看我回去怎么斩蛇祭天!真他妈妖孽,敢抢我宝贝儿!”  ————  这天上午,那个靠门躺着、昏睡已经一月有余的老人静悄悄去世了,人随后被送往太平间,其久未谋面的家人终于聚集医院,收走了他为数不多的私人用品。  程几的情绪因此低沉了几个小时,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沈子默恰恰相反,心中隐约高兴,因为这个病房里总算只剩程女士一位病人了,这就意味着有两张空床,他不但能和程几独处,还能留宿。  当然最好是能和程几挤一张床,可惜经历过那次闯浴室事件后,程几动不动就像只刺猬似的高度紧张,把黑漆漆的眼睛瞪得溜圆,里面闪动着三个大字——别过来。  沈子默长得清心寡欲,却执着异常,就认定了程几这一款纯情直男,管他是否还要拒绝八百次,反正一计不成便生二计,多方位突破呗!  他吃准程几的一个弱点,那就是程几心很软,永远没法真拉下面子来不管不顾,仿佛总怕伤害别人似的,甚至委屈自己,忍让别人。  比如他近身搏斗明明很厉害,却从来没碰过沈子默一下,即使后者行为出格,甚至明摆着调情骚扰,他也没动过手,只是躲,边躲边脸红。  沈子默觉得全世界大概只有自己察觉了程几的这个特质,暗地里有些说不出的得意。  他决定从当晚就开始留宿,持续紧逼,总有一天程几会接受的。  人都需要个伴儿,程几已经独自支撑了很长时间,虽然嘴上不承认,但说不定潜意识里已经把他当成伴儿了。  那天傍晚,程几又绕着人工湖跑步去了,由于心情不佳,他一口气跑了将近五公里,回来时满头热汗。  见沈子默还在,程几问:“你什么时候回学校?”  沈子默反问:“这么想赶我走?”  “也没……”程几揉了揉短短的发茬,嘟囔,“因为天快黑了嘛,道路上都结了冰,走夜路不当心可能会跌跤。”  “你是不是在关心我?”沈子默笑意融融。  程几赶紧抓了换洗内衣冲澡去。  这破医院的淋浴房跟冰窟窿似的,每次进去之前都要做好久的心理建设。  程几一边试着水温,一边哆嗦着脱衣服,低声骂道:“奶奶的,不是说每天从下午三点半开始烧锅炉吗?现在都他妈五点半了,怎么水还他妈不热啊?”  坏了的门不隔音,沈子默在外面听见他骂,问:“怎么了?”  他刚回了句“没什么”,沈子默又进来了。  长康医院病房的卫生间是蹲坑,周围完全没地方搁衣服,程几找了张小方凳堆放衣服和浴巾。由于淋浴间没帘子,他担心衣物被水打湿,通常将凳子放在较远处,洗完澡再湿漉漉地跑出来擦。  他身上真的连一寸布料都没有,就这么突然被沈子默从背后圈住。  他眼疾手快地关掉水龙头,将毛巾缠在腰上僵直着问:“你干……干嘛?!”  沈子默将脸贴在他的脖子上闻着他身上的味道——他居然连汗味都不难闻,像是某种夏天喝的低度酒,加了果汁和柠檬。  “对不起……今天没有旁人在,我实在是忍不住,你真美,你是我的美神,是我的阿多尼斯……我什么都不做,真的什么都不做,就是抱抱你……就一次,最后一次……”  程几完全不知道那个姓阿的是谁,只知道自己又又又又被x骚扰了,而且非常严重。  作为朋友,他能接纳沈子默,但是无法爱他,他可以牺牲自己让兄弟们爽,但沈子默不是他兄弟。  就算他程几是鹿,是猫,也不是想抱就能抱的!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打算破戒,赏沈子默一个过肩摔。  正当他起手格挡的时候,另一个人进来了。  齐北崧面无表情地抓住沈子默的衣领,突然发力将他往后猛甩了出去!  沈子默稀里哗啦连退带摔几乎撞到外边的病房门才停下,跌坐在地。第三十八章   程几完全傻了,他转过身, 像根冰棍似的戳在原地。  齐北崧连看都没看沈子默一眼, 劈手打开了热水龙头。  长康医院的硬件设施再差,后勤还是很负责的, 他们果然是从三点半就开始烧锅炉, 不多会儿, 水蒸气热腾腾地充满了整个浴室。  齐北崧也被笼罩在水雾里, 黑色大衣湿了半边,水汪到脚下, 语气不善地问程几:“寒冬腊月的, 这里一点暖气都没有, 你脱这么光不冷啊?”  今天外边才零下五度, 宏城这湿漉漉的零下五度,和北方零下十五度体感差不多,或许更刺骨些。程几冻得牙齿咯咯作响, 筋肉紧绷, 但整个人还是挺得笔直(主要是吓的)。  齐北崧不由分说将他推到莲蓬头下方。  程几被热水淋湿了头发才终于反应过来, 指着外面惊问:“你……你知道你刚才摔了谁吗?!”  那他妈是你的白月光啊!  “我知道。”齐北崧说,“卖酒的嘛。”  “知道你还动手?” 第49章 沈子默被他们挤到角落,还要提防自己被打到。  程几怒得一叠声质问:“你胡说八道什么?你他妈混蛋你!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他完全不是齐北崧说的那种人,即使他不喜欢男人,可一旦接受了某个人——主动也好,被动也好——就会对其负责到底,他做不出一边占有感情,一边和其他人结婚的事。  天知道齐北崧在想什么,吃醋的人不可理喻,什么话难听他说什么。  他也吼:“我给他打预防针关你什么事儿?你想被他追着不放?他喜欢你,你喜欢他吗?你能回应他吗?不喜欢你老吊着人家干嘛?!”  “……!”程几羞恼至极,几乎骑到了齐北崧身上。  齐北崧左挡右格,手忙脚乱,嘴里还不停:“你他妈有种直说啊,别勉强自己了!”  驾驶座上的赵家锐被这一波汹涌的狗血泼得连踩油门都不会了,虽然不能回头看,但他竖着耳朵尽职负责地听,以便回去给陈川有样学样。  宾利车始终维持着三十码的速度,堵着后面一长串车,每一辆车都在愤怒地按喇叭。  “……”沈子默尽量将身子缩小,留出空间给另外两人打架,他看出来了——齐北崧对程几抱有的心思和他一模一样。  什么时候?为什么?  程几从来没透露过他和齐北崧有交集,他嘴巴太紧……同时也太招人惦记!  沈子默几乎立即就绝望了,对方是齐北崧,只要愿意就能在宏城一手遮天的齐公子,在这个人面前他完全没有胜算。  更何况他害怕齐北崧,大概是那天晚上那个齐北崧给他留下了阴影,以至于只是被对方并不当回事地看了两眼,就从心底里一阵阵泛着凉意。  幸亏程几不喜欢男人,这个事实昨天还让他伤心,今天却叫他欣慰,这就意味着他和齐公子其实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  他甚至觉得在这场竞争中自己已经走得比齐北崧远,因为程几对他说话从来和风细雨,从来不像这样挥拳动脚,他是程几的朋友,齐公子却什么都不是!  所以他说:“我不在乎!”  打架的另外两人停了。  “我不在乎程几是不是喜欢我!”他强调,“只要我喜欢他就足够了!”  他勇敢地望向齐北崧,而后发现那两个人的姿势是标准的脐橙——程几跨坐在齐北崧腿上,齐北崧搂着程几的腰,区别只是程几手掐着人家脖子。第三十九章   程几和齐北崧两个人虽掐在一块儿,却同时将火力转向沈子默。  程几道:“你别胡说!”  齐北崧呵斥:“我和程几说话, 你插什么嘴?”  沈子默问:“你们刚才不是为了我争吵吗?”  齐北崧说:“你他妈脸真大!”  赵家锐耳听好戏过于分神, 大概只剩三十公分就撞到前面的车了,因此猛踩了一脚刹车, 程几差点被甩到前座去, 多亏齐北崧眼疾手快揽住了他的背!  程几赶紧挣脱, 赵家锐急忙回头道歉, 说不好意思,然后看到他那常年冷面冷心的主子爷一脸“干得好”的神情!  程几尴尬地从齐北崧身上下来, 拍了拍前排赵家锐的肩膀, 说:“哥们, 换个位子, 让我来开车行吗?”  赵家锐为了保住在宏晟的金饭碗,一连说了五个“不用”。  车内又静了下来,仿佛刚才那场闹腾从来没发生过。  齐北崧痴汉一般回味刚才那一搂的滋味, 心想我程程这腰真好, 劲儿劲儿的, 不知道摇起来怎么样?  而程几则隔着他向沈子默使眼色,大意是叫他别说话,找机会下车。  沈子默不免又自鸣得意, 觉得在这场隐秘的战争中,自己更胜一筹。  齐北崧发现了两人眉来眼去, 凑到程几耳边说:“你别祸害别人行吗?”  要祸害也只能冲着我来。  程几怒而小声道:“我没祸害!”  “做个交易行吗?”齐北崧低语。  “什么交易?”  “只要你往后不理他,我就不动他。”  程几附耳:“齐北崧, 你他妈管不着我!”  齐北崧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姓沈的这人是我玩剩下的,就算我不想要,也轮不着你碰。”  程几气得声音抬高了些:“谁他妈碰了?你为什么老是这样说我?!”  因为齐北崧醋劲儿大呗,所以尤其别扭。  “你拾破烂的?”  “拾你个几把!!”  程几再也不愿意和齐北崧交谈,把脸撇向一边说:“总之你只要今天把他平安送回学校,什么都好说。”  “我不回学校!”沈子默想也不想就拒绝,他不肯输掉这一仗。  齐北崧“嗤”地一笑,对赵家锐说:“锐子,他居然不想回学校,要不你把他扔海湾里去吧?”  “齐北崧!别不干人事儿!!”程几怒道。  齐北崧便介绍:“开车的这位叫做赵家锐,全国截拳道比赛蝉联三年总冠军。要不是纪律性比较差,早就被调到京城去保护国家领导人了,我感觉你和雷境加起来才能勉强和他打个平手。”  他没说赵家锐其实很温驯,一个人喂了全小区的流浪猫。  赵家锐谦虚说:“哪有哪有,程……嗯也很厉害!”  他不知道怎样称呼程几才合适,叫“哥”吧,人家比他小;叫“小程”吧,总觉得自己不够格;叫“程程”吧,怕齐北崧生气;叫“少奶奶”吧,老齐是高兴了,就怕程几想掀起他的头盖骨。  “他很快。”程几诚恳地说。  赵家锐也诚恳地说:“您过奖了!”  程几不再说话,手抓着座椅边沿端坐,腰板挺得笔直。这是个比较紧张的姿势,可见他嘴上夸奖赵家锐,其实全身心都在戒备。  沈子默时不时偷看他一眼,但每次对上的都是齐北崧凌厉如剑的眼神。  齐北崧始终卡在他俩中间,寸步不让,两腿劈得都快一字马了。  程几没好气地问:“你蛋肿了?”  “不肿。”  “不肿你腿张这么开干嘛?”  “这是我的车,我乐意。”  “你挤着我了。”  “忍着。”  “你也挤着他了。”程几说。  齐北崧更不高兴,特无理取闹地将手肘也撑开,像只螃蟹似的横在后座。  “……”程几问,“干嘛呀?”  齐北崧斜了他一眼,心想还没过门就敢给你男人戴绿帽子,干不死你!  车开到美术学院,齐北崧遵守诺言,开门让沈子默下去。  沈子默不甘心,还想再犟一下,倒是程几开口说:“你先回去吧,过两天我来找你。”  “过几天?”沈子默问。  齐北崧不耐烦地翻白眼,沈子默害怕他,带着期盼望向程几,见对方也很坚决的样子,只好哀哀怨怨、几步一回头地走了。  齐北崧飞快地关上车门,埋怨:“你跟这人在一起有什么意思?牛皮糖似的!”  他说出了程几始终不好意思也不忍心去想的东西,那就是逃避和厌烦。  其实沈子默下车之后,程几就有长吁一口气的冲动,一方面他终于可以不用担心今晚齐北崧会为难沈子默。另一方面,他的头脑可能还未意识到自己更倾向于和齐北崧相处,但身体明白,所以他放松了。  “现在去哪儿?”赵家锐问。  “蓝色天际。”齐北崧说。  蓝色天际是他的家,那套位于海湾附近,拥有一流海景还远离齐家大宅的高层电梯房。  程几一惊,问:“干嘛?你不送我回长康医院?”  齐北崧望着车前方,神情中终于显出了疲惫:“我刚从机场出来,行李都在车上,得回家放行李,从这里走正好顺路。如果再转回医院,要多开四十分钟。”  程几这才注意到副驾驶座上方有个车载小衣架,上面挂着好几身需要熨烫的衣服,有正装三件套西服,有衬衣,有大衣和羽绒服,这一趟远门出得可不容易。  迅速后略的路灯照亮了齐北崧的脸,程几看见他发青的眼圈和微微浮肿着的眼皮,头发也有些凌乱。  他居然一下飞机哪儿也没去,连家都没回行李都没放就直奔长康医院?为什么?  齐北崧打了个哈欠说:“别盯着我看,累。”  而且我将近一天一夜没好好睡了,毛孔粗大满脸油光下巴上还爆痘,敷面膜也拯救不了,一点儿也不帅。  “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呢?”程几问。  齐北崧闭上眼睛,在车后座上半躺下将程几挤到角落,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胸口,勾唇一笑:“不想什么。”  “想带我回家打架?”程几问。  “胡扯。”齐北崧说。  半晌,他说:“我救了你,你不承认么?”  程几望向窗外,他承认。  沈子默摸他时的黏腻触感还停留在皮肤上,那并不舒服,更不享受,甚至有些微微的恶心,如果可能的话他宁愿用肥皂和毛巾将其搓掉。  “咱俩怎么说也是亦敌亦友吧,被我解救的感觉怎么样?”齐北崧笑问。  程几不答。  齐北崧坐直一些,拉他转过身问:“哎你不会拒绝吗?口头拒绝不行就用拳头拒绝啊,就像你对我做的一样。”  程几抬起双漆黑漂亮的眼睛看向他,里面有许多无奈。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是吧?你太念别人的好了,傻瓜。”齐北崧说,“你说我幼稚,其实你比我更幼稚,不,你是幼齿,还不如幼稚。” 第51章 他等了一会儿才放弃扒门,准备给自己倒杯水喝,房门忽然又开了。  齐北崧昂首阔步走出来,像是换了一件浴袍,头发湿得直滴水,t恤也脱了,浴袍带子在腰间打了个紧紧的结,敞开的领口露出一小块麦色的胸膛。  “你怎么了?”程几问。  “不关你事!!”齐北崧粗暴地说。  “……”程几悻悻的想:好吧,的确不关我鸟事。  齐北崧拉开冰箱门,直接抓了冰块扔进嘴里狠嚼,脸上表情可谓狰狞。  程几没趣地挪回阳台落地玻璃窗附近,继续看夜色中的大海。  齐北崧坐在厨房的吧台前,双手握拳,把冰块咬得巨响,那声音就像是从他血管中发出,咔咔擦擦,咯嘣咯嘣……他刚才在洗面台盆里冲了五分钟凉水,脑浆都几乎冻住,但是现在又有热的迹象。  他错了,想简单了,他不该把程几带回来,更不该把人留住,因为他控制不了态势!  真漂亮!他发狠似的嚼着冰块想。  他完全理解沈子默和那个已经人间蒸发的凉凉前男友的感受,刚从浴室里出来的程几是叫人把持不住,他是美丽的,光洁而湿润,耳朵尖都是粉的……可他又带着一股韧劲儿,不是柔软无骨的动物,是刚烈的小野兽。  先前他说错了,沈子默才不是美男蛇,程几才是,而且一直都是,他比谁都缠人!  近半个月时间,齐北崧夜晚都在和右手谈恋爱,脑中盘踞着程几。  ——白花花的,有着清秀的面颊,流畅的骨骼和光洁的皮肤,顺着他的身体蜿蜒而上,不肯放不肯松,在漆黑的夜晚里扭动,让他在大汗淋漓中醒来。  他这才知道这种喜爱原来如此煎熬,浑身的肌肉和血液都在鼓动,但完全找不到出路。  别和他谈什么柏拉图精神享受,他才二十五岁,可以彻夜胡闹灌下大量酒精第二天仍然正常上班处理事务,他还没开始喝枸杞养生。  他就是想要,他不能将喜爱剥离开欲望。  齐北崧仰起头望着厨房光线柔和的顶灯想:其实他可以对程几下手。  他听王北风说过了,程几酒量不行,只需要一点酒精就能让其糊涂。  可是他不能,这不是什么艳遇,什么419,他不能指望程几第二天早上起来失忆,无法接受明天从这个门走出去谁也装作不认识谁,更要命的是他不想让程几受委屈。  试想他一个直男,一个处,接二连三被男人压住表白是什么感受?那得是多惊惧和反胃。  那是他的宝贝儿,他要和他来真的,要小心翼翼,要捧着。  可惜宝贝儿太迟钝了,居然连一点感觉都没有,为什么他能察觉沈子默的意图,却不能察觉自己的?  他是觉得姓齐的永远不可能对他有意思?还是觉得齐北崧的战斗力还不如一只鹅,随便打打就倒了,所以根本不必担心?  他甚至都不知道他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能进入这套房子的朋友!  ……错了,不是朋友,不是伴儿,不是情儿,不是玩意儿,是亦敌亦友,以此基础,稳扎稳打!  齐北崧吞下冰块,拐出厨房问:“你傻站着干嘛呢?”  程几又被他吓了一跳,转身问:“怎么?”  “我饿了,”齐北崧说,“你会煮饭吗?给我弄点儿吃的。”  他在飞机上用过餐,如今并不饿,但刚才躺在沙发上时他听到程几肚子里传来的咕咕声了,程几应该还没吃晚饭。  “你煮东西是难吃还是好吃?”他语带威胁,“如果难吃我可要发火啊。”  他原来没有这口不对心的毛病,认识程几后才添了此等顽疾,估计只要程几不跟他好,他就一时半会儿无法痊愈。  程几翻了个白眼,直接说:“难吃!”  他是真饿,走过来询问齐北崧可否看冰箱,齐北崧说:“随便!”  程几从冰箱里翻出几包速冻水饺,便开始架锅点灶烧开水,齐北崧倚在厨房门边看着他,努力装作神情淡然。  “白菜猪肉馅。”程几读着水饺包装袋上的字,“这如果难吃可不怪我,你得找厂家发火去。”  “如果煮烂了就怪你。”齐北崧说。  程几撇嘴,因为两人沉默着太尴尬,他继续找话题:“你平常不太在家吃饭吧?”  “不。”  “那如果想在家吃该怎么办?”  “海哥会派煮饭保姆过来。”  “郑海平?”程几问。  齐北崧语带促狭:“对,郑海平。我们齐家大宅有两个管事儿的,大总管和我爷爷差不多年岁,早已经退休,给他留一个名分是为了尊老。二总管就是郑海平,我们齐家几个老的小的都攥在他手里,一天都离不了他,你说他多重要?”  提到郑海平,程几有点儿无地自容。  齐北崧说:“你连呼风唤雨、十项全能的郑海平都不放在眼里,为什么就对付不了沈子默呢?”  他最恨沈子默觊觎程几,偏偏总是要拿出来讲,仿佛自虐也有快感。  程几双手撑在料理台上,哀怨地看了他一眼,说:“别说了,我不喜欢。”  齐北崧与他对视,突然间一股冲动问:“比起他来,是不是和我在一起更舒服些?”  说完这句话他手心刷刷冒汗,腰背僵直,耳膜砰砰作响,似乎在等待某种审判。  终于程几点头:“是。”  齐北崧一下子就挺直了。  程几思索着说:“我们俩打过不止一架,彼此喷过许多狠话,你至少说过八百次要弄死我,但比起沈子默来我真更愿意和你相处,不骗你。”  齐北崧心里激动得都快上街撒糖了,却仍绷着脸问:“为什么?”  程几说:“因为……这么解释吧,其实我谈过恋爱,谈着谈着就人被甩了,原因不在对方,而在我。”  “我没办法应付那些太小性儿的、撒娇发嗲或是过于温柔的人,我哄不了他们,我很怕他们总是一边对我好,一边追着我问‘爱不爱’‘有多爱’‘真爱假爱’,好像我无论做什么他们都不满足,总欠着他们。沈子默对我很好,无微不至,但也让我累,让我想逃避。”  齐北崧居然完全忽略了重点:“你什么时候谈过恋爱?”  上辈子。  程几说:“初中,高中,大学,不可以?”  可以,但齐北崧有冲动把他的前男友或女友都找出来一个个当场打死。  “谈过恋爱你还这么呆?”齐北崧说,“沈子默不经同意老摸你是不对的,比感情索取更可怕,是侵犯行为!”  “……”程几无语地看着他,心想我第一次要不是把你打跑,你往后也会那样对他!  齐北崧继续还振振有词:“以后再遇到那样的,你如果不好意思动手,就放着让我来。兔崽子明明知道你不喜欢男人还刻意那样,属于x骚扰,应该打死!”  程几老脸一红:“别提这茬。”  “被男人摸恶心吗?”  程几闪烁其词:“别问了……”  我要问,因为我也想摸你!我会比他摸得更粗鲁更凶狠!我会把你摁在身下无处可逃然后像野兽一样用利爪挠你!  齐北崧苦闷地转身就走!  水已沸腾,程几将饺子下锅,余光看见齐北崧又回来了,手里拎着洋酒瓶。  “你还喝呢?”程几惊讶地问。  “反正今天也开不了车。”齐北崧说,“我有些头疼,喝了酒正好睡觉。”  程几便放下漏勺,走到大门后的衣帽架上,在自己的羽绒服口袋里摸了片刻,将一板药片扔进齐北崧怀里:“止疼片。说起来这还是你买的,头疼就吃两片,可千万不能用酒送服,自己去倒杯温水。”  齐北崧楞楞看着手中的药,接着又看向程几。  “??”程几不解。  齐北崧大声说:“干脆你……”  干脆你别走了!干脆你跟了我吧!干脆你不要浪费今晚让我为所欲为吧!!  你用了我的厨房就是我老婆了!!  结果此时程几又去翻冰箱,口中说:“光吃煮饺子太干了,我弄个简单的榨菜蛋汤吧。嗯?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齐北崧说,“干脆你多吃点。”  程几笑微微道:“我是要多吃,你不知道我现在都快饿死了。”  他这一笑不要紧,齐北崧叉着腰落荒而逃,并且再也不肯出来。  程几一口接一口吃饺子的时候还在想这人今天到底怎么了,一会儿笑一会儿怒的,变脸比翻书还快,是累得脾气不好,还是犯神经病?  他永远猜不出齐大少爷会惦记他。  他也猜不到齐北崧正钻在被窝里干什么,是不是近乎惩罚地拉动自己,喉咙口吞咽着他的名字。  在他眼里齐北崧就像一只穿花拂柳的蝴蝶,又大又华丽,可惜傲慢绝情沾了花蜜就走,迅速扑向另一朵花,并且公子习性,偶尔幼稚。  玩儿人的人会有什么真心呢?他觉得齐北崧还不如他,他感情方面不太灵光,可懂得不能辜负。  想到“辜负”二字,他又开始头痛,如果当晚没有去救沈子默,会不会就免去了这些麻烦?他好不容易重新活一次,为什么就不能岁月静好呢?  老话说了,哪有什么岁月静好,是有人在替你负重前行。  上辈子他负重前行,最终光荣牺牲,这辈子看来也放不下包袱。  他继续大口吃白菜猪肉馅饺子,祭奠五脏庙,为负重前行添一把薪柴。  齐北崧一直等到深夜才敢出来,此时程几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熟,原本当做被子盖的羽绒服落在地上。大概是屋里的温度太适宜,他一直没有察觉,卫衣的下摆也微微上撩,露出一小截紧实的腰腹和圆溜溜的肚脐。  餐桌上有一盘饺子,是程几给他留的。  齐北崧抓了一只放在嘴里,去客房抱了一床薄被替程几盖上,天人交战了许久,才在他脚边坐下。  “我不太好了……”齐北崧搓着脸低声说,“梦里全是你……”  “我这个样子如果传出去,往后就没脸混了。”  “饺子真好吃,你煮什么都好吃。”  “天亮我就送你回去,今天我错了,不该留你……”  他的手机在房间里作响,现在是凌晨一点,这个时间谁敢给他打电话?  他回房取手机,发现是王北风。  “干嘛?酒喝多了?”他不耐烦地问。  “齐少!”王北风大着嗓子,“程几是不是和你在一起?我问过赵家锐,他说把程几送到蓝色天际去了!” 第53章 “不管海哥还是天哥,替我谢谢他的好意,但都不用来了,你也不用来了。”  齐北崧伸手就要去抓他,程几翻转手腕躲过,抬臂就是一个侧向肘击,齐北崧格挡,程几的膝盖已经顶上了他的腹部。  齐北崧几乎被顶得差点儿当场吐出来,程几着实有些技巧,他膝顶的目标位置比一般人高,正好顶在内脏上。  齐北崧跪地,胃里翻江倒海。  程几说:“下回别这样,会被反制的,这是我最后一次教你。”  “……”齐北崧忍痛说,“你……再等一等海哥!”  程几在他面前蹲下,脸上泪痕未干,声音却又冷又硬:“齐公子,有一个道理你必须要懂——你的恶意,别人有资格躲避;你的好意,别人也可以不接受。我不是你家里养的,所以我没必要听你的话。你救过我,我谢谢你,念你的情,但今天我妈死了,往后我和你没关系,再见!”  程几就这样把他推出去,关门。  “……”  几秒之后齐北崧飞身跃起,一脚踹开了病房门!  程几吓了一跳,蓦然回头,与其四目相对。  齐北崧站在门口,胸膛起伏。  “你干什么?”程几危险地问。  “让你等海哥你就给我等!!”齐北崧的嗓音是一下子拔上去的。  “齐北崧!”程几指着他,气得泪水满眶,浑身哆嗦,“你想什么呢?你他妈到底在想什么呢?!”  齐北崧也爆发了:“我想什么你他妈看不出来啊?!我要是不想……”  王北风从门外闯进来,拽着齐北崧往外拖!  “干什么你?!”齐北崧挣扎着嘶吼。  王北风说:“齐少出来,咱们商量个事!”  齐北崧吼:“有什么好商量的?我让你找郑海平你找了没有?!”  “找了找了!但海哥今天陪老爷子静山疗养去了,来不了!一会儿雷老大来!”  齐北崧怒道:“我要他来干什么?他糙汉一个又不会办丧事!”  王北风压不住齐北崧,对程几直使眼色。  程几冷着面孔走近,最后一次关上了病房的门。  王北风毕竟比齐北崧高壮,从身后箍着齐北崧往走廊深处走,小声说:“齐少我求你了,你冷静一点儿千万别再进去!我懂你对他的心思,但是今天不能说!你也不想想今天是什么情况,你打算让他一辈子恨你吗?别逼他了!”  齐北崧说:“你放开我!”  “别啊!”  “他生我气了!”  “想解释也不急这一时!”王北风说,“你真喜欢他就不急这一时!”  “……我不进去。”齐北崧说。  他挣脱开王北风的手,搓着冰凉的脸,半晌方说:“我不进去,我不逼他。”  “你说的对,我日子都活到狗身上去了,我怎么能这样……”  “齐少……”  “我走了。”齐北崧为了避免情绪再度失控,果断地决定,“你在这里等雷境,他来之后你们俩守着程几,有什么需要尽量满足。今晚我不睡,有事随时和联系。”  “知道了。”王北风为难地问,“但万一他也不想见我们呢?”  “那就偷偷跟着。”齐北崧说。  “还有说话小心些,别刺激他,他在这个世上原本就只剩他妈,现在也没了。”他临走时吩咐。  王北风说:“你要是实在不放心就别走了。”  齐北崧摇头:“我留在这里就是刺激他,我怕万一……这辈子就再也见不着他了。”  王北风愕然:“怎么会?”  齐北崧苦涩地笑了:“你还不明白吗?他之所以在得罪我之后却不远走高飞,就是因为他妈病重住院,连带着他也脱不了身。现在他无牵无挂,可以不用和我周旋了,他早就不想见我。”  王北风说:“你放心,我一定好好跟着他。”  齐北崧沉默,旋即离去。  外间细雪飘舞,他在车里坐了很久都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程几颤抖着肩膀无声哭泣的样子仿佛烙印在他视网膜上。  他懊恼,自责,心疼,心乱如麻,但他必须离开,去换更冷静的人来,为了程几。  病房内,程几掀开程女士脸上的白布,端详着她。  终于他垂下长长眼睫,将十指插入发间,嘶哑地说:“母子一场,没好好尽孝,您别怪我……”  “给您磕头。”  他跪在床前,端端正正,以额抢地,磕了三个头,而程女士一如既往地平静。  “妈,您走好啊。”  “到那边如果遇到我兄弟,就请他们带你一程。”第四十二章   程女士的丧事并不是齐府二管家郑海平操办的,当然也不是雷境办的。  准确地说她没办丧事, 只是走了医院程序, 拿了死亡证明第二天清晨送去火化。  所以没有治丧委员会,没有发讣告, 没有设灵堂, 没有亲朋好友向遗体告别以及大操大办流水席, 她就像一片秋风落叶那样安静至极。  至于程几, 他在殡仪馆就失踪了。  他甩开雷境靠的是耐心,毕竟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甩开王北风靠的是欺骗, 因为老王单纯, 不知人间险恶。  雷境明白齐北崧的担忧, 从夜间到早上多陪着程几寸步未离, 直到走完整个火化流程,将程女士的骨灰盒用红布包好捧给他,才算松了一口气。  程几说:“雷哥, 谢谢。”  “不用。”雷境问, “下面打算去哪儿?”  程几望着窗外轻声道:“我听他们说有个公墓就在附近, 车程不过十分钟。”  “去买墓地?”雷境问。  程几摇头:“我没钱,去看一看。”  雷境说:“好,我陪你去, 但是你得等我几分钟。”  他需要出去抽根烟。  此人帅哥型男,稳重可靠, 唯一的缺点是烟瘾大,而且可能因为在家不让抽, 到了外面就像鱼虾入海,鸟雀出笼,赶紧一根接一根过瘾。  殡仪馆内由于纸扎蜡烛花圈等可燃物堆积,严禁烟火,即使室外也未划定吸烟区,必须出了大门方可。雷境已经忍了好几个小时,加上昨晚熬夜,再不抽根烟解解乏,怕是开着车就能睡着。  他特种兵出身,极限状态下可以连续几十个小时不睡,但那时候年轻,现在当爹了,为了老婆孩子也不能硬撑,万一没撑住牺牲了,谁来照顾他们?  “北风,你和小程在这里等我回来,然后我们三个一起上车。”他走之前嘱咐。  王北风说:“有数。”  程几也答应得挺快:“等你。”  雷境着重瞪了王北风一眼,后者有些懵懂,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雷境离开,程几立即望向王北风,这哥们倒是在排队等火化时连连打盹,睡眠不错。  王北风问:“咋啦?”  程几说:“突然想起一件事,要不让雷哥顺便带三杯咖啡回来吧?”  王北风说:“这鬼地方哪有咖啡,回了市区再喝。齐家大小姐——就是老齐的姐姐——在金融区还是哪儿有一间卖猫屎还是猫尿咖啡的店,据说是整个宏城同类别中最好的,一会儿我们带你去。”  “不用。”程几听到齐北崧的名字后断然拒绝,褪下背包特自然地说,“我去洗手间,帮我看包。”  王北风没多想,打着呵欠接过了,都不考虑一下为什么程几把包给了他,却依然捧着程女士的骨灰盒。  程几一转过拐角就从走道尽头的窗户翻出去跑了。  从程女士尘埃落定起,他脑袋里盘算的就是这一刻!  雷境盯他实在盯得太紧,连上厕所都堵在隔间门口,毫无可乘之机。据说雷老大结婚了,孩子也快两岁,真不知道他老婆是怎么忍受他的。  他无论如何也得离开这拨人,离开齐北崧,因为他累,想独自呆一会儿。  而且他又揍了齐北崧,这次关系可难修复了。  程几从侧面小门出殡仪馆,火速穿越绿化带。  刚才过来时他观察过环境,这片林子后面有一个自然村,村里估计是专门经营丧葬用品和帮人办白事,因此车来货往,人流不息,从大路上看得很清楚。  越是人多越是有利于隐蔽,何况他很擅长隐蔽。  程几看表,心想此时雷境应该抽完烟返回,并且意识到他逃跑了吧?  那位前特种兵极难对付,他必须在十五分钟内搭乘上交通工具,才有逃脱的希望!  他心无旁骛地跑着,花了五六分钟跑到村口,运气很好地碰到一辆区间班车正在上客。他脱下羽绒服将骨灰盒包好,也跟着跳了上去。  售票员问他去哪儿,他暂时不知道。  后座有一对老太太聊天,说谁的儿子今天在某某小区办事,谁的儿子在西郊某某殡仪馆帮忙布置,他这才知道宏城原来不止眼前这一家殡仪馆。  他赶紧询问西郊殡仪馆怎么走,老太太说先坐区间车到回车场,然后转地铁到某某站下,再转某某路公交车就是。  他用心记下,对售票员说:“我去回车场。”  宏城由于体量大,人口多,在西北南方向的郊区分别有三家殡仪馆,都提供骨灰寄存服务,即使往生者并不是在本馆火化,也只需要买骨灰盒即可。  于是程几没去附近公墓,也没回长康医院,更没去找沈子默,而是穿过城市去了另一家殡仪馆,将程女士的骨灰暂时寄存,时限两年。  他和程女士约好每年清明、鬼节、忌日来看她,叫她和周边邻居好好相处,所谓远亲不如近邻,大家互相照顾。  这个操作太骚了,雷境等人找遍了他所有可能去的地方,甚至连跳海轻生都想到了,唯独就没有想到这个。  程几的背包里原本有个gps定位仪,是雷境上次放的,雷老大敢于暂时离开也是考虑到有这个仪器在,谁知程几歪打正着,居然把包留给了王北风。 第55章 “……”程几从臂弯里抬起头,见其人在主席台前就坐,气度非凡,众星拱月。  “乖乖,不得了啊。”老耿感慨,“我祖坟冒青烟也混不到他那样!”  “……”  “不会吧?”老耿观察程几的表情,“你得罪了这一家?”  程几赶忙否认:“没有,巧合!”  全国姓齐的少说也得有一百多万冒二百万吧!  齐姓大佬俊朗阳刚,气质稳重,由于保养得当看上去最多五十岁。虽说和齐北崧并不很像,但程几越看越是心惊,幸亏此时一段新闻结束,电视画面切换,眼不见为净。  “得罪了也不怕,强龙不压地头蛇,你当了我的小弟,在凰村也算是地头蛇了!”老耿乐观地说。  程几表示不会的,自己运气没那么差。  老耿又说:“黎城那个公安局长叫齐北岱,北方的北,下面有个山字的岱,是个强人,才三十六七岁,也挺牛逼的。”  “……”程几想去最近的庙里拜一拜。  作者有话要说:  一点不涉hei啊,面馆搞精神文明建设的。第四十三章   第二天老耿还真带程几去庙里了。  庙在凰村后山,叫凰山寺, 非常质朴又偷懒的名字。  凰山寺只有一个老僧, 外加一些在家修行的居士时常出现。那老僧……看上去像老耿过去的哥们儿,从肩到手一整片纹身。  不过佛经说了, 菩萨千百亿化身, 但凡心中有佛, 花臂大汉未尝不是菩萨。  老耿和老和尚挺熟, 进门就喊“大师父”,老和尚笑着迎接说:“你来啦, 喝茶喝茶。”  程几走进大殿, 发现这小庙颇具烟火气, 金身塑像没有几尊, 倒是有几个小孩子在地上跑来跑去。  老耿小声说:“这些是弃婴,大师父做善事养在庙里的,现在就头疼上户口问题。”  程几笑道:“要不你也帮忙养一个?”  老耿一愣, 还认真考虑了, 最后摇头:“不行, 我老光棍不懂教育。要不你给我当儿子?”  程几笑骂:“啊呸,占我便宜!”  他到佛前上了一炷香,拜了拜, 然后坐下陪老和尚喝茶。  茶一般,但清香袅袅, 环境恬淡,程几从茶桌旁往外看, 见空寂无人,竹林幽深,是个终老的好去处。  老和尚也有小爱好,业余时间喜欢雕刻,禅桌上全是他自己雕的小物件。  老耿别的不拿,偏拿起一只半寸多高的精雕小葫芦,问老和尚:“大师父,这是桃核?”  老和尚说对,不是什么珍稀东西,你要就拿去。  老耿便把小葫芦往程几手里一扔。  程几问:“怎么?”  “送你了,正宗老方丈开过光的,辟邪压惊,对小孩儿好!”老耿说。  程几哭笑不得:“我又不是没满周岁……”  但既然老耿诚心要送,他便收了,当天拿根红绳串了挂在脖子里,还挺可爱的。  老耿家过去在凰村也算大户,家中有的是房子,多个程几也就是多一双吃饭的筷子。  前些年老耿坐牢,家里主要靠玉姐照料,所以他知恩图报,分外感激,别说玉姐塞给他一帅哥,就算发一只熊他也得养着。  老耿有江湖气,不亏待他人,尤其对待落难的小伙计,程几被安排住在面馆楼上小房间,一方面方便起居,另一方面也可以看店。老耿自己则睡在隔壁大间。  于是程几身无长物从殡仪馆逃出来,落脚凰村后却有了个挺不错的宿舍,连床褥都铺得整整齐齐。  老宅除了在冬季有些阴冷潮湿,其余设施俱全,二楼还有卫生间和淋浴间。可惜冬天在这屋子里洗澡太冷,为了不感冒,最好走几百米去另一条街上的公共澡堂。  程几很感激老耿的体贴,准备为他的面馆事业奋斗余生,坚决当好表率,做到忠义仁勇礼智信。  前几天晚上他都认床,尤其半夜惊醒时,老房子独有的阴湿和尘腐气让他再也难以入睡,只好看电视打发长夜。想到这短短一个多月他所经历的事儿,真有一夜白头之感。  不知道他跑了之后,雷境他们是怎么跟齐北崧交代的?  齐北崧会大为光火,还是冷笑一声就此作罢?  其实他根本不恨齐北崧,只是一时激怒,事后想来谁都没错,倒是他那一拳错了。  毕竟程女士的身体没有任何预兆,齐公子也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怎么就能知道她会在当晚突然去世呢?  都是命。  他也要认命。  他披衣起床,隔窗望着店铺对面在寒夜中静谧流动的溪水,心想我这个只有五句台词的杂鱼配角,脑子又没病,就不跟老齐那天选之子瞎掺和了!  赶紧换个身份过消停日子,等两三个月风声过去了,再去找沈子默拿家当。  到了早间,他旁敲侧击问老耿附近有没有办证件的人。  原以为老耿不知道,结果对方大拍胸脯,说自己有一位兄弟就擅长此业务,问他要办什么证。  “身份证。”程几说,“我是说违法的那种,你兄弟不是派出所的户籍警察吧?那他也应该挺擅长人像摄影的,尤其擅长洗净铅华。”  “保证不合法!”老耿说。  当天就有人来给程几拍照,两天之后他就收到了假身份证件一张、假护照一本、假驾照一本,假毕业证书一本,假学位证书一本,车辆套牌(还是武警wj的牌)一副,假制服三身(陆军武警公安三家),假工作证三本,没卵用公章(车管所的,以备车辆年审)两枚。  唯一不满的是他的新名字叫做耿春红,不但跟着老耿姓,还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鉴于老耿给他的另一个备选名是“耿春梅”,所以还是耿春红好一些。  他闲着没事关门在面馆里换制服玩,老耿在边上看,夸他身条儿好:“你小子也就比我当年稍微差一点儿!”  程几多久没穿这99式警察常服了,想想真是感慨。  他上辈子大多数时间都套着作训服,每天身上不是灰就是泥,尤其遇到教官要求高,成天被练得跟狗似的,最多也就局里开大会时穿一下常服,哪有现在精神。  程几清瘦,小腰一握,这件假制服不太合身,里面还能套两件毛衣。  不但衣服大,警衔也高了,程几问:“彪哥,你朋友怎么给我搞个一级警督的肩章啊?通常没我这个年纪的,这穿出去也太假了。”  老耿说:“嫌官大?穿那两身去!”  程几翻开那两套衣服看,都两杠两星中校,武警臂章上还有“特战”二字,真不如这一身。  程几麻利些脱了衣服,穿起他的羽绒服外加花边围裙。  “干嘛不穿了?”老耿问。  “我还是老实点儿吧。”程几说,“被逮住要坐牢呢。”  “有招摇撞骗才坐牢,没诈骗顶多算cosy。”老耿还挺懂行,“坐牢又怎样?老哥是坐牢的行家了,罩着你!”  老耿有资格骄傲,他耿春彪在凰村本地当了三十多年著名人物了,当然不是因为会做面,而是会打架。  他曾因屡次致人重伤在黎城监狱三进三出,刑期短的三年,长则七年,也因此丢了老婆,也没能给老娘送终,年近半百孑然一身,重头再来。  不过坐牢也有好处,他那一身过硬的扯面本领就是在牢狱中蒙高人传授的。  除了扯面外,还擅长臊子面,油泼面,biang biang 面,蘸水面,擀面皮,大刀面,肉夹馍,荞面饸饹,锅盔,灌汤包子等等,欢迎有志青年前来咨……  不对,总之老耿身材敦实,下盘极稳,是最难对付的那种,程几观察他良久,觉得可以切磋。  老耿笑问:“你也会打架?”  程几说:“只会一点。”  老耿说:“好,那咱俩练练。”说着便是一个冲拳。  程几向下方拨挡,出手要拧他的胳膊,结果老耿单手一翻就把匕首拔出来了。  程几问:“不是练徒手格斗吗?”  “我不会什么徒手,也根本没套路。”老耿呵呵傻乐,“但是板砖、折凳、匕首、砍刀、三棱刺、擀面杖……我每一样都玩得很好,你有什么特别趁手的武器?”  程几说:“盾……盾牌?”  “什么?”  “鞋跟吧。”程几说。  他用枪最趁手,比如92式9毫米手枪,装弹15发;95式突击步枪,穿透力强精度高,但是警用版本不如军用的稳定,队长常说还是79式老冲锋枪耐操。  此外霰弹枪也用,只有狙击步枪不太擅长,因为他性子毛躁趴不住。  “鞋跟里有刀片吗?”老耿问。  “……没有。”  “那可不行!”老耿推心置腹,“男人就要用男人的武器,看到那边架子上的菜刀没有?我亲手磨的,送你了!”  程几拿刀,又被老耿抢过去,老耿扬刀往门头上一剁,晃得刀柄嗡嗡作响:“哈哈哈哈!这招叫做震场!”  程几说:“彪哥,这是咱们家自己的店,而且前两天才开张。”  老耿慌忙拔起刀,“忠义仁勇”的招牌已经毁了,正中间好明显一道刀痕。  “……”  老耿痛哭失声。  程几安慰道:“彪哥,我去调一块腻子把洞填上,然后再漆一遍,看不出来的……你别哭了,别蹲大门口啊,街坊邻居都看笑话呢……”  老耿说:“呜呜呜我真没出息,狗改不了吃屎。”  程几说彪哥你怎么叫没出息呢?你是最好的师傅,你看我学会这一招了,说着抓起砍刀走到厨房往案板上一剁,手法迅疾如电,眼神凌厉如冰,气势蛮横毒辣!  老耿惊道:“哎嘛!小程你真会啦!”  程几说全亏你教得好,以后你让我砸谁家场子我就砸谁家场子,你快别哭了啊!  老耿说我老了,往后就指望你们年轻一代了!  程几说行行行,我保证把您的事业发扬光大……  新店开张所选择的时机一般,正好在春节前外来人口最少的时候。凰村虽然是旅游区,但名气不大,春夏秋三季天光明媚时还算游人如织,现在简直是荒烟蔓草,渺无人迹。 第57章 程几往回紧跑几步蹿上车,玉姐迅速挂挡踩油门上路,把高速交警的巡逻车甩开!  “太危险了!”玉姐埋怨,“你个死孩子,你寻死也不要当着交警的面啊!等下我画张图,详细解释一下你的结构!”  “……”  程几直视前方道路,脸色苍白如纸,冷汗涔涔,瞳孔都发着颤,由惊惧到愤怒,由愤怒到气急败坏,由气急败坏到木然。  他闭上眼睛又睁开,信了。  他乏力地问:“有什么方法可以完全避免吗?”  “你问啥?避孕?”玉姐是医生,用词永远直接,“不要幻想完全避孕,除非摘除器官,任何一种避孕方法都做不到百分之百,只能无限接近。哦对,有一种,不要z爱。”  “没有。”程几说。  “不要脚踩两条船。”  “没有!!!”程几吼。  “不要激动。”老西医张春玉说。  程几捂着脸快哭了,他只要想到自己可能挺着圆滚滚的肚子带球跑,就恨不得往自己脑袋上崩一枪,永垂不朽还能继往开来。  玉姐又说:“你只是别普通男性多一个功能而已,又不是得了绝症,没这么严重吧?”  程几从后座抓了一只纸袋子深呼吸,避免过度换气综合征:“我不要多这个!!”  “你说不定也是你爸生的。”  “我爸早死啦!!”  玉姐比他还凶:“你怕什么呀?怕受歧视?在这个社会歧视无处不在,每个人都在受着歧视,同时歧视他人。如果你遇到一个深爱的人,为他生了一个深爱的孩子,你会歧视他或她,同时排斥自己吗?”  见程几长久不语,她问:“你在想什么?”  程几从纸袋子里抬起脸:“我在想,我要苦练杀敌本领。”  “哎?”  “往后要做到没有一个人能接近我!”程几背脊挺直,肌肉紧绷,怒目切齿。  “啊?”  玉姐感觉到哪里不对劲,似乎奋勇前进的路线在方向上略有偏差……不过随便吧,有这个劲头也好,至少保证了优生优育。  程几发过毒誓后又瘫软下来:“完了完了完了,我终于明白姑娘家痛经是什么感觉了,就现在我这感觉!”  玉姐适时补充:“我从公立医院辞职之前是产科的,你以后用得着我。”  “……”程几说,“张春玉,别说了。”  张春玉说:“要不我给你上个环吧?”  程几以手臂遮眼:“我上吊的时候,你可以帮我踢凳子……”  两人回到凰村,老耿见程几像霜打了似的,便问玉姐:“你把他怎么了?”  玉姐说:“没怎么呀。小孩太天真,我给他上上课。”  老耿没听懂,到厨房包馄饨去了。  晚饭时间,程几因心理因素引起剧烈胃疼,躺在被窝里不肯起来,玉姐上楼给他揉,边揉边说:“你怕什么呀?这毛病又不止你一个。”  老医生的手法就是不一样,柔中带刚化瘀止痛,程几好过多了,但声音里还带着喘:“玉姐,以后不管谁问起来,你都说没见过我,尤其找我那两个。”  “有数。”玉姐说,“你陪你妈在长康医院住了一个月,一天天我都看在眼里,你是个好孩子,我不偏帮你帮谁?”  “命运真操蛋……”程几说,“你给我多揉揉,舒服……”  “你还蹬鼻子上脸了。”玉姐笑骂,“我都比你大了三十岁了,在这儿帮你揉胃,你什么时候孝顺一下我啊?”  “明天……”程几喃喃。  “那说好的啊。”玉姐说,“以后你给我尽孝,我认你当干儿子。”  “嗯……”  “我给你接生。”  “……”程几猛地抬起脑袋,然后一头栽下,感觉胃更疼了。  晚上玉姐和老耿都离开后,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那心情和绝症患者拿到报告单差不多。  忽然想起玉姐关于三角恋爱的一席话,暗道这“三角”不会就是他、齐北崧和沈子默吧?  这个想法带给他的惊吓可比从电视上看到齐姓领导大多了,他顿时寒毛倒竖,心乱如麻!  误会,一定是误会!  沈子默亲口承认过喜欢他,所以他不意外。  但以齐北崧是那样的个性、背景和家世,放在平时连正眼看他都不会,怎么可能钻进这无聊的三角圈?那也太掉价了!  想想齐北崧对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我想什么你不知道啊?!我要是不想……  这句话该怎么解释?如果真有玉姐说的那个含义……  程几面红耳赤,喉结上下滑动,脑壳剧痛胃酸反流,赶紧用被子蒙住了头。  这是他第一次想齐北崧想得睡不着觉,第二天起来脸色蜡黄,满眼血丝,伤风耳鸣,真想把齐北崧揪过来亲自审一审,问他到底是什么想法。  他想千般打算,唯有一计——躲呗!敌打我苍茫大地无影踪啊!  为了躲,当晚他就把手机卡扔了,准备到哪儿都揣着那张“耿春红”的身份证,放沈子默那里的家当也暂时不要了,恨不得再去整个容。  按凰村惯例,过年之前要洗把澡,家里实在太冷,他夹着毛巾肥皂去澡堂子。他以前没少进出过公共澡堂,对那些裸体见怪不怪。  这次不一样了,他看着眼前经过的人体,管是皮肉松弛,还是大腹便便,还是干瘪枯瘦,他都盯着琢磨,心想这个也有器官?那个也有器官?……想着想着都快疯魔了!  后来有师傅帮他搓澡,他又想:这人也有?  搓澡师傅问:“春彪徒弟,你老看我干嘛?”  他说老师傅,我看的不是你,我看的是生活的重担,人重活一生果然有代价。  老师傅没听懂,说:“春彪徒弟,那你回去多吃点,吃饱了就有力气挑担啦!”  隔天大年三十,店里更没客人,因此中午一过就打了烊。  酒吧暂停营业,程几和老耿两条光棍没处可去,只好对着电视机喝酒吃菜,彼此都觉得对方是个有故事的人,于是一拍即合,拜了把子。  可老耿酒醒了又后悔,因为他的江湖地位太高,按照拜把子时的说法,程几要坐第二把交椅,这实在不太合规矩。他仗着一张老脸百般抵赖,硬要改认程几当干儿子。  于是程几在年前没了个妈,在新年新气象里多了个爹。  便宜爹多几个没事,不多孩子就行。  程几闲着没事老按肚子,想不通那多出来的器官到底该长哪儿。  听张春玉说那玩意儿不用时也就四五公分大小,程几只当生了个囊肿,只要不影响日常生活,就当它不存在!  ——————————  另一边,齐北崧。  程几逃跑的当天,雷境带着人找了两个小时,实在无可奈何才向齐北崧报告。  后者听闻消息,把自己关在公司顶层的办公室里抽烟,含恨道:“我的直觉从来没想这样准过!”  程几过去所受的训练保证他在不想被找到时就不会被找到(当然和他在玉姐的介绍下入伙面馆组织也有关系),齐北崧动用了一切他所能动用的势力,最后只能确定这个人也许、可能、估计、大概没有离开宏城。  而宏城这个该死的庞然巨物里生活着两千万人!  齐北崧肉眼可见地暴躁起来,像是总憋着一股邪火,看谁都不顺眼,脾气差劲得更甚以往。  他派人紧盯着沈子默,因为程几的家当在他那儿,有很大概率会去找他。  可程几并没有,他说到做到,同样逃避着沈子默。  沈子默不得不回家疗伤,他的家当然不是从十四岁照顾他到十八岁的孤儿院,而是祖父母的别墅豪宅,他陪着老人过春节,尽量在热闹气氛中驱散内心的不快。  齐北崧则有意放纵,除了年节期间没完没了的应酬,他经常带着一大拨公子哥儿在午夜时分闯进最热闹的夜场,喊他们最叫座最漂亮的公主少爷作陪,喝酒,k歌,划拳,玩骰子,跳舞……有多high玩儿多high。  喝多了的时候,他会像个二百五似的霸占着话筒不放,一首接一首地唱失恋情歌。  夜场的幕后老板也是他们公子圈儿里的,都是熟人,觉得奇怪,就问齐北崧的保姆不对保镖头子雷境,说齐北崧有几年不这么疯玩了,偶尔还鼓捣个艺术品什么的,怎么最近又消费降级了?他爷爷他爸能看得下去?  雷境说您别管了,他最近是有点儿崩坏,但在外头疯些,在家里就消停,家里老爷子一辈子不容易,就想好好过个年。他爸不回来过年,眼不见心不烦,权当没生过他。  夜场老板就说:“如果他实在燥得慌,我给他找个合适的孩子先包养几个月?”  雷境问:“首先,他肯定不要,因为他害相思病。其次,那小孩会格雷西柔术吗?”  “啥?”  “不会的话,得先送去学,务必学精学强。”雷境说,“因为齐北崧现在就嗜好这一口。”  “嗜好打架?”夜场老板问。  “准确地说喜欢挨揍。”雷境说,“一天不挨浑身难受。”  陈川以齐北崧为原型的小说都已经改了三遍大纲了,最近一稿是讲一个傻逼,由于为情所困,在他二十六岁这年与自己的精神疾病作斗争,最终被评选为优秀患者代表,在医生陪同下全国巡回报告,宣讲先进治疗事迹。  书名叫做《配不上您这种漂亮大哥》,简称《配不上种》。  陈川厚道,给了他一个比较光明的结局,希望他不要就此沉沦,折磨普通群众,有火赶紧找人泄,恨嫁赶紧找人结。第四十五章   程几原本以为至少能消停到春暖花开,没想到还是只有半个多月。  大年初五, 他的好日子戛然而止, 无法收拾。  这天一大早,“凰村忠义仁勇面馆”燃放了接财神的鞭炮, 敞开大门恢复营业, 老耿开着三轮车出去买菜, 程几在店里打扫卫生, 等客上门。  上午无事,中午时分, 命运之子王北风在神的指引下来到了凰村。  王北风是数千公里之外的煦省人, 因为家乡在北方, 所以才叫做“北风”。  他今年没回去过年, 而是把父母接来,热热闹闹在宏城团聚。由于挂念家中的小生意,父母只呆了几天就着急回去, 王北风拗不过他们, 便在今天送二老坐上了返程的早班飞机。  家人登机后, 王北风独自从机场出来,半路遇到交通管制走上了一条小路,他没开导航, 沿路随性驾驶,结果越走越偏僻, 二十分钟后进了山区。 第59章 程几和郑海平只有一面之缘,当时没有细看,现在几乎并排走路,才知其不一般。  长得好只是其次,他有一种与年龄不太相称的沉静气质。  那几个保镖跟着齐北崧混时,该笑就笑,该骂就骂,该爆粗口就爆粗口,到了郑海平面前都装模作样轻声漫语,连雷境都矮了一截,果真是祖宗。  上次程几待他很不客气,此时见到了便陪个罪,二祖宗毫不介意,说:“反正骂的又不是我。”  回到凰村后二祖宗腹中饥饿,其余人要伺候他去别的大饭店,但他不肯,非要吃老耿牌酱牛肉,程几只能再度请他们吃面。  小店里原本只摆着四张小桌,一下子挤进来十多个大男人,感觉连立锥之地都没有。  程几苦笑:“再这么下去,我爹真要被你们吃穷啦。”  他那三进宫的干爹在厨房灶台前很仗义地吼:“尽管吃!我都没想到儿子你居然有这么大来头,有这么多的兄弟,爹对你刮目相看!多一个兄弟多一条路,要记得为兄弟两肋插刀啊,统统辣到你们掉毛!!”  等到热腾腾的面条被一碗一碗端上桌,牛肉也切了几大盘,这些人或坐或站,一边吃一边召开胜利的大会。  郑海平不喜欢香菜,但老耿手顺加了,雷境就缩着肩膀跟个小媳妇似的帮他把香菜一点一点往外挑,白长那一米八几的大块头了。  程几站在边上看,终于明白了老板和祖宗的区别:  老板给你发工资,但你在他面前还保有尊严,他也很尊重你;  祖宗一分钱不给,你还必须跪着服侍,生怕他有个闪失。  郑海平倒不介意掉毛辣油,自己往面汤里加了一大勺,可仍吃相斯文,缓缓地说:“我觉得程程在这里挺好的。”  他都说好了,还有谁敢说不好?  程几一听这话,觉得有戏,赶紧凑前说:“那海哥你回去也不能告诉别人哟!”  郑海平浅笑:“现在还有哪个‘别人’?不就北崧么?他最近是有点儿钻牛角尖。”  “海哥你答应我,以后千万别带他来!”程几趁胜追击。  “我答应。”郑海平点头。  其余人听了这话,赶紧埋头吃面装没听见,因为大家都知道郑海平略有些特异功能,只要出了这个门,凭他自己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所以他答应了等于没答应,下次再上门必定不是他带齐北崧,而是齐北崧带他。  作者有话要说:  儿子当然是海哥生的。第四十六章   程几还是小看了郑海平的老谋深算。  郑海平回去以后谁也没告诉,但在朋友圈里发了一张图片, 图上是“忠义仁勇面馆”的金字招牌, 配有文字云:没想到小小的一个偏僻村落,居然古风尚存。  他这人心思藏得深, 在社交软件中通常有事说事, 除非必要一言不发, 其内容乏善可陈的朋友圈只有寥寥几个人能看见, 齐北崧就是其中之一。  齐北崧在不混蛋时也是大忙人一个,从来无意关注他人, 偏偏那一天鬼使神差, 两个人这一发一看, 间隔只不过几分钟。  “这是去哪儿了呀。”齐北崧嘟囔, 正要放下手机,忽然见郑海平又发了一条动态,显示他把上次要送给程几但是没送出去的那张大皮床运往凰村了。  齐北崧一下子就从办公桌后跳了起来, 给郑海平打电话。  郑海平特别狡猾, 就是不接。  齐北崧打雷境电话, 劈头就问:“海哥和你在一起?”  “不在。”雷境说。  “他去哪儿了?”  雷境把手机递给坐在沙发上翘脚看电视的郑海平,后者含笑接过,掐了。  雷境批评道:“啧, 你这行为不好,你答应过程几不说的。”  “你也答应过, 你说了吗?”郑海平反问。  雷境噎住。  “我可真什么都没说。”郑海平强调,“我嘴紧着呢。”  齐北崧再打雷境的电话, 对方已经关机了。  “操!”他怒道,“郑海平这时要不在后面指挥他,我就跟他姓雷!”  他的心怦怦直跳,在偌大的办公室里转圈,感觉到全身的血液都往脸上冲去!  时间是下午五点多,凰村距离主城区四十五公里,如果运气好路上堵得不厉害,一个半小时之内肯定能到!想到这里,他抓上外套就冲去地下车库,开上车直奔凰村。  郑海平父母因故早逝,十岁时就到了齐老爷子身边,和齐北崧几乎一起长大,说穿了就是他姓氏不同的亲哥。如果世界上有一个人永远和齐北崧站在同一阵线,不管他多操蛋也不改初衷,那么这个人就是郑海平。  当年齐北崧因为喜欢男人而在家闹得天翻地覆,郑海平正在国外上大学,听闻消息当天就买了机票飞回来支招。  要不是这郑的狗头军师,以齐北崧宁折不弯的脾气,非但啃不下长辈们的硬骨头,说不定还会两败俱伤,闹出血光之灾。  郑海平聪明且佛,所以大学一毕业就被齐老爷子喊回国专门陪着养老,齐老爷子离不开郑海平,就像贾母离不开鸳鸯。  齐北崧被堵在了出城的高架路上,因为今天正月十五亦是团圆的节日,回家的人一多,道路资源就紧张了。  他跟随着车流缓缓移动,急得直敲方向盘,只要前方车辆反应速度稍慢,他就脏话伺候,像是八辈子没遇到过塞车。  等赶到凰村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他一进村口就看到了“忠义仁勇面馆”的招牌,可惜店里黑灯瞎火,显然没人。好在郑海平送来的那张大床横在门口,表明这里就是物流终点。  床送到的时候是下午,程几不在,否则说什么也不会让卡车卸货。  老耿倒是在,还好奇地问卡车司机床的价钱,司机说了个约数,老耿点头说:“我儿子还是有点儿本事,这么贵一张床也能从店里偷回来。”  司机说:“偷的还能帮你送货?”  “那总不可能是买的吧?”老耿说,“我儿子穷得天天偷电。”  司机说:“送哒!”  “谁送哒?”  “问你儿子去呀!”  老耿便去找儿子。程几被他派到后村替孤寡老人换保险丝,要说老耿怎么人缘好呢,他有现在人极少有的江湖气,外面看着凶神恶煞,内里古道热肠,谁有困难都拉一把。  程几已经是半个电工了,什么都能修,老耿找到他时他正骑在高高的竹梯子上拉线。  老耿仰头说:“小程师傅。”  “嗯?”  “你是不是在外面谈过对象啊?”  程几吓得差点儿一头栽下来:“什么?!”  “我们这边订婚送彩礼才送床呢。”老耿说。  程几顿觉不妙:“谁……谁送我床?”  “我也想知道。”  程几垮起他的工具包就往回跑,到了面馆门口打眼一瞧,魂都吓飞了一半,兀自镇静着拿老耿的手机给雷境发消息,说:雷哥,我小程,海哥在你身边吗?  这次雷境回复:在。  不多会儿郑海平的电话到,还是那么轻声漫语:“我送你的,和北崧没关系。”  程几说:“哥,心意领了,我不能收。”  “这东西买都买了,商场说概不退货,所以不如你拿去用。”郑海平说,“算是我恭贺你乔迁之喜。”  郑祖宗都这么说了,再拒绝岂不是不识抬举?  程几、老耿外加隔壁邻居,三人努力了半天也没能把床抬上面馆的狭窄楼梯。  邻居说:“这个人送搬家礼不行,都不考虑实际情况的,楼梯才六十公分宽,他居然送个横竖都两米五的床!床能拆,床垫子不能啊!”  程几也很头疼,只得先把床头柜搬上去。  老耿说:“唉,放门口吧,反正在我这地盘也没人敢偷东西,明天我们把南边窗户都拆了,喊吊车来吊!”  两人商量定了,随便吃口晚饭就勾肩搭背去泡酒吧。  凰村的酒吧和宏城大城市的不同,旅游淡季时就是同乡会馆,所有人都沾亲带故,进门就要认亲戚。等开春游客们一到,这帮人就会退走,一是内外有别玩不到一块去,二是他们自己回家还得做候鸟生意。  今天正月十五,过了今天年就算过完了,大伙儿吃够了团圆饭,酒吧里人还挺多。  程几进门和酒保打了招呼,坐到吧台前看电视。那边角落里有人抽烟打牌,喊他凑桌,他嫌乌烟瘴气不愿意过去。  酒保也是凰村本地人,才十八岁,成绩太差初中就辍学在家帮忙,每天都向往着外边的花花世界。  背景音乐声并不响,他给程几倒了杯啤酒,过了半晌见程几快喝完了,才凑到耳边说:“春红,我问你一件事。”  “别瞎叫唤。”程几问,“什么事?”  酒保说:“你从宏城来的,听说过水月山庄吗?”  程几眼皮一跳,他太听说过了,水月山庄是他人生的转折点啊,各种意义上的。  酒吧说:“我想去水月山庄试试,听说那边招人呢。”  程几“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酒保又凑近,声音更低:“我只偷偷告诉你,其实朋友带我去过了,他还给我一些好东西让我回来玩呢。”  程几抬起脸,那眼神锐利如针。  酒保被他刺得一跳:“干、干嘛?”  “给我看看。”程几伸出手。  “有什么好看的?”酒保说,“我朋友说外面搞不到,凭关系才弄来的!”  “你不想坐牢并且连累你小叔就给我看。”程几说。酒保是酒吧老板的侄子。  酒保从抽屉里摸出一小塑料包东西,偷偷展开:“你不能告诉别人啊,不是那什么du品,就是药。”  程几并不去碰,眯起眼睛打量,塑料袋里并不是他曾见过一粒粒各色小药片或胶囊,也不是笑气、大麻、迷幻蘑菇,而是几小支口服溶液,容量十毫升左右,无牌无标,看起来像医院常开的咳嗽药水。  “朋友给的?”他问。  “对啊。”  “这种朋友绝交吧。” 第61章 齐北崧问:“他碰过你没有啊?!”  老耿嘶吼:“这是我儿砸!我想碰就碰!”  “爹你别乱说话!”程几说,“他说的‘碰’不是你那个碰!”  “你敢碰他?”齐北崧吼,“你哪只手碰他我剁你哪只手!”  “你剁?你敢?!”老耿转身找刀。  小酒保扑向切水果的案板,拼命地压住老耿的手,不让他拔刀。“彪叔!不能在店里打架,我叔叔会骂死我的!”  “滚滚滚逑!毛还没长全也敢管我?!”老耿骂道。  小酒保说:“这是我叔叔的店,每一样东西都是花钱买的,不能砸呀!”  “弄坏了什么我双倍三倍赔他!”  那边齐北崧也卷袖子:“用刀是吧?我奉陪,我怕过谁啊我?”  小酒保才十七岁,能有多大力气?一下子就被老耿掀翻了!  程几飞身而上,拧住老耿的胳膊压在他背后,夺下水果刀扔出老远,怒得满额青筋,咬牙切齿:  “烦死啦————!!!”  老耿不动了,齐北崧也不动了,程几恨恨放开老耿:“你们怎么就不听我的话?!”  “……”老耿垂着头,身上有酒有汗有果汁,还有不知从哪里蹭来的灰,“儿砸,我……”  程几却不看他,而是手指齐北崧质问:“他喝了酒胡闹,你他妈也跟着不清醒?!”  齐北崧眼神向下,他是不清醒,只要一站到程几面前他就犯浑,自己都控制不了。  程几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能牵动他的神经,而那些神经在过去的二十多年中仿佛都枯萎着,因为程几才恣意汪洋地开始生长,然后就缠了绕了乱了……  程几又责备门口那帮看热闹的同乡:“你们怎么也不来拉架?”  那些人苦笑说:“我们不敢啊!我们要是能拉的住春彪,他能砍伤那么多人去坐三次牢吗?他老子老娘就算活着也拉不住他!”  程几冷哼了一声,对小酒保说:“毛头,给他们两个一人一杯蜂蜜柠檬水,加点儿薄荷,加风油精也行,让他们醒醒脑!”  “哦!”小酒保赶紧准备,又是找蜂蜜又是切柠檬。  程几拉来老耿,强压他在吧台前坐下。老耿委屈地说:“儿子,我不喜欢他……”  程几说:“你喝多了。”  “没有!”老耿简直是傲娇了,“你那些兄弟们我都喜欢,唯独不喜欢他!”  “嗤!”齐北崧翻白眼。  程几也要他坐,他半是不甘,半是妥协地慢慢坐下去,眼睛故意望着别处。  门口那些人见风波平息了,也纷纷坐下喝酒打牌各玩各的。  小酒保将两杯蜂蜜柠檬水放到老耿和齐北崧面前,两人都端起来一饮而尽。  齐北崧原本不喝陌生酒吧提供的东西,但他之前焦躁地连开了几个小时的车,后又心乱如麻地满凰村找程几,再加上和老耿吵了一架,嗓子早渴得冒烟,也就顾不上那么多了。  程几说:“回家吧。”  老耿不愿意,说还要玩。  程几知道以他的脾性不喝到醉不会走,醉了也无甚大碍,突然发现他情况不对。  “爹?”他扶住老耿。  老耿刚才还龙精虎猛,此时就像几十个小时没睡觉似的,一头栽在吧台上睡着了。  “……”  程几猛然望向小酒保!  小酒保吓得连退数步。  “你往蜂蜜柠檬水里加了什么?”程几从牙缝里问。  小酒保见对方实在厉害自己躲不过,便哆嗦着指着垃圾箱,那里是他刚才扔下去的旧塑料袋,里面装着他朋友给的“好东西”,某种管制类麻醉药品。  “你疯了?!”程几低声喝道。  小酒保说:“是……是你自己说少加一点就睡觉的!我没疯,是彪叔自己发酒疯太厉害,弄坏了东西我……我叔叔真的要骂我的呀!”  “加了多少?”程几问。  “一……一点点,半瓶。”小酒保怯生生用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下。  “给他也加了?”程几指着齐北崧。  “嗯……嗯。”  “给我加了什么?”齐北崧问。  程几不答,盯着小酒保:“那他怎么不睡?”  小酒保嗫喏:“我不知道……可能这位帅哥比较年轻?春红,这东西是你懂,我不懂的呀!”  程几回手给了他一巴掌!  小酒保被打得跌坐在地,捂着脸大气不敢出。  “没有下次。”程几居高临下,面沉如水地说,“毛头,听到了吗?”  小酒保忙不迭点头:“听到了听到了,没有了保证没有了!春红你不要告诉我叔叔!我也是为了彪叔好,他一把年纪了真的不能再闹出事情来了!”  “他寻衅滋事是他的罪。”程几森然道,“你有你的罪。”  他不再多看小酒保一眼,对齐北崧说:“别声张。帮个忙把我干爹扶回去。”  齐北崧是多聪明的人,早已听出老耿是被下药了,因此不再计较,恶狠狠剜了小酒保一眼,和程几一左一右架起老耿往酒吧外走去。  经过那群看客时,大家都大笑,说什么刚才还跳上跳下呢,一眨眼就滚到桌子底下去了,醉鬼就是醉鬼,没救了!  两人走出去几十米,齐北崧才说:“那小兔崽子不是好东西,以后不许和他来往!”  “当然,这鬼地方!”程几吃力地说,“老耿要来我管不住,反正我这辈子不会再踏进那门槛一步!”  老耿的意识还没有完全丧失,被拉到外面受冷风一激,居然醒了,眼睛虽然闭着,但能手臂搭两人肩膀上左脚拌右脚地走,嘴里还咕哝着醉话。  程几见那麻醉药物作用可控,略微放心了些,问齐北崧:“你怎么不睡?”  齐北崧也纳闷,他现在非但不想睡,甚至还有些兴奋。  “那小兔崽子是不是给我下了另外一种药?”他问。  程几不知道,连小兔崽子自己都不知道,总之齐北崧眼下看来是无碍的。  又走了几十米,拐过一道弯后老耿彻底昏睡,话也不说了,脚也不挪了,呼噜倒是震天动地。  老耿比较魁梧,体重在一百六七十斤,两人拖着他难以前行,程几问道:“你会扛人吗?”  “怎么扛?”  “这样……”程几便钻到老耿身下示范。  那是特种兵常用的单人扛伤员的方法,简单来讲就是重心向前,让对方横趴于肩,脑袋和四肢均挂在下边那人的胸前。伤员体重全部压在一人肩上那肯定不好受,但是移动得快。  程几本来想一鼓作气把老耿扛起来,结果腰还没挺直就被压趴下了,不管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力量一向是他的短板。  齐北崧倒是扛得动,可惜不得要领。他也不计前嫌愿意背老耿,可老东西真会享福,趴在他背上一个劲儿往下出溜,非要躺平了才舒服。  两人只好采取了一个最笨的法子——抬。  多亏面店和酒吧距离不远,之间只隔着一条小街和一座小石拱桥,否则真要把人腰腿都累折了!  他们气喘吁吁来到面店门口,把睡得跟死猪一般的老耿抬在门口大床上,程几摸门钥匙时整条手臂都在抖。  进了门,开灯,实在也不可能也不高兴再把醉鬼弄上楼了,两人便把几张八仙餐桌拼起来给老耿临时做床,再从楼上房间抱来棉被替他盖上。  忙完这一切,程几汗流浃背地坐着休息,暗骂小酒保屁事不懂尽添乱。  突然他注意到齐北崧的面色红得不正常,顿时警觉起来:“你怎么了?”  齐北崧也坐下,搓了搓脸颊说:“我热……”  “热?”  “……”齐北崧眼睛转向他,嗓音沙哑,“……你中过催情药么?”第四十八章   程几怎么可能中过催qing药?他呼啦一下站起来,神情比齐北崧本人还要慌乱!  “你……你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  齐北崧扶着额头想, 血液鼓激, 全身发烫,脸颊发烧, 喉咙里有血腥味, 耳中听到自己心跳怦怦巨响, 如果不是下fu部一阵阵发紧, 燥热得胸口都要裂开,或许还真和发烧差不多感觉。  “小事, 几个小时后药性就过去了。”齐北崧故作轻松, 不想让对方担心。  他们俩一个面色煞白, 一个满脸通红, 对视数秒,突然程几一个箭步冲出门外!  他飞跑向酒吧,那边刚刚消停, 小酒保正在洗杯子。  骤见程几, 小酒保吓得叫唤一声, 程几越过吧台一把揪住他的衣服领子将他拉近,从牙缝里问:“你给两杯柠檬水里加的是同一种东西吗?”  “是……不是……好像是……”  “到底是不是?!”  “不……不是。”小酒保知道自己理亏,声音越来越小, “这东西一瓶里面很少,因为彪叔太闹, 我想给他稍微多加些,结果一瓶就没有了, 然后我就……我就又开了一瓶,给帅哥也加了一点点。”  “两个东西外观有区别吗?”  “没有……有……”小酒保说,“都透明的,帅哥喝的那个好像颜色深……深一些,我以为是沉淀……”  “……真该打死你!”  程几松手将其撂开,返身便跑,追打这小兔崽子已经无济于事,他得赶紧回去照料齐北崧!  齐北崧有自救的意愿,正把脑袋放在厨房水龙头底下冲。  齐爷当然也没有中过催情药(谁敢给他下呀),但他目睹过这玩意儿是如何运作的,那个圈子里谁都不是白纸一张,所见所闻俱是纷乱。 第63章 齐大公子添着嘴唇赤红着脸说:“好,够劲儿!”  然后……也没真造,齐公子这点挺好的,自始至终把那条承诺的线守着了。  终于两人闹完,昏死一场,程几还有点儿意识,在昏过去之前捧来被子替自己和齐北崧盖上,然后去卫生间关掉几乎放了一夜的洗澡水。  好在热水器因为过热保护早已自行关闭,否则燃气账单来时,真的很难跟老耿解释。  ……  大约早上七点多钟,程几因为窒息感猛然惊醒,拼命从齐北崧箍紧的双臂中挣脱,翻身下床,喘息不已。  他身上还算整齐,卫衣仍在,裤子拉好,只是腿间泥泞(最后一次蹭出来的),总之不碍事。  但齐北崧就不一样了,他头发蓬乱摊手摊脚俯卧在床,睡得死沉。程几掀开被子看了一眼,觉得他凌乱得像是赴过十个花局。  “……”  程几捂着脸蹲下,一时间无地自容,都不知道是谁糟蹋了谁。第四十九章   齐北崧一直睡到中午才醒来,面对陌生的床, 陌生的房间与陌生的气味, 第一个念头当然是疑惑自己在哪儿。  终于他想起来了,猛然掀开被子坐起。  屋里气温很低, 木制的窗户不太密封, 因此有人往窗缝里塞了布条以阻止寒气进入。一台外型酷似电扇的取暖器正对着床头工作, 光是橙色的, 暖意笼罩着他周边的一小块。  然而还是凉,因为他被从里到外扒光了。  身上有那啥的味儿, 还有干涸的痕迹, 虽然是自己的, 也需要赶紧洗个澡。  四肢尤其手背还留有昨晚自我摧残的伤口, 好在不严重,额头上血迹犹存,结了薄痂。  床单一塌糊涂, 看得出来有人想换, 奈何他死猪似的压在上面, 于是没换成。  床头摆着一杯早已经凉透了的清水,他抓起来一饮而尽,焦渴的喉咙略微好受了些。  然后他裹起棉被, 缩在里床,艰难地发出了第一个音节:“程……”  他已经看到程几就缩在门外, 不肯迈入。  “……没事吧?”他将垂在眼前的额发往后撩,嘶哑地问。  “没事。”程几说。  “你进来让我看看。”  “干嘛?”  “让我看看。”齐北崧不容置疑地说。  程几便移了大半个身子在门缝里, 眼神飘来飘去,就是不往他那边瞧。  齐北崧松了一口气:程几除了脸色有些白,眼下有黑影,其余地方全须全尾,没少零件。  他有些断片,昨晚的事约摸只记得三分之一,但却清楚自己有多疯,下手有多重。  “有伤吗?”他柔声问。  “放心吧,没有。”程几红着脸将毛衣领子又拉高了些,几乎抵到唇边了,“这……这高领,别人也看不见。”  “你帮我脱的衣服?”齐北崧问。  “嗯,因为弄脏了。”程几说,“能洗的洗了,大衣还算干净,羊绒衫我没敢动,你回去自己找人干洗去。”  齐北崧不关心自己衣服的去向,皱起眉头说:“扔了不就得了,我好像跟你说过不许大冬天用冷水洗衣服。”  程几慢慢地转过视线望天:“不洗?那怎么抹杀犯罪痕迹?知道你多夸张吗?”  “……”  程几说:“你他妈的存货真多,害我洗了一早上。”  齐北崧痴迷地看着他:“对不起……宝贝儿。”  程几赶紧往后退了一步:“前半句我接受,后半句别乱说,让人听见了不好。我平头老百姓一个无所谓,对你不好。”  齐北崧苦笑:“你始终不信对吧?”  程几当然不信,他也是男人,知道那些紧要关头说出来的话没有一句真心。  他尴尬地拧开脸:“快下来,我还得换洗床单,免得让我干爹发现。”  “发现了又怎么着?”齐北崧听到“干爹”两个字就难受,语气不由自主带酸。  程几反问:“你如果带人回家干那事儿,被你爸撞见了会怎么着?下来,去洗个澡。”  不等回答他又从门缝里溜了出去,热水器的开关在厨房,他得下去开。  齐北崧望着空荡荡的门缝,听到他踩着木楼梯下楼的声音,蒙起被子说:“不信就不信,反正下回我也这么造,喝没喝药都一样。存货多还不是你因为你这小王八蛋!”  程几上楼,转去卫生间,说:“那热水器工龄都超过十年了,可能水温会忽冷忽热,你洗的时候注意点儿。”  齐北崧光溜溜地裹紧棉被跟着,像程几的大尾巴。  他问:“你那什么后爸爸呢?”  程几说:“还在下面睡着。”  “还睡?”齐北崧有些吃惊,“酒吧的兔崽子到底给他下了多少药?”  程几笑了笑:“多亏他没醒,否则昨晚动静那么大,我怎么解释?”  “何必解释,就那样呗。”齐北崧说,“生米都煮成熟饭了。”  程几低头试水温,齐北崧倚着淋浴房玻璃一眨不眨地看他:头发还是那么短,侧脸还是那么清秀,可惜脖子后面那颗暧昧的红痣被毛衣领子挡住了。  齐北崧突然从棉被里伸出手去拉他的衣领,匆匆一瞥,只见雪白的脖颈上全是深深浅浅的wen痕。  程几慌忙躲开,脸不自觉就红了:“你干嘛?”  “啧,”齐北崧居然挺满意,“我他妈真够殷勤的!”  往后要再接再厉,发扬光大,就以这种精神继续伺候媳妇儿。  “……”程几说,“你他妈真是小狗变的!”  “喜欢小狗吗?”齐北崧坏笑着问。  程几猛地拨开他下楼,不到半分钟又上来,手里拎着一把菜刀,然后提刀往卫生间门板上凌厉地一剁,吓了齐北崧一跳。  “我昨晚上……”程几缓缓转头,第一次拿正眼看人,“其实很想这样剁了你。”  “……”  “后来想到你救过我一命,剁了你未免不讲义气。”  “……”  两人对视,程几扑哧笑了,那张冷若冰霜的脸顿时生动无比。  齐北崧也笑了。  正如他所说,生米煮成熟饭,尴尬回避也没用,程几不是那种被碰一下就寻死觅活的人,拿刀不过是吓唬人好玩。  反正葫芦娃这种事吧,很多男孩儿青春懵懂时也有过,比如几个高中生躲在同学家看小电影时,总之说大不大,没什么可矫情,况且齐北崧是被人下了药。  “就当被我白嫖了吧,齐总?”程几利落地起刀,舍得开玩笑了。  “扯几把蛋。”齐北崧不怀好意地说,“要嫖也我是嫖你!”  程几笑道:“这你也要争?”  他暗想你可不能嫖我,按照这个世界的设定老子能生呢,你嫖我得小心搞出人命。  他都没注意到自己语气里带着点儿撒娇,齐北崧听出来了,毫不犹豫改口:“你嫖我!”  跟谁都得要脸,跟宝贝儿不能要,脸值几个钱?  水温差不多了,程几要齐北崧剥掉棉被进去,又说:“你的内衣裤我都在楼下炉子边烘着,不到两小时就能干,等洗完澡我再给你弄点吃的,吃完了就早些回去吧。”  “赶我走?”齐北崧不高兴。  “你公司没事?”程几问。  “没事。”  就算有天大的事,齐北崧也不愿意现在回去。  他赤着身子在莲蓬头底下冲,程几要走,他不让,借口自己不会调水温,程几只好捧着被子等,感觉自己像伺候少爷沐浴的小厮。  齐北崧锻炼有素,身材实在太好,肩背宽阔而强健,腰腹柔韧而精壮,没有一丝赘肉,腿又长又直。  而且他毫不避讳,就这么挺着给程几看。昨天那一场折腾把他最后的犹豫都突破了,他发誓往后一天比一天不要脸。  程几哪儿有眼看,不是观察天花板上污迹就是研究地面上的瓷砖缺损,因为他还记得齐北崧胸口的触感,特别结实,果真弹手,反正比自己的好摸……  他悄然往卫生间门外移动,又被齐北崧喊住:“水好冷!”  程几连忙下去看热水器,果然已经不烧,他大声喊齐北崧让他重新开关水龙头,然而不论怎么试,老电器说罢工就罢工。  他无奈上楼,见齐北崧已经擦干身体,裹上了棉被。  面馆里没有暖气,偏偏今天天气晴好外间化雪,连带着室内温度比往日还低。齐北崧洗了个半温半冷的澡,忍不住要打喷嚏。  连打了两个后,程几问他:“冷吗?”  “不冷。”齐北崧摇头,冷也得扛着。  “不冷好。”程几只好说,“肾虚才冷呢,说明你老人家久经考验。”  “反了你了。”齐北崧笑骂,“往后跟我说话过过脑,一句话不对我就他妈要嫖!”  “滚。”程几也笑,问,“要不先穿我的衣服?”  “我嫌号小。”齐北崧傲然道。  程几去厨房给齐北崧煮面条,后者忍了不到三分钟又跟上了,他乐意!  面馆厨房很新,平常又打理得细致,因此四周没有油腻也没有异味,齐北崧是生平第一次迈入这种街头小店的后厨,居然觉得颇为温馨。  唯一不满的是见程几在厨房冷水龙头下洗菜,冻得两手通红,忍不住要说他两句。  程几充耳不闻,捞出水盆里的青菜,埋头切得案板噔噔作响。 第65章 齐北崧吃这老东西的醋,拧过头不理他。  陈川于是指着齐北崧说:“彪哥,是这样的,这位同志来凰村游玩不慎落水,你家程程见义勇为把他从河里救了上来,并且主动帮助他联系家人,烘干衣物,所以他裹着你家程程的大棉被。”  齐北崧瞪着陈川,那眼神在说去你妈的!  陈川继续:“这位同志的家人就是我们。”  “我们是专程来接他的。”王北风说。  “他是我们老板。”雷境补充。  陈川表示:“你家程程这种为了挽救生命、奋不顾身的精神值得我们学习!”  郑海平点头:“彪哥,这次来不及了,下次我家老爷子会带着锦旗亲自登门造访,感谢您教育出一个勇敢善良的好孩子。”  “以资鼓励。”雷境总结。  “不用谢,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老耿宽宏地摆手。  “……”齐北崧完全没脾气了,托腮望着别处。  总之闲话少叙,几个人不期而至,吃完面条又一阵旋风走了,剩下玉姐在厨房边洗碗边小声教训程几,讲的都是生殖健康(程几说知道了知道了妈你误会了真什么都没做)。  张春玉说呸,做没做我看不出来?  程几说我就弄了他一下,还没付钱。  张春玉说真没付钱?那挺好啊,我还当玩他挺贵的……啊呸!就不是钱的事!  齐北崧终于穿上衣服,正整理着,见老耿傻乎乎地仰头望着楼上,便问:“看什么?”  老耿喝了酒和没喝酒完全是两个人,大致是五岁和五十岁的区别,很客气地说:“我感觉楼上有耗子。”  “耗子?”  “嗯,昨晚上吱吱喳喳闹了一宿,我都没睡好。”老耿说。  “……”齐北崧跑去和程几耳语,“你得换张床,那张床板太响,以后不方便。”  程几抬腿轻踹了他一脚:“没有以后!”  玉姐找老耿其实还有别的事——他们年轻时认过同一个大哥,今天是那位大哥的忌日,按规矩应该上坟,所以两人匆匆准备了一番就到后山公墓去了。  最后只剩下程几和齐北崧,齐北崧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也不太说话,炽烈的眼神里里外外追随着程几。  程几本来就怕羞,只好提醒:“玩够了就走吧,雷老大不是等你回去签文件么?”  “玩?”齐北崧问,“你觉得我和你是玩儿?”  “你和谁不是玩?”程几说,“这是你亲口说的。”  “我跟你不是玩儿。”齐北崧说。  程几笑了笑,显然是不信。  换做平时齐北崧就忍了,此时一下子就有些恼,因为他和他睡过了。  不是只有x入才叫做zuo爱,这种也是,齐北崧还从来没有像昨晚那样既失控又严控过,事后想想都有些佩服自己。  他撑住厨房墙,嗓门沉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程几也开始不高兴,心想我还没撑墙呢,你倒来撑了,你吃饱了撑的?  “没什么意思,都是男人玩过就算,难不成还得负责?”  齐北崧说:“我偏要负责,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我不要什么,我们做好人好事不留名。”  程几要走,被齐北崧一下拽住胳膊,力道不小:“你对别人怎么那么耐心,偏就对我没有?”  “胡说。”  “沈子默玩你,你怎么从来不生气,还老护着他?”  “提他干什么?”程几威胁,“你放开了啊,别逼我动手。”  齐北崧说:“……到底我好还是他好?”  程几一拳就上去了,齐北崧虽然有准备,但也被打了个正着,捂住胸口闷哼一声。  “这有什么好争?”程几背过身说,“都不好!”  齐北崧朝他扑了过去,因为知道他有各种扭转技巧所以干脆用足了力气,又强硬又蛮横,那架势简直算是侵犯了。  程几一下子被他面朝里抵到墙上,慌忙用手撑住,低吼:“干嘛?!”  “我好还是他好?!”齐北崧非要一个答案。  程几说:“我他妈最烦别人问这个!”  “所以你才是玩玩的,对不对?”齐北崧在他耳后问,“你玩儿我们两个?红玫瑰和白玫瑰是吧?哪个比较好?嗯?”  “我没玩过!”  “昨晚上不是玩?我是疯了,你也跟着我疯?你玩我爽不爽?你干爹喝了麻醉药都听见床摇了一晚上!”  “……”程几涨红了脸,“你他妈真够颠倒黑白的!”  “你他妈真够迟钝!”齐北崧恨得在他圆圆的小耳朵上咬了一口,“我不讲明白你就听不出话音是吧?你真傻假傻?我他妈喊过你多少声宝贝儿了?”  程几扭了两下,说:“放!”  “不放,”齐北崧说,“求我!”  “最后一次警告啊,我不想打你!”  “你打,但等会儿!”齐北崧忽然拽下他的毛衣领,把他用力按在墙上,对着某个本来已淡去的红痕吮了一下,“让我给你盖个戳!”  “操!起开!”程几再怎么迟钝也被磨弄热了,男人就是这点没出息。  “你怎么这么笨呢?”齐北崧用燥热的嘴唇贴着他的后脖子,说,“你怎么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呢?”  经过昨晚程几当然看出来了,他是没当真。  不,应该这么说,他不肯当真,因为他觉得齐北崧不会当真。  在内心深处,在连他自己都探不到的地方,他还在警惕着齐北崧。  “你……傻么?”他说,“我是直的。”  齐北崧见他一时忘了反抗,得寸进尺地又啜了一口:“我不在乎。我想要的东西就不会放手,管他直的弯的,圆的扁的,乐意不乐意!你喜不喜欢我没关系,只要我喜欢就行。”  这句话说得不好,因为程几警惕的就是这种齐北崧。  他突然说:“《狂情虐爱:豪门下堂妾夫》。”  “什么?”齐北崧没听清。  “书名。”  齐北崧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感觉不像是你会看的那种。”  “如果可能我连碰都不想碰。”程几问,“所以你的‘不放手’和‘喜欢’是多久?半年?一年?”  程几背上的压力骤然消失,他缓缓把自己从墙上剥离,转头看着齐北崧,后者一脸不可置信,声音又冷又干:“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程几重复,“齐总,玩够了就早些回家吧,那边还等着你呢。”  “你为什么会这样看我?”  因为你就是这样的人。  剧情管理员只出现了短短十多分钟,可它给程几带来的印象已不可磨灭,程几作为一个闯入者,总以为自己开过一点儿上帝视角,而在这个视角里,齐北崧是苦难根源。  他当然不愿意去代替沈子默在原书中的角色,宁愿固守自己的杂鱼立场,安贫乐道,所以会犹豫,会想跑。  “你居然这样看我?”齐北崧又问一遍。  程几缓和气氛说:“要不你自我证明一下?算啦,我开玩笑的!你也不至于撸一次就对我死心塌地吧?我这么大魅力?别提什么喜欢不喜欢,咱俩当哥……”  “谁要和你当哥们?”齐北崧咬着后槽牙问,“你哥们儿都是用来睡的?我他妈以后想合理合法合规睡你不行啊?!”  程几说:“我……”  “你直个屁!”齐北崧说,“你被我一碰就硬!”  “……闭嘴!”  齐北崧说:“你不信我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和机会证明!你听好了,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这辈子都绕不开我姓齐的!”  他看了一眼手表:“我现在非走不可,明天下午我来接你,你趁此机会好好想想,多回忆回忆我的滋味,少他妈看地摊小说!低俗!”  出门时,他看见那张借郑海平之手送的因过于庞大而无法安置的床,指着说:“这床,还有楼上你房间那张我明天一并带走,尤其楼上那张要好好供起来,有纪念意义!”  “……”  齐北崧指着他说:“我回去就给你写感谢信,就发你们凰村村委!”  程几大惊失色,心想我不过盘他一次,他居然要昭告组织?这他妈还让不让人活了?!  其实齐北崧是打算表扬他见义勇为下河救人,虽然整个故事都是陈川编的。  “宝贝儿,你给我等着!”齐北崧坐进车子时如此说,也不知道是示爱抑或威胁。  “哎!!”程几追出去喊,“你给我回来!往后就你了!你他妈别写感谢信啊!”  齐北崧没听见。第五十一章   齐北崧刚把商业签约的笔扔下,就跳上车奔凰村找宝贝儿了。  老耿正在村口嗑瓜子, 一见他的车就给程几打电话, 说:“儿子,那个落水被你救了的家伙怎么又回来了, 是不是来给你送锦旗啦?”  “谁落水?我救谁?”程几不知道陈川他们编的瞎话。  “就是那个裹着你大花棉被的帅哥啊!”老耿说。  程几掐了电话就丢盔弃甲地往后山上跑, 结果运气太寸, 居然被齐北崧看见了!丫真是属狗的!  于是程几闷头在前面跑, 齐北崧开车在后面缓缓地跟,一边跟一边摇下车窗问:“请问您要去哪儿?”  程几一下刹住脚步, 绕了个圈往回走, 齐北崧在山路上掉头不便, 只好下车来追。 第67章 “别别别,痒啊!”程几笑得像个虾米,“你这不是‘备用’嘛,谁允许你抱老子?”  齐北崧把他压在树上,恶狠狠在他面颊亲了一口,说:“这才叫亲亲!”  明明是咬,程几感觉脸上都能摸出牙印了。  “往后我在宏城,你在凰村,我天天来行不行?”齐北崧贴着他问,肌肉强健的胸口抵着他。  程几拧过头去:“……随便你,别和老耿闹就行。”  “不闹不闹!”齐北崧兴冲冲发誓,“他是我老丈人啊!”  又补充:“备选丈人!”  程几想:哪儿不对劲……是不是该叫“公公”啊?  齐北崧把他压树上打算乱来,他忍了片刻,觉得羞耻,推开说:“光天化日的,让人看见不好。”说着就往山下走。  齐北崧跟在后面追:“给点儿甜头呗!”  “走吧,回去请你吃面。”程几扭头说,“老耿表扬我最近手艺不错,再练一阵子说不定能自己开店了。”  齐北崧嘿嘿直乐:“媳妇儿给我做饭,真幸福!”  程几转过身来,从他侧边绕过,然后一脚踹向他的膝窝。  齐北崧没防备,被蹬得双腿一软。  “备选!”程几站得笔直,故意绷着脸,“而且你他妈才是媳妇儿!”  齐北崧耸肩:“行行行,谁拳头硬谁做主!”  程几解开脖子上的红绳,把从凰山寺老和尚那里拿来的桃核小葫芦扔给他,说:“这是证明!”  其实他就是好玩,正等着齐北崧大喊什么“这么个值几块钱的玩意儿也能送爷?”  没想到齐北崧当真了,把那小葫芦合在掌心亲了一下,说:“我这辈子都戴着它。”  “……”程几说,“别这样。”  有点恶心。  齐北崧对他笑:“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我送你一大钻戒怎样?”  “快走,别腻!”程几轻喝。  两人下山回面馆,却发现冷锅冷灶,老耿不知所踪。  老耿这人年轻时虽然混过,却不懒惰,经过社会改造后尤其认真勤快,每天早晨六点买菜,十点半开店门,晚上七点半打烊,从不间歇。现在已经快到开门时间了,他早该在后厨生火揉面,怎么会突然不见了?  程几屋前屋后地找,没法子只好继续店门紧闭,开小煤气炉给齐北崧弄吃的。  正吃着呢,老耿气势汹汹地外边回来了。  程几惊问:“怎么啦?”  老耿看了一眼齐北崧,大概觉得有外人在场不好说,上楼拿了腰包又走。  程几追出去,见他径直往村外,边走还边打电话,分明说的是:“玉姐,你别拦我……”  程几喊:“干爹,你回来吃饭吗?”  老耿转身摆手,一溜烟走了。  程几莫名其妙,齐北崧捧着面碗走出店外,问:“出事了?”  程几摇头表示不知,说:“他能有什么事?还不是老哥们之间打牌输了赢了之类的。”  齐北崧公司里忙,不多久就被催着回去,临走表示明天还来,早晚备胎变现任。  程几也没说什么,随他高兴,爱来就来,反正齐公子也不在乎油钱。  齐北崧走后,隔了很长时间老耿才悻悻而归。  程几问:“你去哪儿了?”  老耿惨然回答:“本来要去宏城,玉姐一连七八个电话把我拦回来了。”  程几不解。  老耿沉重地叹了口气,说:“昨天玉姐过来是为了扫墓。我和她年轻时,有个大哥经常照顾我们,可惜早年间生病死了,只留下一个儿子。昨天是大哥的忌日,我那侄子却没回来,我和玉姐觉得奇怪,找人一打听,才知道侄子出事了,如今正在医院里躺着呢!”  “伤得很重?”程几问。  “很重。”老耿眼圈红了,他看上去凶恶,其实很容易动感情。  “玉姐去看过了,说侄子距离鬼门关就差一步,全身上下有好几处骨折,脸都快被打烂了。”老耿说,“还听说他是被一个同事救了的,但玉姐在医院等了好几个小时,那同事都没有出现。”  程几问:“怎么会被打?”  “我不知道啊!”老耿急躁起来,“问了多少人,都一问三不知!我这侄子没妈,他妈生下他后就跟人跑了,我大哥死的时候将他托付给我,结果我不学好,监狱里几进几出,也没照顾他几天,本来就心里有愧。近几年他大了,我以为能放心了,没想到居然出这种事!”  他怒道:“更生气的是玉姐好像听说了什么,不许我管,说我脾气太暴,别又把自己管进牢里去!”  程几问:“为什么?惹着黑道上的人了?”  老耿摇头:“不知道。侄子和我不一样,平常老老实实、遵纪守法,虽说学历不高,好歹也是个正经大专毕业,想不通他怎么会惹祸上身。”  他去水龙头下用凉水搓了一把脸,对程几说:“咱们分头准备,等会儿就去宏城看我侄子,虽说玉姐不让管,但探病总是必须的。”  程几嗯了一声。  他没把来宏城的事告诉齐北崧,以为会随去随回。  他不知道即将会发生什么事,也不知道齐大公子在他人生中即将不是“备用”,而是那个用生命纠缠、考验,倾尽所有,骨血交融,永生永世放不开、送不走的人。第五十二章   程几和老耿在宏城某个城中村的民营小医院里见到了侄子。  这就有些奇怪了,那医院的规模甚至还不如长康社区医院, 倒像个诊所, 可能行医资质都不全。  他们进到诊所时,小而冷的门诊里安静得可怕, 满墙挂着“妙手回春”的锦旗, 仿佛行为艺术, 只有一台取暖器聊胜于无地工作。  然而房不可貌相, 从门诊进去,九曲十八拐到后院病房, 里面医疗设备惊人地齐全, 闪瞎人眼, 感觉要不是面积有限, 连上千万元一台的核磁共振机都能配备上!  侄子被玻璃门隔离在一个小空间内,躺在众多仪器之间,手背打着点滴, 双目紧闭, 因为发烧而脸色赤红, 头部缠绕着厚厚的纱布,床头柜上放着一杯从来没动过的水。  程几观察他,见他大约二十四五岁, 属于校园里或者职场上常见的那种运动型帅哥,可惜受此磨难, 原本高大的身躯几乎陷在被褥里,毫无生气。而且鼻梁和颅面部有骨折, 肿胀得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  “小俊!小俊!”老耿隔着玻璃轻轻换了侄子两声,对方没醒,老耿的眼泪便唰地下来了。  程几想:医生呢?他正要出去找,与一个人撞了满怀。  那人三十多岁,发型不伦不类,身穿白大褂,显然就是诊所的负责人了。  “你是医生?”程几问。  “你们是谁?”那人警觉地反问。  程几指着床上的病人说:“我们是陈光俊的叔叔和……表弟。”  医生说:“你们别搞错了,病人叫陈杰。”  老耿观察侄子的手臂,见上面有个疤,便说:“没错啊,这是我侄子陈光俊啊!这疤是他小时候被钢筋戳了留下的,当时我还在场呢!”  程几推了他一下,小声说:“他可能出来找工作时换了个名字,你别多嘴了。”  “哦。”老耿说,“医生,反正我真是他叔叔,我和他爸结拜过,我们是从凰村来的。”  医生信了,据他所知病人是凰村人,而同样来自凰村的玉姐已经出入诊所好几次了。  “他到底出什么事了?”程几问。  医生迟疑不语,忽然问:“周哥知道你们来吗?”  “周哥?谁?”  医生说,那你们等一等周哥,他说好要来的,十分钟前还给我打过电话。  说曹操,曹操到,他话音未落,有个人便掀开病房棉门帘进来了,程几抬眼一看便呆住,那人他认识——水月山庄经理兼老鸨儿周志文!  周经理显得比他还吃惊,大叫一声:“我的天!你怎么在这儿?”  程几说我是病人的亲戚啊,你又怎么在这儿?  周经理说:“哎呀呀你们这家人真是多灾多难,怎么什么事都让你们赶上了?陈杰是我下属啊,我来看他!”  程几转身问老耿:“你侄子在水月山庄工作啊?”  老耿说:“我也不太清楚,就听说在哪个夜总会当保安。你们认识啊?”  “不叫夜总会,叫会所。”周经理说,“听起来矜持点儿。”  “他到底出什么事了?谁打他?”程几问。  周经理和医生交换了一下眼神,又看了看老耿,觉得他不是善茬,便说:“程程,咱们出去谈。”  老耿问:“什么事要瞒着我?”  周经理道:“老叔啊,都说关心则乱,我怕直接跟你说你接受不了。程几曾经在我手下打过工,我挺欣赏他,所以我先跟他说,然后再转告你行不行?”  老耿本来想说不行,那两人不等他回答便掀开门帘出去了,他只好在身后喊:“儿子,你也当过保安啊?”  周经理把程几带到外间天井,抛给他一支烟。  程几路上吹了点儿寒风不想抽,周经理说:“抽吧,因为我下来要讲的故事可不好听。”  周经理点完烟后把火借给他,又问:“你妈妈最近好吗?”  程几苦笑:“挺好的,在西郊殡仪馆有一间长包房。”  “节哀顺变。”周经理又用烟头指着病房问,“请问你哪来的爸爸?记得当初面试你的时候,你好像就说爸爸早死了。”  “干爸爸。”程几说,“‘其实是我打工地方的老板,没儿没女所以认个干儿子来玩,他人看上去有些横,但其实挺善良。”  周经理点头。  程几问:“陈光俊……陈杰到底怎么了?”  周经理说:“就叫他陈光俊吧,你们家里人顺口些。老实告诉你,我不清楚。”  “啊?”  周经理说,“我只知道他被人毒打了,我找到时,他还剩一口气,而且……” 第69章 医生又说:“周哥是个好人, 其实他和病人不熟, 他手底下那么多人,哪会关注一个小保安?但病人落难了, 他却愿意尽心尽力帮忙, 真是难得!”  程几不傻, 明白这话的意思, 对方目的不是单纯为了夸周经理,而是在说“你们去讨说法就讨说法,不要提周经理的名字。  “我有数, 不会牵连到他。”程几说。  医生点头, 在病床前坐下。  程几低声对老耿说:“干爹, 我本来想让你把所有能喊来的人都喊来,现在觉得还是算了,到时候就咱们俩吧。我感觉这事儿不简单, 毛小伟是个硬点子,很可能有黑涩会背景。”  老耿说:“那周经理不是不让我去吗?”  程几说:“你就把车停在他所说的山庄东门外等我, 我先进去,找到毛小伟后尽量把他骗出来, 如果骗不出来我就直接问。我准备十一点之前就位,彻底把周经理撇开。”  “你不按计划来?”老耿问。  程几说:“我定的计划才叫计划,别人制定的顶多算参考。”  “没有他,你能进去水月山庄?”  程几笑道:“我只有一种地方可能摸不进去,也不会轻易去摸——门口有荷枪实弹哨兵站岗、里面有武器弹药库的。水月山庄不就是个小宾馆么?名气邪乎些罢了。”  老耿问:“你认识毛小伟?”  程几摇头,指指眼睛:“我会找。”  老耿同意了:“行,还有什么要我准备的?”  程几沉吟不语。  他的第六感向来比较灵,唯一不灵的就是上辈子牺牲的那天,他正翘着腿和同事聊天,突然接到出发的指令,穿好装备就跳上了车,嘴里甚至还含着一块巧克力,谁知道一场原本不复杂的抓捕行动里居然折了三个人。  他那时对未来也有许多憧憬,最后都化作了一捧灰,真是无可奈何。  所以他得谨慎。  “能帮我弄一件背心吗,带插板的那种。”  老耿听懂了:“防弹背心啊?”  “里面必须是复合陶瓷插板,别拿假的糊弄我。”程几说,“我要是肋骨断了就找你算账。”  “不怕死但怕疼?”老耿总结。  程几眨眨眼:“对。”  他突然想到腹内有一个原本不属于男性的器官,心想来一颗子弹把那玩意儿打穿了也好,到时候去医院麻利些摘除,一了百了。转念一想还是怕疼,宁愿留着。  老耿问:“那要搞把配套的枪不?”  “有那玩意儿反而添乱,我也不敢随便用。”程几说,“我穿防弹背心是怕被人暗算。要不你给我弄个头套吧,黑色警用的就行,免得那小子看见我的脸。”  老耿坐在病房角落打电话,他的兄弟们在传统意义上并非善类,但多少都有些急人所难的义气。大半个小时后,程几需要的东西送到,此外还附送了一堆冷兵器。  程几从里面找出几把匕首,全部插在腰上。  “手指虎,这个好!”他找到有趣的小玩意儿。  手指虎是套在手指上的金属物件,有套四指的,也有只套一指的,外侧有一个或数个锐角,除了打架防身外还能用来破窗。  “我年轻时不喜欢用那个。”老耿说,“总觉得跟作弊似的。”  程几浅笑道:“我不在乎。”  两人见时间差不多了就打算出发,原本想和医生打个招呼,见对方因为劳累趴在病床上打瞌睡,耳朵仍旧支棱着听仪器声音,便不敢打扰,轻轻掩门而去。  路上程几试穿防弹衣,发现那玩意儿居然是美军淘汰下来再流通到黑市的,早年算是黑科技。  他说:“这东西很好,在伊拉克救了很多人的命。”  老耿边开车边问:“什么伊拉克?”  “世界上没这个国家?”  “当然没有。”  程几吐了吐舌头,不再多问,他毕竟是穿越而来,本地土著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老耿用余光看他,而后问:“确定了非去不可?”  “干爹,你现在打退堂鼓?”  “当然不是。”老耿说,“我豁出命去也无所谓,我是为你着想。你才二十,人生刚开始,所以过会儿还是我进去问吧!黑涩会就黑涩会,我不怕!”  程几沉默,而后说:“我以前有个老师,年纪和你差不多,每次看见我偷懒都会骂,说什么大路不平有人铲,你天天搁这儿睡觉聊天打游戏,往后怎么铲路?是指望他们替你铲呢?还是她们?他说这话时,手总指着一群老弱妇孺,不是逛街的姑娘,就是买菜经过的大妈,或是上学放学途中的孩子。”  “我很早就知道自己该是个铲路的,虽然也害怕也犹豫,但责任在肩,不铲不行。”  他沉声说:“这事儿也一样,该铲就铲,我管毛小伟是什么来路,既然他敢对小俊下手,我就要去铲一铲这块臭石头。其实我不仅为了小俊,也为了保护周经理,他们水月山庄里埋着毛小伟这颗害人的定时炸弹,往后说不定会炸出什么大窟窿来,连累周经理,应该早些拔除。但是你铲不如我铲,因为我专业。”  老耿问:“你学挖掘机的?”  “……”程几问,“爹,你这个智商是怎么活到五十岁的?”  老耿说:“我没法明白你的语境啊!你不就是个大学肄业吗?”  程几说休学啦,和肄业不一样,学籍保留的啦!  老耿问:“你到底学什么专业的?”  “……”  这个问题真要命,程几穿越过来有一阵子了,居然还不知道原主之前学什么的,从来没关心过!  “挖掘机。”他只好说。  老耿翻了个白眼。  “总之!”程几说,“管毛小伟后面是什么龙潭虎穴,我去闯闯!”  “好!”老耿猛拍方向盘,“就咱们爷俩!”  程几笑了,戴上头套,只露出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  时针指向晚间十点四十五,两人到达水月山庄。  山庄大门口依旧车水马龙,他们沿着由山势、水流和石墙组成的外围向东继续行驶,找到了周经理所说的东侧小门。  程几这才明白周经理为什么要在这里等他。  这是个废弃不用的小铁门,门里门外早就长满了山间藤蔓,远远望去和灌木连为一体,显得鬼气森森,别说客人,大约连水月山庄自己的保洁员都不愿多往这边走动。  铁门上锁,门边有监控,离门二十米处有一盏路灯,但对于程几来说都与摆设无异。  他让老耿的车子后撤到树影里,自己摸到铁门边,眨眼工夫便进去了。  老耿隔着乱草小声问:“干嘛这么快?”  “门没锁。”  “那上面的探头呢?”  “有人挪过角度了,照不到门。”  老耿点头:“看来周经理是真想帮忙。”  程几低声说:“我去了,你接应我。手机带了吗?”  老耿举手机给他看:“你小心,别硬来,不行就撤!”  程几比了个ok的手势。  老耿突然问:“儿子,你干偷鸡摸狗的事这么熟练,先前坐过几年牢啊?”  程几哭笑不得:“一天都没有!你给我暗处等着吧!”  他摸了摸穿在羽绒服里的防弹背心,缩着脖子往山庄里面走,一路尽量避开头顶的监控。  其实像这样依山傍水的建筑群内部,尤其建筑物之间的大片绿植密植区域,监控是很难覆盖的,盲区会比想象得多的多。  所以真有要紧的事儿千万别安排在这样的地方,山上有制高点,到处都能趴狙击手。  想消灭盲区也可以,一是装无数探照灯,二是大量布警卫,以人眼弥补天眼,显然水月山庄这种小地方还不至于如此,除了路灯照亮之处,其余地方都黑黢黢一片。  程几还记得自己复活的那栋小楼,那是主楼之外的三座副楼之一,位置相对偏僻。他没去过山庄酒吧,推测那应该位于主楼,因为其需要客流和人气。  他朝主楼走去,路上没有遇到一个人,倒是有几台豪车擦肩而过。寒冬腊月,积雪未消,大约只有捕食的小型兽类才愿意在山间出没吧。  程几为了与老耿联络,打开了手机,结果坏事了,那东西在兜里震个不停,拿出来一看全是消息,全是齐北崧的,少说七八条,只有一个主题:在干嘛呢?  这人中午才见过,晚上又作怪,卯着劲儿想脱离备用组。  程几回复:不干嘛,睡觉。  齐北崧秒回:接电话。  程几:不方便。  齐北崧:为什么?  程几没理由,他迟疑了一分钟没回,齐北崧的电话便到了。  他只好接起:“干嘛?”  齐北崧一听就知道他在外面,因为耳机里有风声。  “没睡吧?”齐北崧问。  “嗯。”程几低声说,“窗外抽根烟。”  齐北崧说:“你又没瘾老抽什么抽?给我戒了。冷不冷?”  “不冷。”程几说。  “你怎么说话嗡嗡的,感冒了?”齐北崧问,“是不是爬山吹着风了?”  程几连忙把阻挡嘴部的头套拉上去,说:“没感冒,有事吗?”  齐北崧还真有:“嗯,酒吧的事。”  程几一下子就站住了。  他警觉地四下张望,问:“什么……酒吧?”  齐北崧说:“傻瓜,我在你们凰村酒吧被下了药,你忘了?”  “……”程几松了口气,吓死他了,他还以为自己的行踪已经被发现了!  “酒吧什么事?” 第71章 沈子默曾经在水月山庄酒吧打工,遇见程几的那天就是他上班的第一天。  毛小伟想了一会儿,甩脑袋摇头,那态势有点儿像洒水壶,淅淅沥沥的,程几连忙避开。  这个也不认识,那个也不认识,程几简直怀疑周经理冤枉好人了。  程几拍过陈光俊几张照片,此时拿给毛小伟看,可惜陈光俊颅面骨折,又挨了打,面部肿胀,双目紧闭,已经看不出原先的模样。  “他是你们这儿的保安。”程几说,“你昨天把他绑架了,然后他就变成这样了,现在想起来了吗?”  毛小伟终于装不下去了。  程几讥嘲地问:“哦,想起来啦?”  毛小伟大张着嘴,在手机上打字:他死了?  “死了。”程几故意道,“你把人打死了。”  毛小伟惊得几乎晕厥,哆哆嗦嗦打字:与我无关。  程几真恼了,用匕首拍他的脸:“无关?呵呵,你倒是撇得干净,你把人打成这样,就轻飘飘一句‘无关’?要不我割你一只耳朵?”  他说到做到,起刀便割!  他是有名的速度快,目前也只有赵家锐或者雷境能制住他,其他人想都别想。  毛小伟纵然尽其所能躲闪,也被他在脸上划了一道,其实不深,但血汩汩而出。  “再说废话,给你脸上打个叉。”程几说,“表明你做人不及格,要回炉重造。”  毛小伟满脸是泪,身颤手抖,手机屏幕上全是错字,好在程几能看懂意思。  他照着屏幕平铺直叙地念:“求求你饶了我,我也身不由己。”  他想了想,摇头:“不饶,因为我就是那保安的表弟。下回再要干坏事,多想想后果!”  毛小伟又是魂飞魄散,打字:我赔钱。  程几说:“钱当然要赔了,但你为什么把他往死里打?都是人生父母养的,你们也下得了手?”  他说的是“你们”,而不是“你”,是因为他意识到殴打陈光俊的并不是毛小伟本人,而是帮凶之类,因为陈光俊健壮,毛小伟干瘦,以身形来讲并不对等。  他拽起毛小伟的衣服领子,拿刀作势要往底下扎。  毛小伟知道自己的命攥就在眼前这家伙手里了,先是疯狂摆手,而后跪下作揖。  “那你老实交代啊!”程几低吼。  毛小伟打字:他看见了。  “看见什么?”  毛小伟:我拉皮条。  “……”程几不信。  拉皮条这事吧,不光彩,但其实挺普遍,不就是牵线搭桥让男女或者男男搞不正当关系嘛?以毛小伟这灯红酒绿里穿梭的职业性质,不拉皮条才怪!  程几想,你可真他妈把我当傻子了!  他漫不经心地玩着匕首说:“我是来讨说法的,我表哥受过什么伤,我就原样复制在你身上。现在我要扎你的脾脏,因为我表哥脾脏没了;另外我表哥寒冬腊月被人扔在外边等死,一会儿我也扔你,送你下了阴间,他可以亲自教训你!”  毛小伟两手抱拳,磕头求饶。  他的嘴巴麻木至极,脚踝在滚下小坡时受了伤,也不知道骨头有没有没断;身上只穿着一套薄薄的西服,连毛衣都没有,如果困在这个山间的积雪坑里冻上一晚,必死无疑!  “说嘛,说真话。”  程几当然不会真捅他,吓唬他而已,偏偏此时手机又震。  “……”  不会有其他人,程几觉得好烦哦,但非接不可,只得用匕首柄夯了毛小伟一下,接起问:“嗯?”  齐北崧问:“你人呢?”  “……外面。”程几说。  齐北崧问:“哪个外面?”  “外面就是……外面。”  毛小伟发出了呜咽声,齐北崧问:“你边上有人?”  程几捂住话筒,回身踹毛小伟一脚,才答道:“没有啊,是风。”  齐北崧说:“今天没什么风啊。”  毛小伟学不乖,还呜呜叫,虽然发不出完整音节。  “有风。”程几跪在毛小伟后脑上。  毛小伟精瘦干瘪,被他压进雪堆里差点儿窒息。  齐北崧问:“你到底在哪儿?”  程几说:“你……唉,你老管着我干嘛?就不能让我单独呆会儿?我也得有私人空间呐!”  齐北崧说:“不能。”  程几反问:“你又在哪儿?”  他想估算距离,还奢望在齐北崧到来之前离开。  “我也在外面。”齐北崧回答得可真狡猾。  程几没好气地说:“我挂电话了!”  “别挂。”齐北崧说,“咱们定个会合点,你现在往388包房去,我也过去……”  “行,去!”程几不等他说完便掐了线。  他把毛小伟从枯叶覆盖的雪堆里拎出来,怒道:“我才不去!那包房是他以前玩人的地儿,我去了,我算什么人了?”  毛小伟毫无还手之力,紧闭着眼睛等待拳头砸落。  程几却没打他,话还没问完呢。  程几抓起地上的雪,擦了擦毛小伟脸上的血,借着上方昏暗灯光观察片刻,烦躁地说:“没时间了,我得走了。真他妈气死人,管头管脚的,害得我什么事儿也做不成!”  后半句他是骂齐北崧,语气里全是嗔怨。  他问毛小伟:“想死还是想活?”  毛小伟当然是想活,上班时间死在自己单位太冤枉了!十多米外就是人来人往的员工洗手间,可程几有办法让他一辈子爬不上去!  程几说:“想活的话,就在这坑里等着,我把那人处理完了还来找你。别耍小聪明逃跑啊,你藏哪儿我都能找着!”  毛小伟都怕死这个瘟神了,都没听清他说什么,就拼了老命点头。  程几攥着拳头说:“你的手机卡我拿走了,顺便告诉你,没有sim卡打不通110,我试过。”  毛小伟慌忙拉住他,示意自己的颞下颌关节还脱落着。  程几啐了一口:“别得寸进尺?自己去医院找医生,我会卸不会装!”  毛小伟飞快缩手,谢他不杀之恩。  程几壮志未酬,气呼呼地往坡上爬,忽然手机又震。他火冒三丈,真想把那几寸长宽的破烂玩意儿就此扔了!  有追这么紧的嘛?怎么不干脆把人栓丫裤腰带上?!  眼见坡顶就在上方,他伸手去够,没想到等待他的却不是积雪、冻土和枯草,而是另一只手。  齐北崧挽住他的手腕,一下将他拉了上来,并拽掉了头套!  “哟,这不是我宝贝儿嘛?原来在这个外面,你可真够野的!”齐北崧举着手机说,亮起的屏幕显示正在拨号。  程几终于明白他为什么频频拨打电话了,是为了更准确地定位!这王八蛋!  “不解释吗?”齐北崧拧着那双俊逸的眉,身影笼罩着他,手里举着头套。  “……”程几问,“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和你一样,”齐北崧说,“爬窗。不过我有人带路,所以没耽误时间。”  在他身后十多米处的荒草丛中站着周经理,手持小手电,缩着肩膀,一副倒霉模样。  “……”程几更加沮丧了。  周经理却仿佛知道他所想,连忙开口,以证明自己并非一开始就和齐北崧连手。  “咦?程程?还真是你啊!这么多天不见了,你怎么回水月山庄也不和我打声招呼呢?”  周经理的语气惊异又热络,“齐少刚才突然要我帮他找你,我还以为他开玩笑呢!哈哈哈哈!你跑到这野地里来干嘛?这儿虽然还属于水月山庄的范围,但真的很荒哒,说不定还有野狗什么的,很危险哦!”  程几也尬笑,哈哈哈哈,好久不见,身体好吗?  周经理说,好的呀好的呀,你学习好吗?  齐北崧脸上一丝笑意都没有,问:“坡下面是谁?”  谎言太拙劣,糊弄不过他。  他的眼神轮流扫向程几和周经理,又望向坑中犹自挣扎的毛小伟,最后锁定在程几脸上。  “演啊。”齐北崧说,“怎么不演了?”第五十五章   齐北崧觉得程几穿得比往常臃肿,便在他胸口拍了一下, 顿觉手感不对, 拉开外衣一看,问:“你这是防刺的还是防弹的?”  程几说, 防刺的。  齐北崧冷笑:“想欺负我不懂?我玩这个的时候你还不会走路呢, 也不想想我是从哪个院里混出来的。这是防弹的, 而且是美军制式, 你这张小嘴什么时候才肯说句真话呢?”  程几说:“是吗?感觉挺保暖的,今儿真太冷了!”  “怕冷穿羽绒背心, 比这个轻一百倍。”齐北崧又拍拍他, “现在再给你发一挺冲锋枪, 你就能到我们那院站岗去了。”  程几说:“冲锋枪就算了, 发我一柄钢叉吧,我到机场执勤去。”  齐北崧不高兴:“没跟你开玩笑,你到底在这儿干嘛?”  程几闭嘴不语。 第73章 程几反应过来,笑道:“我就是这么一说,你还真后怕啦?”  齐北崧说:“我保证往后没人敢他妈动你,我半道上就把他们埋了!”  “那谢谢您了啊。”程几说,“先撒手吧。”  “我是真的喜欢你。”齐北崧轻声说。  程几说:“……嗯。”  齐北崧立即抬起眼睛:“你说‘嗯’?”  “嗯。”程几说。  齐北崧问:“嗯是什么意思?”  程几说:“嗯的意思是:你先让我把话说完。”  “我不管,你说‘嗯’了!”齐北崧放开手,跑去提壶泡茶,“这个‘嗯’字就定终身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老天爷作证!”  程几苦笑:“别打岔行不行?眼下这件事很麻烦啊!这毛小伟也真够狠的,那保安不就是看到他们……”  他突然顿住了,好长时间不说话。  齐北崧问:“怎么了?”  程几缓缓地转过眼神,说:“刚才毛小伟提到几个关键词:包房客人,酒吧,不是出来卖的良家,下药……这不就是你和沈子默第一次碰面那天晚上的情况嘛?你那天到底有没有问酒吧要过一支红酒啊?”  齐北崧从来没有要过酒。  那天沈子默进门送酒,门外的雷境和王北风都认为是齐北崧要的,可他没有,还以为是周经理出于歉意送的(谁让周经理带了个花里胡哨的丑八怪进来)。  齐北崧顿时脸色变了,打电话给王北风:“那个酒吧的经理还在吗?把他带进来,让周志文也进来!”  王北风赶紧把周经理和毛小伟丢进了包房。  程几追问那晚的事:“毛小伟,你真不认识沈子默?”  毛小伟这次承认了,只说是有人介绍沈子默来工作,自己就接受。  程几问:“你为什么让他给齐北崧送酒?”  毛小伟不答。  齐北崧说:“媳妇儿,把他肩膀卸了。”  “别别别!!”毛小伟边退边摇手,终于承认,“酒里做了手脚……”  “你想拍他和齐北崧的小视频?”程几问。  毛小伟艰难地说:“原本……本是这么打算的,齐总您那个……您老的小电影值钱啊!木盒上、酒瓶盖上都装着针孔摄像头,不管哪个对着床都能拍到。再说我买通了一个人,就是最近常来的那个老吴。我让他呆在屋里帮忙把摄像头摆正,沈子默进门的时候他还在,是他接的酒……”  老吴就是那个打电话让周经理去救人的老混子,当天他的确找借口进入388包房。  齐北崧恼得一下子站了起来:“你们他妈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把主意打到我头上?!”  毛小伟慌忙高喊:“我也就是鬼迷心窍!我错了!我真错了!再说齐少您那天不是眼观鼻鼻观心,啥都没干嘛!”  齐北崧看了程几一眼,纵然胆大如他,也不免后怕。  其实那天晚上真没打算对沈子默做什么,但如果不是程几闯进来打断,他和沈子默继续吵下去,后面的事就不敢想了!  真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他在两位保镖的拱卫下到熟悉的地方玩儿,自觉没招谁惹谁,居然差点儿着了人家的道!  要不是程几为了给干表哥出气,夜探水月山庄,他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操……”齐北崧从牙缝里只挤出这么一个字。  他气得整个身子都在抖,程几赶紧拽住他,免得他暴起杀人。  齐北崧反手和程几十指交握,程几不解,齐北崧说:“走,回家!”  “什么?”  “这种地方以后再也不来了!”齐北崧拽着他就往包房外走。  程几指着地上的毛小伟问:“你不收拾这家伙?”  齐北崧铁青着脸吼:“周志文!!”  一直缩在墙角的周经理答应道:“啊?在!”  齐北崧说:“这是你们酒店内部管理出的问题!他没害成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弄他,你处理吧!该报警就报警,该打死就打死!”  “哎!哎!”周经理点头。  齐北崧拉着程几快走,王北风赶紧跟上,在电梯门合上前闪进去。  电梯里谁都没说话,程几和王北风不时盯一眼齐北崧的脸,生怕他年纪轻轻心肌梗死。  上了车,王北风开车,程几本想坐副驾驶位,被齐北崧紧紧拉着手到后座。  程几说:“消消气吧,事情都过去了。”  “我不是气他们!”齐北崧的神情光火。  “那你气谁?”  齐北崧转过脸来,烦躁里带着愧疚:“我气得是如果早知道你那天闯进来是救了我,我后来就不会那样对你!我对不起你,还有你妈,我气我自己!”第五十六章   程几看了齐北崧良久,忽然问王北风:“北风, 有烟吗?来一根。”  王北风掏出一包扔给他, 嘟哝道:“你们这些货都是什么毛病,从来不自己买烟, 尽蹭我的!”  程几从烟盒里掏出一支, 塞进齐北崧嘴里。  “嗯?”齐北崧撑着额头。  程几拔出点烟器给他点上, 在他脸侧说:“哥, 没有谁对不起谁,都是命, 我妈最后那样也是她的命,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 往后别再提了啊。”说罢拍拍他的背。  齐北崧转身就把他搂住了。  “哎哎烫!”程几躲着他的烟头。  “……”齐北崧一言不发。  程几说:“行了行了, 我知道你难受,你道歉我心领了。”  王北风忍不住扭头看热闹,程几提醒:“前面撞山啦!”  王北风赶紧转回去扶方向盘, 车子打了个滑恢复靠右行驶。  程几心想往后有事可不能带这傻大个出来, 他不如赵家锐, 锐子的好处在于就算我和齐北崧真在后座上那啥啥,他都不会回头!  齐北崧倒不在乎王北风干了什么,他专心致志埋程几胸。  程几说:“真烫着我了!”  齐北崧将烟头在烟灰缸里摁了, 继续埋。  “……”程几问,“怎么了呀?想哭啊?想哭我回避一下?”  齐北崧拉下他的小圆耳朵说:“别回避, 往后你就是我的命。”  程几的脸腾一下就红了,起手打算推开他:“……”  齐北崧不肯撒手:“越想越气, 再让我抱会儿,你这腰好。”  王北风又回头了。  程几吼:“干嘛呀你?王北风你要命不要?!那边是悬崖!!”  王北风则想:唉,这时候就知道自动驾驶高科技的好了!  突然程几喊:“停车!”  王北风吓得一个急刹车,车上三人都在惯性的作用下往前搡,程几自己也差点儿冲到前座去。  齐北崧问:“怎么了?”  程几一脸尴尬说:“糟了糟了,我把我爸忘在水月山庄了!”  “你爸?彪哥?”  程几赶紧拨老耿电话,后者在没暖气的车里都冻成冰棍了,开口便哆嗦着问:“儿儿儿子怎怎么样啊?问着了没?”  程几说问着了,还痛扁一顿,忒解气,你快下来吧!  老耿说:“可可可我还没打着啊,把把把狗日的带出来也让我扁扁?”  程几说你下来吧,我要来几万块钱赔偿金,医药费有着落了,咱们一起给小俊送去,我在山道上等你!  他收了线,齐北崧诧异地问:“酒吧那傻逼经理赔钱了?”  “没有啊。”程几说。  “那你说什么赔偿金?”  程几说:“哦,我身上还有点儿钱,到时候拿出来哄他高兴,大不了回头再得向毛小伟讨。”  “……”齐北崧说,“我眼睛都快被您的圣光闪瞎啦!”  又附耳:“多亏你老公有钱,否则看你怎么装款爷。”  程几横了他一眼,推门下车。  车里暖如三春,车外冷如冰窖,奈何车里有王北风。  王北风这人真坦荡,看热闹从来不偷偷摸摸,全程瞪着铜铃大眼。  齐北崧跟着下车,和程几一起走到车后等老耿,山间清冷的空气让两人不由自主打哆嗦。  程几手上还捏着王北风那包烟,于是分给齐北崧一支。  齐北崧自己点上,又帮程几点,两人同时吸了一口,又同时喷出,感觉在水月山庄憋的那口浊气也随着烟雾爽快地吐出去了。  齐北崧背靠着车,在弥散的烟气中打量眼前之人,忽然问:“喜欢吗?”  程几用夹烟的手指扶着太阳穴,眼睛直直地望着山路:“你问什么?是喜欢这座山,这天气,这半夜三更,还是喜欢我今晚做的事?”  “喜欢我吗?”齐北崧问。  程几差点儿呛着,咳了两声把眼睛转过来。 第75章 程几笑了一下,不在乎地揣进兜里。  程几上老耿的车,提醒他修车灯,老耿却问:“那小子不是你兄弟吧?”  程几说:“是兄弟。”  老耿说:“你和兄弟们是这样的相处法?”  程几扑哧笑了,问:“你觉得他怎样?”  老耿眯着眼睛看前边的山路,多久才答:“别的不说,你搞这么一个放在家里,养得起吗?”  程几说:“你罩着我呗?话说你这个月还没给我发工资呢!”  “别惦记着那几个工资,等我八十岁就把房子过户给你!”  “您今年贵庚?”  “四十九快五十啊。”  “画一个三十年的饼,可真有您的!”  “都是你的,我的就是你的!”  “老耿啊,我们赶紧往下撤吧,别啰嗦了!”  “不叫爸,好歹也叫个彪哥!”  两人一边斗嘴,一边开车下山。  另一辆车上,王北风开着开着,偶然看了一眼后视镜,差点儿把心脏病吓出来!  “!!”他回头。  齐北崧问:“你这开车老爱回头是什么毛病?”  王北风吼:“齐少!!我他妈魂都飞了!我还以为有人要劫车!!”  齐北崧正戴着程几落下的防恐警用头套,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  他深深吸一口气:“我媳妇儿戴过的,真香!”  王北风忍无可忍:“老齐你是不是有病?!”第五十七章   程几和老耿在凌晨赶回诊所。  陈光俊今天的点滴已经打完,医生帮他封了留置针头后, 回楼上自己房里睡了, 取而代之的是他的助手——一名烫头纹身、同样看起来不专业,但其实相当专业的女护士。  玉姐则盖着羽绒服, 睡在隔离房外的病床上。  老耿推醒玉姐让她回家, 自己霸占了那张病床。程几没有办法, 只好趴在桌上睡。  到了半夜三四点, 他浑身酸痛忍无可忍,坐起抽烟。  他触碰到口袋中的电子烟, 想起了齐北崧……是不是应该把老齐带到程女士坟前给她看看啊?表明自己有对象了, 她在九泉之下可以少为自己操心。  他突然想起程女士并没有坟。  再然后想到没有坟也就算了, 老妈妈几十年的家当还在沈子默那儿呢!  程几一下子就被呛着了, 咳嗽数下,苦恼得直抓头发。  真要命,居然把这事儿给忘了!  他不想见沈子默, 因此将对方的消息设置在不提醒, 此时翻看, 才知道人家一直惦记他!  沈子默并非天天发消息,但年节期间问候不少,表现得有礼有节, 还屡次为当初对程几动手动脚的事儿道歉。  程几觉得他未免有些婆婆妈妈,自己又不是大姑娘家, 被摸了当时是生气,过后也一笑了之。  沈子默的最后一批消息就发自今晚, 有七八条之多。  第一条是问好,后面是问他什么时候来找他拿东西,又委婉地提醒程几的家当已经对他造成了困扰,但说得极为礼貌,语气里看不出埋怨。  程几这就有些不好意思了,当初把家搬过去时说好了只临时存放几天,结果一放就快两个月,连招呼也不打一声,未免太不厚道。  他觉得亏欠沈子默,想到沈子默在毛小伟事件中也是受害者,不如去找他一下,一方面解决自家的事,一方面也提醒他以后打工多留心眼。  他回复:明天上午来找你。  清晨,他走出城中村,喊出租车往沈子默的学校去。  司机在导航里输入“y美术学院”搜索,程几在一旁看到了“k理工”的所在,顿时百感交集。  沈子默以前说过,两人的学校离得很近,几乎就在隔壁。  听说k理工在国内算是一所不错的大学,排名很靠前,毕业证书的含金量挺高,但不管是沾到“理”还是“工”,他都一窍不通。  上辈子他都不知道怎么从母校毕业的,可能老师看他长得帅?或者嫌弃他留校会带坏后来人?总之也不知道考没考及格就被一脚踹出了学校的大门。  学渣不管转世几辈子,都是学渣。  司机和他闲扯,问:“你是y美术学院的啊?我认识一个老板的孩子也在那儿上学。”  程几说不是,去见朋友。  司机说:“哦,那里面都是艺术家,学生一个个都打扮得奇形怪状的,脑子里想的东西也和我们不一样!我们是吃喝拉撒睡,他们是光呀影呀雾呀,反正我听不懂他们说话!”  “对,听不懂。”  程几礼节性地笑了一下,想起沈子默,发现竟有些面目模糊。  沈子默长得淡,发色淡,五官淡,神情淡,没有什么突出的特征,只是叫人观感舒服,以至于一段时间不见,都快把这人给忘了。  程几也想不到到自己穿进这个小说世界,拆散一对虐恋鸳鸯,到头来却和齐北崧搅和到了一起。  他托腮想:啧,那我老人家是不是jian夫啊?  ……好像是,因为抢人媳妇儿了。  而后他又考虑见到沈子默后该用什么说辞,毕竟上回信誓旦旦要去找他,结果却音讯全无。他想以沈子默与人为善的个性,应该不会生他的气吧?  y美术学院已到,他记得沈子默宿舍的方位,信步前去。  中途他打了沈子默电话,对方不接,他心下纳闷,加快了脚步。  由于舍友在外租房,沈子默目前独住,美术学校宿管宽松,他平常几乎无人打扰。  程几来到他宿舍前,还没敲门就有人从里面开了。  沈子默系着围裙站在门后,见是程几,笑得如春花般灿烂,连一丝一毫被人敷衍、拖延多日的愠怒都没有,说:“哎哟哟,你总算来找我了!”  这一句温言软语把程几搞得无地自容,心想怎么一个个都跟人妻似的,我他妈何德何能左拥右抱……啊呸,方向错了打住!  “……我来了。”他嗫喏。  “欢迎呀!”沈子默惯常地抱了他一下。  程几咬着下唇,没好意思躲,承受了。  沈子默往屋里让程几:“快进来坐!我手脏,去洗一下手就来!”  “你穿着围裙戴手套在干嘛?”程几问,“做饭?”  沈子默笑吟吟说:“宿舍里怎么能做饭?我在调配东西。颜料的溶剂通常有些腐蚀性,我可不想在大学里就把指纹磨掉,也不想一年毁多少件衣服。”  程几点头,又问:“你刚才没听到电话铃?”  “没有啊,我手机放了静音,你给我打电话了吗?”沈子默说。  “嗯。”  沈子默洗了手给程几泡咖啡,程几表示喝了睡不着,白开水就行。  沈子默便给他换了杯速溶奶茶,冲得浓浓的,程几接过来喝了一大口,觉得甜得发齁,但没介意。  沈子默毫不掩饰高兴的情绪,连珠炮似的说:“我上回去长康医院,听说你妈妈去世了,我没帮上忙,心里苦恼极了。后来又听说找不到你,我生怕你出事,担惊受怕了好久!差点儿就报警了,可警察问我和你是什么关系,我答不上来。你到底去哪儿了,最近好吗?”  程几有些内疚,低头说:“没事,挺好的。”  沈子默问:“你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  程几说:“哦,我想……”  他后面的话没说出口,沈子默就说:“你是不是想通了?”  “啊?”  “你是不是想通了,愿意和我在一起?”  “……”程几缓缓放下了奶茶杯。  沈子默观察他的表情,颇为失望:“啊,你不是因为这个来的啊?”  “我……”程几说,“我家里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老放在你这儿,我觉得不太合适,所以……”  “所以要拿走是吗?”沈子默黯然地叹了口气。  这口气叹得柔肠百结,要不是程几确实对他没感情,差不多就得跪下了。  “那你准备拿哪儿去?”  程几尬笑挠头。  其实他出来之前已经想好了:反正他打算和齐公子搞对象了,要不让齐大公子帮忙租个房?  “我租了一套房子。”程几说。  “在哪儿?”  程几答不出来。  沈子默以为他不肯说,苦笑道:“唉,好吧,我不问了。这就是你的选择吗?你是打算和我彻底断绝关系了吗?”  程几连忙摆手,按照直男习惯说什么往后还是朋友之类的糟烂台词。  沈子默已经调整了情绪,说:“你家那些东西数量不少,老是放在学校不方便,也怕被人说闲话,我已经叫人搬走了,你跟我去拿吧。”  “搬哪去了?”程几问。  沈子默笑了笑,说:“我祖母的一套房产里,那房子原本就是为我准备的,只是现在还没过户。房子离学校不远,现在一起过去好吗?”  程几一口气喝完奶茶,欣然同意。 第77章 沈子默表示遗憾,继续叙旧:“再然后你让我躲远一点儿,到一个不知名的小乡镇去别回来,你觉得我躲了吗?”  沈子默柔声说:“我没躲呀,我在找你。说真的,打听你可不容易,我又不是那个姓齐的纨绔,有那么多的爪牙。程程,你在学校不怎么受欢迎啊,提到你大家都一脸茫然,甚至老师都要回去查花名册。说真的这让我很高兴,因为他们都是蠢货,只有我一个人能发现你的好。”  他得意地笑道:“顺便说我撒谎了,咱们并没有任何共同的同学,那个人是我随口编出来的,你则是我费尽心思打听出来的!”  “手拿开!!”程几怒极。  然而没有,沈子默按在了他的ru尖上。  “程程,你穿过ru环是吗?”沈子默问,“你猜我是怎么知道的?”  程几瞪圆了眼睛。  “我看见的!”沈子默嘻嘻笑道,“那天晚上你穿的衣服领口很大,前胸还有两处裂缝,我一眼就看见了!感觉好震惊又好漂亮,你穿了一边还是两边?”  他把程几的衣服掀到胸口上方,脸埋下去观察。  “操!”程几手抓床单,但是身体重如千钧难以移动,刚起来一寸就被对方按下。  “原来只一边。”沈子默卡着他的脖子说,“那另一边我帮你穿好不好?我还没做过这种工作,就怕把你弄疼了,如果疼也不要怪我哦。”  他在程几胸口亲吻:“因为以后我会让你更痛,我有多爱你,就让你多痛,因为你也让我痛不欲生……你的身子真美,程程,你真美……”  “起开!!”程几从嗓子眼里嘶吼,声音发颤。  “姓齐的睡过你没?”沈子默问。  “……”  “没睡过是吧?”沈子默表示惋惜,“这么长时间了,他居然什么都没敢对你做?”  “他不会……勉强我。”程几说。  “因为他是个懦夫,胆小鬼,小丑!”沈子默大笑,“废物!程程你选错人了!他不爱你,他不爱你所以不想碰你!”  “滚!”  沈子默吻他:“我爱你,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比他强,但是我现在不能告诉你,我的鹿,我比他强……”  程几拼命想躲,然而身体不能挪动分毫,只是龇牙咧嘴。  沈子默起身:“我去给你弄吃的,我知道你所有喜欢的菜色。今天你可能吞咽不便,从明天开始我在饮食上每天给你换花样,你想吃什么,我就做什么,你要天上的月亮我也摘给你,我愿意照顾你一辈子。”  “我不要!”程几怒道。  “可是我喜欢。”沈子默替他盖好被子,起身往外走,“你在我的掌控下,就要以我的意见为主,劝你最好早些适应,毕竟往后我们要朝夕相处一年。”  程几对“一年”这个精准的数字感到奇怪,问:“什么意思?”  沈子默笑了:“程程,你身上用了药啊,那当然不是好东西,如果经常使用的话,一年之内你就会……死掉吧?但是不用药不行哟,我怕你一旦恢复了力气就要跑走,回到那个姓齐的身边去,所以抱歉了。今天你很乖,主动喝药了,以后如果你不肯听话,我会采用注射的方式,你不晕针吧?”  “你……你……”程几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沈子默连忙说:“当然你还有退路,那就是赶紧爱上我,这样我就不用给你下药了,我带你走,我们可以一起白头偕老。”  “老你大爷!!”程几骂道。  沈子默问:“你会死心塌地爱我吗?”  “爱你大爷!!”  “我看还是先用着吧!”沈子默拉开房门,临走扭头笑了笑。  “你别走,你给老子回来!!”  沈子默说:“我当然愿意守着你,但是不行,我要去给你做饭哦。”  “做个屁的饭!”  “我去买菜。”  “买你大爷!”程几继续骂,“你有本事看着我操你大爷!我操死你大爷啦!!”  沈子默理都不理他,反锁了门。  程几一下子就泄了劲(当然原本也没劲),他快要哭了!  沈子默压根儿就不是原来书里的那个人!  什么《狂情虐爱》,什么《豪门下堂妾夫》,就沈子默这个鬼样子谁还敢让丫下堂?!丫一言不合就投毒啊!  齐公子那直来直去的个性是怎么能虐到他的?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难不成靠全家一起上?!  而且他口口声声说爱,却竟然只想让程几活一年!一年能做什么?绝症病人还争取五年生存期呢!  程几终于明白什么叫做由爱生恨,这翻天覆地的转变真叫人胆寒,但普通人哪会这样转换,顶多是最初嫉恨,而后随着时间推移感情慢慢变淡。  很明显沈子默是反社会人格。  反社会人格不等于犯罪人格,许多高智商的学者就是反社会人格,他们专注自己热爱的领域,忽略人际交往等他们看来是细枝末节的东西。  然而沈子默已经跨过了危险的红线,他把自己的需求无限放大,以自己的意志为绝对正确,而枉顾法律、规则、道德、习俗和他人的意愿与情感。  现在该怎么办?乖乖躺在床上等着挨针,然后挨x(以沈子默的口吻推断必定如此),一年后等着挨烧挨埋,还是起来反抗?  程几当然选择后者!  他从手指头活动起,一根……两根……五根……十根,然后到手腕肘部肩膀,下肢则从屈膝开始,慢慢到能抬起臀部……  他仿佛在做伤后复建,必须强迫自己忍受麻木和疼痛,每做一个动作都艰难而漫长,然而不做的话,往后将会更加痛苦。  房内没有钟表,他不知道时间,但他得抓紧时间。  这药委实过于危险,因为肌肉不仅决定着人的活动,更和各项生理机能也息息相关,试想胃壁不蠕动人会怎么样?血液循环也是主要靠心肌收缩,肌肉是人的第二心脏。  沈子默作为一个非医学专业人员,居然给所谓“深爱”之人使用这种药物,可见他的爱何等扭曲。  程几终于从被窝里探出一只手,搭住了床头柜!  床头柜上有一杯水,他刚才出了些汗,必须补充流失的体液,然而颤抖的手指却怎么也抓不起杯子,只好将头凑过去。  这个动作他都做了很久,脖子难以扛住脑袋,总是无力地往下垂。  双唇几乎靠到杯沿时,他又犹豫了,焉知沈子默没在这水里面加东西?  “……”他决定还是熬着渴,别做得不偿失的事。  他竭尽全力地坐着,观察自己:沈子默将他的外衣脱了,衣服口袋里有他的钱包和手机,如今都不知在何处。  他艰难摸向运动裤后兜,那里面原本塞有几十元零钱和一张出租车票据,也被一道搜走了。  沈子默什么都没给他剩下,他被迫断绝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系。  不幸中的万幸,迷药的效果开始在他身上减退,他明显感觉到视线比刚才更清晰了些,脑子也不再像一堆生锈的螺丝。  他开始打量房间。  沈子默自认为给他营造了一个怀旧的、充满成长回忆的环境,哪里知道他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他,这个地方对他来说和陌生人家中一般无二,他倒是宁愿躺在齐北崧的沙发上,好歹能看到一流的海景。  他的目光转向宽大陈旧的工作台,突然“咦”了一声,那上面居然有一个他熟悉的东西——电子烟!  看来沈子默没做得太绝,知道他抽烟,把这解瘾的玩意儿留了下来。  既然如此,却之不恭,他尝试着从床沿移动到地面,向工作台爬去,心想反正已经这样惨了,先抽根烟感谢一下命运吧!  大约两米的距离,他却花了将近三分钟,又举了几次胳膊才将电子烟拿到手里。  喘着气拉开盒盖,歇了片刻装上烟弹,本想抽一口,却发现了异常。  “……”他倚在桌腿上,用尽全力将电子烟拔开了,为此还弄断了右手食指的指甲。他如今的力气也就相当于一个三四岁的孩子,亏得意志力坚定。  他望向电子烟内部,顿时笑出声来。  ——真是的,居然和我玩心机……  他轻笑想,难怪要把这不讨喜的东西给我!  电子烟的底部藏着一枚比指甲盖还小的多的gps定位仪,齐公子放的。  所以沈子默虽然搜去了他的手机,可齐北崧仍然能够定位他,并且一定会找来,绝对绝对会找来!第五十九章   实际上程几发现电子烟的时候,齐北崧已经在沈子默家的楼下呆了将近半个小时, 随行的还有雷境和王北风。  可以说沈子默前脚出门买菜, 他们后脚便到。  “信号源就在这栋楼,甲单元三十二楼到顶层平台间最强。”雷境说, “如果小程没把东西给别人的话, 他应该就在这里。”  齐北崧盘腿坐在车中, 黑着脸不说话。  王北风说:“我和管理单位那边确认过了, 这房子一共三十三层,顶楼两层是复式结构, 属于同一家, 房子登记在一个叫田爱群的老太太名下。”  雷境接口:“我查过这个田爱群, 她是xxx的夫人, 退休之前职位也不低,沈子默是她孙子。虽说是儿子的私生子,却是唯一的孙子, 所以暗地里应该很重视。沈子默之所以成年之前在孤儿院住了几年而不是在她家里, 估计因为当年他们夫妻还没退休, 生怕传出去影响不好。”  “她儿子死了是吗?”齐北崧问。  雷境点头:“车祸去世的,当年是个有名的花花公子,撞车时还载着两名女子, 也是个一言难尽的人物。”  “沈子默他妈也死了?”齐北崧又问。  “去世有五六年了。”雷境说。  齐北崧顿时忿忿不平:“难怪程儿同情他,这两人境遇差不多啊!”  王北风插嘴:“程儿在他家干嘛呢?信号源从早上九点多就没移动过, 现在都快晚上七点了,这么长时间……”  雷境连忙用眼神制止他胡说八道, 可惜他还是嘴漏:“孩子都生出来了!”  齐北崧勃然大怒:“你说什么?”  雷境赶紧一脚把王北风踹到边上凉快去,说:“你别听他的,小程很可能把电子烟当做礼物送给沈子默了,所以信号才在这里。”  齐北崧更怒:“沈子默算哪根葱?我送我媳妇儿的东西,他居然也敢收?”  “你媳妇那人你还不了解?穷大方呗。”雷境说,“沈子默帮他保管了这么长时间家当,他谢谢人家也是应该的——你先搞清楚逻辑啊,是你媳妇儿要谢他!”  齐北崧说:“就算我媳妇儿谢他,那也是他不对!我最烦沈子默这号人,贼心不死,天天想着来我家里挖墙角,所以程儿到底在不在这儿啊?”  “不知道,再观察观察。”雷境说,“小程喜欢关手机这点特别不好,迷惑了敌人,也迷惑了自己人。”  “不等了!”齐北崧指挥,“王北风,去给我破个门!”  王北风苦笑道:“别呀,听雷老大的呀,他作战经验比你丰富!” 第79章 “喝这个,我儿子的!”雷境说。  “谢谢哥……”程几躺着喝水不便,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结果齐北崧按着不让,他拧开牛奶瓶盖喝了一大口,俯下身嘴对嘴地喂给程几。  程几被他直往里灌,不作反应必定呛着,只好小口小口地吞咽,直到一口终了,两人唇舌略分开,才问:“干嘛呢?”  “你活该!叫你出来瞎转!”齐北崧一边埋怨,一边又闷了一大口。  “别闹……唔……”  “谁他妈闹了?你现在是面子重要还是补充能量重要?”  “有人……”  “你就当他不在!”  “可是……唔唔唔……”  前排群众王北风扭过头,为了看清楚些,又默默地从兜里掏出了100度近视眼镜。  雷境说:“北崧,现在知道我开车的好了吧?换了王北风的话,咱们早就钻河沟里去了!”第六十章   程几被争分夺秒地送进了医院。  医院高层和齐家熟识,一路开了绿灯, 医生很快在他身体里检测出十多种奇怪的化合物。  反复确认之后, 发现了一两种成瘾性的物质,这意味着程几有可能对药物形成生理性依赖, 在停药后产生戒断症状。  这问题说大是大, 说小是小, 成瘾性物质可以刺激中枢神经引发愉悦感, 增加多巴胺的分泌,其范围广泛, 尼古丁、ke卡因、hai洛因可成瘾, 酒精以及甜食也可成瘾, 一切就看程几的耐受程度了。  程几的耐受程度不用担心, 刚着呢,况且他原本就和奶茶成瘾搏斗了数年,有经验。  他需要留院观察, 期间需要做多次检查, 直到医生确认其安然无恙。  从程几被抽血到送进病房, 齐北崧那张嘴就没停止过抱怨,他在外面是个惜字如金、一言九鼎的家伙,现在絮叨得就像玉姐亲临, 程几被他骂得连头都抬不起来。  他问:“你干嘛去姓沈的家里?”  程几说我拿东西啊。  “那为什么不跟我说?”  程几说我总不用凡事向您请示吧?  “那为什么去这么长时间?”  程几说废话,我被他迷昏了啊!  “他给什么你吃什么, 你是多没戒备心啊?”  程几说我哪知道他要害我?  “他给你喝了什么?”  程几说奶茶。  齐北崧吼:“想喝奶茶我给你买啊,干嘛去姓沈的家里?!”  “……”程几说, “咱别车轱辘了行不行?”  雷境把齐北崧往病房外拉:“北崧你让他休息一会儿吧,你这个智商基本也该放弃交流了。”  齐北崧不肯:“不要,我要陪媳妇儿!”  程几则说:“把他弄走,我要清净。”  齐北崧正要撒泼,突然一拍脑袋:“哎呀,差点忘了!”  他对走廊外喊:“王北风你赶紧回去,如果撞见那个姓沈的就把他摁住,别让他跑了!”  王北风正在和小护士搭讪,闻言嗷了一声。  雷境说:“我也去吧,王北风这傻子一个人不行。你这边的话,我喊陈川过来?”  齐北崧摇头:“你们都散吧,这儿有我就够了。”  雷境表示怀疑:“不要人帮忙?”  齐北崧看了床上的程几一眼,坚持道:“我一个人足够。”  雷境和王北风离开,齐北崧关上病房门,外套一脱,轻车熟路地滚到程几床上去了。  “又来?”程几笑问。  齐北崧皱眉斥责:“我想过点儿二人世界真不容易,他们跟着也就罢了,你还老出岔子!”  程几挠了挠头:“哎呀,我……我最近这倒霉的,干啥啥不行,是不是该去庙里拜拜啊?”  齐北崧说:“你他妈不听我话就是这个结果,早些年不听我话的都送去劳改了!”  程几笑问:“送我上哪儿劳改去?”  齐北崧伸出手指在他鼻梁上刮了一下,说:“我舍不得,有哪儿不舒服吗?”  程几说:“没什么。”  然而他说这话时全身都是虚汗,内衣都湿透了。  医生说这是药物的正常反应,因为个体差异每个人表现得不一样,有些人会发冷发麻,有些人肢体末端震颤,还有少数人呕吐。  医生让程几多喝补盐溶液,以免脱水。  “很难受?”齐北崧在他衣服里摸了一把,抬手见全是水光,担忧地问。  程几摇头。  齐北崧生气了:“你难受就不能直说吗?在我面前还有什么好硬撑的?”  程几虚弱地说:“可我真不太难受,比刚才好多了,就是衣服贴在身上有些黏。”  “等着!”齐北崧说。  程几见他开门出去,不知道他想干嘛,十分钟后他回来,手里拎着医院小超市的塑料袋,摆在程几床头一样一样往外掏东西,有内衣、毛巾、湿巾、纸巾、脸盆、香皂、牙具等等。  程几侧躺在床,笑问:“你有多久没自己买过日用品了?”  齐北崧偏头想了想:“还真挺久的,我最多自己买烟,这些通常都是海哥买东西时顺手帮我带一份,我其实过得挺糙。”  程几又问:“你买过菜没?”  齐北崧说:“小时候跟奶奶去过,十几年没进菜场了。”  程几说:“买菜是大事,今天要不是沈子默出去买菜,我估计会被困到死。”  齐北崧将脸压低说:“再提他我跟你急!”  他将病床的床头摇高,扶着程几坐好,伸手就去脱他衣服。  “怎么?”程几问。  “帮你擦个背,再换身内衣。”齐北崧说。  “你帮我?”程几不敢相信。  “嫌弃?”齐北崧问。  “没有。”程几说,“吓死我了,想不到啊。”  他没力气反抗,齐北崧三两下就把他剥扯个精光,先用被子盖上,说:“我伺候你向来不遗余力!”  齐北崧到洗手间绞热毛巾去了,程几光猪似的躺在被窝里,不知不觉满面绯红,眼睛里水色盈盈。  不多会儿齐北崧捧着热毛巾往他背上一贴,他便像条鱼似的弹了一下。  “烫着你了?”齐北崧问。  “还好。”程几闷声说。  齐北崧替他擦背,大概是余怒未消手劲儿蛮横,程几有些痛,咬着牙没吭声。  他正感觉到毛巾沿着背部往上,估计要擦同样遍布汗水的脖子,结果后面那位很干脆地把毛巾一扔,钻被窝里来了。  程几被齐北崧平躺按在枕头上,吻如疾风骤雨般落下,难以招架。  床在晃,他睁开汗涔涔地眼睛,看着身上那狗,半晌方问:“操……不是擦背么?”  齐北崧贴着他的唇说:“算了,过会儿洗澡吧!”  程几无力推动他:“这……这里是医院,上次不就被陈川看见了?”  “所以我啥都不做,就亲亲。”齐北崧说,攫起他的下巴吻着,用舌尖描绘他的唇线。  “别闹了,我光着呢!”程几呼吸慌乱,感觉到对方的腿硬是挤进了自己腿间,往上抵,一切正在失控,“让人看见了影响不好。”  齐北崧忽地跳下床,将病房门反锁,又忽地跳了上来,狂热又疼惜地继续。  “这下没人进来了!”  程几在他的节奏下粗细不匀地喘息:“你……你这叫趁火打劫……趁老子动不了……”  火热的手掌抚上的后腰,指尖按着那处可爱的腰窝,齐北崧低沉地问:“姓沈的对你做什么了?”  程几说:“什么也没做。”  “没做?”齐北崧醋意横生。  “他又没几两力气,能对我做什么?”  “坏蛋!”  “骂谁?”程几问。  “骂你。”  程几噗地一声笑了:“下去,等我好了再撒娇。”  “等不及……”齐北崧轻咬他耳垂。  程几不自觉颤抖起来,赶紧咬住下唇,把一声shen吟堵在喉咙里,大部分人的耳朵都敏感。  “趁人之危……” 第81章 那边副驾驶摇下车窗,喊:“雷子!”  “老领导, 什么情况?”雷境问。  黑色吉普上坐的宏城公安局禁毒支队副支队长,雷境的老上级, 姓唐。  当年雷境在特战时,老唐曾是教导员,虽然是政工干部出身,但业务能力极强,转业到了第一线,渐渐便坐上了这个位置。  老唐说:“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所以赶过来了。机场这儿有个人大半个小时前和我们的一位监控对象联系过,通话三分钟,可惜没监听到内容。你们来这儿干嘛?”  齐北崧连忙道:“老领导您先别问我们,您继续说!什么人?怎么联系?”  老唐征询地目光扫向雷境。  雷境说:“我以前和你提过他,我们齐总。”  齐北崧的名字在宏城中上层可是如雷贯耳啊,老唐虽未见过其人,也闻过其声,尤其他和雷境的关系还不错。  他立即伸手道:“你好,齐总。”  齐北崧飞快地和他握了握手:“老领导,您继续说啊!”  “上车!”老唐示意。  齐北崧和雷境拉开车门坐上去,见车里除了老唐和司机还有一名便衣,一看就是老手,身材矫健、眼神锐利。  几人点头就算打过招呼,司机踩下油门继续往候机楼猛冲,老唐出于职业上的习惯和谨慎,道:“齐总,雷子,你们先说来机场干什么?”  齐北崧也不隐瞒,此时自己的实话才能换来对方的坦诚。  “有个人欺负了我老婆,还想坐飞机逃跑,所以我抓他来了。”  雷境补充:“那个人准备前往k国,现在应该已经登机了,他不仅欺负齐总老婆那么简单,还有些复杂的干系。”  “k国?”老唐问,“那人叫什么名字?”  “沈子默。”  车里的三名警察交换了一下眼神,老唐说:“我们要找的也是他,是y美术学院的学生吗?如果是那就没错了!”  齐北崧和雷境俱是一震。  老唐说:“沈子默和一名外号叫‘教授’的监控对象联系过。关于这个人我们不能透露太多,只能告诉你是一个犯罪团伙的智囊。”  “教授?”齐北崧重复。  “人家还真当过大学教授,不过早就下海了。”老唐说。  “所以沈子默可能是涉案人员?”雷境问。  老唐点头:“没证据不能这么说,只能说有涉案嫌疑。”  齐北崧问:“你们下一步准备怎么行动?”  老唐说:“兵分两路,一方面我们三个过来拦人,另一方面在打报告争取。这个叫沈子默的家世清白,没有前科,其实没有充分的理由抓他,光凭他和教授通过话这一点还不够,万一他曾是教授的学生呢?或者是忘年交呢?”  边上的便衣补充:“沈子默要去的k国是个宗教国家,教授本身就有点儿神神道道,万一他给教授打电话,就是问问需不需要带礼物或者求平安之类的,我们贸然闯进飞机抓人就尴尬了。”  齐北崧赶紧道:“他一点不清白,他给我老婆下毒,差点儿把他给害死!”  老唐指出:“齐总,这也是你的一面之词对不对?证据上是不能采信的。总之我们也不管了,先抓了再说,抓错了由我担着。警察死都不怕,还怕尴尬?”  说话间,吉普车已经通过停机坪安保岗哨,朝着远处正在滑行道依次排队、等待起飞的几架国际航班开去。  舱门都已经关上,没有机场方面的配合,万没可能把人从上面揪下来,老唐不停地在打电话,追问:“你们那边好了没有啊?求求你们啦!今天航班没延误,这边还有二十分钟就起飞啦!!”  “就那一架!”便衣看了手机信息,指着一架有绿江涂装的飞机喊。  “走走走!”齐北崧催促。  车速已经拉到了一百码,这在停机坪上是违规的,机场塔楼那边估计气得够呛,开车的警员刚想把警灯放到车顶去,被老唐一下子拉住了。  “等等。”老唐脸色微变,对着电话问,“你说什么?”  那边嘀嘀咕咕说了一长串,虽然几乎是用吼的,但齐北崧和雷境还是没听清。  “停车!”老唐听了半天电话,突然对开车的警员说。  “啥??”车上其余四人同时问。  “停车!”老唐重复。  司机必须服从上级,踩下刹车后急停。  齐北崧扒着前排车椅问:“怎么了老领导?”  老唐示意他们安静,又听了片刻,结束通话说:“完了,拦不下来了。”  “为什么??”齐北崧问。  雷境也说:“只要它没上天,就算在跑道上滑行也能拦!”  老唐摇头:“今天特殊情况,那架航班上有k国的一个访问团,规格比较高,带队的是副议长。虽然k国的面积比咱们一个省还小,但副议长毕竟属于国家领导人,而且k国是君主立宪国家,副议长本身是王公贵族。出于安保考虑,除非顶层直接下命令,才可能重新打开舱门,咱们的申请被否了。”  齐北崧啼笑皆非:“什么叫出于安保考虑?现在一个活生生的投毒犯、非法拘禁他人的恐怖分子就在那家航班上,他们居然不配合抓捕?你们是警察,你们就是安保!”  “上头没同意,说稍有不慎就会引起外交纠纷。”老唐说。  “只是带一个人下来!”齐北崧不肯放弃。  老唐说:“你比较一下飞机上的那双方就行了,一个是履历比咱们还干净的大学生,一个是有可能严肃抗议的议长,哪一方比较吓人?谁会为了抓一个可能有嫌疑的大学生而得罪邻国政府首脑?”  齐北崧指着车窗外的飞机:“可我们已经到这儿了,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沈子默出逃?!等他落地可就完全截不住了!宏城飞k国一天只有一架班次,下一趟航班在二十四小时之后,就算我现在立即飞京城,也赶不及下午京城飞k国的航班。总而言之,等我们赶到k国时,他完全可以藏身到k国的任何一个角落!”  “我知道。”老唐凝重地说,“但我们必须服从命令。”  “可是……”  “我比你更不愿意!”老唐说,“我们也不打算放过任何一个潜在的犯罪分子,否则我亲自出马拦飞机?!”  他们说这话时,程几正一边打点滴,一边坐在病床上压腿,他决定等齐北崧把沈子默抓回来后,就在病房走廊蹬丫的,或者叫鞭腿。  病房走廊长三十米,他发誓要从这一头鞭到那一头,绝不少鞭一米。  飞往k国的国际航班慢慢移动,滑上跑道,越滑越快,随后机头拉升,起落架收起,开始绕着机场盘旋。  吉普车上的几人下了车,无可奈何地目送飞机调整好方向,回归航线,朝天际飞去。  “……”齐北崧悻悻地掏出一包烟,一人发了一支,然后靠在车身上抽烟,神情沮丧。  终于,老唐咳嗽一声,说:“齐总,回去跟你老婆道个歉,说人没抓到。”  齐北崧喷出口中烟雾,学着程几的样子,扶住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照这样下去,我老婆就算不跟我崩,也得把我打死。”  老唐故作惊讶:“哟,你老婆打人?”  齐北崧扫视老唐:“你估计都打不过我老婆。”  老唐喷笑:“你问雷子,我也是特战出来的,虽说老了胖了,可也不见得太弱吧?”  “打不过打不过。”齐北崧摇头,表情很认真,“我对我老婆有信心!”  老唐只当他大总裁开玩笑,也不和他掰扯,上车说:“走吧,飞机都没影了还看什么呢?铩羽而归呗!”  齐北崧恨恨地骂了一句脏话,问:“现在该拿沈子默怎么办?”  老唐叹气:“如果他是戴罪外逃,只能寄希望于咱们和k国之间的引渡条款。”  “那首先得把他们堵在k国,其次也得k国配合啊。”齐北崧说。  在别的国家抓捕犯罪嫌疑人,对于任何一国的执法机关来说都是备受制肘、极其困难的事,所以世界上才有那么多国际逃犯逍遥法外。  老唐冷声说:“我们饶不了他!”  回程路上,雷境对齐北崧说:“老唐没明说,但你应该能听懂吧?他们是缉毒的,盯的案子必定不简单,看来沈子默那小子比我们想象的复杂。”  齐北崧则说:“沈子默背后有高人啊。”  “你也这么觉得?”雷境问。  齐北崧点头:“宏城机场是国内第二大航空港,每天这么多架次国际航班起降,他偏偏选择k国,偏偏这趟去往k国的航班上有个副议长,我觉得这不是巧合。”  雷境说:“我甚至都怀疑他不是临时起意要跑,而是把小程迷昏的那一刻就打算带他走。”  齐北崧没考虑到这点,手臂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不是吧?”  “猜测而已。”雷境说,“无论怎样,你都差点失去你媳妇儿。”  齐北崧打了个寒颤,咬牙说:“他要是敢把程儿带走,不管天涯海角,我都得弄死他去!”  其实雷境还觉得一件事挺奇怪:沈子默既然有高人指点,为什么要用真实身份出境呢?  对于某些人来说——比如他和齐北崧——伪造假身份并不难,只是愿意与否。沈子默既然和犯罪团伙的智囊有牵连,那边就不提醒他要注意隐蔽?  他转念一想,心说大概是来不及,智囊不是神仙,一夜之间造不出各种完备证件。  齐北崧和他商量:“沈子默的事情你再去问公安打听打听。有消息之前,沈子默出逃,还有他涉案的事先别告诉程儿,免得影响他心情。”  雷境目视前方:“打听当然可以,第二件也可以不说,第一件瞒不住的。”  “就说沈子默因为在学校里投安眠药害同学,被警察带走了。”齐北崧说。  雷境微微摇头:“别撒这种谎,不出一天就会被揭穿。”  “那毕竟也有一天。”齐北崧苦闷地点烟,望向窗外道,“程儿明天应该能出院,到时候再说吧。”  两人对好了词,回到医院,程几正守在病房门口盼星星盼月亮呢,眼睛闪闪发光。  “人呢?”他发现那二位两手空空。  齐北崧按先前串好的口供说了,程几一脸惊愕:“啊?他在学校投毒?投给谁了?”  “投了七八十来个人呢,都大剂量安眠药,在学校食堂投的。”齐北崧说,“他是惯犯!”  程几挠头:“不可能啊,他们学校看上去挺安宁的,不像发生过这种波及人数众多的恶性案件。”  齐北崧说,他给你下药的时候看上去也挺安宁的,这不是突然东窗事发了嘛。学校当然不能乱,出事了也只能捂着呀,否则名声不就完了?名声完了,往后怎么招生?  他说就酱吧,我回一趟公司,那边还有个会!老雷,一起走啊!宝贝儿,我晚上过来陪你哈,你乖!  老雷说,啊……好,一起走。  程几叫道:“你们给我等等!”  齐北崧和雷境蹿出去了。  “等等!”程几又喊,奈何手背上还打着点滴,没能追上。  “……”他盘坐在病床上,恨恨地咬着下嘴唇。 第83章 又继续了二十分钟, 搬家结束,搬运工们散去,陈川带着两个小弟跳上面包车先走, 程几则和齐北崧留在最后, 原封不动关好沈子默家的大门, 这才下楼坐上皮卡车。  齐北崧心情不错,嘴上叼一支烟,打开一杯热气未散的奶茶递到副驾驶座:“是要找个四岔路口对吧?”  程几接过奶茶问:“难吗?”  “应该不难, 到城市外围找找。”  事实是很难。  到了城市外围,经过几个路口都没能停下。首先车来人往, 怕引来看热闹的闲人;其次由于需要焚烧,且烧的是衣服细软, 火势和烟气都不会太小,他们担心当地乡民来罗唣。  没办法只得找更荒僻的地方,渐渐地车便驶入了远郊丘陵,然而山间防火重地,连烟头都不敢乱扔,更别提点火了。  终于发现了一个山间岔路口,前后左右都是碎石子路,距离杂木林带还远,等了几分钟也没车经过、无人看见,两人便跳下车,从车斗里往外搬东西。  齐北崧用纸钱引火,程几挑选东西扔进去烧,两人均是无言。  火势渐大,齐北崧抓起一只纸战斗机说:“这东西扎得还挺有模有样。”  程几微哂,火光印着他的脸,晶莹如玉。  齐北崧将纸飞机扔进火堆,温柔地望着他:“最近都忙忘了,我回去就帮你妈挑块风水宝地,给她好好安葬了。”  “不用。”程几也将大捧的衣物扔进火中,“我妈在殡仪馆挺好的,前后左右都是邻居,埋在山里反而寂寞。”  “那不叫邻居,那叫租客。”齐北崧非要抬杠,“公墓里也能交到好朋友!”  程几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烧完了程女士生前的物品,他盘腿坐在火堆旁叠纸元宝,叠一个,往里扔一个。  齐北菘在车斗里发现几本散落的家庭相册,便拿出来翻看,瞧瞧照片,又打量身边的程几,说:“媳妇儿,你小时候也不过是个柴火弟啊,现在怎么长这么帅?”  程几闻言白了他一眼:“你才柴火弟呢!”  齐北崧指着相片说:“真的挺柴,又瘦又小干巴巴!”  程几凑过去看,只见那时候的程女士还年轻,长发用一条花手绢在脑后松松地扎着,笑容温软,怀中搂着一个小少年。少年有着尖尖的下巴颏,眼珠子漆黑如点墨,神态怯生生的。  程几暗自叹息,找理由说:“那个时候身体不好。”  齐北菘却对着相片“啵”了一口:“我宝贝儿怎样我都喜欢!”  “别腻歪了。”程几笑骂,“把相册收好,这个我不烧。”  他终于叠完了几十只元宝扔进火中,拍了拍手上残余的金粉,等待火堆熄灭后坐回皮卡车上。  齐北菘见他来了便伸手揽他脖子:“往后我滋养你,保证你越长越帅!”  程几眼睛上撩看他:“你滋养我什么了?”  齐北崧倒吸一口凉气,说:“媳妇儿,你说这话很危险啊,晚上不想睡了是吧?”  程几摇头笑,在对方口袋里摸烟,自己点上。  “让我亲亲?”齐北崧又来了。  程几忙把烟举高,免得烫到他:“别闹,回去吧!”  “去哪儿?”  “……”程几吸了一口,悠悠地喷在他脸上,“反正也没别的事,回去造呗。”  “……”  齐北崧瞪视他,忽然单手手持方向盘,发动,挂挡,一脚就把油门踩到了底!  “干嘛呢?!”程几差点儿被他甩到车后座去!  齐北崧激动得眼睛都绿了!  “回去造!!”  程几吼:“我开玩笑哒!”  “放屁!”齐北崧也吼,“这种事儿能他妈开玩笑吗?!”  “可现在才他妈上午啊!”  “我管他妈上午中午下午晚上半夜!回去造!!”  程几说:“猜拳!猜拳!!”  齐北崧向来听媳妇儿的话,加上脑容量只剩平常的十分之一,下意识就和他猜了,还输了。  程几狡猾一笑,宣布规则:“行,回去造,输了的在下面。”  “……”  齐北崧又一脚把刹车踩到底,拉手刹,气势汹汹扑到他身上就扭:“小兔崽子!敢玩老子!!”  程几又踢又挡:“操!疼!滚!!”  两人拧了一会儿,终于齐北崧占了上风,谁让车内空间小、程宝贝儿起不来呢?  他把程几压在椅背上,俯视着对方的脸,眼睛里跳动的火光又野又烈:“你他妈其实没开玩笑吧?”  程几与他四目相对,忽然一笑,仿佛挑衅:“没有。”  齐北崧倾身覆上他的唇。  程几还高高举着那半支烟(这不怕烫到狗嘛),终于想通了,将烟头随意掐灭,扔开,伸手抱住了他宽阔坚实的背。  车窗外雪纷纷扬扬落下,这或许是这个冬季的最后一两场雪了,但距离回暖还有一阵。  这也是几十年来宏城最漫长的一个冬季,凄清萧瑟……对于现在程几来说却热浪袭涌。  齐北崧在他耳侧咕哝,声音低沉嘶哑,性感到极致:“我喜欢你……宝贝儿……我爱你……”  “……少废话!”程几周身滚烫,忍无可忍,“要亲赶紧!”  “我伺候你……”齐北崧的手伸入他的衣服里,往下探去。  程几推他:“这不行,回家去!”  “没事儿……没人看见……”  “我不喜欢在外面!”  齐北菘停住了:“……害羞?”  程几撇过脸,他害羞,羞得连额头都泛着粉,终于举起手臂遮住了眼睛:“……往后要干嘛就干嘛,别他妈废话……回家去!”  齐北菘起身:“听你的!!”  他坐回驾驶座,发动挂挡,又是一脚把油门踩到了底。  程几掩着半边脸,随他怎么飙车,终于手指微抖,又点了一支烟。  齐北崧不住地扭头看他,颈侧肌肉绷紧,眼神堪称凶恶了。  “开慢点儿,”程几混乱地吸着,“我还要命。”  齐北崧突然又踩了一脚刹车!  程几没系安全带,脑袋差点儿磕到前挡风玻璃,刚要埋怨,突然被齐北崧从副驾驶上抱起来,还没反应过来就跨坐在了对方身上!  齐北崧没头没脑地吻他,然后拉开一线,凝视他迷乱的脸,追上唇继续吻。  程几并不反抗,只在交缠的最后咬了他一口,喘着粗气在他耳边低声骂道:“别人抽烟的时候能不乱来吗?”  “烫我,宝贝儿!”齐北崧说,“就烫我心口!”  程几那一瞬间真想把烟头狠狠摁他肉上去,嘴唇抖了抖,说:“滚!”  程几要从他腿上下来,齐北崧不让,两人蹭得浑身都冒了火,直到后方一辆车狂按喇叭超过,这才发现自己停在大路中间。  多亏此路位于山间不是交通要道,车流稀少,否则就闯祸了。  程几爬回副驾驶位,一边抽烟一边平复,说:“送我回去吧。”  “回哪儿?”  “回我干表哥住的小诊所啊,老耿还在那边等我。搞对象归搞对象,我不能抛下他们。”  “不要!”齐北崧赌气。  “老耿不会伺候人,玉姐搬不动病人,非得我去不可。”程几说。  “不要!”齐帅帅摇头。  程几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一口,低声问:“下礼拜带你回凰村行不行?”  “留宿吗?”齐北崧问。  程几笑:“收钱。”  他回到小诊所,第一件事就是把那只带着gps定位的电子烟送给老耿。  老耿问:“干嘛?”  “孝敬爹的。”他说。  老耿感动得热泪盈眶。程几嘱咐说你随身带着,可以保平安。  ——万一出事了,齐北崧那一伙还能赶来救他。  老耿问:“老和尚开过光的?”  “……嗯。”程几点头。  老耿倒没追问他这两天去哪儿了,仿佛心有所感;玉姐则问:“你戴套了没?”  程几说玉姐啊玉姐,我啥都没做,被你说得好像只种马,你怎么跟搞计划生育似的,天天追着人家问要不要免费套?  “我还有药呢。”玉姐说。  总之这一天直到晚上都安宁平顺,病床上陈光俊伤情起色不大,依旧昏迷着。  医生叽里呱啦和玉姐说了一大堆,两个医生的意见总结起来就俩字——不妙。但现在送公立医院也没地方肯接收了,希望陈光俊命硬能扛住。  夜间十点多,病人一天的点滴打完,医生帮他封了留置针头,走出隔离间问程几:“这两天周哥和你们联系过没?”  程几摇头,忽然想起陈光俊的医药费是周经理垫付的,便说:“我们也要找他呢!”  医生斟酌着问:“那天你们□□去,没牵扯到周哥吧?”  程几觉得没有,虽然齐北崧走之前把毛小伟交给了周经理,但那是因为他对山庄内部负有管理责任,一切顺理成章。 第85章 老耿哭天抹泪:“玉姐啊!我的玉姐啊!我的……嗯???!”  他扭头一看,张春玉正就趴在另一张推床上骂人,虽然满脸乌黑,衣衫破烂,头发都燎焦了,但活得好好的!!  “嗯???”老耿转向护工。  护工掀开死者脸上的白布:“这是刚刚在抢救室往生的老太太,九十七了,无疾而终属于喜丧。”  “嗯???”老耿又把脸转向护士,“那你刚才说什么‘她送来的时候就……’”  护士说:“张春玉送来的时候就重度烧伤啊!”  老耿哐当一声就栽地上了!  “……”程几也软软往后倒,被齐北崧赶紧架住。  玉姐还在骂:“耿春彪!程几!你们两个x也不看看清楚就哭,哭他妈谁呢?!”  护士则教育玉姐:“你后背、双侧下肢加起来30%烧伤,铁定要植皮了,你不痛啊?痛就省点儿力气行不行?”  玉姐说我就是因为痛才骂人,我得转移注意力,除了这俩傻逼我还能骂谁啊?  程几的眼泪扑簌簌落下。  玉姐呵斥:“你还哭?”  程几怒吼:“张春玉!我刚才都他妈要崩溃了!!”  齐北崧把他圈在怀里哄:“宝贝儿,宝贝儿……”  玉姐忍着剧痛说:“这……这边要送我去病房,我看到给小俊治病的医生已经先去了,他也重度烧伤,但不要紧,可是小俊我们实在来不及救……”  老耿刚刚憋回去的泪又刷地下来了,他趴在玉姐的推床侧面,悲伤不已。  玉姐也眼眶通红:“小俊今天刚刚有点儿起色,本来我跟医生商量说要不惜一切代价打攻坚战,多熬一天是一天……”  程几闻言微微一震,说:“今天……”  “怎么了?”齐北崧在他耳边问。  程几喃喃:“没有这么巧……不可能这么巧……”  他曾经是警察,他受过训练,他不相信巧合,只相信蓄谋!  “玉姐,你和医生知道诊所是怎么着火的吗?”  玉姐说:“不知道啊,起火的时候在凌晨三四点,我俩都睡着了。他在隔离房里打瞌睡,我在外面床上睡,都挺安宁的。”  “突然烧起来的?”  玉姐努力回忆:“反正我睡到迷迷糊糊忽然觉得热,睁开眼睛时周围已经一片火海!我拼命地拍玻璃才把他拍醒,我俩想把小俊从床上抬起来,结果好大一声爆响,我被震得晕了过去……后面的事就不大记得了,可能是医生救了我。”  程几皱眉说:“世界上没有巧合,所有的巧合背后都有逻辑链!”  老耿问:“你什么意思?有人要害玉姐?”  “对,谁和玉姐有仇,谁就有嫌疑!”  “可玉姐没……没仇人啊!”  程几望向他,说:“她没有,但小俊有,如果有人想灭小俊的口,就会连累到她和医生!”  老耿双眼圆睁,像是挨了一个惊天动地的霹雳!  程几拔腿就要往医院大楼外冲,齐北崧眼疾手快拦腰将他抱起来!  “没证据的情况下别冲动!”齐北崧低吼。  他对一旁推床的护工说:“赶紧走!先把玉姐送到病房!我们等会儿过去!”  程几拼命要掰开他的手:“给老子放开!老子他妈要去找毛小伟问问!是不是他要杀人灭口!”  “不行!”  “放开!老子真动手会把你大拇指掰断的!”  “你掰!”  “撒开手啊!!”  齐北崧不顾他的挣扎,硬将他拉到清净些的楼梯间,按着他双肩将他推到墙边:“你冷静一下听我说!”  程几瞪着他,终于垂下了眼。  “……你说。”  “别自乱阵脚。”齐北崧一字一顿地问。  “嗯……”  齐北崧说:“这事儿是巧合还是蓄谋,我会派人去打听,你先什么都别做就只跟着我,行不行?”  “……”程几说,“行。”  他们听到老耿和玉姐在走廊里惋惜陈光俊,这也是难免的。  陈光俊虽然受了重伤,躺在诊所里还有生存下去的机会,此时却烟消云散,何等可怜。  程几听了片刻,顺势抱住了齐北崧的手臂,抱得那么紧,浑身都在微微发颤。  “怎么了?”齐北崧低头问。  程几后怕。  “……”他闷声说,“我刚才……还以为再也看不见玉姐了。”  齐北崧在他头顶轻吻了一下:“乖啊宝贝儿,我在呢,我去查。”第六十四章   玉姐的丈夫和儿女陆续赶到。  玉姐和老耿一样,年轻时候也曾混迹街头, 当过太妹, 做过女霸王。后来不知为何收敛起了性情,这几十年来过得倒也平静。  她有一儿一女, 都已经长大成人, 外孙也快上幼儿园了。  家人冲进病房, 和老耿抱作一团, 哭的是玉姐受伤,庆幸的是她居然在那样可怖的火势中捡回一条命, 而且只是背部烧伤, 面部和四肢均无大碍。  隔壁病房也有人在声嘶力竭地嚎, 程几和齐北崧走过去看, 发现是那位给陈光俊治病的医生,身边则围绕着老老少少许多医生。  那医生在圈内是个名人,家里有矿, 上亿身家, 却不爱红装爱武装, 喜欢干急救。  他脾气不好、不擅合作,在公立医院呆不下去,就自己整了个小医院偷偷摸摸地干, 没想到一把大火非但将他精心收藏医疗仪器全烧了,还折损了他一位悉心照料的患者。  仪器有价, 生命无价,所以他嚎得比玉姐还大声。  程几好不容易等他哭完, 又等到他身边围观的同行逐渐散去,才走进病房试图安慰。  没想到医生一把拉住他:“帅哥,我觉得这把火不对劲!”  程几问:“哪里不对劲?”  “我没看到怎么起火的,只觉得火势蔓延特别快!”医生想了想,本着实事求是的精神说,“当然我在诊所后侧放了些氧气罐,它们也大大助推了爆炸和火势。”  他补充:“还有我背着张大姐往外逃的时候,发现防盗门推不开,多亏门背后有一把消防斧,否则连我俩都要被困死在里面!”  “怎么会推不开?”  “可能门锁被人焊死了。”  听医生都这么说,程几越发觉得自己的推测合理,但已经答应了齐北崧不能轻举妄动,只好按捺住心情。  他在病房里帮不上忙,便和齐北崧一起先去外边等。  他将自己缩在安全楼梯的墙角,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根烟,可不去吸,长长的烟灰积攒了许久终于掉落。  齐北崧担忧地望着他,观察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而他几乎没有表情。  经历了最初的冲动以后,他现在安静得好像一块卵石,睁着那双原本就大的眼睛,好半天才眨动一下。  忽然他问:“是不是我?”  齐北崧没听懂。  程几说:“是不是因为我的缘故?我去找了毛小伟,打草惊蛇了,所以他开始报复。”  不等齐北崧答话,他又紧接着说:“一定是我的缘故,是我太冲动,我不该听周经理的话去乱打听!我该忍着!陈光俊虽然伤重,好歹还有机会活命,是我错了,我把玉姐和医生也给害了,你也觉得是我错吗?!”  他几乎可以肯定那具烧焦的尸体就是陈光俊,因为大火从诊所燃起,陈光俊首当其冲。  齐北崧狠狠嘬了一口烟,把烟头摁在墙角灭了,双手捧着他的脸,沉声道:“你要是再敢这么说,咱俩还是趁早黄了算了!这他妈和你有什么关系?这事儿发生在谁身上谁能忍?乌龟王八蛋才忍呢!你是我什么人?你怎么能当王八蛋?你是王八蛋那我成什么了?王八老公?别这么早下结论,等我找到毛小伟再说!”  他将程几手中的烟夺过,说:“别抽了,我一会儿叫人帮你买杯奶茶。”  程几揉着剧痛的太阳穴说:“喝不下,胃里胀满的,我刚才在火灾现场看见……”  “不许提!”齐北崧叫道,“我胆小!”  “那你估计当不成法医。”程几喃喃,“我能看,但是后来会吐。”  他倒是说什么来什么,弯腰真哇的一声吐了。  他从昨晚到现在粒米未进,胃里空空落落,吐出来的都是黄绿色的胆汁。  齐北崧心疼地帮他拍背,说你个虎逼,你怎么现在不虎了?你赶紧给我吃点儿东西去!可惜那帮家伙都让我派出去了,否则让他们回家给你装点儿粥!  程几一阵阵地吐着,胃酸涌过食管和喉咙,烧心般痛。  突然他抓住齐北崧,伏在对方身上。  齐北崧用全身力气搂他,直说宝贝儿怎么啦?我在呢……  程几懊恼自己不该睡这一晚上,他要是在场就好了!  他的警觉性虽说比不上过去,但总比玉姐或者医生要高,如果他在场说不定能早些发现起火,说不定有时间把陈光俊抬出来!  在火场中,甚至一两秒钟就能决定某个人的生死!  他缩在齐北崧宽阔的胸膛里,抖着肩膀发狠,他或许应该嘶吼一声以表达现下的痛楚,但是嗓子堵住了,无力感、窒息感和负罪感紧紧地攫住了他。  “别恨自个儿啊,这他妈怎么是你的错呢!”齐北崧将他圈在心口,“你这样我也疼。”  程几痛道:“是我,一定他妈是我!” 第87章 “我男人。”雷境说。  “……”程几瞪着眼睛看他们,居然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都是原来那本书的错,都是设定的错!  “他媳妇儿刚进手术室他就厥过去了,出来后他媳妇儿有点问题进了icu,他又厥过去了!”齐北崧还在强调,“他妈枪林弹雨都闯过的人,在医院一天厥两三次,丢人不丢人?”  雷境说:“不关你的事,反正也不是为你厥的。”  程几心情略好了些,三人随后围桌吃馄饨,还没吃几口,雷境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他抓了走到电梯厅去接,程几目光跟随着他,见他在经过水晶吊灯下方时头偏了偏。  齐北崧醋意十足地说:“别看他,他有主了,看我!”  程几说:“闭嘴,吃你的。”  他熬不住问:“你觉得是什么事?”  “他是情报头子,事多着呢。”齐北崧说,“有事他一会儿会告诉你,别看了,吃吧。”  说着夹起一只馄饨塞进程几嘴里,问:“香不香?”  程几咀嚼,咽下,随意点头。  “我香还是馄饨香?”齐北崧问。  “……”  “谁香?”齐北崧很执着。  “你。”  程几一只接一只将馄饨往嘴里送,直到雷境回来,才充满询问地望着对方。第六十五章   “水月山庄的周志文失踪了。”雷境说。  一股凉气陡然冲上了程几的头顶。  “怎……怎么会失踪?”  雷境问齐北崧:“你最后看到周志文是什么时候?”  齐北崧说:“就是程儿去找毛小伟晦气的那天,我们是半夜十二点多离开的。”  “那就对了。”雷境说, “自从那天晚上后周志文就再没处出现过。因为这两天正好他轮休, 山庄以为他在家;他老婆在国外工作,也不是天天和他联系, 所以直到现在才发现他不见了。”  ……实在不妙。  程几皱起眉头开始咬指甲, 他一紧张小动作就多。  周经理最后和毛小伟在一起, 而毛小伟是有意背叛团伙、向警方投诚的污点证人, 光凭这一点,周经理就处境堪忧。  雷境往嘴里连塞了几只馄饨, 说:“我走了, 这事儿越来越大了, 得去再打听!”  “等一等!”齐北崧披上外套, “我也去!”  雷境问:“你去干嘛?”  齐北崧说:“你还不是打着我和老爷子的幌子到处问?与其你问,还不如我亲自出马!这他妈到底一个什么垃圾团伙害人啊?!”  程几喊:“我也去!”  齐北崧指着沙发说:“等着,这事儿你帮不上忙, 去了也就是牵扯我精力!”  话糙理不糙, 程几尽管不服气, 还是刹住了脚。  “我能帮上忙!”他怒道。  齐北崧在他脑袋上揉了一下:“乖啊,媳妇儿。”然后就和雷境关门而去。  程几顿时就像是只困兽似的在屋里转,他知道齐北崧是对的, 自己去哪儿都没用,但就是原地待不住!  他联系老耿想问玉姐的情况, 那边根本不接电话。  他忽然抓起吧台上洋酒猛灌了一口,躬起背, 五官痛苦地扭曲在一起。  他脸上泛起绯红,满眼是被酒精激出的莹莹泪光,然后往沙发上一横,带着满脑袋的官司睡过去(或者说昏过去),等着齐北崧带回消息。  齐北崧返回时已是次日天明,见程几酒气冲天睡得正香,没舍得喊他起来,而是在一旁守着。  他揉揉对方光洁的脸,揪心地想:这小子要是进了icu,估计我也得厥过去,老子的命都被他攥手里了!  他在程几嘴上乱啄,结果把人弄醒了。  “老齐!”程几一跃而起扑到他面前,“怎么说?”  齐北崧说:“一晚上都没找着周志文和毛小伟,这两人仿佛人间蒸发了。”  程几咬手指,抖腿。  齐北崧安慰道:“别瞎想,周志文也是大风大浪里滚过来的,没道理现在栽跟头啊!”  上午,齐北崧正裹着被子在沙发上补眠,突然被电话铃惊醒。  他赶紧接起,来电的是雷境,语气严峻:“小程呢?”  “还在,挺乖的。”齐北崧看了一眼玄关,见程几盘腿坐在那里盼星星盼月亮。  “我顺路经过,现在上来。”雷境说。  齐北崧把大门拉开,两分钟后雷境走出电梯。  他还有急事要走,示意自己不进门,就站在电梯厅里说:“警方收到一只署假名的包裹,里面是一本账本,记录的是水月山庄毒品交易情况。追踪包裹来源,寄件人是水月山庄前台小姑娘,委托她寄件的是周志文,她除了和快递员接洽了一下,付了快递费,其余一概不知情。”  齐北崧不可置信:“周志文参与了毛小伟的自首?”  雷境说:“对。那天你们离开后,剩下周志文和毛小伟独处,毛小伟一定把真话告诉了他,他则决定帮毛小伟自首。”  见程几同样震惊,他说:“小程你了解周志文的,他这人外圆内方,会做这种事。毛小伟将证据交给他,他交给前台寄出,后来就难说了,水月山庄的监控只拍到了他的车离开车库,随后失踪。”  “就此失踪?”程几问。  雷境说:“嗯,山庄大门口的监控什么也没拍到,车子好似凭空消失了。”  “还有一件事。”雷境说,“刚才警方已经决定暂停搜寻周志文了,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为什么?”程几问。  雷境说:“警力有限,得分轻重缓急。从警方的角度而言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就算找到他,也不过是补充一些毛小伟自首前细节。但如果不对贩毒集团赶紧起底,前期的半年多的努力就白费了,实际上从发现陈光俊被杀之后才开始收网已经晚了,全盘计划已经被打乱,贩毒集团的爪牙们正在疯狂报复。”  程几喃喃:“半年了……”  他太明白一个开展了半年多的调查需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了,首先需要一个专案组,这样的大案要案可能需要几十号人,最少也得十多个。  其次需要一个组长,这个人还兼着其他的职务,半年来应该都睡不太安稳。  那帮组员也没法闲着,得经常加班,盯梢是免不了的。  还有卧底侦查的,联络线人的,信息汇总的,证据分析的……  总而言之,犯罪分子虽然恶臭,但他们身上凝聚着警察闪闪发光的心血。  雷境要走,齐北崧没送,反倒是程几跟进了电梯,喊:“雷哥!”  他迅速按下关门按钮,让电梯直下负一楼,以免齐北崧追来。  雷境不解,程几说:“连警察都放弃了周经理,你觉得他还活着吗?”  雷境沉默地注视他,直到电梯在负一楼停稳,门打开。  “他能活吗?”程几又问一遍。  雷境说:“凶多吉少。”  程几咬紧下唇:“我也这么想。”  雷境说:“你上楼去吧,北崧看不见你会奇怪的。”  程几说:“雷哥,我知道为什么山庄大门口的监控没拍到他,因为他肯定走东侧小门出去了,那个门口的监控是之前他自己移开的,为了让我进去找毛小伟!”  “有这可能。”雷境说。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程几说,“雷哥,但凡有他的消息,无论好坏一定告诉我!我欠他的太多了!”  雷境点头。  程几上楼,门开后被齐北崧一把从电梯轿厢里拽了出来!  齐北崧低吼:“你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跟着雷老大跑了!”  “我跟着他跑干嘛?”程几问。  “呸!我不知道你么?”齐北崧气咻咻地说,“你正义小天使,就差胳膊上带个红袖箍了,你别想跟着他混到警察堆里的去!”  说实在的,这话提醒了程几,以至于他后来真混到警察队伍里去时,认为自己的觉醒应该从这句话算起。  齐北崧跟着程几,赔着十二分的耐心。  其实这人没什么耐心,碰到程几后才硬生生把个性给扭转了,当然也仅限于哄媳妇儿,其余人该咋样就咋样。  程几问他:“吃饭吗?我给你弄。”  齐北崧挺高兴:“我想喝粥!”  程几点头,他要把齐北崧喂饱了,然后去做自己的事儿。  警察抽不出人手找周经理,他找!  他正用长柄勺子轻缓拨动着锅里的米粒,齐北崧贴近,低声在他耳朵边说了一句话。  程几说:“……亏你还有脸提,别闹。”  齐北崧挨得更近了,声音极尽诱惑:“你摸我一下?……都大了。”  “自个儿摸自个儿去。”程几说,“老子还没走到那一步呢。”  “你说过要和我处对象的!”  “那也得慢慢处啊!”  齐北崧黯哑地说:“我没记错的话,你说过要回来造的。” 第89章 程几将十指插入短短的发间,苦闷道:“他是担心我的安全, 怕我会像陈光俊和玉姐那样被人害了……他好像把我当做可以同富贵, 不可共患难的人了。”  “可你们也没富贵过啊。”赵家锐指出了显而易见的事实。  程几说:“他就是头脑简单,以为不认干儿子就把我排除在外了, 他也不想想, 我和玉姐并不是通过他认识的。”  赵家锐点头:“嗯, 张副院长为人仗义, 对你真好。当初在长康医院蹲你,我去的不多, 听说她没少训王北风和陈川他们, 骂他们欺负孤儿寡母太缺德, 有一次还差点拿大拖把招呼王北风。”  “我最最困难时, 也是玉姐拉我一把。”程几托腮郁闷:“人活在世上,总得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吧?有人欺负她,我能不闻不问吗?”  赵家锐突然说:“找他去!”  “?”程几抬起头。  赵家锐说:“找彪哥去说清楚啊, 丫不能始乱终弃!”  “始乱终弃这个词儿真不是这么用的!”  程几问:“你现在又让我出门了?”  赵家锐说:“刚才不让你出门是怕你瞎跑, 万一丢了我得挨齐少的骂。现在让你出门是为了挽回你爹, 你这没亲爹没亲妈的,如果连个干爹都留不住,那不是太可怜了?再说还有我陪着呢, 咱俩加起来是什么战斗力?少说能打二十个人吧!”  赵家锐特善良,纯白小天使。  “那老齐查岗怎么办?”  赵家锐信心满满:“齐少今天在公司的时间不会短, 咱们天黑之前能回来就行,带好手机, 就说咱俩在海滩散步,不怕他查岗!”  程几立马抓起外套,说:“走!”  赵家锐没敢开车,那车上装着gps,人到何处一望便知。  程几先联系老耿,问他在哪儿,勒令他来接自己。  老耿重情,嘴上喊了半天,心里还是不舍得,答应了。  程几和赵家锐站在路口,伸长脖子遥望,等了足有半个小时,几乎快冻成冰棍了,才见一辆旧面包车从山下吭吭哧哧开上来,仿佛远处深蓝的海面吐出的烂铁怪物,好生不和谐。  “干爹。”程几一上车便喊。  “耿师傅啦!”老耿纠正。  “彪哥。”赵家锐喊。  老耿指着赵家锐对程几说:“多跟锐子学着点儿,人家就不喊我干爹!”  程几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你是不是傻?”  老耿当然不承认自己傻,只承认自己是耿师傅。  程几气得连声问:“儿子是你想认就认,不想认就不认的?你觉得我是那种关键时刻会丢下兄弟跑路的人?你自己不仗义,也以为我不仗义?”  “谁不仗义?”老耿怒了,“你有种再说一遍!”  “说好了三十年后房子过户给我,我还等着呢,”程几说,“你有种抵赖!”  老耿噗地笑了。  赵家锐把脑袋插进来:“哟,这么大笔交易啊?那都得努力再活三十年,而且要保证三十年内房子不倒才行噢!你们面馆那老房子有一百多年了吧,保证不倒真挺难的,是吧彪哥?”  程几也笑了,说:“耿师傅,现在是非常时期,咱们自己人不能乱,凡事要团结、要商量,我肯定不是那种遇到麻烦转身就跑的人,你也别拿对那种人的态度对我,行吗?”  “……”老耿眼睛一红,认命了,“叫干爹吧!”  程几笑着在他肩上捶了一下,他要还手,被赵家锐伸手拦住。  “不能捶。”赵家锐正色道,“你捶他要经过我同意!”  老耿瞪眼问:“你现在是他的保镖了?”  赵家锐点头:“他小拇指甲豁掉一块齐少都要拿我是问。”  老耿就转头埋怨程几,说早告诉过你不能搞齐北崧那么个人在家里,养不起是小事,带出去惹眼也是小事,管头管脚多麻烦,照这个趋势下去我看你活不到三十年!  程几说你不要乌鸦嘴。  老耿说我早告诉你要去凰山寺找老和尚算一下命,这是科学,要相信科学,科学的东西来不得半点虚假!你怎么就撞到齐大少爷身上了呢?你这个命盘肯定有问题……  程几好不容易把话题从科学方面拽回来,把周经理失踪的情况告诉老耿,后者吓得虎目圆睁,连声追问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  老耿怪叫道:“那赶紧找啊!”  “问题是上哪儿找去,”程几苦恼,“警察都找不到他!”  老耿说:“我有办法!”说着就跳下了车。  程几还以为他要集合众多老哥们儿找人,没想到他上车后说:“我让凰山寺老和尚算了一卦,现在我知道周经理在哪儿了!”  “……”  赵家锐倒来了兴趣,问:“周志文在哪儿啊?”  老耿严肃道:“老和尚文绉绉说了一通我也忘了,反正是在水里。”  “水里?”程几隐约觉得这不是个吉兆。  老耿说:“科学指引你前进,所以我们要到海上去捞周经理!”  程几在他脑袋上砸了一肘,吼:“干爹你是不是有病?!”  老耿捂着头问:“那你说在哪儿嘛?”  程几指着车窗外说:“他的车就没能从水月山上下来过,你不去山里找,捞什么海啊?!”  老耿说:“再不去捞,万一被洋流冲走了呢?”  程几暴喝:“去水月山庄!!”  其实周经理还留在水月山庄的可能性也不大,但总比在海里靠谱。  车行至半路,齐北崧果然查了一次岗,程几扯谎说正和赵家锐在海滩散步,并拿弹弓打海鸥,齐北崧提醒他不要被海浪卷走,注意保护动物,还有大冷天的在外头吹什么风,早点儿回去。  三人驱车进入水月山的山门,沿着盘山路向上。  昨晚刚下了一场中雪,山中植被覆白,空气凌冽,寒意逼人。  老耿那辆破旧的面包车原本就动力不足,冷天爬坡更加步履维艰,刚转上两个弯道就趴了窝。  程几和赵家锐骂骂咧咧地下来推车,强行推了几十米后实在推不动,只好在靠近崖侧的小块空地上停下。  破车的手刹也不太好使,为防止其倒溜滑下悬崖,程几找来石头抵住轮胎。  赵家锐喘着粗气说:“程儿,你和彪哥的交易包含这辆车吗?他如果说三十年后也把这车过户给你,你可千万不能要啊!”  程几推车推得满头是汗,被冷风一吹头皮发紧,苦笑:“滚。”  没有了车,只得步行,老耿不肯往前,程几非要继续,最后程几赢了。  三人缩着脖子迎着风在马路上前后走着,偌大的水月山除了他们之外空无一人,连车影子都不见,只听见风刮过树梢的沙沙声和鞋底踩在积雪上的嘎吱声。  水月山公路附近有景观规划,哪一块种常绿树,哪一块种花树,哪一块种竹子,哪一块种灌木都经过设计,所以一路走来,虽然冷,眼见并不萧瑟。  又走了几公里,接近小山山顶,已经可以看见另一座小山峰阳面的水月山庄,老耿怨气冲天:“按这个速度,走到水月山庄天都黑了!”  “干爹,你快点儿走就行。”程几劝。  老耿生气:“我就说要去海里嘛,你不听我的!”  程几问:“你看过侦探小说没?”  “啥意思?”  “小说里找人,都是从那人失踪的地点开始找起的。”  老耿埋怨:“不科学,这他妈不是小说,这是现实!”  程几忽然说:“我记得这盘山公路外侧原本有栏杆的,怎么现在都拆了?”  有栏杆吗?赵家锐和老耿都没注意过。  程几记性好,他确定有铁栏杆,还记得夜间行车时车灯打在栏杆反光板上为黄色荧光。  他们在山顶附近看到一副告示牌,才知道此地正在进行景观提升空工程,要安装仿木质围栏,计划某月某日完工。大概是糟糕的天气影响了工期,所以旧的已经拆了,新的却没安上。  这原本没什么大不了,直到他们在某个急拐弯处发现了数道凌乱的车辙印。  车辙印已经被冰雪覆盖了大半,并不明显,之所以能发现,完全因为三人实打实地站在了上面,倘若还开着车,估计也就错过了。  他们将车辙印上的浮雪扫开一些,只见断断续续的痕迹从公路突然转向路边,其中两条仿佛冲向山崖,但中途截断。  悬崖落差约有五六十米,其坡度在七八十度,坡上覆满了灌木类植被。悬崖下面是个狭长的山谷,种着大量樟树。  樟树四季常青,即使到了冬季也亭亭如盖,十几亩的樟树林蜿蜒谷底,夏季时仿佛一条绿色河流,此时落了雪,白皑皑一片,将林子下方的一切都掩盖了。  如果附近有栏杆,就知道车子是否栽下去了,因为那必定会撞断围栏,可惜没有。  程几问老耿:“你看得出这是什么车的车辙吗?”  老耿第一次出狱时曾经当过汽车修理工,一般汽车的小毛小病都会修。  “不是辆小车。”老耿用步幅丈量车辙印,说,“轮胎这么宽,估计改造过。”  程几问:“周经理开的是什么车?”  “你怀疑周经理的车摔下去了?”老耿说。  “我随口问问嘛。”程几说。  老耿回想道:“他的车是辆越野车吧,黑色的……对,那天他从诊所走的时候我还出门送过,全进口某某牌轿车,挺结实挺贵的!”  程几点头:“我要下去。”  “干嘛?”老耿瞪眼,“你还来真的?”  程几说:“这痕迹不正常,不下去看看我不放心,反正一小时之内能来回。”  老耿不同意,赵家锐却赞成:“程儿,我也下!”  “下个屁啊!大雪天爬悬崖你俩是有病啊?!”  程几问:“干爹你是在上面等,还是跟我们下去?”  “……”  老耿傲娇归傲娇,还是愿意跟着行动,三人互相搭着把手往坡下爬,赵家锐身手敏捷速度快一些,程几居中,老耿落在最后。  只爬下去十多米,就听到赵家锐叫嚷,原来他发现了一块车头灯外壳的碎片。 第91章 程几当然没傻,他只是精疲力尽。  “……”他揉太阳穴,“我受不了了,以后口袋里要放速效救心丸。”  齐北崧倒了一小杯洋酒举到他面前。  程几抬起干涩的眼睛,拒绝:“不了,喝了头疼。”  “你现在想干嘛?我陪你。”  程几就地躺倒,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问:“雷哥那边有新消息吗?”  “没有,你别老惦记着。”  齐北崧见他情绪实在差,干脆自己去厨房下了盘速冻饺子,端过来一只一只喂给他。  “你会下饺子啊?”程几被他塞了满嘴,轻声问。  “需要的时候我就会。”齐北崧捏着筷子说,“等吃饱了咱俩练练,心里有什么不痛快冲我发泄得了!”  他放下餐盘,硬把程几拉进了小健身房,后者原本不想配合,架不住他主动求压,只好答允。  “练什么?”程几问。  “你锁我手臂的那几招。”齐北崧说,“格雷西柔术。”  程几点头:“哦,上次是十字固,说穿了就是让对方的手肘反关节受力,算是柔术中运用最广泛的招式了。你躺下。”  齐北崧半秒钟之内就躺下了,只要程几高兴,现在让他做什么都愿意。  程几分开双腿,跨骑在他腰间略靠上,身体重心随着双手撑在他的胸口。  这面对面的姿势让齐北崧荡漾了一下,但立马收敛,因为陪打架绝对不能分心!  “你双手托我肩膀。”程几说,“待会儿我转的时候省力些。”  齐北崧立即照做。  程几脸色不好,但动作还是标准的。他突然身体往侧面滑转,一腿压齐北崧胸口,一腿压他脸,齐北崧一只手臂已经被他抱在怀中。  双方身体呈十字交叉,他双腿夹紧,扣着对方的手腕略微挺胯(专业术语叫起桥),齐大公子立即喊起疼来。  程几问:“咦,现在知道求饶了啊?”  “疼疼疼!”齐北崧喊,“疼媳妇儿!”  “我没用力你怎么会疼?”程几说,“你手肘原先有伤?”  齐北崧身上不疼,他喊的是“疼媳妇儿”,媳妇儿当然得疼着哄着对不对?媳妇儿如果情绪不佳,就得想方设法打岔,让他暂时忘记不愉快。  程几放开手说:“十字固用得熟练的话,可以终结大部分缠斗,现在你来压我。”  齐北崧问:“怎么压?”  程几平躺下说:“就像我刚才压你一样啊,我这不是在教你技巧么?”  齐北崧往他身上一跨坐,程几闷哼了一声:“真重!”  齐北崧双手撑在他的脸侧,俯下身子坏笑:“重好呀,压得你跑不了。”  程几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臂:“用标准姿势,手放我胸口。”  齐北崧早就忘了什么标准不标准,送上嘴唇索吻,本来他也不是真想练柔术,什么乱七八糟的武术哪有媳妇儿好玩。  程几不等他吻到,行云流水般翻转身体,扣住他一只手臂又将他固定住了。  “疼疼疼媳妇儿!”  “……”程几刚想讲解关节技过腿的诀窍,闻言轻斥,“能不求饶吗?”  “真疼!你厉害!我输了!”  程几只得放开了他,显得很不高兴,横了一眼说:“老子不陪你玩了。”  齐北崧一骨碌起身:“别呀,教我柔术啊!我诚心想学!”  程几扑过去又把他压下面了,这次不听他央告,几招掰得他哭爹喊娘。  齐北崧拍地板喊:“胳膊!胳膊!断了断了断了!我要是残疾了不是拖累你嘛啊啊啊啊!!!”  程几问:“服不服?服不服?”  “服了服了!!!”  程几松手:“早求饶多好啊!”  “……”齐北崧心想我一直在求饶啊!  程几跨坐在他身上,仰望落地窗外深沉如墨的天空,耀眼的射灯打在他的脸上,连眼珠都似乎透明。  他的脸色发白,忧虑和疲惫凝聚在他的眉头,下巴颏尖得可怜,但齐北崧知道这才是完整的他。  他太懂事,有时候让人忘了他才二十岁;他担负得太多,人们于是以为他天生能扛;他不提要求,人们以为他从不渴望。  其实他不是一个纯粹的勇士,他所有的勇气都靠燃烧灵魂而来,他会害怕会哭泣,会自我怀疑,会迷茫得像个五岁的孩子,他痛苦的时间远多于享受,所以他热爱每一个给他以友善和希望的人。  谢天谢地,那些人都还活着,齐北崧祈祷他们长命百岁,和自己一起守护他宝贝儿,他男人。  让他平安些,高兴些,从容些。  程几松开他,问:“有烟吗?”  齐北崧无可奈何去找烟和火机:“媳妇儿,你最近瘾很大啊!”  程几叹了口气。  老规矩,两人并排而坐,齐北崧双手拢火先帮程几点上,再给自己点。  烟雾升起,程几随意吸一口,然后用夹烟的手指按住了太阳穴,视线无意义地落在某个物体上。  齐北崧最近才发现这是他的习惯动作,他仿佛经常性地觉得头疼,所以老想去按。  齐北崧将烟叼在嘴里,说:“我来。”  “?”程几略偏头,齐北崧已经按上他的太阳穴,轻重适度地揉着。  “你才二十,到底从几岁开始学抽烟的?”齐北崧问。  “你是从几岁?”程几反问。  “不告诉你。”齐北崧说,“怕你小孩学坏了。”  “呸!”程几轻唾,继续抽。  齐北崧又低头,坏笑着问:“你几岁初吻来着?”  “十六。”程几说,但不是这辈子的十六,而是上辈子的十六岁。  “你知道我几岁吗?”齐北崧神秘地比划了一个数字。  程几微微一笑:“哟,够矜持的,我还以为更早些呢。”  齐北崧问:“十六岁时你吻了谁?”  “高三的学姐。”程几说。  齐北崧大笑:“看不出啊,本事挺大!感觉怎么样?”  “……我忘了。”程几说,将烟放至唇间,上辈子的事情哪还记得。  突然嘴里的烟被抽走,他莫名抬头,齐北崧从侧面靠上来,紧跟着一个绵长而细密的吻,和以往所有的吻都不一样,不带掠夺和压迫,甚至没有急切,而是抚慰。  许久,他放开程几的唇,抵着额头说:“你这小脑门跟冰块似的,吓着了是吗?既然有惊无险,就别一遍遍回想琢磨了,这臭毛病要改!”  明亮的灯光从上方倾泻而下,将他的脸照得纤毫毕现,程几楞楞地看着,伸手抚上他浓长的睫毛。  齐北崧瞬间热情高涨,拦腰抱住程几,后者勉强发出声音:“烟……烟!”  这孙子亲人咬人也就罢了,每次还得烫人!  “攥手里呢!”齐北崧急切地说,“赶紧赶紧!”  程几命令:“灭了。”  齐北崧赶紧掐灭烟头,两人在健身房的角落拥吻,交颈缠绵,直到耗尽氧气。  齐北崧将唇拉开半寸,问:“亲我感觉好,还是亲她感觉好?”  “谁?”程几神色迷茫,眼睛里雾气弥漫,已经被吻得糊涂了。  “高三学姐呀!”  程几勾唇而笑:“当然她好,谁让你满嘴烟味儿?”  “切,你也是!”齐北崧狂热地说,“让我再往下亲亲?”  程几拒绝:“我脏着呢,今天在水月山的山沟里爬了半天。”  “我不在乎。”  “我在乎。”程几推开齐北崧,“你真想干点什么,以后机会多着呢。”  齐北崧顿时认真了:“你确定?我可要为所欲为的啊!”  “……”程几垂下眼睫说,“行吧。”  “宝贝儿哎!”齐北崧一下子将他举高高!  “放下,快放。”程几说,“我今天心情不好。”  齐北崧连忙放他下来,但手没舍得松开,仍然在他太阳穴上卖力地按着,揉着。  他手劲大,程几正好头痛得厉害,两人倒是挺契合。  “我心里堵得慌。”程几抱着膝盖说,“几天之内两条人命,这么多人受伤,好像一切都和我有关,可我又什么事儿都够不着。”  “等,看。”齐北崧给出了简单的两个字,“事情不由我们左右,旁观是目前最好的应对方式,也是对缉凶者最大的支持。”  “就像个没事人似的作壁上观吗?”程几茫然。  “对,直到他们需要你、召唤你的那天。”齐北崧说。  “所以我得时刻准备着?”程几问。  “嗯!”齐北崧郑重点头。  他说这句话完全就是为了给程几一个念想,免得对方老觉得自己做得不够,他哪里知道自己会一语成谶,真的等来了那次召唤。  见程几不说话,齐北崧揽着他的肩膀,将他的脑袋用力按在怀里。 第93章 事实上周经理做得相当不错,他悄无声息地将陈光俊从仓库救回,找医生为其治疗,刻意将其藏身在城中村的小诊所,只可惜后来还是被查到了行踪。  “又死一个……”齐北崧说。  程几脸色煞白,一连灌下去三四盅茶,情绪还没缓过来。  “水里……”他突然冒出一句。  “什么?”郑海平和齐北崧同时问。  程几抬起头:“我干爹在老和尚那里算过一卦,卦签说有个人被困在水里。我干爹一直强调那是科学,大家都笑话他,没想到我们在水月山发现了周经理,你们又在海湾找到了吴警官。”  其余两人沉默,他们当然知道那不叫科学,或许是老天爷不忍心英雄惨死,尸首无存,托老和尚的卦签来引个路。  终于郑海平说:“总之小程,犯罪集团还没被一网打尽,反扑十分嚣张。你算是受害者家属和目击证人,很有可能已经被盯上了,我建议你最好还是谨慎些,至少不要再去凶案现场了。”  他提醒:“那把枪你收好,以防万一。”  “嗯。”程几明白这其中的风险,“谢谢海哥。”  齐北崧说:“我也有枪,海哥你干嘛要跑过来送一把?”  郑海平说:“你代表你自己,我代表咱们家。小程,咱家什么都有,你在安全范围内想干嘛就干嘛,我们老齐家没怕过谁!”  “不怕。”程几说。  郑海平拍拍程几的肩膀,起身告辞,忽然道:“你脖子上有狗印子。”  “??”程几没听懂。  他手摸上脖子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吻痕,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齐北崧脸皮厚,笑嘻嘻地送郑海平进电梯,故意秀恩爱:“他浑身都是狗印子!”  “吹你个大卵x。”郑海平在电梯门关闭时慢悠悠地说,“你个x吃没吃到嘴老子看不出来?”  “……”齐北崧压着门不让关,“你他妈儿子都生了,语言能文明些不?”  “我文明不起来了。”郑海平坏笑,“要文明礼貌,找老雷去呀。”  “操!”齐北崧笑着让他走了。  齐北崧回转家门,见程几已经不在客厅,枪也不见了。  他在家中各个房间找寻,发现那人在客房,并且关了门,看样子今晚需要独处。  “媳妇儿,”他轻声敲门说,“海哥还带了一点夜宵来,我给你留在桌上了,饿了就去吃。”  程几“嗯”了一声,就此不言不语。  直到凌晨他也没睡着,而是坐在床头将那把枪拆了装,装了拆,脑袋里似乎无意识,又像是塞满了,最终最终汇成了一句话:  气死他了!!  线人牺牲了,卧底警官也牺牲了,这他妈要死多少人才够?  他参加过战友的葬礼,也死过,知道那种感受,那是实打实的心疼,实打实的恨!眼泪砸下,落在心里,比岩浆还烫,尤其在凶手还未落网、正义无法伸张时,能烧得人无地自容!所有人都无地自容!  手中有枪就要负责,活着的要对死去的负责。  咔!他最后一次装好手枪,倒头便睡。  清晨五点多他忽然醒来,再也难以入眠,只好跑到客厅找吃的。  桌上果然有一堆夜宵,但都是辣口的,他吃不惯,啃了两只鸡爪后便被辣得猛灌茶水,只好作罢。  他从齐北崧的烟盒里拿了一支细卷烟。  他抽烟绝大部分是让烟自己燃烧,一两分钟才吸一口,有时就默默地注视着烟雾缭绕,直到香烟燃尽。  手机在边上微震,他抓起看,猛然瞪大了眼睛——沈子默居然从k国给他发来了消息!  而消息上写着:程程,药好喝吗?我爱你。  他恶心得一下子将手机扔出老远!  “……”  沈子默实在是太嚣张太可怖了,竟然还敢跟他联系!  震动,第二条消息到:程程,你一定在想,沈子默怎么这么脸皮厚呢?那是因为沈子默爱你呀,爱让人不顾一切!  程几受不了了,他要骂他,他打了一大串“王八蛋你大爷去你妈的”,最终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删除。  沈子默可以联系他,但他不想搭理。  再次震动,第三条:程程,你想明白我和水月山庄酒吧的关系了吗?毛小伟太蠢了,他下等人的出身决定了他蠢,他早该被清理了,祝他死得愉快。  第四条:我的爱,我比姓齐的那个白痴强一万倍,你选错人了。  第五条:我并不无能,我进化了,我能掌控你,我能掌控许多人。  第六条:我有时忍不住想毁了你,你该庆幸我暂时离开。  最后一条:记得想我。  “……”程几气得满额青筋,心里突突直跳,忽然推开齐北崧的房门,往床上一跳。  齐北崧原本浅眠,被他吓醒,顺理成章地搂住对方。  “这个!”程几举着手机给他看,“操!”  齐北崧有点儿迷糊,打开床头灯揉揉眼,然后说:“……操!”  程几怒极,又说:“操!”  齐北崧点头:“好啊!”  “……”程几一拳捣在他小肚子上。  齐北崧躬起背痛笑:“大清早你跑到我床上来,就给我看这么些垃圾玩意儿,你要气死你男人?”  程几指着手机吼:“这他妈是挑衅!他以为逃到k国去就万无一失了,总有一天我要把他揪回来!”  齐北崧摸上他肤色雪白、手感极佳的后腰,一边享受一边敷衍:“嗯。”  程几指着第二条消息:“这句话什么意思?他和酒吧有牵连我大致能猜到,他从那儿拿迷药害我,但他远在国外怎么知道毛小伟死了?他为什么会用这种语气评价毛小伟的死?”  齐北崧不说话。  “你还有事瞒着我?”程几问。  齐北崧说:“没有啊。”  程几把他从枕头底下挖出来:“沈子默是不是牵涉本案?”  “他扮演什么角色?”  “为什么海哥突然送我一把枪?是怕谁要杀我?”  齐北崧指着房门口大喊一声,程几扭头去看,齐北崧从床上一蹿而起,冲向卫生间!  程几追过去,一脚踹向他膝窝,将他反剪着手压到墙上:“说啊!!”  齐北崧喘着粗气说:“宝贝儿,宝贝儿……”  “你还知道些什么?告诉我!”  “宝贝儿,让我亲亲……”齐北崧耍赖,噘起嘴。  程几打死他的心都有!  “心肝儿。”齐北崧继续打岔。  “……”程几在他耳边问,“你到底怕我知道什么?”  “怕你自责。”  程几松开手:“什么意思?”  齐北崧活动了一下手腕,披上夹棉浴袍,抓起床头的烟:“我到门廊上抽根烟,回来再慢慢说行不行?”  程几说:“在家抽。”  齐北崧说:“我得去车上一趟,我有东西给你看,是证据。”  “你去。”  结果齐大公子是曲线救国,居然就这么逃了。  他也是没办法,既不想骗媳妇儿,又不想害媳妇儿生气,更不想让媳妇儿烦恼,于是只有当缩头乌龟了。  程几左等右等也不见他回来,才知道上当,赶忙下车库找,哪里还有人。  他气得直跳,破口大骂齐北崧他大爷!  回来看墙上的挂钟,还不到早上六点,不敢骚扰雷境和郑海平,忽然想到了另外一个人!  拥有无数微信群、站在信息报送工作巅峰的陈川。第六十九章   “哎川子,知道老雷在警方的内线是谁吗?”程几在电话里问。  陈川说:“他的内线可多了, 我能喊出名字来的就有三四个, 但是那帮人吧,太有原则性!老雷去问他们可能会说, 但换了另一个人估计什么话都掏不出来。你想问什么?我带你去问。”  “你?”  陈川说:“我认识宏城公安局尖峰突击队一中队队长徐开明, 我在侦察连时他是我的连长, 我俩铁得很。”  程几和陈川约好的见面的地点, 路上他有些担心,不知道徐队长肯不肯见他们。  “哥们儿找他喝杯茶而已, 有什么不肯?”陈川语气倒挺轻松, “如果不肯, 我还有别的办法。”  “什么办法?”程几问。  “骗呗。”陈川说, “我还没遇过骗不着的人!”  然而出乎预料,那位中队长很痛快地同意见面,陈川和程几在特警训练的靶场外面等了不到五分钟, 就远远看见徐中队长卸下装备, 绕过场地跑来。  程几突然百感交集, 眼眶都红了。  靶场、训练场,这是他上辈子不知道流过汗,出过力, 淌过血,落过泪的地方, 没想到这辈子还能重新踏入,真是叫人唏嘘。  人是否真有命运?或者命运是否有延续性?不然他明明脱胎成了一个小mb, 怎么最终还是走进来了? 第95章 程几神色一凛就反客为主:“你瞒着我什么?”  “……”齐北崧也要进电梯躲避,被程几拽住。  “我都知道了!”程几怒道,“难怪你们他妈的要送我一把枪,怕沈子默的余党杀我是不是?!”  齐北崧转身望着他。  程几吼:“你们太小瞧人了,我怎么可能怕他?!”  “你是不怕他,但我怕你。”齐北崧深浓的目光在他脸上扫视,“你出事了我也活不了,你是我的命。”  程几沉默,说:“他出境了,而且他不会要杀我。”  “为什么?”  程几苦笑,因为沈子默还没睡过他。  沈子默渴望和程几肉体接触,这是他的执念之一,在他没有玩弄凌辱过程几之前,他会让他活。  这个原因不能说出来,齐北崧会被气裂了。  “直觉。”程几说。  他穿过客厅躺在沙发上,脸朝下埋着,一动不动。  齐北崧坐在他身边,揉他的头发:“你和陈川去哪儿了?你是不是全知道了?”  “嗯。”程几闷声说。  他转过眸子,问:“我是不是挺窝囊的?”  齐北崧皱眉:“窝囊的是我!”  程几咕哝:“你有什么,你又没救过白眼狼,你也没养成过罪犯。”  齐北崧让他往沙发里边挤一挤,躺在他身边,望向天花板:“咱俩还分什么彼此。”  程几将他的脸拉过来:“不关你的事,是我错,懂?”  齐北崧环住他的腰:“叫我哥。”  “……哥,”程几说,“怎么了?”  齐北崧把脸闷在他脖子边:“多叫两声。”  “哥。”程几轻声道,“哥……”  齐北菘在他脖子上吻了一下。  程几说:“哥,我他妈好恨。”  “别瞎想。”  “我悔不该当初……”  “你没错!”  程几说:“我当初要是对和他的关系再处理好一些,或许他就不会变成这样。”  不甘、愤怒和自责在他心头交织,他不出声,但齐北崧感觉到了,双臂圈紧,将他的头压在胸前。  程几沙哑地问:“……哥?”  齐北崧轻声道:“没事,你哭吧宝贝儿,反正我在呢。谁敢笑话你,我他妈把他眼睛挖了!”  程几不会哭,他紧紧地抱着双臂,指尖嵌进肉里,那力道恨不得能把自己掐碎。  齐北崧硬是拉开他的手,将其安放在自己腰侧:“掐我,别掐自个儿!”  程几恨道:“我最对不起玉姐,她太冤了!医院说她至少得植四到五次皮,那把火要是别烧她,烧在我身上就好了!”  这话齐北崧不爱听,他半撑起,长长的身子罩着程几,捏着对方的面颊说:“收回去。”  “嗯?”  “把这话收回去。”齐北崧蛮横地说,“谁也不许烧你,错,谁也不许动你!”  几个月前他还恨不得亲手弄死程几,现在谁要是敢在程几身上蹭破一块油皮,他也非和谁拼命不可。  程几问:“讲不讲理啊?”  “不讲理!”齐北崧恶狠狠的,“收回去!”  程几凝望着他那对浓黑如墨的瞳孔,里面全是自己的影子,清晰而苍白。  换做上辈子,甚至几个月前,他都不会想到自己居然和会另一个男人贴得这么近,没有恶心和荒诞,只有信任、温柔和疼惜。  他打量他,想找出一丝一毫的伪装,然而没有,齐北崧能把心剥出来给他。  “你不收,我替你收。”齐北菘说,“呸呸呸,童言无忌!”  程几被逗笑了一瞬,揽着他的腰问:“就这么喜欢我?”  齐北崧将他压在身下,手臂用了力,重得叫人喘不过气:“对!”  “喜欢我哪一点?”  齐北崧凶狠地看了他半天,低头在他下巴上咬一口,真咬出两排牙印来。  “啧!齐北崧!”  齐北崧松开嘴,粗鲁地说:“喜欢傻逼要什么理由?”  程几被咬得泪珠迸流,骂道:“去你……唔!”  齐北崧把他的下半截话堵在了嘴里。  程几被圈禁在极小处,昏头涨脑,许久许久,终于得到一个喘息的机会:“行了……收一收……唔!”  齐北崧就像狗叼着肉似的不放,眼睛都凶红了,好不容易松开一秒,嘴里还发狠:“我就咬你!!”  “你干嘛呢?”程几气得想笑,他嘴上都快破皮了,眼睛也是红的,里面波光潋滟。  “你好吃!”齐北崧低吼。  程几只好曲起膝盖抵住他的胸膛,以免他真疯了要吃人肉。两人在沙发上扭,也不知是打架还是调情。  “哥,我刚才话没说完。”程几又被啄了几口,在亲吻的间隙说,“那……那沈子默,我要……要干他!”  齐北崧停下问:“怎么干?”  程几说:“我还没主意,但是我发誓要干他,干死丫的!”  齐北崧坐起,把地图搜出来给他看:“这是宏城……这是k国,直线距离六千公里,请问你怎么干?用洲际导弹?”  程几不语。  齐北崧诚恳地脱衣服说:“所以别干他了,干我!”第七十章   齐北崧都不知道自己媳妇儿能踢那么高,长腿在空中划了一个优美的半圆落到他肩膀上, 真帅, 真勾人!看着让人血脉偾张!  当然也挺疼。  齐北崧挨了踢还重重要往程几身上扑,不顾一切要堵他的嘴。  程几让他叼着了, “唔唔嗯嗯”推了半晌, 大约被激起了胜负心, 为了男人的颜面忽然反客为主, 将他往沙发上摁!  “来啊,弄我啊, 看你他妈有没有能耐!!”程几用手背抹唇, 漂亮的眼睛里全是挑衅。  老齐吹了声口哨, 把t恤往上卷, 露出块垒分明的腹肌,激越地打了一场,输了。  自从他看上这媳妇儿以后, 房事主动权就不在他手上了。  程几跨坐在他腰上, 帮他把衣服穿好, 弄完了就要走。  齐北崧拉着他不让:“压我,叠着还节约空间!”  程几拍拍他的脸,手指刮过他高挺的鼻梁, 笑得温柔。  忽然程几想起一件事,倒觉得可以求求老齐, 于是问:“你能帮我搞一部手持电台吗?”  “什么电台?”齐北崧问。  程几说:“警察用的。”  “想偷听内部消息?”  “嗯。”  齐北崧说:“那再让我亲亲。”  “……”程几问,“亲亲就给?”  齐北崧揽住他的脖子, 湿热的吻落在他脖子上,啃到他又踢又踹又骂:“操!狗子还咬人!”  齐北崧被打得够呛,受不了痛才放开他,说:“亲也是白亲,想都别想!”  “啥?”  “这是违法懂不懂?”齐北崧说,“别再掺和警方的事,我怕你再受伤,下次可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我就听听,什么也不做,”程几问,“这也不行?”  齐北崧和他对视,然后再度欺身靠近,额头抵额头,鼻尖摩擦鼻尖。  “不行就是不行!”  程几把他踹了下去!……算了,反正也没指望这个。  齐北崧爬上来,微喘着说:“媳妇儿,还有件事瞒着你,干脆直说了吧,反正也不能再糟了。”  “说。”  “沈子默不是逃到k国去了嘛?但警方说,k国只是外逃人员的中转站,几个人的真正目的地是r国。”  “r国?”程几皱眉,他完全没概念,这个世界和他上辈子还是有许多区别。  齐北崧说:“一个和k国接壤的内陆国家,国土面积相当于我们的三十分之一。r国现在是无政府状态,山头林立,不但自己乱,还是全球恐怖主义的重要输出地。并且r国不是国际刑警组织的成员国。”  程几张大了嘴。  的确不能再糟了! 第97章 他继续:“所以主犯们脑子挺灵光,也不往那些国富民安的地方跑,而是偏向虎山行,找r国这种内战国家。去了以后在国内欠下的血债一笔勾销,生意照做,日子照过,还没法律管着,大不了给t组织交点儿保护费而已。”  老耿怒道:“他们做梦!想得美!有我活一天就没他们一天!”  徐中队长对程几笑道:“你家这位老哥可真执着。不过假如我是他,我也执着,他是条汉子!”  程几拍了拍老耿,让他跟着走,后者还是不乐意。  “干爹……”  老耿不语。  程几忽然问:“徐队,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干爹就是想以个人身份去r国抓人,你们能帮他吗?”  老耿一怔。  徐中队长豪爽地笑了笑:“如果——我也是说如果——老哥一定要以个人身份去,我便同样以个人身份培训他三个月。”  “谢谢!”程几说。  “不客气,”徐中队长说,“注意安全。”  程几和陈川扯着老耿往外走,老耿一路叫道:“他同意了!那中队长同意了!”  “你个人行为本来也不用他同意。”陈川说,“他只是愿意帮你!”  “但是你不能去。”程几说。  “凭什么?”老耿问。  另外两人把他推上车。  程几问:“干爹,你多大年纪了?”  “四十九快五十啊!”  “这么大年纪上战场,你觉得能活着回来吗?”程几问。  陈川也说:“你没听徐队说吗?沈子默他们到了那边,只要有钱都可以养私人军队。耿大爷你就省省吧,别勇闯夺命岛了啊!”  老耿吼:“中队长说培训我三个月!”  “三年也没用。”程几说,“这都是特种作战小队才能完成的任务,还需要后方支援。你是战狼?”  老耿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抓得很紧,程几不解。  “首先,我没照顾好小俊,对不起我死去的大哥,天天寝食难安。”老耿说,“其次,我以前没跟你说过,玉姐其实不是我姐姐,是我前妻。”  程几被他吓住:“啊?”  “她比我大一岁,她是我前妻!”老耿重复,“我和她青梅竹马,十六岁就订了婚,二十岁领的证。是我坐牢后怕耽误她,更怕影响她工作前途,坚决要和她分!她不同意也得同意!那个年代如果丈夫是个劳改犯,在社会上时时刻刻都要受人白眼,连买菜买油都要被人克扣,更别提当医生求进步了,我不愿意她过这种日子!”  程几还没从震惊中恢复。  老耿说:“但我这些年对她的心意从来没变过!她孩子就是我孩子,她高兴我就高兴,她过得好我就满足,她是我这辈子的光!现在有人欺负她,你觉得我能忍?!”  “具体放火的人只要没出逃,就能抓住。”程几说。  “没有用!”老耿吼道,“那些是从犯,主犯跑了!下命令要杀我小俊和玉姐的人跑了!”  程几不再说话。  老耿在脸上呼撸了一把,将溢出的泪水擦去:“我就是想为小俊报仇,给玉姐讨说法!不管他们逃到哪儿,r国也好,南极也好,我就是不能看着他们享福!”  “程儿。”他抓着程几的手问,“你觉得我的想法过分吗?”  “不过分。”程几说。  老耿放开他,肩头耸动,渐渐地泣不成声:“小俊啊……我对不起你爸呀……”  程几捂住了脸,然后露出一双黑沉沉的眼睛,托腮不语。  陈川默然开车,车内回荡着老耿的哭声。  许久,陈川问:“去哪儿?”  程几问老耿:“送你回凰村?”  老耿也冷静了些,吸吸鼻子,长叹一声:“唉!不回去,回去干嘛呢?面馆那套房子就是当年和玉姐结婚时,小俊他爸帮我们置备的,如今回去不是触景生情,睹物思人嘛?我找宏城的哥们喝酒去,喝醉了也就什么都不想了!”  他对程几说:“你别担心我,我也是大风大浪里过来的人,心里有数!但我如果想做什么,下了决心,就八匹马也拉不回来!我就一条烂命,献给谁不是献?”  程几没有接老耿的烟,他望着车窗外,漆黑的睫毛不太规则地扇动着……  他其实也想。  他受过严格的训练,知道战场是什么样,上辈子就曾死于第一线,只是他还没那个必要。  老耿无牵无挂,他有齐北崧,他媳妇儿。  他媳妇儿爱他。  接受了一个人就要全心全意,老天爷既然让他活过来,塞给他一份爱,那就应该好好地捧住,搂在心口,护着守着珍重着,不要放开,不要错过,不要辜负。  他不能离开齐北崧,这是没有说出口的契约。  谓予不信,有如皦日。  他回过神来,对老耿说:“干爹,我就不陪你喝酒了。”  “没事,你忙你的。”老耿勉强笑,“我还不要你陪着呢,你那酒量我实在看不上眼,我八岁就比你喝得多!”  程几说:“干爹,我虽然不陪你,但是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他是一语双关,老耿听出来了:“不陪你”三个字一是说不陪喝酒,二是说如果老耿要去r国,他也不能陪。  “我懂。”老耿揉了揉他的短发,“多谢你一片孝心。”  ——————  齐北崧回到家时,发现程几靠在阳台上抽烟,神情幽暗不明。  他已经听陈川报告过事情经过了,当然不高兴,还气得把陈川骂了一顿,怪他把程几带到特警队去,听了一通奇奇怪怪的话。  他不是个心肠冷硬的人,但却有小小的私心——如果老耿要以给侄子和张春玉报仇的名义把程几拖到r国去,他是无论如何不会答应的。  谁也不能将媳妇儿从他身边带走,干爹不行,干妈也不行,谁都不行!谁要敢打这个主意,他灭了谁全家!  ……可现在他最怕的是,媳妇儿自己要走。  “你回来了。”程几问,“你吃过了吗?”  “没有。”齐北崧说。  “菜在桌上,随便吃点儿吧。”程几到厨房给他盛饭。  齐北崧望着桌上简单的菜色,知道媳妇儿情绪不高。  “海哥又送汤来了,我放在蒸箱里保温,还挺好喝的。”程几说。  “什么汤?”齐北崧问。  程几微微一笑,然后把汤端到他面前:“肉苁蓉炖猪腰,还说明天送枸杞牛宝,我总感觉他不怀好意。”  齐北崧呸了一声:“这还用感觉,他就是不怀好意!”  程几说:“你吃吧,我吃过了。我刚才还把我的东西全搬三楼空房间去了,出了一身汗,去洗个澡。”  说着就往客用卫生间去,齐北崧捧着汤碗跟上。  程几始终不和他说在特警队的见闻,显然有意要隐瞒,而他想知道他的想法。  程几扭头问:“怎么了?”  “没什么,陪你说说话。”齐北崧说。  程几说:“可我洗澡呢。”  “我又不进去!”  “那说好的啊。”  齐北崧将猪腰汤一饮而尽,目送他走进客卫,关上了门。  不多久,听到了隐约的水声。  齐北崧扯着嗓子说:“媳妇儿,我们要坦诚相待,所以我先对你坦白,你也对我说老实话行吗?”  齐家卫浴设施豪华,程几站在淋浴房里,打开莲蓬头后,水声就把门外的说话声掩盖了。  “媳妇儿,无论沈子默怎么罪大恶极,你都别听你干爹的撺掇,不许离开我!”齐北崧喊。  齐北崧见他没反应便敲门,程几问:“啊??”  “听见了吗?”齐北崧说。  “出来说!”程几道。  他将水量开到最大,往头上打洗发水,眼睛睁不开,泡沫沿着他漂亮光洁的脊背下行,没入沟缝,顺着修长笔直的腿滑落。  冲了两三分钟,突然他喷笑一声,摇了摇头。  他听见了。  他没锁卫生间门,其实做好了被闯入的准备,结果门外那位居然宁肯叉腰守着,说些几乎听不见的废话,也没越雷池一步,因为之前说好了不进来。  这一刻他觉得齐北崧挺爷们儿,真把两人之间的小约定当回事。  他也想爷们儿一回,因为先前答应过。  “齐北崧!”他冲着门外喊。  “啊?”  “齐北崧!!!”他又喊。  齐北崧以为他出事了,猛地闯入,冲到淋浴房前。  程几打开玻璃门,将他拉了进去。  热水洒落,程几将齐北崧抵在墙上,自下而上湿漉漉地看着他:“你羊绒衫泡水了,全完了啊。”  齐北崧往后撩了一下湿发:“……那你赔我?”  “赔不起。”程几面无表情。  “……那可怎么办?”齐北崧凑低问。  程几缓缓绽出一个笑来:“要不你让我造一次?” 第99章 那边的程几高高举起一只手臂,站得如标枪般笔直,如果距离足够近的话,他还能看见媳妇儿竖着的中指。  “操!”他宠溺笑骂道,“成天到晚这么野,睡了也不乖!”  在他身后,有个冷冰冰的声音问:“睡了?”  齐北崧猛然回头,只见巨石后面转出一个人来,一个绝对意想不到、绝对不该出现的人。  沈子默。  齐北崧脸色遽变:“你??!”  沈子默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出逃r国了吗??  “你把程几睡了?”沈子默声音沙哑地问。  短短几天而已,他已经像是变了一个人,双颊隐隐凹陷,皮肤灰白,眼窝下有浓重的黑影,毫无血色的嘴唇起着干皮。  “你,居然,敢把程几,睡了?!”沈子默几乎是一字一顿,恨之入骨地问。  齐北崧迅速恢复了常态,悠悠抽一口烟,再缓缓喷出:“对,怎么着?”  沈子默暴怒得一下子掀开了兜帽:“你把我的程程睡了?!”  “睡了好几次,”齐北崧也一字一顿,带着痞气,“你都不知道他在床上有多辣。顺便说那是我的程程,不是你的。”  然而沈子默的下一个举动叫他立即警觉起来,对方居然朝他走来了,站定后相距不过十米。  齐北崧确定沈子默是忌惮他的,到了望风而逃的地步。即使如今他已经知道沈子默和贩毒集团有极大牵连,也从没怀疑过沈子默的畏惧,有些东西装不出来,沈子默就是怕他。  可眼前的情况该怎么解释?沈子默面对面地站着,恨不得要敲他的骨头吸他的血吃他的肉,因为他睡了程几。  他意识到沈子默有恃无恐,可能因为携带了武器。  他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右手继续举着烟,左手却仿佛漫不经心地伸进了口袋,口袋里有手机。  他今天没喊任何一个保镖过来,他和媳妇儿的二人世界怎么能让别人打扰?  其实在平常他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带着雷境等人,就算人家可以通过轮班来休息,他也需要自由。  他只是没想到沈子默会突然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出现,猝不及防。  ……不,不是突然,这片乱石海滩距离他家仅有一公里,沈子默应该在监视他,并且持续了一段时间。  他抓住手机,指纹解锁,暂时没有机会操作。  沈子默牢牢地盯着他,像泼妇一般劈头盖脸地骂他,骂他脏,臭,烂,恶心……骂到后来尽是些污言秽语。  “你怎么可以睡我的程程!”沈子默咆哮,“我的程程是个处女!!”  纵然齐北崧高度紧张,也忍不住要被他逗笑了。  “处男。”他纠正。  “他是个处女!”沈子默吼得面容都扭曲了,“只有我才能碰他,因为我干净!!你肮脏龌龊!!!”  他忽然从身后掏出一样黑漆漆的东西,指着齐北崧。  齐北崧心想:猜对了,是枪。  他将烟抬到嘴边,与沈子默对峙。  他已经通过盲操回拨了最近一次通话,他记不清那人是谁,或许是郑海平或许是雷境,也可能是公司的副总,但绝对是自己人。  现在他需要拖延时间,多和沈子默聊两句,并且不能刺激对方。  他被枪击了不要紧,程几就在数百米外的乱石丛中,听到枪响一定会往这边跑,一定会碰到沈子默。  他不想让宝贝儿与沈子默见面,姓沈的会为难他;他甚至不想宝贝儿跑,因为他跑不动,昨晚……还有今早都太过了。  现在别回来,千万别……  齐北崧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哎对了,姓沈的,你不是坐飞机出国了嘛?”  沈子默果然接话:“对,我是买了机票,我也通过了边检,但谁规定那个人一定是我?这只是个计谋而已。”  齐北崧冷笑:“你本事挺大。”  “对,因为我舍不得走,不甘心走!”沈子默说,“我舍不得程程,我几乎就要得到他了,我不想离开他!我不能把他留给你!你恶心!!”  “我哪里恶心?”齐北崧拖延着,他希望沈子默大段大段地痛骂,控诉自己的恶心。  “你染指了我的程程!”沈子默嘶声吼,“我的!我一个人的!”  “所以你回来杀我?”齐北崧问,“你知道那有什么后果吗?”  “我无所谓!”沈子默说,“我非杀你不可!我知道程程在附近,我看见他了!我要杀掉你给他看!”  “哦?”  “别以为我不敢,我有帮手!”沈子默神经质地收紧下巴,他原本长相尚可,称得上清秀,现在却双目赤红,面容扭曲。  “齐北崧,在宏城地界上混的厉害人物不止你一个,你在明,他们在暗,你帮警察对付他们,知道自己暗地里得罪了多少人吗?我估计想杀你的绝不止我一个!”  齐北崧其实没怎么为警方提供帮助,他只是时常派人打探消息,然而在一些和犯罪集团同样心怀不轨甚至交好的人看来,这已经是极大的挑衅了。  他原本就是风头极劲的人物,就算什么都不做,也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  齐北崧笑得无所畏惧:“行啊,可否为我引荐几个?”  他注意到沈子默没有拉开枪栓,推测这个学艺术的家伙不擅长用枪,只要继续和他东拉西扯,分散他的注意力,说不定还有机会。  “齐北崧,你毁了我,也毁了我的程程!”沈子默踏进一步,“我憎恨你!”  “所以你埋伏在我家附近伺机而动?”齐北崧问。  “是你埋伏我!”沈子默凄厉地说,“你从我家搬走了程程的东西!谁允许你这么做?你这个恶心的小偷!流氓!强盗!你闯进我和程程的家带走属于我们的一切,你有什么资格?!”  “因为那些属于程几。”齐北崧说。  “属于我!!”沈子默吼,“他留给我的!是他主动!!”  沈子默有人格障碍,这点毋庸置疑。  早在长康医院时,他就因为与程女士同病房老人的死亡而暗自高兴,因为那老人虽然惨淡卧床,但其本人和家属难免会影响他和程几相处的心情。  得知程女士去世时,尽管那时候程几已经逃得无影无踪,可他也欢喜,他觉得程几在世界上可以依赖的就只剩自己了,很快就会回来。  在追求程几的那些天里,他甚少考虑对方的心情,觉得程几接受他只是时间问题。  他或许和齐北崧有着同样的专注,但他是月亮的背面,阴柔,索取,得不到便要毁去,深情和绝情只有一线之隔。  早些时候,他的人格障碍被掩藏在正常的表象下,谁也不察觉,是程几剖开了他。  所以他指责齐北崧其实不太对,毁了他的主要是程几。  “你这个不要脸的小三!!!”沈子默切齿愤恨,抬高枪口,黑沉沉的枪管正对齐北崧。  敌人双手持枪,相距数米……齐北崧还记得自己和程几玩过这个游戏,在金融中心的顶层,他姐姐名下的咖啡店里。  程几当时说对付枪支没什么的好办法,还因为动作失败被他压在身下,笑得浑身乱颤。  啧,那时候要是不那么矜持和顾虑,多亲宝贝儿几口就好了……  “我?小三?”齐北崧尽量平静地问,换做平时他能把沈子默的祖宗十八代从坟里刨出来,现在不行,对方有枪。  “你破坏我和程程的感情!”沈子默大吼,“程程是属于我的,你把他抢走了!!”  他始终在说这种车轱辘话,齐北崧却觉得是好事,多拖延一秒,就多一秒的机会。  “你杀了我,你也跑不了。”齐北崧说。  “我跑得了,”沈子默说,“程程曾经教过我怎样逃跑,说可以买短途汽车票,到不出名的乡镇躲着,或者干脆一站一站买下去,直到自己觉得安全。齐北崧,知道他为什么教我吗?就是为了避开你这个畜生!”  “所以你今天就打算躲到小乡镇去?”  沈子默拉动枪栓,冷笑:“哈哈,我当然不会用程程教的方法!那种方式是无计可施时才用的,现在我有全套的、完备的假身份,足可以坐飞机到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  “是嘛,你厉害。”齐北崧在寻找机会。  他错了,沈子默会用枪,虽然看不出枪法好坏,但至少上靶场练过。  沈子默眼神中闪烁着疯狂的幽光:“你!往后退!”  齐北崧不动,沈子默喝道:“往后退!到水里去!!”  齐北崧盯着黑洞洞的枪口,缓缓抬起了脚。  宏城的海每天涨落潮两次,随着农历日期不同,每天涨落潮的时间都不一样,而今天此时海水水位仍高。  沈子默打算在海中枪杀齐北崧,让海水冲刷血迹,运气好的话,还能让水流带走尸体。  “往后退啊!!”  “杀我可以,别动程几。”齐北菘凝重地说。  沈子默已然疯狂,控制不了行为,齐北崧觉得自己可以死,但必须保护程几。宝贝儿再能打也对付不了一个持枪的人,何况他还状况不佳。  “你有什么资格要求这个?”沈子默神经质地扯动嘴角。  “没有了我,你或许还有机会。”齐北崧说。  “……”一丝喜色从沈子默脸上掠过,但他依然说,“我没有机会了,他拒绝我。”  忽然他神情一转:“或许我可以说服他,实在不行我可以强迫他!我的程程很听话的,只要他有弱点在我手里,他就听话。”  他咆哮:“姓齐的你往后退,再退!不然我杀了你之后还要杀程程,因为他也不干净了,他被你污染了!”  齐北崧被迫又退了两步,浪涌上来,海水没及他的小腿,冰凉刺骨。  沈子默说:“你说的没错,我还有机会。我可以指着你的尸体给他看,杀了你这个小三,他就会回到我身边。可他背叛了我,我要给他一点教训,比如说,我可以打断他的脊柱,让他下肢瘫痪,这样他一辈子都不能离开了!”  齐北崧说:“恰恰相反,你杀了我以后最好赶紧滚,别让他看见你现在的样子。”  “我……我什么样子?”沈子默忽然惊惶。  “你说呢?”齐北崧反问。  沈子默表情扭曲,扳机预扣!  齐北崧忽然想起三人第一次见面的那天,沈子默清秀,程几则化着惨白血红的浓妆;没想到现在居然颠倒了过来,他的宝贝儿明澈而温柔,沈子默仿佛来自地狱。  他逃不过了,但希望尸体不要那么难看,吓着他的心肝宝贝儿,他的眼珠子。  就算头部中弹,也要中得体面,不要皮开肉绽,不要鲜血喷溅,希望那颗子弹从前额圆溜溜地钻一个洞进去,又从脑后不拖泥带水地钻出来,给他留一副尚算安详的遗容。  “你才丑!”沈子默咆哮,“你丑!!!”  “开枪之后赶紧滚!别让他撞见你!”齐北菘吼,“你妈逼活像个鬼!程儿看见了非他妈恶心死不可!” 第101章 “这都半夜一点多了,反正没人管,你不累啊?”  程几累,都快散架了。  雷境在他身边坐下,为他点烟,他问雷境:“查出来是谁开枪的了?”  “没有。”雷境喷出烟雾,低沉地说,“这次真是毫无线索,齐家已经报了案,警方会重视的,今天晚上估计会有许多人加班。”  雷境问:“你当时有察觉吗?”  程几摇头:“没有,从小区大门出来步行到海边不过一公里,天气太冷路上都没遇到人,海滩上也没人。”  雷境说:“那个海滩上都是大石头块,藏几个人挺容易,但我想不出有谁会想杀北崧。他生意场上是得罪过人,也树过敌,可都没上升到要动刀动枪、你死我活的地步。当年海平被人绑架,对方闹了半天也只是要钱,而不是要命,他们齐家做事情还算公道,没有死敌。”  “或许是想和我过不去。”程几说。  雷境想了片刻,否认:“你当时和北崧是分开的,如果对方想杀你,为什么不直接找你而找北崧?所以目标应该是他。”  程几默然,忽然道:“我距离他只有三四百米,虽然海风比较大,可他如果大喊几声‘救命’,我应该能听见,但他什么动静的没有,直到我听见了枪声。他不是那种肯服软的性格,他之所以不声不响,一定是为了不惊动我,不让我回去和凶手打照面。”  程几捂住了嘴,闭上眼睛,声音从指缝里艰难地传出:“雷哥,他故意的,是为了保护我,他知道我也对付不了持枪的……”  雷境注视着他沾满泪水的睫毛,说:“这么说来的确是,啧,齐北崧那傻逼还真是个爷们儿!”  程几难得听见他说脏话,忍不住睁开了眼。  “你老公是个爷们儿!”雷境说。  “……”程几说,“我老婆。”  雷境笑了,揉揉他的短发:“程哥,有空把你的伤去包扎一下,不然你老婆醒来之后看见会心疼的!”  程几根本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伤,经他提醒才抬手看,只见许多带血划痕从双手指关节延伸至手腕,有些长达手肘,有些则相当深,放在平时怕是要缝针,但如今几个小时不管不问,倒也血迹干涸,自行结痂。  这是他从海里往上拖齐北崧时造成的伤口,齐北崧本身体重不轻,衣服湿透后更重,他拖得很不容易。  “谢谢你,程哥。”雷境诚挚之极。  程几光洁的脸上泪迹仍在,浅笑道:“别急着道谢,往后有你们还的。”  “还!”雷境说,“予取予求!”  “你都比我大了十来岁了,能别叫我程哥吗?”程几又笑。  雷境说:“那……齐宝贝?”  “……叫程哥。”第七十四章   雷境看了看手表,拉程几站起来。  “icu那边不允许家属进入, 最早也要等到明天下午三点才能探视, 而且也只能看几分钟。这里有我和海平守着,他们齐家老的小的都会相继赶来, 我们得招呼他们。你可以先回去睡一觉, 明天到点儿了我让陈川去接你。”  程几苦笑:“我哪里还能睡得着?”  雷境说:“你得睡。北崧这伤势估计是个持久战, 你需要好好保存体力。”  程几听话, 决定先休息,但不愿离医院太远, 而是在附近宾馆里开了一个房间, 靠在床头浅眠, 连衣服都没敢脱。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赶往医院, 发现齐北崧的父母、姐姐、姐夫还有齐家老爷子、老太太以及叔伯之类的都在,医院诸位高层正低眉顺眼地陪着。  他觉得自己这身份比较尴尬,所以没露面。  倒是郑海平和雷境在那一家老小前替他吹牛, 把他捧得天上有地上无, 小仙女儿下凡。  要不是齐北崧还躺在icu里未脱离危险期, 加上大仇未报,那家人估计能把民政局局长揪来,摁着脖子现场给齐、程二人的结婚证上盖戳, 婚姻法不让结也得结。  到了下午三点,icu开放探视, 只能少数至亲进去,并且只有五分钟。  这机会程几自然不会去抢, 齐北崧的妈妈和奶奶穿上无菌服进去了,出来时二人哭得厉害,显然齐北崧状况凄凉。  转眼到了第三天,齐北崧没好转,程几依旧扒着墙角张望。  陈川略微活泛了些,嘲笑他丑媳妇不敢见公婆,他翻了个白眼道:“是女婿!”  “去啊,丈母娘可喜欢你呢!”陈川撺掇。  程几脸皮薄,就是不肯。  后来郑海平吃里扒外,带着齐家大姐把他给逮住了。  齐家大姐齐北岺三十出头,是那种浑然天成的大美人,由于大院里成长的背景,个性明朗爽快,干练爱笑,走路带风,比齐北崧讨人喜欢多了。  齐大姐逮住程几,第一句话便叫道:“妈呀,这小孩有二十吗?”  郑海平在边上含笑道:“有了。”  齐大姐说:“哎小弟,你干嘛想不开要和齐北崧在一起?你年纪轻轻、漂漂亮亮找谁不行啊?干嘛非捡个破烂玩意儿……”  郑海平跺脚:“大姐!”  齐大姐便塞给程几一枚硕大的鸽子蛋钻戒。  “……”程几问,“这什么?”  “这我太奶奶的留给老齐家媳妇儿的,原先我妈嫌累赘让我保管,我也不是什么涂脂抹粉的人,也嫌烦,现在总算有主了!”齐大姐笑道,“1888年欧洲制,大钻10克拉,小钻忽略不计。”  “我不是……”  齐大姐估计练过擒拿,程几被她扣着居然逃不了!  “一点薄礼不成敬意,往后等北崧好起来,给你搞个20克拉的。”  程几想我一大老爷们儿要20克拉的戒指干嘛呀?当手指虎用吗?!  “我真不是……”  齐大姐拽他手强行给他戴,郑海平伫立一旁默默看二人扳手腕,谁也不偏帮。  终于,齐大姐赢了,扬眉吐气地在程几胸口捶了一拳,然后甩着头发走了。  “……”程几差点儿被她捶断了。  郑海平与程几耳语:“当年我们院三天两头和隔壁院茬架,你大姑姐虽是女流,却为干将,人称齐司令。”  “……”程几说,“你早说啊……”  他把戒指摘下来还给郑海平,后者惊讶问:“你给我干嘛?”  “我要这干嘛?”  “不想要就卖了买糖吃呗!”  程几说:“大姐不是说这玩意儿是传给齐家媳妇的嘛,你也算他们家儿子,要不拿去给雷哥?”  两人想到雷境那肌肉隆壮五大三粗满脸胡茬的戴个10克拉蕾丝大钻戒,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  “……还是你收着吧。”郑海平说,“他要是真有那个嗜好,我给他买。”  “……嗯。”  这天程几仍然没轮到探望齐北崧,齐父和齐老爷子正在icu外候着呢。  齐父大忙人一个,看完了儿子就得回岚省,即使再不舍得也得暂时抛下;齐老爷子相当能扛事,走出icu后什么话都没有,眼泪也不掉一滴,显得硬骨铮铮。  齐北崧仍然未醒,追问之下,医院说是因为用药物镇静着,况且他动的是大手术,过早醒了反而要捱痛。  到了第四天,程几早上起来,还没出宾馆大门就被防滑垫绊了一跤,虽说只是意外,却隐约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后来又接到雷境电话,说昨天下午icu已经开始减少镇静剂用量乃至完全停用,照理说到今天早上齐北崧应该可以被唤醒,并且听从简单指令了,可他目前仍处于深睡状态,呼唤不醒,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这太糟糕了,首先这让人担忧齐北崧的身体状况;其次,只有他知道开枪者是谁,至今线索不足的警方正在焦急地等待他指认凶手。  程几忧心忡忡地往医院走,刚到大门口,横向里冲出一个人来把他抱住了。  那是老耿,大概是刚从哪里听说齐北崧出事了,所以急忙过来,跑得满头热汗。  “程儿!出事了你怎么都不告诉我?要不是问了陈川,我还被蒙在鼓里呢!”老耿叫道,“齐大公子怎么样?”  尽管心情不佳,程几见到他还是觉得亲切和高兴,解释道:“我怕你担心,所以没说。”  他都不好意思承认这几天把老耿忘了,真是娶了媳妇忘了爹,大不孝!  老耿问:“听说齐公子人在icu?”  “嗯,也没多大事,反正命保住了。”  “那就好,那就好!”老耿一叠声说,“知道是哪个狗日的拿枪打他了吗?”  “正在查。”  老耿往左右看看,拉他到一边说:“我知道是谁!”  程几猛地一惊。  “但我不确定。”老耿说,“程儿,前阵子不是有个姓沈的哭着闹着要跟你好,还给你下毒嘛?我上次去特警队专案组那边,看见他们把那小子的照片贴在墙上,和那帮还没落网的毒枭一起。警察说他已经逃到国外去了,可我几天前明明见过那小子!”  “什么??”  老耿说:“嗐!我不是得到过活佛指点,说案件被害人都在水里嘛?我就想着那个专案组吴警官的遗体还没找全,怎么对得起人家老英雄和家属呢?所以有空就在海湾附近转悠,觉得哪样东西像,就上去翻翻。那天我正在一堆被海水冲上岸的杂物垃圾里翻,突然看到海边石头下边站着一个人。”  “我离他不远,看了两下觉得眼熟,也没太往心里去,后来才想起就是那个姓沈的小子,那个时候我已经听说他出逃了,怎么会还在宏城?”  程几低头,脑子飞速转动。  老耿问:“你说会不会是他开枪打了齐公子?那两人是情敌啊!”  程几问:“他发现你了没有?”  “没有!”老耿说,“我躲得可好了,就算看见了他也不认识我。况且我正在翻垃圾,像个拾荒的。”  “你确定是他吗?”  “啧,不确定。”老耿说,“我也只看过他照片。”  他补充:“而且他可能有帮手。”  “怎么说?”  “我看见他给人打电话了。”老耿说,“打的时间还挺长。”  “你是哪天碰见他的?”程几问。  老耿掐指而算,正是齐北崧被枪击的那天。齐北崧是下午五六点钟出事,老耿在中午看到疑似沈子默的男子。 第103章 “……”  雷境对程几说:“没事,他不是不讲理的人,想通了就会回来。他只是担心你,r国毕竟是战争区域,有战争就会有伤亡。”  程几说我知道,又问:“我需要准备什么?”  雷境笑了笑:“准备去见特警支队的徐队。”第七十五章   组队是默许的。  默许的意思就是不合规定,原则上不同意, 不放在明面上说, 以及只有少数人知道。  专案组几十上百名警察,知道将会有一支秘密小队远赴r国的绝不超过五人, 其中还包括公安局长那样的大佬。  特警队徐光明并不是组队的倡议者, 如今却是坚定的支持者, 所有支持者的出发点都很朴素:不允许罪犯逍遥法外, 就算暂时抓不到,也得控制在眼皮底下。  程几跟着雷境到达时, 老耿已经到了, 此外还有陈川。  徐中队长关上办公室门, 郑重地问:“你们想好了?”  老耿大声说:“想好了。”  程几也点头。  徐中队长说:“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出去之后, 某某条线派驻r国的人可以为你们提供情报和帮助,但他们有更重要的任务要坚守,不会保护你们, 也不会为你们而战, 如果你们被敌人发现了, 会很危险。”  程几说:“那我们自己保护自己。”  徐中队长明显不放心,又说:“没有任何人派你们几个去r国,本质属于自发行为, 既然如此,后援可能就不多了。”  “有也行, 没有也行。”程几说,“我们自己坚持。我反正可以, 你能不能啊,干爹?”  老耿立即瞪眼:“能,我那十三年的牢也不是白坐的!”  “真想去?”徐中队长问程几。  “想去。”  “危险也去?”  “去。”  “没钱也去?”  “我不是为了钱。”程几说,“我为了我老婆。”  “我为我前妻和我侄子!”老耿说。  “可能光荣也去?”  程几低头咬唇,半晌抬起,坚毅闪过他的眼底:“徐队,我老婆已经在光荣的边缘了,就算我出事,也不过是去陪他,有什么可犹豫的?反倒是我现在退缩,到了阴间没法交代。”  “我侄子死啦!”老耿叫道。  徐中队长问:“你们的家人同意吗?”  程几和老耿对视,都笑了:“我的家人就是他,他的家人就是我,怎么会不同意?”  “……”徐中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没见过你们这么不要命的家伙。”  他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大喊一声:“好!”  “从今天算起六个月。”他比出手势,“六个月之后,无论你们有没有追捕到沈子默,一律返回!虽然你们是公民个体,我们无权要求你们,但请求你们返回!而且你们没有战斗任务,听清楚了吗?你们是线人!”  “六个月时间太短了。”程几说。  “就六个月!”徐中队长重复,“而且我之前还得训练你们三个月!”  “可……”程几望向雷境。  雷境轻轻点头:“这个时间挺好,到时候北崧也该康复了,你回来正好和他见面。”  徐中队长站起身来:“今天的谈话到此结束,我会将情况向上级汇报,但本次谈话在官方记录上不存在。明天上我这儿来报道,三个月内让你们脱胎换骨,足以保命!”  老耿激动地站起来,要和他握手。  徐中队长忽然问:“你们还有什么要求?”  老耿说:“没啥要求啊!让我去我就很满足了!”  程几说:“我有要求。”  所有人都看着他。  程几说:“徐队,如果我们这次完成任务……不能这么表述,因为任务本身不存在。就说如果这次成功抓到了沈子默,回国后你们支队能够破格录用我吗?因为我可能要大学肄业了,往后挺难找工作。”  徐中队长凑上前问:“帅哥,识字吗?”  “识字。”  “会算加减乘除吗?”  “会。”  徐中队长弹了一下他的脑门说:“那就足够了,你徐哥也只会这俩!文凭有什么要紧?大不了自学考试啊!任务成不成功都无所谓,只要你回来时照样两条腿两只手,徐哥就要你,徐哥喜欢你!”  陈川终于开口:“老领导,你可不能喜欢他,他是齐宝贝,你喜欢了要出事的。”  徐中队长转向他,笑骂道:“我们商量事,你他妈在这儿听什么?”  陈川眨眨眼:“不是说国内去三个嘛?”  所有人都望着他。  “齐宝贝,彪哥,”陈川先指程几和老耿,最后指向自己,“加上我才三个呢,我不在这儿呆着,到哪儿呆着去?”  ————————  齐北菘转院国外的时候,程几原本可以去见他一面,但是没去。  不忍心去。  程几知道见了这一面后,他对齐北崧的思念就会定格在这里——浑身插满管子,沉沉昏睡,苍白而无知无觉。  齐北崧不是这样的。  他高大,矫健,俊美,笑得嚣张,骂得粗野,活得肆意,爱得强硬而直接,有着火热的胸膛和坚实的臂膀,他不是那个躺在转运担架上的人,绝对不是。  程几不承认那个人是,他正在很努力地把那天在手术室门外看见齐北崧的那一眼从脑袋里消除,从今往后在他的记忆中,齐北崧留给他的最后印象是在海边,乱石堆砌的沙滩上,那人像个二百五似的挥手高喊——“我爱你,别想离开”。  所以他只是跟在转运的救护车后面去了机场,远远地看随行医护人员把担架抬上飞机。  所有人都在问他要不要去见一面,他说不用,真不用,我等他醒了再去看他。  所有人也知道他看了齐北崧之后会崩溃,不能强求。  跟着齐北崧去m国的有一大帮子人:齐妈妈、郑海平、雷境、王北风、赵家锐等等等等,几乎塞满了整架私人飞机,后续还有人会去,比如晚出发一步的齐家祖父母。  齐大姐没去,她要暂时代理齐北崧的职务,继续运营整个集团。  临出发前,齐妈妈找到了程几,把钻戒重新给了他。  程几面红耳赤,齐妈妈说:“你的就是你的,不许再还来了!”  程几说:“我……”  “我听说了。”齐妈妈说,“你要去r国和他们干到底。”  程几问:“……您支持吗?”  齐妈妈说:“当然支持!我从小是个炮筒脾气,一不怕疼二不怕死,不出气毋宁死,要不是年纪大了怕拖累你们,我会亲自上场!”  程几笑了一下。  齐妈妈说:“小程,你多保重,到那边后不要做冒进的事。等半年后你任务结束,不管北崧醒了还是没醒,都请你来m国看他,我们等你。”  她补充:“如果他醒了,你们以后好好过;如果他没醒,甚至无法挽救,请你最后送他一程。”  程几凄然,问:“……如果,我也在r国出事了呢?”  “你不会的,你机灵啊,北崧喜欢的人怎么能是普通人?”齐妈妈说,“你吉人天相,一定长命百岁。如果那时候北崧不好了,我没儿子,你没妈妈,你喊我一声妈,咱俩还是一家人!”  说罢捧着他的面颊亲了一口。  程几这辈子第一次被女孩儿亲,居然是被齐北崧的妈,忍不住好笑,回过神来时却红了眼眶。  齐妈妈挥手告别,郑海平紧随而来。  “程儿,”郑海平脸色不太好,这些天的奔波操劳差点没把他拖垮,“我给你们准备了东西,三个月内会陆续运抵r国,到时候会有人联系你。”  程几问:“准备了什么?”  郑海平说:“钱,装备,补给,人,我给你买了一支私人武装,五男一女,女的是首领,加上你们六个一共十二个人,不会引人注意的。”  程几差点儿没吓死:“海……海哥,你……”  郑海平说:“那帮贩毒的能买,齐家难道买不起?先说好了,这支武装是用来保护你的,不是拿来和敌人拼的,要不是怕你死在r国,我也不会去联系什么雇佣兵。”  “海哥,不用吧……”  “我自己的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郑海平不容置疑,“那些人拿钱办事,职责范围内的事一定会做好,但范围外一碰都不会碰,你自己把握好。”  程几问:“徐队那边知……知不知道啊?”  “告诉他们干嘛?”郑海平说,“你和他们又没有隶属关系,都是友情合作,山高皇帝远,和谁不是合作?反正只要达成目标就行。”  “海哥,你也太……”  郑海平拍拍他的肩膀,耳语:“半年后见,但是你得须尾俱全,我才见你。”说罢居然走了。  “……”程几望着他的背影,充分认识了什么叫做老齐家的任性。  郑海平身后跟着雷境。  也许只有战士,才配给战士最后的送别。  然而雷境却说不出什么感人的临别赠言来,只和程几肩并肩站着,眺望停机坪。  “还有多少时间起飞?”程几把戒指还回去,他要上战场了,不需要的东西尽量不带。  “二十分钟。”雷境接过戒指,低声道,“小程,有机会我会去r国看你。”  程几连忙摆手:“不就是小半年的事儿嘛,千万别来,海哥已经很生气了,别把你又拖下水!” 第105章 陈川在边上磕cp:“啧啧,这都是什么绝美爱情啊……”  一周后,追踪小队在r国边境解散,程几、陈川和老耿押送沈子默通过特殊渠道归国,依然以游客的身份。  国内已经结案,杀人凶手一一落网,开庭审理也排上了日程。只是卷宗实在太多,真正开庭可能要再等上一年半载。  沈子默被移交警方,锒铛入狱,等待调查与审判。  事情办完,程几和老耿先去死者坟前告慰,又忙着帮程女士下葬(最终还是安葬在凰村公墓),还要修老房子漏水,着实忙了几天。  而后程几本来想打点行装去m国看望齐北崧,却被特警支队徐中队长的一个电话留住了。  徐中队长说:“你过来,我们给你搞了个小范围的入职仪式。”  程几问:“什么东西?”  徐中队长哭笑不得:“你小子什么记性啊?自己提的要求居然忘了?”  程几提过,如果他能从r国平安归来,想换一个特招的名额。  现在他换到了。  程特警二十岁,加入了突击队,同样加入的还有陈川。  陈川退役士兵,本身条件就足够了。但是程几既没有服兵役的背景,也不是什么国家级运动员,便有一项硬指标不够——学历,他等于是高中毕业嘛!  于是程几有两个选择,要么回k理工把大学上完,回来入职;要么先入职,以后参加自考。  他在老耿的鼓励下积极返校,这才知道原主儿学的是自动化,怎么也能在工科最难专业里排前三,于是一堂高数课后就被掐灭了生活的信心。  后来又上了物理课,什么电,什么磁,什么力,什么流体……下课回来他就需要心理治疗了,躺在徐中队长的沙发上瑟瑟发抖,哭得像个宝宝。  他在r国战场上滚了那么久都没需要过心理治疗!  徐中队长搂着他的肩膀推心置腹说齐宝贝啊,学不来就算了,莫强求啊!  于是只能选择先入职。可就在程几办完入职手续后的第三天,他又被秘密派驻r国,而且是上级直接点名要他。  原因也让人哭笑不得——自从沈子默等人开辟了偏向虎山行、投奔战乱国家这一条新思路后,半年多来陆续有三批外逃分子前往r国,杀人越货者有,贪污受贿者有,个个都是重案犯。  本国警方也豁出去了,重拳打击,虽说明面上不能跨国执法,但偷偷安插一个缉逃追凶工作站总可以吧?  以r国目前的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战争贩子满街跑,毒枭开门营业还搞大酬宾的状态,工作站简直比奶茶店还要无害。  程特警被派去当站长,秘密的。  因为上峰相信他不但有经验,还有点儿玄学,有兵不血刃就把对方逼死的异能。  他去了,陈川和老耿当然也要跟去。陈川目前的任务就是保护少奶奶,老耿还指望着干儿子给他养老。  于是又组成小队,扎根外国基层,和群众打成一片。  两年多就这么过去了。  好在这两年中,国内派了些身份不便言明的专业人员去,而不是聘用的外国三脚猫,所以行动的危险性比第一次降低不少,大部分时候,程几觉得自己就是个单纯的跟踪狂。  两年期间他没能回国,因为他有任务,不能擅离职守。  直到前几天,第三批外逃人员被捕后押解回国,他才终于能够远离r国那片战火纷飞的土地,回归宏城。第七十七章   王北风的车开出机场不过三公里,徐中队长的电话就到了。  “程几。”徐中队长语气严肃。  “啊?”  “下个月自考外语啊, 别忘了去。”  “什么?!”程几大惊失色, “我怎么不知道!谁给我报的名?”  “我老婆给你报的名。”徐中队长嘿嘿笑。  他老婆是自考办工作人员,想给谁报名就给谁报名。  “你……”程几没脾气了, “你和嫂子好歹也告诉我一声啊!”  “这不是告诉你了嘛!”徐中队长说, “还有二十天时间复习呢, 来得及, 我对你的外语水平有信心。”  这点倒没说错,程几在r国呆久了, 和八国联军打交道, 至少能讲四国语言, 英语的日常交流和读写都没问题。  “我老婆帮你报了个英语专业, 不用考数学,你有空背点儿书就行。”徐中队长说,“一门一门好好过啊, 就等你的本科了!”  “……”程几说, “谢谢嫂子。”  徐中队长开开心心地挂了电话。  陈川问:“还去单位吗?”  “去个屁, 我明天上班再跟他汇报去!”程几愠怒道,“我人都不在国内,他居然能帮我考试报名, 还有没有一点儿人权啦?!”  陈川说:“这个嘛,谁让你真实证件在他手上, 他不帮你乱开信用卡就算不错了。”  程几还没来得及把手机收起,徐中队长又来电:“哎, 忘了说了,局里准备帮你搞个一等功。”  “啊??”  “嫌少?”徐中队长说,“可是警察没有特等功啊!首长就在我身边呢,我问问他……他说就算在部队,活着的也不能拿特等!那就一等了啊!”  他没等程几说话就挂了。  “……”程几捂脸,那表现绝对不是高兴。  陈川和老耿一直凑在边上听,此时问:“干嘛害羞呀?立功不好?你就脸皮这么薄?”  程几面颊红得快要烧起来了:“……他们也太乱来了!好多扎根基层几十年的老警察都没有一等功,怎么能给我呢?到时候开大会我上台拿奖,还不被人笑死?”  老耿赶紧拿了个纸袋子给他套脸上,以免他过度呼吸综合征。  程几不知道他这一等功和他曾经的任务一样隐秘而光荣,只记入档案,不公开表彰,所以没必要这么耻。  他是那种能干活,却不好意思领功的人,往后十五分钟,他都躺在商务车最后一排抖得像个宝宝。  陈川笑道:“程哥,你就别自我否认了!那些扎根基层几十年的老警察不容易,你就容易么?你在r国那个鬼地方呆了三年,天天都把脑袋别在裤腰上,多少次火箭炮就隔着一堵墙爆炸,多少次都觉得明年今日就是忌日了,你吃的那些苦,别人也吃不来啊!”  “……”  程几睁眼看他,然后闭上眼睛继续嘤嘤。  陈川说:“没啥啊,我也一等功,到时候陪你领奖去!我脸皮厚!”  “……你自己去。”程几面朝里。  他就是羞,犯法吗?  王北风大声问:“哎程儿,既然不去单位了,就直接去海哥那边怎样?海哥在某某会馆定了一桌给你们接风洗尘,虽然现在还早,但咱们可以先过去喝茶!”  陈川兴致勃勃问:“有海鲜吗?我在r国那个内陆国家呆了三年,嘴里淡出个鸟来!”  “不知道。”王北风说,“但海哥口味你们还不了解?比鸟还淡啊!”  “没劲!”陈川说。  程几坐起来说:“去喝茶。”  郑海平、雷境和齐北崧等人已经于一周前归国。  程几有许多事要和郑海平商量,关于齐北崧。  他没有遵守半年之约,齐北崧也没有,那家伙足足花了九个月才从深度昏迷状态醒来,又经历了长达两年多的复健期。  多种无创性唤醒方案失败后,医生对他采用了一种侵入性的治疗方法,在他的脊髓上段接近脑干位置埋了电极,胸口植入起搏器,通过起搏器释放的微弱电流来持续刺激脑干。  由于没有足够的数据支持统计,这种方法的有效率不详,而且能否起效和患者本人的状态有极大关系。一度所有人也以为此方法也失败了,可在齐北崧身上居然诞生了奇迹。  他在植入电极后四个月后睁开了眼睛。  他是个很刚强倔强的人,在熬过前几个月的不稳定期、逐渐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后,就开始埋头苦干,复建期间从来不喊痛叫累,成果也一点一滴累积。  到了第三年中,他的身体已经基本恢复到原先的状态,而后在雷境和王北风陪同下进行的各种高强度锻炼都是为了巩固,如今他现在好得很,精力旺盛,龙行虎步,结实有力。  然而那九个月昏迷和侵入性治疗还是对他造成了不小的影响,据说他丧失了受伤前一段时间的记忆,包括他和程几的所有。  老耿点烟,看了一眼程几平静的脸,问王北风:“齐大公子的脑病就一点儿进展都没有?”  王北风老实地回答:“真没有,他想不起来程儿。”  老耿冷哼。  王北风说:“其实他也不记得我,因为他和程儿认识时我才来宏城一两个月,反正就那段时间在他脑子里清空了。”  陈川问:“那我呢?我比你早跟他半年啊。”  “不知道。”王北风说,“你和程儿不是特殊情况嘛,我们没怎么敢在老齐面前提你们。一个礼拜前你们解禁了,老雷才开始跟他念叨,说总算可以回去见小程了,结果他倒好,一脸懵逼,问‘小程是谁?’”  老耿愤怒地抖开了车上的报纸。  程几问王北风:“你一直在m国陪他,所以现在他应该和你挺熟的了。”  王北风叹息:“和我熟有什么用?我就是一普通下属,大不了多做几次自我介绍,他得和你熟才行啊!老齐这人也真够寸的,忘了谁不行,居然忘了他对象!”  程几苦笑:“那么我也多做几次自我介绍?”  “行啊。”王北风说,“但是我先提醒你,他现在有点儿郎心似铁。你不知道在m国这些日子,多少男男女女贴上来撩他,他连正眼都不瞧,我觉得他感情通道否封闭了,就知道吃饭睡觉锻炼挣钱。”  他补充:“哦对,还有打枪,一到休息日泡在靶场砰砰砰放枪扰民,听得人脑壳都疼;打猎就更别提了,为了逮一只鹿撒丫子满山跑啊,几天几夜老雷都追不上他!”  程几扑哧一笑:“挺健康的呀。”  “健康有什么用。”老耿生气,“齐大公子就是个傻逼!虽然他是因为生病,但他依然是个傻逼!”  他揽着程几的肩膀说:“亏我儿子在r国血里火里为他拼了三年命,凰村老家房子塌了都没来得及回来重建,丫倒好,转眼忘了!”  程几又笑,心想其实只有七个月,后面都不是为他,但想着想着又垂下头。  王北风说:“唉,不能怪他,连海哥这么聪明的人都没办法。”  他继续:“他刚醒来那会儿,全身上下都不能动,躺在床上半昏半醒,海哥就趴在他耳边说‘加油啊,小程在等你呢’,原本想给他鼓鼓劲儿,不知道为什么适得其反,老齐一听程儿名字就差点儿厥过去,心跳都过了一百八了!”  “大家都被他吓坏了,医生就再不让提了,生怕影响他恢复。海哥不信邪,又试了两次,结果程儿的名字对老齐来说就像个发作按钮,一听见就头痛昏迷!”  陈川哭笑不得:“这傻逼!”  “再后来……”王北风回头看了一眼程几,“他倒是好转了,可警方不让我们打探你们的消息,就硬说程儿已经牺牲了。海哥气得直跳,骂他们胡说八道!可明明知道是胡说八道,也得当真的对待啊。” 第107章 雷境在他身边坐下说:“大半年前的事情。那次海平有事回国,半夜在网上闲逛,突然发现你家那套房子被中介挂出来卖,价格还不贵,比市场价便宜五六万吧。”  “他第二天一早就联系中介,原来是当初低价强买你家房子的楼下邻居出事了,先是女主人被网络集资诈骗,损失不少钱,当初买房时占的便宜全赔进去了;后是男主人痴迷买彩票,为此借遍亲友,被追债的堵了大门;再后来是领结婚证前夜这家的儿子被女朋友甩了,总之家里小灾小祸不断,鸡犬不宁。”  程几噗地一笑,虽然听上去挺惨,但他挺解气。  雷境继续:“那家人着急卖房子还债,可偏那女主人嘴快,到处宣扬她家倒霉是买了你家凶宅的缘故。房子这东西,便宜些总会有人要,但聚阴破财凶宅就不一定了,于是挂了将近半年,价格每月降五千到一万,还是无人问津。”  程几恼怒道:“凶个屁,她家才凶呢,自己贪小便宜被骗了还怪到房子上!”  雷境同意,说:“海平就和我商量要不要乘机把房子买回来,结果被北崧从旁听见,问什么事。海平便说想买个老房子等拆迁,也没提你的名字,北崧不以为意,说买买买,这点芝麻绿豆大的事儿还要商量?海平正要挂电话,忽然听到北崧说——把楼下那户也买下来。”  “咦??”程几惊疑。  雷境笑了笑,说:“北崧说,不就是百来万的事儿,既然等拆迁款那点儿蝇头小利,那就多买一户,多给老雷赚点儿零花钱。楼下那户讨厌,花点儿钱把他们赶走得了!”  程几有点儿结巴:“他……想起什么了?”  雷境说:“我也奇怪,他怎么知道楼下邻居并非善类呢?所以说他失忆了吧,其实他也拎得清,至少潜意识里还有痕迹。”  两人都沉默了片刻,雷境接上说:“于是海平就把两套房子全买了,而且还狠杀了价钱,没让卖家占便宜。现在楼上楼下都归你,往后随你怎么折腾吧,在家打架也没人管了。”  说着就把两户的大门钥匙递给程几。  程几慌忙推拒:“雷哥,这可使不得!两套房子加起来那么贵,我没钱还你们!”  雷境说:“不是我们的钱,是你老公的钱。他买你住,谈什么还不还的?”  “我老婆。”程几说。  “你老婆的就是你的,你这么抗拒是对他不诚心吗?”雷境晃着钥匙说,“拿着呀!说实话要不是最近这几年的波折,你老婆别说只给你买两套老破小,买二十套豪宅他都愿意!”  程几慢慢地接过了钥匙。  “雷哥,谢谢。”  雷境摆了摆手,弯腰把郑海平往肩上一扛,说:“走,送你回去!”  程几不肯劳烦他,雷境也没坚持,带着郑海平走了。  程几挨个儿推躺在地上的人,没有一个活的,他只得把他们都搬到沙发上睡,还帮老耿把衣服盖上。  最后他离开会所,打上车,前往那个应该熟悉但其实陌生的老小区工人新村。  摸进斑驳锈蚀的单元门,沿着黑暗狭窄的楼道上行,站在的陈旧的家门前,他心里怅然若失。  已经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那就是孤单。  他在r国的时候虽然危险,但是有同伴,有战友,所以不孤单;出国之前他有齐北崧,那是如火一般的炙烈,也不孤单。  甚至在陪伴程女士缓慢走向死亡的时候,他都不孤单,因为那时候他有事做。  他望着自己的小指,心想都说月老的红绳系在小指上,如果能看见就好了,真想知道那头到底系着谁,是齐北崧吗?  如果那根细绳已经断了,他要付出多少代价才能重新接上?  如果现在齐北崧藏起手来,转身而去,他能强求么?  他开门,开灯,见屋里比较空荡,他有些物品还堆在齐北崧家楼下,郑海平大约是觉得无权处理,没有帮他搬过来。  他推开房门,突然笑了,原来房间里放着齐北崧送他的那张两米乘以两米、实际上床头宽过两米五、长度超过两米三的进口小牛皮全包围大床,把整个房间撑得满满当当!  “……”  他笑得蹲了下来,心想他们是怎样把这张床抬进狭窄的家门和房门的?真是逆天了!  屋里的水电煤都有,程几简单冲了一个澡,躺在那张大床上享受人生。结果令人沮丧,他这几年在r国睡惯了简易床铺,已经不习惯超大超软的床垫了。  他睡不着,坐起来翻照片——说来也好笑,他的手机里居然没有一张齐北崧的正常照片。  出事之前,两人追追逃逃,虽然确定了关系,却还没有来得及相处,甚至没有拍一张合影。  出事之后,郑海平从来不给他发送齐北崧昏迷的照片,以免他担心。  后来齐北崧醒了,康复了,他却无法与之正常联系,手机里的这几张照片还是郑海平刚发给他的。  海哥摄影技术堪忧,拍的齐北崧要么高糊,要么不看镜头,要么晃成一道闪电,要么皱眉撇嘴不耐烦,总之没啥好脸,但对于程几而言这些已经足够了。  照片里的齐北崧和以前一样俊朗,但原先眉宇间的那股桀骜之气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沉稳和成熟。  他29岁了,光芒未褪,更增泰然。  程几翻看着,忽然停下,将最后一张放大,再放大,直勾勾地盯着。  这张照片拍摄时间为深秋,齐北崧穿着一身土黄色猎装,肩上扛着一支长枪,不知是在哪座山头上野。他双眼望着对面的山谷,手腕袖口处露出了一小截红绳。  程几皱起眉头,心想:莫非红绳后面……是那只葫芦?  三年前,他和老耿在凰村的庙里求签,老耿见老和尚的桌案上摆着一只不到一寸高的桃核小葫芦,便求了过来给他,说是可以逢凶化吉、破煞挡灾。  后来他带着齐北崧爬山,出于好玩,又把葫芦给了他,作为同意其当“备用”的信物。齐北崧当时就把葫芦挂在了挂在了脖子上。  莫非他现在还带着那玩意儿?他还记得那东西的来历?  程几的心砰砰乱跳,然而数秒钟后,又把自己否了:齐北崧不会记得,他带着价值百万元的手表,怎么会眷恋一只价值不足十元的粗劣木雕?那截红绳应该只是一根绑东西的皮筋,恰好是红色罢了。  程几摇摇头,扔下手机睡觉。  床太大太空,他辗转反侧了一个多小时都没睡着,最后只得拿被子枕头给自己垒了一个包围圈,不多不少正好七十公分宽,这才觉得舒服了。  第二天早上他去单位报道,正式入职。  支队里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他的过往,赶来参观这个传奇,绝大多数人都以为他不过是新来的弟兄。  他也不解释,始终笑盈盈的。  徐中队长拍着他的肩膀大声说:“小程来了以后,咱们支队,尤其我们一中队的平均颜值被拉高了一大截啊!”  其余人笑,说对你也太厚此薄彼了,他帅,我们就不帅吗?  徐中队长瞪大眼睛说:“你们对自己要有正确的认识,不能跟他比!小程的帅经过国际认证,来咱们队里之前他在国外历练过,多少王子公主嗷嗷叫着往他身上扑啊,要封他当金刀驸马!你们行吗?”  程几赶紧捂住了他的嘴,以免他继续无中生有,自己交际花的名声流传在外。  结果徐中队长就是个大炮筒子,在队里走了一圈,程几警花的称号就坐实了。  大家纷纷表示这就是支队的招牌、门面,以后兄弟们在婚姻市场上能否走俏,就看小程在集体相亲会上卖不卖力。只要他卖力,冲着他这张脸、这身条,就给他弄个二等功!  程几面红耳赤地坐在办公桌前,身边围着一群准备蹭脸的。  蹭脸也就算了,还有舔狗,估计是从哪位首长嘴里听说了他的事迹,但又不敢对外宣扬,只好跟在他后面捧,比追老婆还殷勤。  程哥,能握个手吗?程哥,咱们加个好友吧!程哥,抽烟。程哥,我帮你提水!程哥,喝奶茶吗?程哥吃糖!程哥,我就在隔壁,有事喊一声!  ……  要不是明确知道人家对自己没意思,程几觉得丫简直被过去的齐北崧附身了,那亮晶晶的眼,那痴迷的脸,一点儿区别都没有!  当警察也没什么复杂,就搞挡建、学习、开会、训练、值班、出任务……程几对于这些都信手拈来。他就这么匆匆过了一个星期,没有联系郑海平和雷境,那边估计也忙,没传话。  一天正常下班,程几打电话找老耿。  老耿如今也有单位了,交通协管员。实际上他这种有犯罪前科的家伙不能加入这队伍,但架不住他立过大功,所谓立地成佛啊!反正协管员也没有执法权,站在路口帮帮忙而已。  老耿也没打算干多久,想干两年、顶多三年,攒上一笔钱回凰村修房子,再把面馆开起来。  话说凰村那个面馆老宅,在老耿和程几出国的第二年就塌了顶。  老房子是有生命的,人气就是它的活气,有人住它不会塌,一旦空置就很容易坏。修补房屋大概需要十几万块钱,得老耿和程几两个人一起攒。  老耿还在那儿开空头支票呢,说程儿啊,这房子不用三十年,我保证二十年后就过户给你!  程几望着那半片残垣断瓦说您省省吧,我不要您的房,修房的钱我也当支援灾区了。  老耿说房子塌了,宅基地还在,这是干爹留你的遗产!  程几说那您先把垃圾清运费出了吧,我在r国好不容易攒了几美元,全用来喊人铲走这宝贵遗产了,拉了两大卡车呢。  老耿如今和程几一起住在工人新村五楼的老房子里,老耿睡大房间,程几睡小房间,老耿负责做饭,谁有空谁打扫卫生。  老耿接起电话:“程儿下班啦?”  程几嗯了一声,问:“你是回家吃还是在外面吃?”  老耿说:“你先回去吧,我就在队里凑合。今晚临时有任务在某某路口查酒驾,我八点之前就得上岗。”  程几便先回,一个人下了水饺吃过,想起老耿和一同执勤的交警们得到深夜才能离岗,一定需要夜宵,于是便打包了几盘饺子准备给他们送去。  老耿执勤的地方位于繁华区十字路口,周边酒家林立,是查酒驾最常设卡的地方之一。  程几赶到时见老耿他们正按着一个人,那人举止夸张,吱哇乱吼,不服管教,显然是个醉驾的。  他不能打扰交警工作,就站在旁边看。  忽然,他看到稍远处一辆等红灯的黑色轿车摇下车窗,有人探头瞧了一眼。  而那个人是齐北崧。  程几的眼睛之尖常常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他发誓自己没有看错,那就是齐北崧!头发比以前略短了一些,梳理得很整齐,五官轮廓分明,棱角阳刚味十足。  程几拔腿就朝他冲去,突然又刹住!  ……他不能就这样贸然上去相认,无论多渴望也不能,那太突兀了,会吓着对方。他必须试探,至少讲一点策略。  他跑向老耿,说:“你把衣服帽子脱下来给我!”  老耿刚刚被醉鬼踹了一脚,正生气,问:“什么?”  “衣服和帽子!!”程几叫道。  老耿还是不明白,程几干脆就把协警制服从他身上剥下来,自己迅速穿好,又扣上帽子,还抢过他手里的酒精检测仪,反身朝着齐北崧奔去。  车里,齐北崧发现前方的吵闹不过是警察制止醉驾,正索然无味地要合上窗户,突然一个人从侧面窜出,阻止他关窗,并将测酒精的仪器送到他嘴边说:“吹一吹。”  齐北崧抬头看,只一眼,就仿佛被子弹穿胸而过,连呼吸都停止!  难以忍耐的疼痛从他身体内部升起,爆裂,席卷全身,在脑中碰撞轰鸣,他几乎是用尽全力的瞪着对方,眼珠子转也不转,下巴绷得死紧,从头到脚的筋肉骨骼都僵住了!  他发誓这辈子没有露出过这种没出息表情,仿佛一个从来没有见过同类的傻瓜!  其实路灯并不明亮,对方也有些背光,他并不很能看清楚长相,但只是对上视线,他就觉得痛,仿佛砂纸打过心脏。  一种来自于记忆深处的清新味道与血腥气混合,陡然充满了他的鼻腔,酸涩得几乎落下泪来。  他嘴唇开合,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程几平静地说:“你吹一吹。”  许久,齐北崧问:“吹什么?” 第109章 “我怕让你白跑一趟。”  程几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看了一眼交警的方向,问:“有人来接你吗?”  齐北崧问:“你不处理我?”  “赶紧喊人来接你,你也太胡闹了!”程几有些恼火。  齐北崧这次终于看清了,对方的荧光背心上写着“交通协管”几个字。  他原以为肯干这活的都是五十岁以上的中老年男子,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年轻漂亮的。  “你叫什么名字?”他柔声问。  程几说:“耿……”  “耿?”  “谁许你问来着?”程几显得蛮横。  齐北崧哑口无言,他眼前这个人不但干着中老年男人的活,连气势也是拿捏精准。  “没人来接我,你处理我吧。”  “我没资格处理你。”  齐北崧以为他的意思是交通协警没有执法权,便说:“谁处理我都行,只要你跟着。”  “跟你大爷!你这脑子可真是……”  因为远远看见他们两人说个不停,老耿跑了过来,走到车前他狠剜了齐北崧一眼,后者被他瞪得莫名其妙,问:“你认识我?”  “不认识,绝对不认识!”老耿霸气摆手,“我配不上认识您这种开豪车的!”  他凑到近处一闻,问:“谁喝酒了?”  程几指着车里的家伙。  老耿脸上浮现出喜色:“太好了!罚款两千元,计12分,扣留驾驶证六个月!你可算是撞在‘百日交通平安行动’的枪口上了!”  他原本就对齐大公子有敌意,如今更加不喜欢了,想他五十岁才得了程几这么一个儿子,虽说不是亲生的,但比起亲的也差不离,革命情谊牢不可破啊!  程几附在老耿耳边说:“你在这儿看着他,我叫人带他回去。”  “行。”老耿小声埋怨,“你看这就是典型案例,精神疾病害全家呀!”  程几还没来得及拨出雷境或者王北风的电话,齐北崧就在他身后问:“你送我回去好吗?”  这句问话其实挺没道理,如果程几真是交通协管员的话,那人家现在也在执勤。但齐北崧已经顾不上了,他已经在原地等了十天,现在迫切希望往前走,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  程几脱下装备扔给老耿:“我送他回去。”  老耿“啧”了一声,很不高兴:“你就让我抓他一个吧,搞不好队里还能奖励我一百块!”  “他就值一百块啊?”程几笑问。  他示意齐北崧下车,坐上驾驶位,等后者绕到另一侧坐定了才故意问:“你住在哪儿?”  “蓝色天际。”齐北崧问,“你认识吗?”  “是不是靠在海边的一个高端小区?”  “你去过?”齐北崧专注地看着他,“什么时候?”  程几发动汽车,从眼角朝他俏皮一笑:“我上次也抓过一个住那儿的!”  “也?”齐北崧有些不忿。  他那醋劲儿又活过来了,自己居然不是全小区第一个被程几抓的!  不行,在这么个帅哥面前,他样样都得争第一,好赖都得拔尖儿!  “上次抓了谁?”他追问。  “名字忘了。”程几平稳地开着车。  “他吹出来的数值高,还是我高?”齐北崧问。  “……”程几哭笑不得,心想这有什么好比的?  “你怎么处置他的?”齐北崧问。  程几侧过脸:“你到底想问什么?”  “你有男朋友吗?”齐北崧问得直截了当。  见程几怔住,齐北崧察觉自己太冒失,连忙说:“忘了自我介绍,我姓齐,齐北崧,幸会。”  程几伸出右手和他握了,再次看到他手腕上露出一截红绳。  绳子后面到底是不是那只桃核小葫芦?  程几问:“你就这么确定我需要男朋友,而不是女朋友?”  “不确定。”齐北崧说,“但是我想知道。”  程几笑了笑:“我有老婆了。”  齐北崧像是被吓到,张了半天嘴才说:“原来你这么年轻就结婚了!”  程几摇头:“我没结婚,我老婆出了点事。”  齐北崧的心情就像坐过山车似的,一秒谷底,一秒升天,他想没结婚那就不叫老婆啊!  “出了什么事?”他问。  程几瞥了他一眼:“他不要我。”  齐北崧又惊,心想谁居然敢不要你?这他妈活该出事啊!  程几原以为他会高兴,没想到他一脸恼火,便问:“怎么?”  齐北崧忿忿不平:“我替你不值!”  程几嘿嘿一乐:“是吗?你也觉得我老婆挺混蛋的?我也没办法啊,谁让我碰着这么个人了呢?”  齐北崧问:“那你现在什么打算?打算等人回心转意呢,还是重新开始?”  他真是典型搞阳谋的,把什么东西都往台面上一摊,你同意便同意,拒绝便拒绝,毫不拖泥带水。  或许是因为经历过一场磨难后,他深知时光不容浪费;或许是他比以前成熟,口不对心的毛病已然痊愈。  总之他的人生走过弯路,如今在可以直接的时候,就开宗明义,尤其面对眼前这位。  程几心想:等人回心转意与跟人重新开始,这二者有区别吗?反正是同一个人。  “我等我老婆。”他一脸痴情。  齐北崧点头:“挺好。”  他又沉默半晌,显然在平复失望情绪,缓缓地说:“人一辈子总得有点儿执着,你会过得好的。”  程几反问:“我过得好?”  他踩下刹车,像是被这几个字刺激到了,傻傻看着车前方。他们正行进在环海景观道路上,路况极佳,到了晚间人车稀少。  程几有点演不下去,靠边停车后对齐北崧说:“我外头抽根烟,你等我。”后者同意了。  程几走得稍远一些,到了齐北崧看不见的地方,点烟时连手在微微发抖。他面朝大海吐出烟雾,用手扶着隐痛的太阳穴。  他过得一点也不好。  这三年里的绝大部分时间里他都显得乐观坚强,好似怎样都打不垮,对所有人都尽量笑嘻嘻的,但其实很多时候他根本不想笑,或者在笑得最开心的时候心里也扎着一根刺,那就是不能相守,不知未来。  现在更有趣了,齐北崧不记得他!  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愿意去爱的人居然不记得他,那他还能指望谁?  指望山知道?江河知道?祖国不会忘记?  你叫他怎么才能不自我怀疑?不自我否定?  是不是因为自己的错,所以齐北崧忘了他?他辜负了齐北崧吗?齐北崧恨他吗?齐北崧后悔和他在一起吗?  他在每一个难以入睡的夜晚反省,愧疚和自责就像井底的湿泥,埋得他不见天日。  三年来他没有变,还是那个长着俊俏脸蛋、见人就笑、脊背挺得笔直的程几。  然而他又变了,在他伪装快活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他其实没那么在乎。  他跟着陈川他们开玩笑,说什么老齐神经病啦,老齐大猪蹄子啦,老齐不知不觉就摘取了精神病学最高峰上的桂冠啦,那真是好笑,但也真是伤心……  现在齐北崧居然说什么人生在世要执着,还祝他过得好!  傻逼太折磨人了!  感觉到身后有人,程几转过脸去,用濡湿的眼神望着对方。  暖黄的路灯光照在齐北崧脸上,他看上去比以前深沉一些。  程几看着他想:算了,不骂他了,二十九岁是个多好的年龄,可我竟然让他在病床上躺了一年半,他跟着我是亏了,我欠他的。  “……”程几望向海面,刻意快速眨动眼睛,把泛上来的泪意压下去。  齐北崧问:“怎么了?”  程几叼着烟说:“……想老婆。”  齐北崧和他并肩而立,说:“理解。”  程几晃着手腕问:“你手上戴的是什么?”  “哦,这个啊,”齐北崧抬腕,将红绳后面的东西露出来,“好像是个小葫芦,我也不记得从哪儿来的,反正我一直戴着。”  程几深吸一口气,喉结上下滑动,尽量维持声音平稳。  “为什么会不记得?”  齐北崧指着自己的脑袋:“我这里受过伤,在医院昏迷了好久,醒来就忘了一些事。”  “那葫芦是桃核雕的吧?”程几故意说,“只值几块钱的玩意儿。”  齐北崧点头:“但是很重要。”  “为什么?”  齐北崧说:“我总有一种感觉,其实我早死了,是被它从鬼门关里拉回来,又是因为它而醒来。它对我来说并不只是个桃核雕的小葫芦,它是信物,是我一生的运气。” 第111章 果不其然,齐北崧点头说:“行,你等一会儿,我到车上拎两瓶酒给你爸。”  程几大笑:“骗你的,他值班不在家!”  他笑得太夸张以至于呛着了,从电瓶车上跳下往侧边走。  齐北崧眼睛一眨不眨地追着他,明知道他只是去扔垃圾,但仍觉得每一寸都可爱,而且他还不察觉自己可爱。  头发是寸头,短得扎手;从上到下一身运动装,看款式说不定还是他爸买的。齐北崧觉得最可爱之处,是他老跟支标枪似的挺得笔直,腰背上仿佛装着弹簧。  挺得直好,精神!即使齐北崧半夜里想到情浓处,觉得那其实是个妖精,也是个精神奕奕的妖精。  两人上路,程几还真跟在电瓶车后面跑,满脸笑嘻嘻,就像个刚放了学的高中生。  齐北崧不住扭头看,他生平第一次遛妖精,新鲜得很!  程几说:“你骑你的!我每天早上要跑三公里,这点路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齐北崧问:“你家离这儿有多远?”  “五六公里吧!”程几说,“不过前面就可以转小道了!”  “转小道以后呢?”  “违章啊!”  通过某个繁华路口,程几指挥:“左拐!”齐北崧刚拐过去,程几就呼啦一下窜上了他的后座。  “这边不查了。”程几微喘着说。  他将手搭上了齐北崧的肩膀,那一瞬间齐北崧差点儿没握住车把!  齐北崧扭头看了一眼肩上的手,白皙,修长,但食指侧面有一处刚愈合的血痂。  “怎么弄伤的?”他问。  其实是程几训练时不小心被器械划伤了,但他说:“刮胡刀弄的。”  “你们家刮胡刀可真够委屈的。”齐北崧说,“什么都能赖它身上。”  程几嘿嘿笑了两声,突然伸手在他脸上摸了一把,齐北崧被摸得浑身一颤!  这个举动对于初次约会的两人来说挺唐突,但程几做来特别自然。  “劳动人民皮糙肉厚,不在乎那些小磕碰。”程几说。  齐北崧也感觉那不是一双细腻的手,掌心粗糙的茧子擦过皮肤,带来过电一般的酥麻,那绝对是一双男人的手,并且备受考验。  他又心疼,不仅仅心疼这双手,更心疼这个人。  其实昨晚他看见他哭了,虽然他一直背着身。他在为他老婆哭,可惜他老婆不懂得回报这份深情。  齐北崧觉得自己懂。他虽然还不了解对方,但总有一种预感,那就是如果他现在离去,这辈子都遇不上更合适的了,认定某个人,真的只需要一眼。  他忽然觉得自己过去的两年是多么稀薄飘忽,多么无谓,他应该早些回来,早些寻找,早些与之相见,即使身不能动口不能言,至少他的心还会为之悸动。  他问程几:“你在当交通协管员之前是干什么工作的?”  程几在他耳边小声说:“国际雇佣兵。”  齐北崧猛地捏下刹车,差点把两个人都甩出去!  他单脚撑地,不可置信:“国际雇佣兵?”  “对呀。”程几的表情不像是说谎。  “那……你受谁的雇佣?”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郑海平。  一队人马在r国开销巨大,郑海平为他们提供的资金、装备和给养足够应付比他们还庞大三倍的私人武装。  追踪沈子默的那几个月,他们绝大部分依赖于郑海平的支援;抓回沈子默,第二次远赴r国时,他们终于获得来自有关部门的支持,这才婉拒了一部分来自海哥的援助。  但在他们被迫“牺牲”前,海哥还是万里迢迢给他们捎好吃的,要不老耿怎么说要给海哥送金匾呢?(金匾上书:运输大队长)  郑海平就代表齐家,所以程几想对齐北崧说“是你啊”,最终还是忍住。  他拍了拍齐北崧的肩,说:“前面路口右拐进菜场。”  “去菜场干嘛?”  “我请你吃饭,难道不用买菜?”程几说,“现买现烧,挺诚心吧?”  诚心不见得,很硬核!  齐北崧忍不住又夸他前老婆一遍,心想都不容易!  好在齐北崧虽然挑剔,但喜欢一个人就全盘接受,他觉得只要有耿春红这人在身边,不管吃顶级料理也好,街边撸串也行,他都乐意。  他还是幼年时期陪奶奶或保姆去过几次菜场,如今再次踏入,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这里还是和原先一样拥挤,闹腾,气味混杂,以及难免的脏污。他显然不喜欢家禽区和肉类区的腥臭,但又舍不得离开。  程几则开开心心地买着菜,这里抓一把芹菜,那里抓一把葱,这边切几块里脊,那边杀一只鸡……他买得自己两只手抓不下,还分了几只塑料袋给齐北崧。  齐北崧问:“你这是喂人还是喂猪?”  程几笑而不答,把战利品堆了整整一电瓶车。他打量了一下齐北崧的穿着,见其周身上下整整齐齐,便说:“我来骑车,你坐后面,后面干净。”  这可就有些为难齐北崧了,原本电瓶车上坐两个大男人就有些挤,他还不知道该把手放哪儿。  最后只好放自己大腿上。  他懊恼不该答应程几换座位的要求。  贴得这么近,他能闻到对方身上清爽熟悉的气味,来自某种国产老牌香皂或者洗发水,其实挺白挺纯洁的,但到了齐北崧鼻子里就催生燥热,如果程几此时回头看他一眼,那真比大补酒还管用。  如果程几再动两下,他觉得下边某个地方都要变形了。  程几还真动了!刚在菜场杀的那只鸡,鸡爪子老戳他腿,他调整姿势想避开。  在被对方可爱圆润的小屁股第三次蹭到时,齐北崧输了,等程几踩下刹车后顺势落地。  程几扭头不解地望着他,他心惊肉跳地说:“我跟着跑就行!”  程几望向他脚上的皮鞋。  “我每天跑得不比你少。”齐北崧解释。  程几笑嘻嘻:“跑吧,反正也近了。”  他放慢车速,尽量与齐北崧并肩而骑,如果不小心开过头,还要停下来等待片刻。  齐北崧忽然有了一点不该有的妄想,那就是眼前这个人或许是喜欢自己的。  他为此窃喜,又为此茫然,他知道自己属于一见钟情,那么对方呢?有这样无缘无故的温柔?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身后跟着数量众多的倒贴大军,他高高在上,其余人哭着喊着要和他好。  可他一站到程几面前,就忘了自己是什么人,甚至颠倒了地位形势,把自己放得低了。他还没来得及细想这是为什么,只是觉得理应如此,以至于当程几抬起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对他微笑时,他简直跑得有些笨拙。  程几再一次停在前方等他,齐北崧快步追上。他出了一身薄汗,将外套脱下放在电瓶车上。  “又做一件啊?”程几突然问。  “什么?”  程几认识他袖口内侧的一小块布标,那意味着高端定制,这件衣服的价格估计能买二百辆电瓶车。  “这衣服很贵吧?”程几问。  齐北崧的答案一如既往:“穿好几年了,旧衣服谁讲究贵不贵。”  程几手指着前方:“我家在那里。”  齐北崧抬眼看见一片房龄至少三十年的旧小区。  “工人新村,你来过吗?”程几观察他的表情。  齐北崧没什么反应。这是当然的,他看见程几本人都想不起来,更何况只看见旧房子。  程几将他带回了家。  门打开,齐北崧只觉得光线昏暗,这是老房子共有的毛病——开间小采光差。程几开灯,请齐北崧到桌边坐,给他泡茶,然后便去厨房处理食材。  “我家比较寒酸,别介意。”程几说。  是挺寒酸,但是干净。老耿监狱蹲久了,最擅长整理内务,被子都叠成豆腐块。  见齐北崧四下打量,程几便主动把房门推开,于是那张两米五乘以两米五的进口全包围小牛皮豪华大床展现在二人眼前。  齐北崧不出所料地倒抽一口凉气,手上茶杯差点儿摔了!  “……怎么运进来的?”他的疑问也是程几的疑问。  这张床的价格足以购置全家所有家具,如此格格不入,齐北崧忍不住又问:“你喜欢这种夸张款式?”  “不喜欢。”程几说,“我睡它是因为运不出去。”  说完这句他回了厨房,剩齐北崧独自在床边站着。他好像牵动了什么心思,许久都皱着眉头出神。  程几洗了一会儿菜转来看他,发现他还在发呆,便问:“怎么了?”  齐北崧问:“这儿原先是不是你和你老婆的婚房?”  程几喷笑。  “笑什么?”  “对对对,床也是我老婆买的!”程几笑得捂住嘴,“可惜他一天都没滚过!”  “为什么?”  程几说:“因为他不要我。”  齐北崧简直想象不出世界上会有这种神经病,暴殄天物、不懂珍惜,合该打死!打死还不够,就点了天灯吧!  程几在厨房里熟练地洗洗切切,齐北崧无事可干,倚着厨房门看他。  程几脱了外套,只穿了一件黑色长袖t恤,袖子卷到肘上,系着围裙,戴着薄手套,埋头在水槽边处理大虾。  齐北崧恍惚觉得此情景似曾相识,心底柔软一片。  他从雪白的脖子看起,下探到对方挺拔的脊背和完美的腰线,然后是挺翘的臀和修长的腿,那并不怎么健壮,甚至偏瘦,但结实柔韧而蕴含力量,好似小兽。  锅上熬着汤,程几被熏蒸得热,因此卷着裤腿,露出脚踝。  齐北崧闻到他的味儿就受不了,看久了他白生生的脚踝更心痒难忍,赶紧走回客厅桌前猛灌口水。  他有一种感觉,那就是自己对付不了眼前这幅身躯——当然不是指床上那种,是打不过。 第113章 程几放开他,跪在他腿间说:“我是面对面别你的腿,怎么叫偷袭呢?”  “你得等我准备好!”齐北崧满脸涨得通红。  “行,这次让你先手。”程几站起。  齐北崧有点不高兴:“我不要你让,还是你先手!”  程几暗笑,心想齐大公子这个性一如既往,学了几招就膨胀,在程小爷面前还充大尾巴狼!  他挥拳击打对方的头部。  齐北崧刚出手,程几就知道他要用哪一招,但没躲,想看看他怎么用。  齐北崧用前臂格挡拳路,顺势一手抓住程几的手臂,另一手穿过他的肩膀上方,夹抱住他的颈部,手上用力,脚下使绊,程几被正面压倒。  程几这次没笑,因为齐北崧格挡、上步、别腿包括下压等一系列动作都快而有力,简洁果断,况且对方还有体型和力量等天生优势。程几觉得自己就算这次不放水,也有五成可能性会输。  他哪里知道这是齐北崧最常练的七招之一,熟的不能再熟了。  齐北崧跟雷境练了一年,最后总结出七大神招,重复循环使用,能够应付百分之九十的实战。以及这七招之外,他还是当年大院茬架的水平。  程几有些意外,被压倒后愣着没动;齐北崧也没动,用全身的重量克制着他。  “我怎么样?”齐北崧气息火热,“我行不行?”  程几笑了,在他耳边说:“挺行。”  齐北崧闻言一颤,缓缓收紧了胳膊,程几被他勒得差点儿背过去,挣扎着问:“干嘛呢?”  齐北崧紧抱对方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好像这个人原本就应该在他怀里,是他不小心错放了手,所以才鲜血淋漓地剥开。  见程几舌尖从唇间滑过,齐北崧忽然很想吻他,而且是狠狠地掠夺地,押上全部的力气!  他看到程几吃痛的神情才清醒,骤然松开,直跳下大床蹲在墙角,自我掩饰地将手臂搭在腿上。心头突突直跳,额角汗珠滴落,他不敢抬头不敢出声,心想自己一定是疯了!  程几坐起望向他,眼神湿漉漉的。  齐北崧并没有看见,他正低垂着头。  程几说:“你身手不错。”  齐北崧闷头微喘,故意不去瞧他那张漂亮的脸,以免自己又被勾了魂,忽然问:“咱俩以前是不是见过?”  “……”程几问,“怎么说?”  “见过没?”齐北崧追问。  程几反问:“你说呢?”  “见过的。”齐北崧望着自己的脚尖,一字一顿,认真至极,“只是我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在哪儿,以及为什么和你擦肩而过。你还记得吗?”第八十一章   程几眨巴眨巴眼睛,仰头看天花板。  ……他快哭了, 眼泪几乎溢出眼角, 又被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感伤,也感动, 忽然觉得其实就算齐北崧一辈子想不起来过去也无所谓, 他们还有将来, 还是能互相依偎和坚守, 巫山沧海,地角天涯。  两人都默然良久, 程几是为了平复情绪, 齐北崧则为了平复生理反应。  程几先开口, 还带着鼻音:“你挺能打的。”  “这算是得到前雇佣兵的承认了?”齐北崧问。  “嗯。”程几说, “但是比起我来还差点儿。”  齐北崧闻言抬起了眼,世界上唯一让他服软的人已经被他忘了,他早就恢复了强硬的脾性, 即使面对眼前人也一样。  话说回来, 如果他不是这么坚毅倔强, 或许直到今天还瘫痪在床。  “上来。”程几也开始强硬,松动脖颈、手腕和脚踝,“让你看看前雇佣兵的真正实力。”  他在外地集训时学了几个新招, 正好拿齐北崧试刀。  “等会儿。”齐北崧摆手。  “??”程几不解。  “……”齐北崧正在等待最后一点反应下去,以免顶人家身上, 搞得自己跟个流氓似的。  终于,齐北崧站起来说行了。  程几刚摆了个格斗势, 客厅饭桌上的手机响了,他跑去看了一下来电显示,把身子背过去接。  那边简洁地说:“立即归队,给你二十分钟!”  “哥,”程几小声提醒,“今天我休假。”  “知道你休假,”那边说,“这不有事嘛!”  “什么事?”  “抓逃犯!”  “抓逃犯有值班的兄弟啊。”  “今天没你真不行,”那边说,“因为有化装侦查任务需要帅哥,不要壮汉,不要型男,就要你这种又白又嫩前凸后翘带脂粉气的小哥哥!”  “……”程几说,“哥你再这么说我,往后相亲会我就不去了!”  “别瞎几把吵吵,快滚回来!记得顺路把陆小飞带来,然后在某某路口等车,给你俩十八分钟归队!”那边发布完命令,挂了电话。  程几为难地望向房间,齐北崧正坐在床沿上等他。  真是倒霉,早不抓人晚不抓人,偏偏他和老齐约会的时候抓!  好不容易做了一桌饭,老齐才喝了一碗汤,自己连汤都没喝,这不但影响队员家庭和谐,也影响年轻人身体健康啊!  程几对齐北崧说:“我有点事要出去一下,可能时间比较长。”  “你要出去?”齐北崧不可置信,哪有请客请到一半自己跑了的?  程几满心歉意,但来不及多说,抓起外套就走:“你饿了就先吃饭,吃完了不用收拾,走的时候帮我把门带上!”  “那多不合适啊!”齐北崧叫道。  “总之你先吃!”程几已经跑过楼梯转角,就这么把齐北崧撂家里了。  齐北崧傻了片刻,二话不说锁了门,追着他往楼下跑:“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程几已经跨上了他的小电瓶车,转头惊讶地问:“你不吃饭啦?”  齐北崧说:“你把我一个陌生人独自留在家里,居然放心?”  程几非但很放心,还把家门钥匙扔给了他:“去吃点东西,别饿着!”  齐北崧捧着钥匙一脸懵。  程几笑着眨眨眼:“别把我的床搬走!”说罢发动而去。  齐北崧又傻站片刻,喃喃道:“我可真没见过你这号人,处处都和别人不一样……”  没说的,他拔腿就追!  齐大公子可不愿意单独留在程几家,尤其他家中还有另外一个人生活的痕迹——绝大可能是他爸——万一在这种情况下碰见对方老爹,那不是要命嘛!  他追得很快,然而程几的电瓶车更快,当他跑出小区大门时,程几已经不见踪影。  小区门口聚集着几个下棋老头和跳舞老太,齐北崧上前打听,有人指路说程几往东边去了。  齐北崧赶紧拦了辆出租车往东追,刚追过了两个红绿灯,就见程几停在路边等着。  他正要付钱下车,忽然看见一个人从小巷里跑出来。  那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姑娘,长相清秀,身材娇小,由于出来得太急,连鞋跟都没拔上,但她脸上的笑容表明她和程几很熟。  姑娘熟练地接过程几扔来的头盔扣在脑袋上,跨坐上电瓶车,依稀还听到她喊:“走吧!”  那一刻齐北崧像是被谁在身后狠狠抡了一拳,打出好大的缺口,整个脑壳里嗡嗡作响,痛不欲生,口中发苦,血液阻滞,一种冰凉的液体从他头顶的那个破洞里渗出,浸透了头发,缓缓向下,流过后颈后背,把他的整个人都冰镇了。  随后屈辱,恼恨,寒心,嫉妒……许多情绪像针像刀像剪子一般翻绞着他的理智,让他几乎就要当场炸开,眼前一片白光!  程几兴冲冲地接他下班,亲手买菜做饭,结果却另外约了一个女孩?  刚才那通电话是不是这个女孩打的?他们是什么关系?  为什么饭吃到一半非要来见她不可?是不是因为喜欢她?  齐北崧终于明白了自己不是头痛,而是胸口痛。  他不确定过去有没有遇到过程几,但确定的是他不允许程几喜欢上别人,因为那样他会被活活痛死!  他的脸色实在难看,连出租车司机都觉得危险,喊道:“喂,哥们!”  齐北崧猛关上车门,沉声说:“跟着那辆电瓶车。”  出租车司机带着畏惧看他,又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恍然大悟:“哥们,你是来抓奸的?!”  齐北崧没说话,眼神斜掠。  司机激动地说:“我是抓奸专业户啊!我三天两头半夜抓奸,有的是老公抓老婆,有的是老婆抓老公,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太阳没下山就抓奸的,你是抓老婆还是抓老公啊?”  齐北崧还是不说话。  “你等一等,我换个背景音乐啊!”司机说,“抓奸需要震撼人心的bgm!”  “换什么?”  “现代京剧打虎上山!”  说话间,程几和女孩已经骑车上了路。宏城不允许电瓶车带成年人,但两个在任务上的警察就不一样了。  那个女孩是陆小飞,程几的同事。  宏城没有女子特警中队,陆小飞是特警支队里为数不多的女性之一,但她不是一线警察,而是一名武器库保管员。  她的身份并不特殊,但她的脑子很特殊,她过目不忘,记忆力惊人,比当初的沈子默强十倍。  她记得仓库里的每一样东西,从标签到数量到位置到性能,从来不会出错,办理出入库手续时只要发现值班的是她,你甚至都不必清点。更厉害的是她会辨识人,就算你和她大街上遇见匆匆一瞥,几年之后她仍然记得你。  这其实是一种十分罕见的医学现象,叫做超忆症,表现为无差别自动记忆,具体到每一个细节。  好在这姑娘生性比较豁达,电脑一般精准的记忆力没怎么影响她的生活,只是让她显得有些怪,一部分超忆症者距离精神病人也不远了。 第115章 “出去就出去!”同事也反应过来了,“你小子别想跑!你们他妈这是什么服务?老子是花了钱的!”  他们正要往外撤,包房里左手边有个人突然开口:“等等。”  所有人停住。  说话的是个黑脸胖子,他喝多了,yin邪地望着陆小飞:“小……小姑娘身材可以啊,会跳舞吗?”  陆小飞说:“不会。”  “不会?”胖子打了个酒嗝。  “不会!”  飞姐什么都好,就演技不好,毕竟平时打交道最多的是枪支弹药,都是直来直去重工业的玩意儿。她这两句“不会”说得太快太生硬,顿时就把对面的醉鬼惹毛了。  下一秒黑胖子把酒瓶摔了!紧接着沙发上三人同时起身要拉陆小飞,目标逃犯倒是没动。  程几立即将陆小飞护在身后,赔笑说:“哎哥,怎么了呀?有话好说,别跟小丫头置气呀!”  “叫小姑娘跳个舞!”黑胖子咆哮。  程几说:“她新来的,真不会跳。”  黑胖子骂道:“老子跟小姑娘说话,你他妈瞎哔哔哔什么?!叫小姑娘跳个舞就放你们走!!”  程几笑道:“哥想看跳舞,我这就到楼下给你们找舞者行不行?”  “不行!!!”黑胖子吼,他杠上了,非要陆小飞跳,不然就是不给他面子。  他和同伙们开始把程几等人往外推,想就留一个陆小飞在包房里。  陆小飞拽着程几的手:“领班!领班!”  程几当然不会放开:“没事没事,我在呢!”  两名便衣也梗着脖子怒吼:“推什么推?!我看谁他妈敢推我?!”  “老子敢推你们!知道老子是谁吗?”黑胖子的唾沫星子喷在他们脸上,“老子和小姑娘玩要你们看?打不死你们!!”  黑胖子蛮横,其他人也不含糊,一下子就把程几的两名同事推出了包房外,重重关上了门。  同事是什么人?特警!一年到头夏训三伏,冬训三九,手上全是枪磨出来的老茧,但为了大局只得忍着,回撤到走廊后迅速报告情况。  包房内,目标逃犯埋怨这黑胖子:“胖子,你这样就过分了,万一把警察吵来该怎么办?”  “警察?”黑胖子扬言,“我看这窝里谁敢!这事我有理啊,我他妈花了钱来唱歌喝酒看跳舞,现在歌也没唱好,酒也没喝够,跳舞也不给看,他们一伙人倒把我的门给掀了,这说出大天去也是他们不对啊!”  他凑近将酒气喷在陆小飞脸上,说:“小姑娘,现在这里没外人了,你总可以跳舞了吧?不管跳得好不好,只要你跳,哥哥就赏你一千块钱!”  陆小飞问:“我要是不跳呢?”  “还不跳啊?”黑胖子说,“行!”  他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指着程几:“那我就让你家领班吃点儿小苦头!谁让他老护着你呢?哎哟这小领班愣头青细皮嫩肉的,没挨过枪子儿吧?”  程几咬紧了下唇。  酒壮怂人胆,胖子既然这么痛快就把枪掏出来了,可见平时也不太怂。  逃犯,亡命之徒,酗酒,se欲,枪支,可能有毒品……这个包房简直把所有危险因素都包圆了!  化装侦查最危险的地方是你不知道下一秒钟会发生什么,以及不知道能否全身而退。  “……”  陆小飞开始动了,她放开程几,站直,缓缓抬起了胳膊。  “跳性感一点。”黑胖子又打个酒嗝,得意地笑,“老子就喜欢看个扭来扭去的,要扭屁股!”  程几猛地把陆小飞拉到身后,说:“大哥!我会跳舞,我跳给你看好吗?”  那黑胖子简直气不打一出来,扑过来狠扇了他一巴掌。  程几被打得脸偏过去,被陆小飞赶忙扶住。  “我他妈是要看女的跳舞,谁要看你一个大老爷们跳!!”  角落里一个懒洋洋声音阻止了胖子:“我要看领班跳。”  程几转过视线,只见说话的人三十出头,酒色之徒,样貌还算过得去,穿着打扮是几个人当中最讲究的。  “胖子,你怎么一点不懂怜香惜玉呢?何必为难人家小妹妹,怪可怜的。既然领班想跳,那就让领班跳吧。”  胖子不满地嘟哝:“李哥,他是男的,有什么劲?”  “男的岂不也挺好?”李哥笑,“这领班可比小妹妹养眼啊。”  他开了一瓶啤酒,伸手递给程几:“来来来帅哥儿,先走一个,然后好好跳!”  程几接过酒瓶,掂量了一下形势,说:“谢谢哥。”  他和陆小飞现在的任务是等人来搭救,而不是正面冲突。  “别谢呀,喝呀。”李哥笑得暧昧。  程几对瓶灌了一口,然后说:“哥,我不太会喝酒。”  一瓶啤酒足够他醉了,而他一旦醉了,谁来保护陆小飞?这丫头虽说也是警校毕业,但从第一天就把自己当文职培养,别说格斗,连跑个八百米都够呛!  黑胖子吼:“快喝!我大哥的面子你也敢不给!”  “没关系,不喝就不喝吧。”李哥对待程几仿佛很宽容,“不过帅哥,我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  李哥给自己开了一瓶红酒,倒在杯子里醒着:“你也听我兄弟说了,我们这些人都特别俗,他喜欢看扭屁股,我喜欢看脱衣舞,你把衣服脱了跳吧。”  陆小飞闻言攥紧了程几的胳膊。  程几笑得勉强:“哥,可我不会跳脱衣舞啊。”  “我教你啊,简单!”李哥说,“就是扭个腰,挺个胯,顺便把衣服脱了呗!”  他对陆小飞招手:“来来来小妹妹,坐我身边来,咱们一起欣赏你家领班跳舞呗!你们都是在场子里工作的,不会跳舞总是个缺陷,往后要多学多看,慢慢地就会了!”  陆小飞不动。  黑胖子怒了,把她从程几身旁强行拽开,摁坐在沙发上。  李哥抿了一口酒,凑到浑身僵硬的陆小飞耳边,用气声说:“小妹妹你放心,我对你没兴趣,等你家领班跳完了,我就让你走哈。”  他问陆小飞:“你家领班叫什么?”  “耿……春红。”陆小飞说。  李哥把酒干了,微笑,还是贴得很近:“名字不怎么样,人挺好,看着就喜欢是不是?我还没上手过这么帅的。”  陆小飞干瞪着眼,眼神里满是焦虑。  李哥转头,不怀好意地对程几笑:“跳啊!”  程几看着他,慢慢地将马甲从身上脱了下来。  ……操!徐中队长那帮人都是干什么吃的?怎么到现在还不来救他?!  对方七个人,有枪;他一个人,赤手空拳,就算演电影他也打不过,何况带着个拖油瓶!  程几开始解衬衫扣子。  那两粒扣子早就被同事拽脱了,但他装作还在,故意解得很费劲。  然而再拖延也不过是一件薄衬衣。  终于他将衬衫解开,敞着。  “脱呀,小妹妹还等着学跳舞呢。”对方逼迫他,将手压在陆小飞肩上,手中像是有东西反光,不是小匕首就是手指虎。  程几脱下衬衣,扔在地上,光裸的皮肤接触到空气,一片冰凉。  李哥眯着眼睛,目光随着他白嫩的颈子往下溜,黏糊浓稠,一副看着他就能高潮的模样。  “裤子怎么不脱?脱了再跳。”  程几闭了闭眼,额上青筋直跳。  李哥喘息着:“脱呀!”  程几将手放上了裤腰,突发奇想先把袜子脱了。  李哥生气了:“我是说裤子!”  “……”程几舌尖在牙缝里磨过,恨不得要喝血,喝徐中队长的血!  其实徐中队长端着枪窝在墙角也快急疯了!  他抓着对讲机问:“那栋楼里的人都疏散了吗?”  “二楼已经疏散,一楼正在疏散!三楼客人不多,我们正让他们从安全梯下来!”下属回答。  徐中队长命令:“咱们有多少警力全部押上,只要不惊动目标能疏散多少算多少!别再让人靠近那栋楼,一会儿枪战打起来可不是好玩的!”  他咆哮:“他妈的把你们派出去多久了?怎么还不把警花和飞姐捞出来,这会所经理是他妈死的啊,进去打个圆场不就行了,怎么还没动静?!本来这地儿就没法布狙击手,现在他俩都包房里,叫我怎么往里突啊?!”  前方回答:“徐队徐队,经理没死,但是晕了!”  “什么?!”徐中队长吼,“他晕个屁呀!!”  经理晕的不是屁,而是胸闷。  这家会所的经理一直在警方的指挥下待命,但他有点年纪了,遇事就犯哮喘,这会儿正喘着呢,自己都得送去抢救。  “日逑了!会所老板呢?”  “找不着人啊!”  边上有人建议:“徐队,找个人化装成经理进去!”  徐中队长拒绝:“那岂不是又得送一个队员进去?咱们一共才来几个人啊?加上当地派出所的警力也不够,增援还在路上呢!”  “徐队徐队,怎么办?”前方问。  徐中队长着急:“算了,我去吧!”  “你那一脸剽悍不像啊!”立即有人反对。  “别啰嗦,赶紧把那经理带回来和我换衣服!他妈的早不晕晚不晕,现在来给老子……”  前方忽然打断他:“徐队,有一个人已经进去了,他说他能把警花和飞姐带出来!” 第117章 “……”齐北崧将西服泡入清水池,拎起来略微挤干,给他擦脖子和胸口,“水有点冷,你忍着些。”  “我真的叫耿春红吗?”程几又问一遍。  齐北崧想了很久,忽然说:“不是。”  “不是?”  “不是。”齐北崧很坚定,“我暂时还想不起来你的名字,但你不姓耿!”  “确定?”  齐北崧脱下衬衣披在程几身上,断然道:“确定!”  “我叫程几,禾字旁的程,几个的几。”  齐北崧并没有表现出幡然醒悟。  程几问:“你既然对我的名字没触动,为什么确认见过我。”  齐北崧帮他把衬衣穿上,又开始扣扣子,直严严实实锁到最上边一个,连袖口的也不放过。他知道这是个男人,光膀子也无所谓,但他就是不愿意他被人家看,刚才包房内的那一幕气得他肝颤!  “我有一种感觉,”齐北崧说,“咱俩好像在类似的场合打过架。”  程几噗地笑出声来。  齐北崧用指腹抹去他脸上的泪,力度很轻柔:“说错了?”  程几摇头,笑问:“那你觉得我们以前是什么关系?”  齐北崧想不起来。  程几也不勉强,拍拍他的肩,说:“胸肌练得不错,跟扇面似的!”  齐北崧眼睛一亮,立即给他看腹肌,这家伙爱在媳妇儿面前显摆的脾性死不悔改。  程几调戏他:“那你说我们是不是在健身房认识的啊?”  齐北崧认真负责地回想,否认:“我有私人的健身房,不跟别人一块儿练,至多就我哥媳妇儿,或者几个兄弟朋友陪我,好像没你。”  提到朋友,程几想起他那酒肉发小赵小敬,于是问:“赵小敬陪你么?”  果不其然,齐北崧问:“赵小敬是谁?”  程几又笑了,紧紧搂着他的脖子。  齐北崧惊疑了一瞬,立即回抱,手臂跟铁箍似的,恨不得要把对方揉进身体里。  “哥们儿,咱俩见过……的确见过……”程几泪水潸然。  他冰凉的面庞就帖子齐北崧的颊边,齐北崧好想吻他,但硬生生忍住。  “咱俩关系好吗?”齐北崧舔了舔下唇,沙哑的问。  “不好。”程几在对方肋上捏了一把后松开,“老打架!”  他还在任务上,不能长时间躲在盥洗室和人搂搂抱抱,得赶紧归队。  “我和你关系不好?”齐北崧显然不信。  他就抱了程几一小会儿,心都酥了,腿也软了,就一个地方石更,回去之后大约又要跟中了邪似的彻夜难眠,寻思这一抱的滋味。  程几站起身问:“看见陆小飞去哪儿了吗?”  齐北崧知道他在问那个和他搭档的姑娘,回答:“她被两个人掩护着到战圈外面去了。”  “那就好。”  “她也是特警?”齐北崧的语气有点儿酸。  “是。”程几扭头轻笑,“帅不帅?”  齐北崧问:“你要去哪儿?”  程几挺直脊背往外走,正好一个驰援的兄弟奔过,那人大叫:“哎哟你这哭得梨花带雨干嘛呢?”  程几抹泪说:“还不是那帮货乱扔催泪弹……”  那人说:“都听到枪响了,当然等不及!”  一听他提到枪,程几陡然想起自己腿上中过弹,赶紧低头找!这一找不要紧,他“哇”一声喊出来!  只见一个个血脚印落在他走过的地方,在他刚才蹲着的地方还汪着一滩!  催泪弹对皮肤和黏膜的剧烈刺激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他都没发现自己在出血!  齐北崧同样太关注他的脸,加上他的裤子为黑色,血色不明显,所以也没发现。  程几顿时就站不住了,身子直往下坠,仿真枪的杀伤力虽然远不如真枪,但在人身上开洞也不是好玩的!  齐北崧冲过来将他一把抱起,问那兄弟:“救护车呢?!”  “还救什么护车呀!”那兄弟也急了,“拉警笛送医院啊!”  齐北崧心急如焚扛着程几往外跑,边跑边问:“这情形咱俩是不是也有过?”  程几被颠得语不成声:“有……有过!”  “操!”齐北崧吼,“没事儿,我在呢!!”第八十四章   这是程几第三次被齐北崧心急如焚地送医院,真是持之以恒, 贯彻始终。  程几中了两粒金属弹丸, 都在大腿上。  仿真枪之所以被严禁严查,就是因为其具有一定的杀伤力。举个例子, 所有的非制式化生产的猎枪、土枪都属于仿真枪, 那些可都是能夺人性命的。  万幸的是程几所中两枪都没有伤到大血管, 血虽流得不少但无大碍, 医生帮他取出弹丸后清创、包扎、打破伤风针、输液,连输血也不用。  只是又得住院。  程几被架进观察病房时还有三个同事相陪, 后见他情况不严重, 领导召回去两个;最后一个原本想留下, 被齐北崧好说歹说送走了。  齐北崧无论如何也想和程几独处, 即使后者因为疲劳和失血而酣然入睡。  睡着之前程几还迷迷糊糊说:“……我睡了?”  齐北崧点头:“你睡。”  “嗯……”程几把脑袋缩进被窝,“别走啊,老齐……你守着我啊……”  齐北崧凑近他的脸问:“你叫我什么?”  “什么……”程几咕哝, “……别贴着……真是小狗变的, 热烘烘的……”  他睡了。  齐北崧重复:“你叫我老齐。”  只有极亲近的人才敢在当着他的面、开玩笑似的喊他“老齐”, 还说他是小狗变的。  “老雷提到过一个‘小程’,那就是你对不对?”齐北崧低声问。  他用目光描摹着程几的轮廓,专注至极, 他要从头到脚记住他的样子,重新镌刻进受过伤的大脑, 细到他每一根绒毛。  和三年前比起来,程几身上多了些伤疤, 肌肉紧致。但他属于偏瘦的类型,怎样都练不出块垒来,只是更精悍。  脸蛋是无可挑剔的,可齐北崧总觉得他隐隐带着点儿愁绪,尤其是闭上眼睛时,他仿佛穿梭于一个个的噩梦中。  齐北崧不知道他刚从r国交战区回来,有轻微的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还需要时间恢复,此外他被深爱之人遗忘的现实也对他造成了极大冲击。  齐北崧用指腹轻抚他的眉间,抚平了,又皱起,只好不停地抚着。  齐北崧与之耳语:“我以前应该特别爱你吧?”  是那种含在舌尖,捧在心尖,浓到化不开的爱。  “我是不是欠你很多?”  一定很多……  “可我真是个废物。”他自嘲,“我脑袋里只有些零星的碎片,在见到你之前,我对你的脸都毫无印象。”  急诊观察病房里很闹腾,四五十张床位共处一室,想不闹也难。即使深夜也是人进人出,仪器提示声此起彼伏,程几的病床位于门口附近,但凡有风吹草动都首当其冲。  齐北崧将床四周的布帘拉起,尽量将嘈杂隔绝在外。  程几手指上还连着监测仪器,屏幕上显示着他的心跳血压等基本参数,齐北崧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些代表着生命的线条上下跃动,生怕出一丁点儿差池。  他想他和程几之间或许就像那些线条一样崎岖,强烈而狂热地冲至巅峰,匆忙而翻覆地陷入低谷,磨炼、砥砺、分别、遗忘……  但遗忘好似风,虽然熄灭了火星,却能再度扇起狂焰,愈加燎原。  齐北崧不记得程几,可他毫不怀疑自己的感情,他让其恣意疯长,迅速占满他的全部。  “原谅我。”他在程几的耳畔低语,“我补偿你。”  他扣住程几连接着仪器的手,十指交握,渴望屏幕上跳跃的线条也有来自他的搏动,起起伏伏,铿锵坚定。  他埋首在程几的床头,不肯离开半步。  十二点左右,雷境像个家长似的开始找他,他说在某某医院。  雷境连忙问出了什么事,齐北崧简单讲述事情经过,然后郑重其事:“你说过,我回来就是为了见小程,我找到他了。”  “你……还记得他?”雷境狐疑地问。  齐北崧坦诚地说:“不太记得,但没关系。”  他还可以用余生的每一天来记住程几,一颦一笑,一丝一寸,永不再忘。  雷境问:“他生你气吗?”  齐北崧答不上来,程几的表现好像不生气,又好像有那么点儿生气。  “他救过你的命,不剁了你就算客气了。”雷境说。  齐北崧吃了一惊,问怎么救的?  “前因后果你问他吧。”雷境说,“解铃还须系铃人。”  齐北崧问:“我和程几以前关系好吗?”  “鸡飞狗跳。”雷境笑道。 第119章 和以前一样,齐北崧又趴在床头陪了他一夜。  程几的手指抚过他的后颈, 他醒了, 表情有些迷糊。  程几在他头顶轻语, 却不是情话, 而是:“出去玩好吗?”  齐北崧皱眉:“你不要你的腿了?”  “要啊。”程几说,“所以帮我个忙。”  “什么?”  程几难得提要求,此时却提了个稀奇古怪的:“我小时候就觉得穿制服骑挎斗摩托车特帅, 可惜现在都淘汰了, 帮我搞个偏三轮, 我载着你兜风去!”  “车是小事,你的腿是大事,拆线之前你给我在病房里好好呆着。”齐北崧说, “为了防止你到处乱跑,我连拐棍儿都不予准备!”  程几说:“那我单脚跳?”  “行啊。”齐北崧揉他的头发, “看你能蹦出几公里去!”  程几吻他的下巴,刚刚冒头的青色胡茬有些扎人。  “哎, 我叫什么名字?”  齐北崧失笑:“你还真把我当傻子了,你叫程几啊!”  “我多大?”  “二十。”齐北崧说,他略微想起一点儿了。  “错,快二十四了。”程几说,“别忘了三年过去了。”  “……”齐北崧说,“我还真是个傻子。”  程几问:“我老妈叫什么?”  “这题超纲了啊。”  “你把一整个飞行编队都烧给她了,按那配置,我妈至少也是个空军二毛四。”程几笑道,“要不是我妈在天上保佑,说不定咱俩还没今天!”  齐北崧立即说:“想起来了,岳母嘛!”  程几笑着把他摁在了枕头上。  八点医生查房,而后程几开始打点滴,单位兄弟们过来探病,齐北崧正好回去拿换洗衣物,完美地把这一节给避开了。  外伤对于特警来说是家常便饭,所以大家有带拐棍来的,有推轮椅来的,有送零食水果的,就是没人送花。花有什么用,不能吃不能穿,还容易过敏。  程几把衣服领子扣到了最顶上,还戴一颈托,以掩盖脖子上的吻痕。  这些人一进门就嚷嚷,说程帅哥你不得了了啊,膨胀了啊,这么高级的病房也敢住?回去领导不签字、财务不给报怎么办?  程几架高着伤腿,半躺着啃苹果,说:“老子媳妇儿有钱,不在乎那么点儿。”  旁人问:“你有对象?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啊!”  程几笑嘻嘻的。  另外一人说:“他不可能没对象!没听老徐说吗?这狗东西在国外可是金刀驸马啊,两个加强排的公主嗷嗷叫着往他身上扑,非拉他钻小树林子!”  “x老徐的,信口开河,全世界公主加起来也没这么多。”  “你得把那些什么部落的公主都算上!”  “跟这么多公主钻小树林,他吃得消吗?”  “那可能主要是人家动。”  越说越不像话,程几笑得不行,伤口都扯得生痛。  别人又说:“哎小程,你虽然有对象了,但局里组织的相亲会还是得去啊!咱们这行工作忙收入低,连续作战加班加点,也常常照顾不上家庭,找个对象不容易。你去了,至少让人知道咱这坑里也有大帅哥!”  程几说:“咱这坑里本来就帅哥多,但谈恋爱是一码事,过日子又是另一码事,成不成还得看机缘,看对方能不能忍受咱。”  “你是怎么成的?”旁人问。  程几将苹果啃个精光:“我对象忍我很久了,百忍成钢。”  兄弟们拱手说佩服佩服!  大部队走后,陈川在病房门口探头探脑。  程几拔了针头,正在屋里适应架拐走路,见状问:“干嘛?”  “我都听老雷说了。”陈川反手合上房门,抓起床头的奶茶就喝,“你怎么样?昨晚和神经病把话说开了吗?”  “说开了。”  “他想起你来没?”  “没想起多少。”  “他具体什么症状?”  “就是……挺勾人的,差一点儿就被我搞了。”程几惋惜,“但我的腿真不争气,关键时刻居然崩线,把他给吓着了。”  陈川将奶茶喷了一地。  “……”他说,“你俩实在饥渴了啊,有进展这么快的吗?还有能别在病床上搞吗?你俩有瘾还是咋的?”  程几笑道:“等不及啊,都他妈等三年了。他不记得我,可我想他啊!”  “所以主要是你勾人。”陈川说。  程几眨巴眨巴眼睛,笑成了一朵花:“对,老子的锅。”  陈川明知他下盘不稳,居然使脚铲他!  程几摇摇晃晃笑骂道:“狗川你干嘛呢?别把我又弄崩线了!”  陈川扶住他的上半身,说:“程程,这他妈不公平,我也想去搞一个!”  程几说:“你在r国不是搞了好几个么?咱们雇佣兵的头头,还有那什么游击队的小姐姐,还有个战地医院的护士……”  “那不叫搞,叫惺惺相惜懂吗?”陈川剥了香蕉塞进嘴里,严肃纠正,“不过你说得没错,我没你专注。”  程几说:“我傻。”  陈川黝黑的脸上笑出两排白牙,再度去踢他的拐杖,被他用拐揍了。  “我也要去搞个傻的。”陈川说,“然后我就当个神经病,缠缠绵绵到天涯。”  程几想起正事来,问他:“昨天逮的那几个人怎么说?”  陈川没出任务,但任务的细节早已经在队里传遍了:“你问那七个葫芦娃?一锅端了啊!”  “里面有一个人……”程几欲言又止,“挺烦的。”  “你问那个非让你脱衣服的?那孙子关着呢,没他的好果子吃!耍流氓也不看看对象,别说咱们队里不会放过他,齐北崧也得把他撕了啊!”  “陆小飞怎样?”  “受了点儿惊吓,徐队早上押着她去心理疏导了。”陈川坏笑,“不过我看她根本没必要去。你现在可算是完全把她收服了啊,她说要当你一辈子的粉,还说每晚上排队必定把你排第一,而且是光着排第一……话说她每天晚上排什么队啊?”  “……”程几说,“她和老齐一样都是脑病,你别管了。”  陈川挑眉,拧开桌上的酸奶,说:“我喝完这瓶就回去了啊。”  程几亲热地骂:“探病也不带东西,倒吃了我一大堆,滚回队里好好想着我去!”  话音刚落,齐北崧就推门进来了,问:“谁想谁?”  “我想他。”陈川在程几床头柜上顺了一盒草莓,临走还死性不改地向程几飞吻,“走了啊,老公拜拜~”  齐北崧指着他的背影低声怒道:“这哥们到底谁啊?神经病啊!”  程几哭笑不得。  屋子里安静下来,齐北崧弯腰查看程几的腿,嫌他过早下床。  程几问:“真不给我搞个偏三轮?”  齐北崧抬起眼睛:“给,你要什么都给,但是现在不行。”  程几说:“啧,没劲。”  他将拐杖扔开,蹭回床边。齐北崧关上病房门,也上床,将他整个搂在怀里,像是上了瘾似的闻他脖颈耳后。  温热的鼻息喷在敏感的皮肤上,程几觉得酥麻,仍小声警告:“别闹,走廊上人来人往的,医生护士随时都可能进来。”  齐北崧闷着头命令:“把背挺着!”  “什么?”  “我掐你腰。”齐北崧咬他的后颈,“啧,你这腰好,又细又软又劲儿!”  “……”  齐北崧跟条狗似的嗅:“你怎么长得这么讨我喜欢呢?我恨不得把你一寸寸嚼了吃了!”  程几便把自己剥开点儿,腿上已经穿俩洞了,脖子上再穿俩,人就成筛子了。  齐北崧把他捞回来继续,那架势不像亲亲,像剔肉。  “停停停……哥……”程几说,“再啃我要按铃叫护士了,你是不是又想起什么来了?”  “我想起你的味儿!”齐北崧凶巴巴地说,“闻着就燥!”  “……”  程几真得躲,再不躲就要出事,陈川说得对:公共场所,白日宣yin,传出去影响不好。  他说:“疼,别碰我腿!”  齐北崧吓得立即松开,两手举得高高,颊边咬肌都崩紧了。  程几笑着从他身上撑起来,弯腰吻他,嘴唇干燥而柔软:“傻瓜,没碰着。”  “没碰着?”齐北崧任由他吻着,眼中惊吓退去,带着迷离。  “没有。”程几略微离开些,“但护士快要过来量体温了,咱俩得讲文明。”  齐北崧烦躁地挠头:“你啥时候能出院?”  “明天。”  程几单脚蹦到角落的椅子坐下,撇着伤腿,把剩下的那只好腿抱在膝前,眉头舒展,嘴角带笑,不知怎么就一副特无辜特可怜的样子。  齐北崧像是心尖儿上被人用针扎了一下,刺刺麻麻说不出的痛。 第121章 “不回来吃年夜饭?”齐大姐问。  “回来啊。”齐北崧说,“等咱爸妈到家,年夜饭差不多八点钟开席,我一会儿就出发去接他。”  齐大姐临走还表扬程几说:“看看,能干的哪儿都抢着要,也就是你成天在家吃饲料!”  “……”齐北崧继续嗑瓜子。  齐大姐刚离开,那牵狗的堂哥又来了。  “小程呢?”堂哥问。  齐北崧酸溜溜说:“养猪的找他也就算了,养狗的又找他。那是我媳妇儿,我同意你们找了吗?”  “北崧啊,你们家门口的那株茶花要重新种了,让我的犬给刨了。”堂哥说。  “赔钱。”齐北崧也干脆,“那一本叫做‘紫袍’,茶花里的名贵品种,种到这么大怎么也得值好几万吧。你是打算刷卡还是给现金?”  “打个折呗?”堂哥笑道。  “这个数。”齐北崧伸出五指比划,“算是给我闺女儿的压岁钱。”  堂哥给了他五块。  “……”齐北崧说,“你可真做得出!”  堂哥说对你我有底气啊!  “什么底气?”  堂哥说我现在在黎城,过两年说不定调宏城,就算仍旧任原职,那你家小程就归我管了啊;再或者我调到省厅,小程更是我的麾下,你说我有没有底气?  堂哥局长兼副市长,管公安;程几混公安,普通一兵。  齐北崧恭恭敬敬把那五块钱放在茶几上,单手搂闺女,另一只手给堂哥敬烟,点火。  他低三下四地说:“岱哥,求您一件事,如果您调宏城,首要任务是找个借口赶紧把程儿从一线撤下来。他成天到晚端了个枪在外头跑,我在家里提心吊胆寝食难安啊!”  堂哥说这么屁大一点小事还要找我?你他妈干什么吃的?  齐北崧说我不敢啊,他端枪端得兴致勃勃,我不能强行给他卸了啊!总之先谢谢您了啊!  堂哥说你个废物,不如我犬。  齐北崧说让您的犬放爪去刨茶花,“紫袍”边上还有一本“六角大红”呢,刨!怎么开心怎么来!  堂哥走了,齐北崧也终于等到了他奶奶——老太太擦着手从厨房出来,虽然身穿旧棉袄,但精神矍铄,浑身散发着救人于水火的光辉。  齐家老太太年轻时吃过大苦,到老了也不见得养尊处优,该干活就干活,基本维持着艰苦朴素的生活作风。  齐北崧跳下沙发,将闺女的襁褓递出去,老太太双手接过,两人跟拆弹似的谨慎交接,见怀里的玩意儿没醒,才同时松一口气。  “我去凰村了。”齐北崧小声说。  “去吧去吧,有我呢。”老太太说。  齐北崧问:“一会儿她要是醒了闹怎么办?”  老太太指着门外说:“那儿拴着两条狗呢,我先把她喂饱了,然后让狗陪她玩,保证能撑到程儿回来!”  齐北崧说跟狗玩可以,得小心看管着,千万别让她喂了狗啊。  老太太摆手说:“没事,北岱在呢,那小子干别的不行,养狗是一流好手,他的狗比你还听话!”  齐北崧得到了保证,出笼的小鸟儿一般跳上了车。  大年三十下午五点,太阳即将落山,已经过了归家的高峰期,路上车流渐少,通往凰村山路上的车辆几乎已经清空。齐北崧把着方向盘心情愉悦,开得快而谨慎。  他给程几打电话,对方接了,但来不及说两句就被老耿喊走。  “来村口找我!”程几挂电话前说。  “嗯嗯嗯!”  于是齐北崧的车子刚进凰村山门就看到了程几,他正站在高高的牌坊上面指挥吊车。  那牌坊三层楼高,斗拱飞檐,雕梁画栋,朱漆圆柱,但毕竟只是个牌坊,最顶上虽说能站人,但那根木梁也只有三四十公分宽。  “日!”齐北崧赶紧下车,“怎么上去的?!”  他视线一转,又看到了在牌坊下扶梯子的老耿,低声骂道:“我就知道这老东西不靠谱!”  他穿过人群站到牌坊下边,仰着脑袋干着急,又不敢出声,生怕吓着程几。  程几也厉害,在顶部横梁上走来走去,四平八稳。  按照凰村自古遗留下来的规矩,每年正月的两盏通天灯就得挂在牌坊两侧的山道上,灯座是石头的,外形好似圆磨,直径在三米开外,高近两米,中间有一木桶粗细的圆孔,用来插灯柱,数百年来就未移动过。  凰村的地形虎踞龙盘,早年是个屯兵的军事要塞,抗金、抗倭、抗清、抗日……但凡打仗从未落于人后,因此民风剽悍,宁折不弯,乡土情结浓重,外出必定抱团。  这两盏通天灯传说就是当年抗金时期打造,原本是天天高悬,灯在人在,后来才改为悬挂一整个正月。  过去的灯和灯柱早就在历次战乱和社会动荡被摧毁了无数次,现在所用的灯是十年前专门请南方木雕大师精工细作,工艺繁复,彩绘如生。  凰村三年前准备搞旅游开发,有人建议把通天灯挂出来揽客,结果刚挂上去,夏秋之交的一场强台风差点儿把灯连带灯座一起刮山底下去!只得拆下藏好,仍旧等到年三十才拿出来。  凰村挂灯是男女老少一起上,有力出力有钱出钱,指挥吊车今年原本是老耿的活儿,奈何他肩周炎犯了胳膊抬不起来,这才让程几上去。  吊车在山道上小幅度地挪动,完全听程几调令。  程几为了活动方便,大冷天只穿一件羊毛衫,越发显得紧腰窄胯身材劲瘦,可没戴帽子,手里虽然举着扩音器,嗓子也早哑了。  齐北崧看着真来气,心想你好歹在腰上系根安全绳啊!  他跑向老耿,示意由自己来扶梯子。  老耿笑道:“哟,齐大少爷来了,你什么时候来给我拜年啊?”  齐北崧说:“年初一我要在家里迎宾,年初二陪程儿回来。”  “记得带我宝贝孙女啊。”老耿说,“我得把她送去凰山寺让老和尚摸个顶,保佑她来年无病无灾,健康成长!”  他又说:“齐大少爷,你倒插门在我家,好歹年初一过来呀,咱们村的规矩是初一到庙里进香!”  齐北崧不理他,挥手说彪哥你让一让,我也上牌楼去。  老耿反对:“你上去干嘛呀?你帮不上忙,他还得分心来照顾你,你就别添乱了。”  “我不放心他!”齐北崧低吼。  果然他梯子爬到一半就被程几发现了,后者连忙说:“你别上来!”  齐北崧向来不服输,强行爬到最高点。  程几笑着问:“你不是有点儿恐高嘛?”  齐北崧避免往脚下看,硬着头皮说:“这点儿高度算什么,我都敢直接往下跳!”  程几伸手把他拉近了些,问:“小孩呢?”  齐北崧解下围巾绕到他脖子上,说:“老太太和狗看着她呢。”  “哪来的狗?”  “北岱哥牵回来的,两条都是挺好的大狗,而且是你最喜欢的那种黑背。”  程几一听就高兴了:“太好了!回去你看小孩,我和老太太玩狗!”  齐北崧在他耳边低声问:“换一下好不?”  “怎么换?”  “老太太看小孩,小孩玩狗,我玩你。”齐北崧痞笑。  程几挑眉,把手掌摁在他胸口说:“小心我把你搡下去,你的平衡性可没我好。”  “搡呗。”齐北崧满不在乎,“搡了我还是得玩你。”  老耿在牌坊底下喊:“哎!倒插门齐大少爷,你过会儿再聊行不行?咱们这儿正装灯呐!”  程几也劝:“老齐你先下去吧,这地方真只能站我一个。”  齐北崧悻悻地退到竹梯上,伸长脖子关注着程几的一举一动。  程几为了不让他担心,将安全绳系在腰间,另一头则交到他手上。他紧拽着那根绳子,片刻不敢松懈。  两根通天灯的灯柱已经立起来了,接下来的工作是悬挂主灯。  主灯是木雕的,一只就有百来斤重,还是依靠起重机上去,挂好之后,剩下的十八条祈福长幡和无数小灯完全要靠人力悬挂。  凰村的男女老少愈加忙碌起来,人员穿梭,听从村支书统一调动,年轻的小伙子爬灯柱、爬山壁、爬梯子挂灯挂幡,年老和年少在下面帮忙。  程几的任务已经完成,但觉得这情景一年一次不容易,于是坐在牌坊顶上看热闹。  齐北崧爬上牌坊,到他身边,解开大衣将他裹了进去。  暮色四合,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通天灯群上,牌坊上的两个人并不醒目。  程几在齐北崧胸前的口袋里摸烟。  齐北崧板起脸:“不许抽,抽烟有害健康,你好不容易戒了一年多!”说完自己点一支。  程几斜了他一眼,将烟叼在唇间,凑近在他的烟头上过了火,把脸背过去。  “干嘛呀?”齐北崧拉拉媳妇儿,语气软下来,“这么点儿小事要生气?”  “傻瓜。”程几把脸拧过来,浅笑,“我跟你生什么气?你往那边看,视野可好了。”  齐北崧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原本黑黢黢的山道上路灯次第亮起,阡陌交错,星星点点一直绵延至远处平原,一个个村庄或者城镇仿若棋盘格上的棋子,光华灿然。  “万家灯火。”齐北崧感慨,“咱们也该回家了。”  “等通天灯点亮了再走。”程几说,“你去年没看着吧?”  去年春节程几的身体出了点小问题,他自己硬扛死都不说,齐北崧被他吓得一副随时随地能厥过去的样子,导致全家人也跟着战战兢兢,好在最后有惊无险,万事大吉,小孩儿也挺好。当然了,张副院长帮了大忙。  山风吹来,齐北崧把怀里的媳妇儿裹紧了些,在他耳边说:“让我亲亲。”  “别闹。”程几说,“下面那么多人看着呢。”  “你这喜欢害臊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改?”齐北崧问。  程几转过黑亮的眼睛,把一口轻烟吹在他脸上,说:“等你回家玩我的时候。”  “操……”齐北崧拉高大衣遮住两人的头,手抚程几脑后的短发,用唇蹭他的耳朵,缓缓往前挪,直到堵住他的嘴,但一触即离,他可没乐趣表演给凰村群众看。  程几吃吃地笑:“别乱勾人,别忘了你晚上还得陪老爷子喝酒呢!”  “你也得陪。”齐北崧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