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岸》 第1章 江南岸 作者:张鼎鼎文案 这是一个计算机系大学教授的穿越,这是一个冷清腹黑女王的男银,因为一时心软收养了一个脾气暴躁的小孩,最后却将他养成了狠辣腹黑攻的故事不生子,不np,坚持he!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平步青云 天之骄子 种田文搜索关键字:主角:萧平刘文 作品简评本文是一篇典型的“种田文”。现代腹黑大学讲师萧平穿越成古代贫困落魄书生刘文,面对一穷二白家徒四壁的现实,振作精神,绞尽脑汁带领弟弟妹妹外加预备役小攻奔小康。作者文笔清新朴实,讲故事的节奏不疾不徐,全文都充斥着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味儿,大鱼大肉吃腻了,偶尔来点清粥小菜也是种不错的选择。 第一卷 初来乍到 第1章 躺在稻草床上,萧平绞尽脑汁的想自己有什么技能,但是他想来想去,也没想到一样能在古代谋生的,想他上学的时候学的是计算机,后来就在大学里教计算机,虽然中途走出校门到公司里做过一段事情吧,干的还是和电脑分不开的事情,总之他从小到大,除了小时候背的语文课文外,就从来没干过和古代生活有关的事情,唯一古今都能通用的,恐怕也就是厨艺,可他那手功夫,也是在榨汁机、搅拌机、面包机、微波炉等等现代化机器的衬托下形成的,虽然现在还没试过,但他也不认为自己能靠着一个烧柴火的炉子做出多么美味的饭菜,特别是在缺少种种调料的情况下。 想到这里,萧平不免有些内伤,只觉得老天搞穿越也搞的不那么完美,这要换成萧二来穿,这家伙既能挖矿又会针灸,铁定可以活的很滋润。 想到萧二,萧平的内伤又多了一分,他穿了过来,那现代的萧二不是没人管了吗?有他天天敲打着,那家伙还时不时的抽风,现在没了他,天知道那家伙会抽成什么样,就算他哪天拿着炸弹炸了白宫,他也不觉得奇怪。 “但愿美国人好运吧。” 萧平在心中叹了一句,觉得若真是如此,那也和他无关了。 “大哥、吃、吃饭吧……” 他正想着,就听到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回过头,就看到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捧着一个缺了口的大瓷碗胆怯的看着他,那女孩圆脸圆眼,脸上灰扑扑的,一双小手也是脏兮兮的,指甲老长,不知道藏了多少污垢。 “大、大哥……” 那女孩见他半天不应,再次开口,萧平不由得心中一软,他不过是想去接那个碗,哪知道那女孩却仿佛看到了什么惊骇的事情,手中一抖一碗的面汤就泼了一半出来,其中有一小半正泼在萧平的手上,这面汤虽然稀的可见人影,但却是刚煮好的,立刻就将他的手烫的一片通红。 “大哥,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那女孩见到这个样子,立刻吓的哭了出来,一个男孩从外面跑了过来,见这个样子,连忙上前,一边将那女孩手中的碗接过,一边就拉着那女孩跪了下来:“大哥,你饶了英儿吧,她不是故意的,她刚煮好了面汤,想着让你来喝,绝不会有心来烫你的。” “我什么时候说她是有意的了?”萧平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很是郁闷,不过他也知道,这怪不得眼前的这两个孩子,而是他穿越的这个身体,实在是太有病了一些。 刘文,是他现在的名字,身份嘛,说好听一点是童生,难听一些就是无业游民。这刘家的祖上,也可以说是富过的,起码出现过一个官老爷,只可惜那官老爷只在家谱上出现过,刘文这一代包括他父亲,都没有再见到过家中出现过有身份的人。 不过总算是祖上有荫,传下了几十亩的水田,所以刘家一直过的还算凑合,刘文也被自己的父母送去读书,他也算是聪明,十几个孩子中往往是独占鳌头的那一个,因此所有人都以为他一定会是刘家除了那位官老爷外,第一个有功名的人。 所有人都这样说,刘文自己也这样想,他天分好又下苦功,因此学的很是不错,在十三岁的时候,就准备要去考秀才了,但是就在他要到县城里去考试的时候,他父亲却被衙役带走了,原因却是因为作保。 原来和他父亲一个交好的借了别人的款项应急,他父亲因为和那人是几十年的朋友就做了个保人,后来也没有多想,哪知道那人还不起债却跑了,那苦主一状告到衙门里,却把他父亲给拘了过去。 按照朝廷的法律,借债人跑了,就要由担保人来做赔,刘家翻箱倒柜又卖了积蓄下来的粮食,总算凑够了银子把刘父从牢中救了出来,但此时刘父已经被关了三天,那牢中环境艰苦,再加上积郁在胸,回来后就病倒了。 刘家为了还债,早把家底都搜刮光了,此时就只有卖田了。 刘家子嗣单薄,到了刘父这里,只有他一个儿子来支撑门户,当年他们家道殷实的时候自然有很多亲戚围绕,此时见他们如此倒霉,好一点的,还会过来帮一把手,那些更淡薄的却是要躲得远远的了,于是整个刘家就只剩下刘母、刘文和当时只有八岁以及三岁的刘武和张英。 那时刘文虽然有十二了,但他生来性傲,又是读多了书的,平时想的只是文章经典,哪里会半点管家之道?而刘武和张英更不要说了。至于刘母,过去也是一个能干的妇人,却也不过是管理佃户查账计算,虽然也算是一个能人,面对这样的情况又还能做什么? 为了给刘父寻医问诊,只有不断的卖田,六十亩水田卖了五十亩,也没能救回刘父,却因此耽搁了刘文的考试,而偏偏那一次,刘文有几个同学都中了秀才。 刘家过去有钱,刘文成绩又好,虽然他当时没做过什么恶事,却也自然带出几分骄傲,此时他落魄了,他那几个同学不免冷嘲热讽,刘文本就因没能去考试而抑郁,再被这么一奚落,自然更是难受。 不过总算他还不是太没品,并没说过抱怨父母的话,可是性格却变得易发古怪了起来,而且对读书更有一种执念。 刘家没钱让他到学堂读书了,他就自己抱着书不分昼夜的背诵咏读,连饭都要刘母或者刘武给他送到房里,对于外面的事情更是一概不理,因此当刘母也病倒的时候,他才知道家中竟是连佃户也请不起了,这一年多来,却是他母亲一人带着刘武在田间劳作。 为了给刘母治病,他又卖了五亩的田,他不懂行情,这五亩却是实打实的贱卖了,他母亲知道后,也没说什么,就是当晚就投了河,刘文虽然不太懂世故,却也知道他母亲这是怕连累他们。 此时刘文不过十五,卖了两亩田安葬了刘母后就带着刘武和张英一起生活,只是说是生活,他又哪里知道怎么过日子,田间的事还不如跟着刘母劳动过一年多的刘武知道的多。 更何况他也无心种田,一心就想着怎么先去考了秀才再去考举人,只是连受打击,他也不像过去那样用心苦读,每日倒有一大半的时间怔怔的坐在那里做白日梦。 一会儿想到自己中了举人过去的同学怎么来巴结,一会儿又想到怎么找到那借钱不还的贼人,让他赔自己父亲的性命,更有一会儿想到那些冷眼的亲戚怎么后悔来道歉,想到畅快处不免心中大爽,回过神却只能看到家中徒壁,落差之下,性格更为古怪。 他只有十五六岁,长到十三岁的时候,虽然不能说是锦衣玉食,却也一直有老妈子小丫鬟的伺候,走到外面人家也是要叫一声刘大少爷的,这过去的生活印象太过深刻,夜间梦回不免恍惚,疑惑怎么突然间家中就变成了这样,这个疑问一出来,不免就要日日思索,想着想着,就想到张英身上。 这张英说是他的表妹,不过是他母亲家族中的一个孤女,他母亲当年心善,见她没了父母很是可怜,就将她抱养了回来,刘母当年抱养张英的时候,一是因为她只生了两个儿子,没有女儿,心馋女孩,另外也存着养一个儿媳妇的心思,自然也是因为刘家当年殷实,也不在乎多这么一张嘴。 也是机缘巧合,张英抱养过来不到半年,刘家就遇到了这种事,刘文日夜思索,就觉得是张英将他们家克成这样的,想到自己的功名自己的父母都因这么一个孤女而丢了,心中就算还有着什么子不语怪之类的圣人教诲,对张英那也是没有好脸色。 开始还好,只是冷眼相对,再后来就忍不住的动了手脚。 刘家败的时候,刘武才八岁,虽然起了蒙,但也不过只学了半本三字经,他在这上面也没有天分,学的也不怎么好,这么多年,早就忘的差不多了,所以对于自己的大哥向来是敬佩的,就算他从不下地劳动,他也没有怨言,在他心中也觉得自家大哥是要考秀才中举人的,而张英知道自己的身份,再听刘文的责怪,更是内疚。 她不过七八岁的年龄,又哪里有什么主意,说起来自她来刘家后也没过过什么好日子,但也知道,若不是刘家收养,她说不定早被族人卖了,她自小跟着刘母刘武长大,也就受他们的影响认为刘文就是读书中举的,对于刘文,她也和刘武一样,又敬又佩,只是刘文对她没有好脸色,这才在敬佩中又加了一分怕。 前两个月,县城中再次开考,刘文卖了一亩地去赶考,他本以为这次总能十拿九稳了,却不知是发挥失常还是什么原因,最后竟然落选了,他又惊又气之下连路都不会走了,一个趔趄栽倒地上,再醒来的,已经是萧平了。 第2章 关于穿越,萧平的记忆是这样的,萧二那个家伙为了逃避结婚,竟然说自己是同性恋,他一怒之下,就按着他的头往水盆里塞,也是心情太过激动,用力太过猛烈,再加上地板有水,他一个用力,把萧二按到了水盆里,自己也撞到了墙上,再醒来,他就变成了刘文。 他虽然教的是计算机,倒也不排斥阅读,对于穿越也不陌生,只是对于穿越的对象大大的有些意见。他见那小说中所写,但凡穿越的,有八成是要变成皇子公子少爷的,有那么一两成,命运不济,穿到了普通人身上,也会有个疼爱他至深的母亲,或清秀可人而且绝对痴心的娘子。 而刘文呢?他倒是有个爱他至深的老妈,但已经投河了,至于娘子呢? 他看了一眼那还在地上涩涩发抖的张英,默默的转过了头,就算是男人都多少有点罗莉倾向,他也不能真对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出手啊。 “大哥……” 刘武有些怯意的开口,萧平在心中叹了口气:“起来吧,我没有要打她。” 刘武张英都有点惊讶,近来刘文变得越发古怪,对张英也更是苛刻,怎么今日就这么和蔼了?两人自然不会想到现在的刘文已经换了个人,只以为他下面还有厉害手段,越发不敢动了,萧平一时也不好和他们说什么,只有虎着脸,呵斥道:“快起来,跪在我这面前像什么?” 听他这么一说,两人立刻站了起来,刘武手下用力,暗示张英先出去,然后自己捧了碗来到刘文面前:“大哥,这汤虽然撒了一些,但还是热的,你先喝一点吧。” 那面汤稀的如水,那碗又脏的充满了污垢,萧平实在是不想喝,但他又怕刘武多想,还是接过了碗,正要捏着鼻子喝上一口,想到刘家的情况又停了下来:“这面是从哪里来的?” 刘武的身体一僵,过了片刻才吞吞吐吐的道:“是、是花婶给的……” 他说完,又连忙道:“我不是故意要花婶的东西,已经和她说好了,等明年打出粮食就还她,若不然等开春后,我就到她田里帮忙,绝不占她便宜……大哥,这面,不是讨来的……” 最后一句,已经带了些哭意,萧平听了几乎想仰天长啸,这份感叹中,一半是感动的,他继承了刘文的记忆,知道这花婶其实是刘武的奶娘,本来也是在刘家做工的,后来刘家败了之后,她就花钱赎了个自由身,和自己的男人在村里给人家做佃户,说起来日子过的也很紧巴,但好在他们夫妻两个都算能干,倒也能凑合的过活。 刘母当年在世的时候,这花婶和她男人就帮衬过刘家,不过那时候刘文一心读书,也没留意,后来刘母去世,花婶念着过去的情谊,再加上刘武毕竟是她奶出来的,也很有感情,就不时的会补贴一二。 都是穷苦人,这所谓的补贴也不过就是几棵菜,一点面,了不起了,也就是几个鸡蛋,开始刘文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后却大发脾气。刘文心高气傲,恨那些在他们家败了之后冷嘲热讽的,而花婶的这种帮忙,在他眼中更是施舍,当下就把那几个鸡蛋砸了,还第一次打了刘武。 从那以后,刘武再不敢接花婶的东西,而这一次,恐怕还是因为他受伤,才接受的吧。 至于萧平的另一半感叹,则有些复杂了,此时他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萧二萧二,你若有这刘武一半懂事,我也不会为你白了少年头!” “大哥……?” 刘武等了半天,见他好像没有发脾气,有些疑惑的抬头,萧平回过神,对他一笑:“家中还有多少粮食?” 刘武瞪大了眼,萧平又道:“一点都没了吗?” “还有一点糠……” 刘武说的很有点羞愧,他们家虽然地少了,但还有两亩上好的水田,刘母在世的时候,一亩差不多能有二百斤的出息,两亩就应该是四百斤,虽说还有些不够嚼用吧,但也不该才入冬就没粮了。 之所以会如此,固然是因为他卖了些粮食请人来给刘文看病,更是因为他种的田,今年一亩不过只有一百五十斤,比刘母在时足足少了五十斤,比起其他人家的,更是少了一百斤甚至更多。 他为人老实,也不会想这是因为自己年龄小气力不足,只觉得自己没用。 “把那煮好的糠拿来我看看。” 刘武不解的看着他,他又道:“只这一碗面汤能做什么用,还不如吃糠呢。” 刘武连忙道:“还有一些面,不如我给大哥烙张饼?” “罢了,这汤你拿去和英儿喝了,我吃糠就行。” 刘武倒吸了口气,满脸的惊讶,萧平咳嗽了一声,觉得自己也不能表现的太突出了,因此又道:“算了算了,你把那糠拿来吧,我就着这糠胡乱喝一点好了。” 语气里故意装出一种不耐烦,刘武连忙跑出去,过了一会儿就端了个陈旧的小箩筐过来了,上面有两团黑乎乎的东西,萧平看着这东西,虽然脸上没表现出来,肠子纠结的都快打结了,他在现代的时候天天奴役萧二给他做饭,萧二的指甲长了都会被他鞭打,更不要说弄的不干净了。 但此时这里显然是没有那个条件了,无论是这汤还是这糠都不知道蕴含了多少细菌,有心不吃吧,刚才不觉,现在肚子里还真的觉得有些饿了,而且这个刘文摔断了腿,起码要养个几十天才能下地,他能一顿不吃,还能几十天都不吃? 想到这里,萧平一咬牙,拿出当年打萧二的狠劲,拿了块糠馍就往嘴里塞,入口的粗涩让他只想吐出来,但见刘武眼巴巴的看着他,到底咽了下去。 吃了第一口,打破了心理障碍,后面的倒也能吃了,只是一边吃着,一边不免回忆过去,前两年他班上有一个学生得了腮腺炎,他不幸也被感染上了,于是只有在家养着,那时候萧二天天给他炖汤煮粥,今天八宝粥,明天黑米粥,第三天可能就又变成了蛋花汤,就那他还要嫌弃八宝粥的红枣放多了,黑米粥煮的不够糯,蛋花汤太过腥气。 其实不过是他不爱吃红枣外加心烦意乱的想要找事罢了,哪知道他今日断了腿,却只能吃糠喝面汤,而且还是从两个孩子嘴里抢下的,这份憋屈窝囊直让萧大教授内伤。 “我要想办法赚钱,我一定要想办法赚钱!” 喝下最后一口面汤,萧大教授在心中发狠,只是任他咬碎了一口银牙,一时也想不出这钱要怎么赚。按照穿越定律,他这时候可以发明火药发明印刷术发明织布机,只是他虽然算是理科生,但过去也没有留心过这些东西到底是怎么出来的,火药的配方他倒依稀记得,但不说详细的他不知道,就算他能弄出来,又要怎么卖给“识货人”? 就他现在的身份,现在的资历,一个弄不好,就不见得被人栽一个什么样的帽子,然后把小命送了进去。 “要想办法考一个功名。” 想到这里,萧平制定了以后要继续考秀才的方针,在这古代,有功名和没功名那是两种待遇,哪怕是最低等的秀才,也算是有身份的人了,不说别的,面对官府、吏员的时候总有一点资格了。 小鬼难缠,这一点他过去就算是在象牙塔中,也是清楚的,不说别的,若刘父出事的时候,若刘文已经有了功名,恐怕刘父在牢中的待遇就会好上一些,衙役过来拘人的时候,就要客气一些,如果那样,刘父也许就不会病,刘家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不过今年的考试已经过了,要再考,却是要等三年后了,萧平想到这里,就举得这个是要以后慢慢寻思的,虽说秀才的头几名是禀生,朝廷会按月发公粮,但却要再等两年多,到那时候他说不定早就饿死了。 “必须想一个来钱快,现在就能生效的办法。” 他反正是不好下地的,就躺在那里寻思,只是想来想去也没有想到什么,正想着叫刘武过来打听打听外面的情况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个女声:“刘大兄弟在吗?大兄弟?大兄弟?” 第3章 刘武也笑着点头,张英道:“二哥,你吃过吗?” “我、我看别人吃过。” 刘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一会儿也给你买一串。” 刘武双手乱摇说不用了,还说自己不想吃,这要是别人,刘文就可以顺势逗着说,真不给他买了,但是他知道,换成刘武这个老实疙瘩,说不想那是真不想,当然,他这个不想不是因为不想吃,而是舍不得花这个钱,若他真这么说了,刘武也不会被逗急,而只会老实的点头。 “唉,人生少一大乐趣啊。” 想到这里,刘文很是感叹,正有点为难要怎么把这个圈子绕过来的时候,花有才则道:“大郎,我说一句,你不要怪我多嘴,你家是不容易,你想考秀才也没错,但二郎英儿都还小,这个家还要你支着呢。说一句你可能不爱听的,就像你去年到县里,其实哪用得了太多?就算要提前来,在县里吃住上两晚,有个三四百文也足够了,现在水田多难得啊,你家的田又是向来有出息的,这卖了一亩多可惜啊。” 刘武道:“大叔,那钱,大哥不仅要吃喝,还要送礼呢。”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就这么一说吗,唉,其实都想有个出身,可是有人一辈子也考不上啊,啊,大郎,我不是说你,我是说,这读书嘛,咱们要读,但也要过日子啊,你也十七了,说起来也是到了快要娶媳妇的年龄呢。” 刘文心下黑线,但还是道:“大叔说的是,以后我会注意的。” 他说的这么诚恳,花有才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应对了,啊啊了两声:“我也就胡乱一说,大郎随便一听,我说的也不见得对。” “怎么会呢,我们兄弟年幼,全靠花婶花叔才支持到现在呢。” 就这么一边说着,就到了县城,刘文过去就来过一次,这一段也没少帮人写信,知道这县叫王普县,隶属于元州境内,算是一个二等县,目前来看,除了田地,也没有什么矿产。 不过虽然没有特殊的出产,但因为临着弓背河,灌溉一般不成问题,土地也还算肥沃,因此人口出产也都还不错,而此县内的人,也算得上是安居乐业。 王普县自然不会像电视中所演的那样干净整齐的,这样的小县城也不可能和清明上河图中的东京汴梁相比,不过人来人往,叫卖声不断,倒也热闹,不说张英,就是刘文这个见识过千万人口的,在憋了这么几个月后,也觉得这王普县很是繁华了。 “大郎,你们这是要到东门啊,还是要到什么地方?” 刘文知道,东门有一个市场,一般村中的人要卖个时鲜的东西都喜欢到那里,去年刘武摘了榆钱也是在那里卖的,刘文想了想道:“不知花叔要到哪里?” 花有才笑了起来:“东门自然是比较省力气,但若想要卖个好价钱,却是要到太高街呢,那里住的都是这王普县的有钱人,也不在乎多给个一两文。” 刘文道:“那我们也和花叔到太高街,不知行不行?” 花有才一笑:“这有什么,别说你们卖的还是蒸的,就算同样是在树上摘的,也没关系呢。” 几人一起到了太高街,这里果然和别处不同,两边都是青瓦大房,来往的行人也不多,但叫卖东西的却不少,刘文见外面还要比里面热闹一些,想了想,就没有跟过去,在太高街的外面找了一块空地,就支使刘武叫卖,刘武过去虽然没少来县城里卖东西,但都是到东市,在那里交一文钱,支个摊,别人要什么东西自会来问他,这叫卖的事情却是没做过的,因此他吭哧了半天也没有叫出来,倒是张英不管不顾,声音脆响的叫了起来。 张英声音响亮,长相可爱,倒真有些人来看的,不过买的,却一个也没有,叫了半天,刘武苦着脸道:“大哥,降价吧,两文……太贵了。” 榆钱一斤也不过八文,他们这虽然又放了鸡蛋又用了肉汤,但一个小瓷碗就要两文,刘武自己想,是绝不会买的,刘文没有回答,一碗特质蒸榆钱两文,他不觉得贵,但为什么没有人来买呢? 他看了看张英手中的小碗,又看了下对面摆豆腐脑的摊子,拍了下头:“这却是我糊涂了,刘武,你到那边的药店里去买些纸过来。” “纸?到药店里买纸?” 刘文道:“那种包药材的纸,若他们不卖,你就问在哪里能买到,算了,还是我去吧。” 他说着就向前走去,刘武愣愣的看着他,哪知他走了两步又转过了头:“对了,再给我三十文,我身上的钱可能不够。” 第6章 刘武的脸几乎成了苦瓜,但还是给刘文数出了三十文,刘文一边接钱,一边在心中摇头,过去他总觉得萧二太闹,有的时候被逼急了,甚至有想将他的脑袋摘下来,把那些脑浆啊神经啊重新捋顺一遍的冲动,那时候他最盼望的,就是萧二能变得乖巧一些,可是为什么现在遇到个乖巧的,他却觉得丧失了很多的乐趣呢? 难道他也有所谓的斯特哥尔摩综合症?被萧二折腾习惯了,碰上一个懂事的倒不适应了?想到这里,自己都觉得有些恶寒,当下摇了下头,不敢再想了。 到了药店,那伙计觉得他的要求奇怪,但见他气质斯文,谈吐温和,再加上此时也没有其他顾客,就指点他这纸要到哪里去买,这王普县随便也没有多大,那卖纸的虽然离得较远,但不到两刻钟,刘文也抱着纸回来了,此时张英也不吆喝了,和刘武一起蹲在那里,眼巴巴的看着对面的豆腐脑摊子。 “想吃的话就去买一碗。” 刘文开口,两人立刻同时摇头,刘武道:“大哥,那纸,你、你买了?” “诺,不就都在这里?” “那、那……” “三十文也就只能买这么多了,不过咱们先凑合吧。” 刘武的脸更苦了,买了鸡羊搭上了那么多的好面,现在又买了这么多的纸,这要卖多少榆钱才能赚回来啊,刘文却不想这么多,让他吃了点带来的窝窝头喝了些水,就又开始支使他叫了,不过这次不能单叫卖榆钱了,而是要喊一长溜。 “打包榆钱,好吃不贵,物美价廉,新鲜可口。” 这是刘文刚才在路上想好的广告词,刘武觉得这实在有点虚夸,好吃新鲜也就罢了,却是极贵的,不过此时他只想着将投入的赚回来,加上刚才和张英已经叫过一次了,倒也能放得开面子了。 两人叫着,一开始还没什么,不过一会儿就有人来问了,主要是人们对那头一句有些不解,待知道这所谓的打包就是用纸包着,有的人笑着走了,有的人则会多问一句。 “大叔,我们这榆钱真好吃呢,你买回去一包尝尝就知道了,而且我们这用纸包着也干净,不说别的,就是这干净新鲜也当值两文钱吧。” 碰上这种多问一句的,刘文就会一边这么应付,一边让刘武张英裁纸打包,然后又问人家要不要蒜头蒜苗,有那多嘴问这么一句的,其实并不是想买,但见他们弄好了,也不好别了面子,反正也不过只是两文。 这两文放在刘武那里觉得很多,但对这县城中的一般人来说也不算什么,这就像在现代,哪怕是在最普通的小县城里,也很少人会觉得一瓶汽水一块钱贵一样。 他们先前这榆钱卖不出去,最大的原因是他们没有一个固定的摊子,没有凳子桌子,虽说他们准备了小瓷碗,可又有几个人愿意捧着碗站在这里吃的?而打成了包则不一样,拿上一包提回家,好吃了算是家中今日多了份菜,不好吃了也不过两文钱,他们这边有生意了,那边有喝豆腐脑的也好奇了起来,不一会儿就有人高喊,要给他们也包一包过去,刘文自然连忙应了,他将摊子支在这里,就是因为看到那边有个这样的摊子,他在现代的时候没少逛夜市,知道凡是羊肉串附近的烧饼摊子总要比别处的生意好些,若是附近还能有个卖汤水的,那三家的生意都会很好,虽然那豆腐脑旁边还有卖炸果子的,但总也会有人想换换口味的。 而且这些人就坐在这里,若是合了他们的口味,自然会再叫,无形中就会将他们的生意带出来,所以刘文这边一边给人家包,一边又让刘武跑过去问人家是否要醋要盐要酱油,这种殷情虽然啰嗦了些,却也令那些喝豆腐脑的顾客很是享受。 刘文的这份蒸榆钱虽然不复杂,但一般人家吃这个东西大多是图个新鲜,往里面打鸡蛋都少,更何况夹鸡汤了,榆钱稍稍有些硬,面是软的,配着这种鲜味,那真是别有一番滋味,那位叫榆钱的尝了口,立刻就叫了声好,又让刘文再给他包一份,他好带回去让家里人也尝尝,其他人一见他这边说好,自然也有根着买的,还有那早先买了回家吃的也有回来再买的,这批人一来,更带动了生意,他们带来的榆钱本就不多,这么被众人一抢,很快就卖光了,最后的几十份,也没蒜头送了,不过人家知道他们这蒜也没啥出奇的,也都不稀罕。 人买东西就是如此,越有人买,别人越觉得好,越觉得需要买,因此后来的,虽然也不知道他们家的榆钱到底怎样,但看买不到了也大是遗憾,最后还有人追问他们明天是否还来,乐得刘武只会笑,当人潮散去之后,刘文提议给他买糖葫芦,他也没有拒绝,不过再咬了一口之后,被山楂一酸,立刻清醒了过来。 “大哥,咱们其实没赚多少啊,三十文的纸钱,三十文的肉钱,还有鸡蛋、玉米小米面,还有城门费,这加在一起就差不多八十文了,咱们今日卖的大概有一百份,这糖葫芦又要钱,还有咱们三人都来了,大哥不能给人家写信,英儿不能打络子,这、这和把榆钱散卖了也差不多啊。” 他摆着手指头在那里算,刘文听了又好气又好笑,还没开口,张英已道:“二哥你忘了,咱家的榆钱还多着呢!” 这一句话提醒了刘武,他立刻反应了过来,今日他们卖的,不过是他摘下的榆钱的一部分,这榆钱原本很轻,他虽然弄下来的不多,但铺开来只看的话却是非常不少的,只是再和面合在一起蒸,那自然又是另外一个样子,他们这次带来的,还不到他摘下的四分之一,这也就似乎说,这一次的榆钱,他们要比往年多赚个四百文! “而且以后也不用再买肉了,汤用来和面,肉咱们还可以再吃了。” 煮了几次的肉,自然就不够鲜美了,但对于刘家,也是非常具有诱惑力的,听刘文这么一说,刘武和张英都吞开了口水,包括刘文自己也觉得嘴角好像要有唾液流出的迹象。 “果然是仓禀实而后知礼节,真想不到肉竟然对我有了这样的诱惑力。” 想到这里,刘文很有点内伤的感觉。 刘家这边卖的不错,花有才的榆钱出手的也迅速,只是他看刘家竟把那榆钱都卖光了,也有点吃惊,连连感叹果然是县城里的人,吃食上真要比村里的人大方,又想自家可不可以这样做,只是想到自家婆娘的手艺就自觉地放弃了。 过去他还不觉得自家婆娘的厨艺有什么欠缺,但吃了一点刘家送过去的榆钱,就觉得这的确是有差距了,刘家靠这个能赚钱,他们家却是不能的。 “果然读了书的人就是不一样,连饭食也要比别人更懂呢。” 花有才自然不知道现在的刘文已经换了人,只以为这全是刘文从树上看到的,刘文也的确是这样忽悠他们的,无论是打络子,还是榆钱的做法,他都推说是从书上看到的,村中人对书本、知识的敬畏是早就刻在骨子里的,自然不会怀疑,而且也的确有一些书中有这样的介绍,因此就算那些真读了书的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最多也只会想他,不好好读圣人经文,只操心这些东西,也不怪考不上秀才了。 此后的几天,刘家三口分批的将榆钱蒸了去卖,有了第一次的经验,他们也不准备碗筷了,只是在家的时候就将纸裁剪好,又准备好了一些麻绳,这样包起来也快些。 花有才家的榆钱卖了两次就没有卖的差不多了,他不再进城,刘家兄弟只有搭别人的车,无论搭谁的车,刘文都要再给那人十文钱,刘武有些不舍得,想要自己担着走,刘文听了摸了摸他的头:“竭泽而渔这种事,能不做,我一般还是不愿意做的。” 这话说的刘武莫名其妙,只以为他大哥心疼他,因此干起活来,越发卖力。 他们现在要坐别人的车,也不好再带英儿,刘家兄弟出去的时候,不过回来的时候总不忘给她捎东西,第一次是两根头绳,第二次是两块花生糕。 这头绳也就罢了,村中人虽然不富裕,但也都是疼孩子,有女孩的家里,若碰上好光景,也会给自己的孩子买些头绳绢花,但那花生糕,却是要掺了白糖、饴糖并着芝麻花生一起才能做出来的。 此时红糖都算是稀罕品,更何况是白糖了,虽然这里的白糖也并非现代那种精制的雪白的样子,但已经是富裕人家才能吃的东西了,就算是刘家过去没败之前,家中也很少有这种东西的。 因此一见这花生糕,花婶就说刘家兄弟太过了,花家的几个孩子则眼巴巴的看着英儿的手,英儿又是局促又是欢喜又是不安,有心想分给花家的孩子一份,但她也知道这花生糕昂贵,不敢轻易给人。 刘文见英儿的目光来回转,就笑道:“花婶,这买花生糕的钱,是英儿自己挣的呢,英儿上次在县里还说,大妞二妞都是喜欢吃糕点的,想着要给她们捎一块的,只是我们上次匆忙,就忽略了,这次的花生糕,英儿一块,另外一块,就留给大妞二妞好了。” 第7章 一听这话,大妞二妞立刻眼睛放光,花婶连忙推辞,不过最后还是在刘家三兄妹的劝说下接了过去,然后又连说:“可不敢再这样弄了,就算手中宽裕了些,也要想着存些,不说别的,大郎你这也是到了娶亲的年龄呢。” 刘文满脸黑线的点着头,然后也不敢再客套,带着刘武英儿就回去了。 那一块花生糕,张英回去就说要分给两个哥哥吃,但刘家兄弟哪会抢她的这个嘴,她劝不过去,就把那块花生糕小心的包好,第二天熬汤的时候偷偷的放了进去,她若只放了一点,刘家兄弟也许还尝不出来,但放了那么一整块,总会有些不同的,刘武喝了一口就想说什么,刘文抢先道:“英儿的手艺是越发好了,这汤也熬出不同的滋味了。” 张英低下头,嗫嚅道:“也许明天,就、就不成了。” “唔,不过那不是咱们英儿的手艺不好,而是材料不够了。” 张英抬起头,只见他正自若的夹着萝卜干往嘴里送,脸色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现,她拿不准他是不是意有所指,就看向刘武,刘武连忙低头喝汤,她毕竟年幼,过去又没什么历练,也就弄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看两位哥哥都喝了这掺着花生糕的面汤,她也就满足了。 这一次的榆钱,最后刘文算来,抛出各种的开销,落了差不多四百文,这钱,买地是不成的,刘武建议说给先生送束修,然后让刘文继续去读书,刘文却不愿意,在他的记忆中,他的那位先生并不是一个多有师德的人,当然,师德这种东西,有的话是锦上添花,没有也无关大局,关键是这位先生的教学水平一般,学生到了那里之后,不过是教着背一下书,然后就不管了,所以去不去,也没什么大区别,最后刘文用这四百文置办了个架子车,又置办了一些小凳子小桌子。 架子车是村中有手艺的木匠帮着弄的,因他家来找过刘文写信,因此只要了他二百文,那些凳子桌子也不过八十文,剩下的一百二十文,刘文存下一百文,其他的都买成了猪肉。 在现代,刘文是不怎么待见猪肉的,他更爱吃的是海鲜,但在这里,猪肉是最便宜的,而且,是最肥腻的,现在刘文发现自己,正在无限的接近刘武——一看到那肥腻腻的肉块,就有流口水的迹象。 二十文的猪肉,瘦的一半用来爆炒,肥的那半则用来熬汤,白花花的猪肉,配着萝卜、冬瓜熬的化在了汤汁里,然后再就着面饼,刘家三口吃的满嘴流油,包括刘文,都觉得这猪肉汤是天下最美味的东西。 刘家过了个小年,紧接着又开始忙着弄槐花。 这东西和榆钱又不一样,榆钱虽然也是能蒸能煮能油炸,但槐花的吃法则更要多一些,而且天生就带有一些甜滋滋的味道,熬汤却是最好的了。 这次刘家的那个架子车派上了用场,刘文到村中的富户人家租了一头驴,然后套在车上,又把那些凳子桌子都放上,就带着刘武英儿一起到了县城。 “大哥,我还不知道你会赶车呢。” 虽然不是自家的牲口,但毕竟是自家的车,坐在上面,刘武也很是兴奋,刘文嗯了一声:“我以前也不知道。” 刘武瞪大了眼,刘文又道:“不过我看也没什么难的。” “啊?” “你保护好英儿,万一车翻了,不要摔着了她。” 刘武一听,连忙拽着张英,两人战战兢兢的看着刘文驾驭。 驾车这种事看起来简单,要驾好,却不容易,刘文只看到别人怎么驾,要想弄好,是有点想当然了,好在这头驴是拉惯了车的,他的手法虽然生疏,但一路小心着,也把车稳稳当当的弄到了县城里。 他们原本还想在太高街那个地方摆摊,哪知道一过去,就发现已经有人占了那个位置,而且不仅是一个,竟有两三个,一溜的篮子摆在那里,拿着那种黄皮纸招揽生意,其中一人,竟还是他们村的孙二狗。 看到他们,孙二狗的媳妇立刻别过了脸,孙二狗却横着眼看他们,刘武张英立刻就瞪大了眼,刘武想说什么,却被刘文拉着了:“二狗哥也来了啊。” “怎么,只兴你们来,不兴我们来,这王普县是你们刘家开的吗?” “二狗哥说的是哪里话,这王普县自然是人人都能来的。” 刘文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刘武,在更偏僻的地方找了一个位置,刘武不忿,低叫了一声,刘文道:“不要叫人家看笑话。” “怎么是看笑话,明明是他……” “那地方又没有写上咱们的名字,又没有去到县衙里登记,自然是人人都能占的。” “但是、但是……” 刘武知道自家大哥说的在理,但还是觉得气愤,说起来,他过去也是被欺负惯了的,虽然村中对他们也多有可怜的,但也有那下三无赖的,他人小力薄,除了忍耐,也没有别的办法,但是这次他却觉得无法忍耐,这明明是他大哥想到的办法,明明是他大哥找到的地方,明明是…… 他两拳紧握,正在愤怒中,突然就听到刘文道:“你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过来搬东西?” 第5章 “啊?” “咱们把他绑在那边,让他彻底清醒清醒。” 听他不是要杀人,刘武也放下了心,拖着那少年,跟着刘文来到了山坡下的树林里,然后找了一根看起来粗壮大树,和刘文合力,将那少年绑了上去。 “走吧。” “啊?”刘武长大了嘴,“那、那他……” “怎么,你还想再打他一顿?” “不、不是,可是……就把他扔在这里?” “不然你还想怎样?” “但是……” “这里没有老虎吧。” 刘武摇摇头,刘家村地处平原,周围没有山区,土地基本上都是开发过的,虽然也有野猪、野狼之类的传闻,但却从没有老虎踪影。 “既然没有虎,那怕什么,若是有狼把他吃了,那他就自认倒霉好了。” 他说着,就向外走去,刘武左右看了看,见那少年额头出血,不由得心有不忍,就想着暗暗的把那绳子给他松一下,哪知道他这边还没动,就听前面的刘文道:“刘武,你不是想要给他松绑吧。” 刘武立刻跳了起来,嘴中说着没有,再不敢去看那少年一眼。 来到路上,刘文泰然自若的坐在了车上,刘武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也坐了上去,三人慢悠悠的向刘家村赶去,快到村口的时候,刘武终于忍不住道:“大哥,那个、那个人……” “家里还有一半的槐花呢。” “啊?” “傻瓜,你不会明天再去看看他吗?” 听他不是真的要把人遗弃到那里,刘武长长的吁了口气,抬起头就看到刘文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他顿时一惊,刚要说点什么,就看到前面有个沟,连忙道:“小心!小心!车!车!” 刘文连忙回头,架着车避开了那个沟,经此一事,刘武也没有了先前的那种敬畏,他停了停,最后还是忍不住道:“大哥,我有点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那个,你先前那个样,后来又这个样,我是说在县城里,还有刚才……我、我不明白。” 刘文笑了笑,正要回答,就看到花有才从对面走来,他转而向着他打开了招呼,这时候已经进了村,自然就成了一路招呼,刘文也顾不上再说什么。 等到了家,卸了东西,刘文去找刘茶花的娘家把孙二狗的事说了下,等回来的时候,刘武张英已经弄好了饭,不过这所谓的弄好,也不过是熬一个面汤,炒一个青菜配萝卜条。 对于这种饭菜,刘文现在已经很习惯了,他自动自发的从筐里摸了个窝窝头,一边吃一边道:“刚才那个问题,你想清楚了吗?” 刘武一愣才明白他说的什么,立刻摇了摇头,刘文道:“孙二狗是什么人?” 刘武啊了一声,然后道:“二流子!坏蛋!” “嗯,都知道他是坏蛋,怎么没人收拾他呢?” “怎么没人?这村里的人不都恨他吗?要不是他认识刘三蛋,要不是刘三蛋的大伯是里正,村里人早就收拾他了!” “恩,你也说了刘三蛋的大伯是里正,孙二狗和他交好,好吧,就算不说这个,我们家目前也只有你我二人,咱们又穷,又没有后台,若是得罪了那孙二狗,以后会如何?不说别的,他要是使坏到地里拔了咱们的苗……” “他敢!” 刘武跳了起来,不过随即想到孙二狗的那个样子,又有点拿不准,刘文道:“如果他真做了,哪怕事后抓住他,把他打的半死,又有什么用?” “那、那……” “所以他占了咱们的位置,我也没有去和他计较,这一点忍让是无所谓的。” “可是他后来……” “后来咱们有吃亏吗?” 刘武一愣,想到先前的事,孙二狗来的时候,好像他们的确是没吃亏的,只是他,起码就打了孙二狗六七拳,还有英儿也拿勺子打他,只是大哥好像被他打了? 他想到这里,又抬头去看刘文,就见刘文正在咬窝窝,脸上却是没有半点痕迹的。 第10章 刘武呆呆的看着他哥,刘文一抬眼:“怎么了?” 他的语气平常,态度和缓,但不知怎么的,刘武就是感觉到一股寒意,他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摇了摇头,然后大口的咬了一口窝窝头,将这口窝窝吃完,他又喝了一口汤,然后才又小心翼翼的开口:“那大哥,你开始让那个小孩,也是因为无所谓吗?” “这是第一点,第二点则是,那里是县城。” “啊?” 刘武一愣,这次刘文却没有再回答他,他喝下自己的汤,把碗筷一放,然后一边向屋内走,一边慢悠悠的道:“想不到就慢慢想,今天想不到就明天想,什么时候想到了,什么时候再来给我说。” 他说着,就进到了屋里,刘武看向张英,张英回给他一个茫然的表情。 刘武是个老实的,刘文让他想,他就一个劲儿的在那里想,刷着碗的时候想,弄着蒸菜的时候也想——自从刘文将怎么做告诉了他之后,这项工作就彻底属于他了。 洗脸洗脚的时候想,然后终于在临睡的时候想到了,县城里有衙役!那小孩来找他们要吃的的时候,如果他们不给,很可能就又要打一架,那小孩能跑,他们却是没办法跑的,到时候衙役一来,他们起码还要再给衙役赛钱,那小孩随便吃,也吃不到十文,衙役一来,却起码要四十文的! 一想到,他立马找到刘文,给他说了,刘文听了点点头:“这是其一,还有其二。” “啊?” 刘武张大了嘴,很怕刘文说让他继续想,好在这次刘文没有再给他留悬念:“其二就是口碑,这小孩是那种无父无母,或者家贫的浪荡子,这种事情想来不是第一次做,但是在他出来的时候,周围并没有人叫骂。这就有三种可能,第一,他这种事做的不多;第二,他很少到那一片去;第三,那就是他做的事情虽然可恶,一般却并不过火。而不管是哪一种,我们这边,除了英儿,也还有两个人,而且他毕竟先前帮了我们,这在一般人眼中,就是我们在欺负他甚至恩将仇报了,不说以后,就是这一次,我们也还要在那里再卖两天的吃食,落下这种名声,对我们的生意很是不利。” 他这一番话说完,刘武满眼只剩下敬佩,想着大哥果然是大哥,做什么都这么好。 这里也没什么电灯电视,点油灯还费油,所以刘武蒸好了菜之后,刘文也洗了手脚,他一边洗一边想着现代的沐浴,然后悠悠的叹了口气。 第二天,刘家三口套好车,搬好东西,然后再次向县城赶去,在那个山坡上的时候,刘文将车停了下来,对刘武道:“走吧,咱们去看看那位‘小爷’有没有被狼吃了。” 自然是没有,但是他看到刘文却如同变成了狼,一见刘文就破口大骂了起来,王八蛋咸鸭蛋鸟蛋驴蛋各种蛋都溜了一圈,又说自己的身份多么多么显贵,让刘文赶快放了他,否则必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刘文微笑的听完,然后装着不解的道:“你有这么厉害?” “哼!小爷的厉害多着呢!你到王普县问问,看有哪个衙役敢抓小爷,看有哪个人敢不给小爷面子?看……” 他正说着,刘文转身走了,那少年一愣,立刻大叫:“你回来,你给小爷回来!” 刘文却连头也没回,只是让刘武和他一起走,刘武见这少年已经被绑了一夜,再绑下去难说不会出什么问题,因此嗫嚅道:“大哥……” “他这么厉害,我怎么敢放他,就把他绑在这里,让狼吃了吧。” 刘武一愣,直觉的就想再给他哥说说,不过想到他哥昨天的那一番话,他又把这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看了那少年一眼,也跟着走了。他们两个一走,那少年彻底傻眼了,他昨天被打的昏昏沉沉的,但是到了半夜也就清醒了过来,一开始他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等他明白过来后,先是愤怒,然后又是害怕,再之后,就又是气愤了。 他料定那刘文是不敢不管他的,否则也不会只是将他绑在这里了,虽然在等待的时候还有些忐忑,但是等看到刘家兄弟,就又变成了自得,因此他才会连叫带骂带吓唬,哪知道,那刘文竟然真的就不管他了?! “小白脸!死小白脸!你等着!你等着——” 少年叫声凄惨,刘文恍若未闻,刘武看着他哥,然后低声道:“咱们下午,是不是……” 刘文看了他一眼,然后慢慢的说:“下午,再说下午吧。” 孙二狗昨天被打的脑震荡,因此今天在那里摆摊的只有刘茶花和她的娘家兄弟刘土根,刘土根本就是个老实、懦弱的,又念着刘家兄弟的情,自不会找他们的麻烦,反而想把位置让出来,不过他们来的比刘家兄弟晚,此时不说刘文他们已经支好了摊,就说没支好,也不会换的,因此扯拉了两句,刘土根无奈,也只有回去帮着妹妹摆摊。 这一天没有孙二狗闹事,自然卖的很是顺利,只是到下午要收摊的时候天有些阴,等他们出了城,竟然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好在雨不算大,他们又能用锅盖挡着头,只是这一下雨,道路就泥泞了起来,很是考验刘文的驾驭水平。 三人就这么慢腾腾的往回赶着,到了那个山坡处,刘文犹豫了一番,刘武道:“大哥,如果他要是被淋病了……” “那就是他倒霉……算了,你去把他放了吧。” 刘武听他愿意放人,立刻跳了下来,顶着锅盖就向那边跑,刘文在后面道:“放了人,立刻就回来,别和他罗嗦。” 刘武一边跑一边应,果然很快就回来了,刘文看了他一眼,他立刻道:“我没和他多说。” 刘文点点头,又架起了车。 春雨贵如油,这时候虽然有诸多不方便,但总算没有污染引起的天气异常,等到他们赶回刘家村的时候,雨已经不下了,第二天更是出了一个大太阳。 天气好,刘家三口自然还是要出摊的,他们的槐花已经卖的差不多了,再出这么一天摊,差不多就能卖完了,就算剩一些,自家吃了也就罢了,没有必要再跑到县城里了。 在进城的时候,刘文就开始算这一次的收益了,刨除掉第二天,他们这两天的生意都不错,而且因为又多开发了几个项目,还收购了花婶家的一些槐花,所以比上次赚的更多一些,如果没有意外,应该是能达到六百文的,只可惜这点钱目前来说还当不得大用,若要买地,哪怕是最便宜的旱地,也需要四贯,若要买人,哪怕是个小丫头,也是要一两贯的,这也就是说,除了打打牙祭,目前来说,他们的生活很难有什么大的改变。 “也许,我还能写个话本?”, 想到一些穿越小说中主角要做的事情刘文暗自思忖,不过他过去虽然也看过一些网文,可毕竟是理科生,看的东西多,却是很少动笔的,而且,他还有一个顾虑,那就是担心自己弄出来的话本会犯忌讳。 说起来这大珠朝的言论还是相对自由的,但统治者的心思却是很难猜的,中国历朝历代,都有因文字掉脑袋的人,就算是不以言论罪人的大宋,也会将那些文人发配再发配,流放再流放。 刘文本身是没有太大的野心的,更没有拯救民族拯救文化之类的责任感——他也很难有责任感,这毕竟是一个架空的社会,虽然也有女娲伏羲之类的传说,但春秋以后已经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他目前所想的,只是改善自己和刘武英儿的生活,不说别的,起码总要保证每天能吃上一顿肉吧,再之后,能考上举人自然最好,若不能,也不强求,只要生活富庶,待将来他将刘武英儿安顿好,自可以骑上一头毛驴周游四海,真切的感受一下这古代的风土人情,待有积累之后,写上一本游志,也许几百上千年以后他会是另外一个徐霞客。 “要想一个完全没有后患的话本。” 刘文想来想去,就想到了《三国演义》,历朝历代,有禁过水浒的有禁过红楼的有禁过西游的,但却没禁过三国,毕竟它里面所宣扬的就是忠厚仁义正统,这其实是相当符合统治者的需要的。 但是要把三国的故事讲出来容易,可是要写的那么有味道,就难了。这一天,刘文一边收钱,一边思忖着这件事的可行性,这天的生意也相当不错,到了傍晚的时候,他们也将东西全部卖光了,在收摊的时候,刘文去买了块磨,又买了些纸,在过城门前,又买了几个茶叶蛋,经常来这里,他们也知道这一家的茶叶蛋最美味,经常有到他们摊上的人,拿着这一家的茶叶蛋去吃蒸菜,他们先前虽没吃过,但也闻过那味道,很有一股咸香的滋味。 就是刘武觉得这茶叶蛋有些贵,一直到出城的时候还念叨:“六文钱才买三个,在咱们村,能买十二个鸡蛋了。” 第11章 刘武的唠叨,刘文一开始没回应,等他唠叨的次数多了,刘文终于不耐的开口:“两文钱一份蒸槐花,这要在东门,就能买三两,拿回家去,起码蒸三碗!” 这话一出,刘武顿时不再吭声了,既然他们能把槐花卖到两文钱一份,别人当然也能把茶鸡蛋卖出同样的价钱,他虽然觉得不应该为了好吃不好吃多花钱,但想到他哥好像一直在吃食上很在意,也就释然了。 三人一路往回赶,快到刘家村的时候,突然远远的就听到一阵叫骂:“打!打死他!” “小兔崽子,敢惹你孙二爷!” …… 刘家兄弟一愣,刘文随即就要把车赶快点走过去,哪知道突然一个人就从另一边跑了出来,只可惜那人没跑两步,就被人按到了那儿,不过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也足够刘文刘武看清那被按着的人的脸了。 “大哥,是那个、那个人……” 刘武道,刘文当然也看清了,不过他却不想管这个闲事,因此只是唔了一声。 刘武看了他一眼,又小声道:“大哥,那孙二狗真有可能把他打死呢。” 刘文一翻白眼,想说什么,那边孙二狗却已经是看到了他们,也不去打那少年了,高声叫道:“刘大郎刘二郎,从县里回来了啊。” 刘文见他笑容满面,心下怀疑,嘴上却也应付着,孙二狗又道:“我家那婆娘说了,上一次,多亏了你们俩兄弟,我孙二狗领这个情,以后有什么事,你尽管来找我!” 原来那一次他被打的迷糊,虽然记得自己去找刘家兄弟的麻烦了,但之后怎么着却有点记不太清了,刘茶花心中本就对刘家兄弟有愧疚,而且也的确是因为他们的报信,自己才得以能回到村里,因此很是帮他们说了一通好话。孙二狗对自己的媳妇是又爱又恨,又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第7章 啪! 木柴从中间裂开,干净利落的一分为两半,郑定辉长吁了口气,在这个劈柴的动作中,他找到了痛劈小白脸的快感。 窝囊!真窝囊! 他郑定辉纵横王普县那么多年,最后竟落到一个这样的小白脸手里,还和他签订了那个什么奴仆协议,这简直是一种耻辱!想到这里,他又拿起一根木柴,然后用力的砍了下去。 一根又一根,待他砍得差不多的时候,张英走了过来,小声道:“大哥说,让你把那边的菜地浇浇。” 郑定辉嘴角抽搐,但还是站了起来,去找水桶,张英却没有走开,而是跟在他身后道:“大哥说,你浇了地,再跟我去花婶家一趟,学学他们家的鸡窝是怎么搭的,要你回来的时候,再捡些木柴,垒个鸡窝。” 郑定辉一肚子的气,但见张英一个小姑娘,也不好对她发火,因此只是恶声恶气的说:“垒什么鸡窝?你们家不也没鸡吗?” 张英小心的看了他一眼,然后道:“大哥说,你来了,我们家就可以养鸡了。” 郑定辉气的几乎没晕过去:“一天就五文,他还想让我做什么?是不是帮他把地也种了?” “大哥说……” “他还有的说?!” 他说的咬牙切齿,哪知道张英竟然还能接上来:“大哥说了很多,大哥说你一定会这样问,他说,钱虽然给的不多,但你,却吃的多。” “我吃的多?我吃的多?只有窝窝头,我能吃的不多吗?他要有个鸡腿,有个猪腿,我保证吃不了这么多!” “大哥说,你过去连窝窝头都吃不起。” “谁说我吃不起了?不仅是窝窝头,连包子我都经常吃!” “大哥说……你以前就算吃过一些好的,也都是坑蒙拐骗来的……” 郑定辉瞪着她,张英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小声道:“大哥说,如果你动我一根手指头,那就是犯主,犯主……那是无论如何都要送进衙门的。” 郑定辉终于忍无可忍,大叫了起来,那叫声充满了委屈,充满了恼怒,充满了疯狂,这叫声传出去,把本来溜达到这附近,正准备过来瞧瞧的孙二狗都吓了一跳,那孙二狗还本还想来看看情况,一听这叫声,就觉得也不用看了。 “都这么叫了,这要把人折腾成什么样啊。” 就算向来以看人痛苦为乐的孙二狗,在这一刻,也觉得刘文下手真狠。 郑定辉大叫了一通,然后扭身就向外走,张英亦步亦趋:“大哥说,你要是跑了,就是逃奴,逃奴是一定要进衙门的。” 郑定辉一顿,咬牙道:“我不跑,我去看你那个花婶!” “但大哥说,要让你先浇了地再去的,还要你跟我一起去。” 郑定辉猛地转过身,龇着牙道:“你再给我说一声‘大哥说’,我就、我就……” 他有心说一句厉害话,但想到她刚才那一句,又说不下去了,他停了半天,张英嘴唇翕动,他连忙道:“别、别,你别说了,我先浇地,然后你带我去,这行了吧?” 张英点点头,正要说什么,郑定辉几乎是哭出来的道:“我求求你了,小姑奶奶,你别说话了行不行,我现在就去浇地,然后保证去看那鸡窝怎么搭,回来就搭个一模一样的。” 张英果然没有再说什么,不过在他去拿水桶的时候,她又嘀咕一句:“大哥说,你只要老老实实听话,就会有好日子过的。” …… 这一天,郑定辉被指使的团团转,先去看了鸡窝怎么搭,又回来按照原样搭建了一个,接下来又被指使着去捡砖块土胚先在院里竖起了一堵墙,这墙竖的也不高,主要的作用是防止那鸡乱跑,省的刘文看了心烦。 在刘文说出这个要求之后,郑定辉一边咬牙切齿的干,一边在肚里腹诽:“不过就是个村里的小白脸,还装什么大家公子!” 垒墙的活他虽没干过,但却看别人干过很多遍,而且也没什么技术要求,也不是住人的,所以他也做的来,只是这么一片片把砖头搭建起来也不容易,他做了一下午,也不过把那墙垒的只到小腿的地方,就这,刘文还不满意。 “这就是你垒的墙?” “姓刘的,我这一天都没喘口气!” “你这不是在喘气吗?” 郑定辉举了举手上的瓦刀,刘文瞥了他一眼,慢慢的说:“若有一点泥水溅过来,你今天的工钱就没了。” 郑定辉把瓦刀往身后一藏,但还是跳了起来:“姓刘的,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怎么欺负你了?” “你!” “别忘了,是你先来讹诈我的,是我把你从孙二狗手上救下来的,我还给你看病,还帮你抓药,现在还让你自力更生,给你一个正常的工作,让你能够双手吃饭,这就是欺负你吗?” “如果不是你……” “如果不是你来讹诈我,又怎么会落到这步天地?”刘文看了他一眼,慢慢的说,“但是就算这样,我还养你,还给你工钱,我对你实在是太好了。” 说着,他还摇了下头,郑定辉几次想拿瓦刀去敲他,不过总算克制住了,他倒是不怕将刘文给敲死,而是怕万一敲不死,这小白脸如此阴险狡诈……以后他还不知道要如何倒霉! “哦,对了,你这墙还是拆了吧。” “不垒了?” 刘文轻蔑的看了他一眼:“你垒的太难看了,明天重新返工,这鸡又不是你,怎么能用这么丑的墙遮着?生出来的鸡蛋都要难看了。” 说完,他弹了一下身上的长袍,扭身走了,郑定辉咬牙切齿的看着他,拿着瓦刀在他的背后比了又比。 “你要做什么!” 他正比划着,刘武回来了,看他这个样子立刻跑了过来,他马上把手放了下来,做若无其事装:“没做什么啊。” “我明明看到你拿着刀在我哥背后比划的,你想做什么?” 刘文回过了身,他心中有些发寒,但面上却没有丝毫表现,只是道:“我看这瓦刀好像有些问题,所以研究研究。” “你胡说!哥,这人不怀好意,不能让他再留在这里了!”刘武瞪着郑定辉道,他是个老实的,先前是担心刘文再打郑定辉,但后来见他哥又给郑定辉请郎中,又给他买药的,还把他留在家里让他打工,虽然说他们是没出买人的钱吧,可他哥也给了工钱啊,这郑定辉又没种过地又没种过菜,喂鸡养猪一概不会,他们这样管吃管住还给五文钱,不少了! 刘武既然觉得自家大哥待郑定辉不错,就觉得这郑定辉要好好报答,现在见他在刘文背后做这种举动,就觉得他不是好人。而郑定辉听他这么说,却是心下一喜,他竭力不令自己笑出来,只是睁大了眼睛瞪着刘武,心中则巴望着刘文真将自己赶出去。 刘文微笑着看着自己的弟弟,道:“你也忙了一天了,回去洗洗手准备吃饭吧。” “哥!” “有些人就是缺心眼,我们不必去管他。”刘武还想说什么,刘文又道,“若他真做了什么,那也好办,直接拉他去衙门就好了。” 他说着,就向屋里走去,刘武虽然觉得不妥,可他向来是听话惯了的,当下也只有警告的瞪郑定辉一眼,然后跟着他哥进屋了。他这目光瞪的凶狠,但对郑定辉来说又算什么?他耸了耸肩,回身把瓦刀往盆里一扔,转身就也要进屋,不过他刚一露头,就被刘文赶了出去:“墙拆了吗?没拆完不准进来。” “我先吃了饭再去拆。” “先拆,我给你留两个窝窝。” 郑定辉张了张嘴,随即冷哼了一声,转身又出去了,不一会儿,就又传来了拆墙的声音,刘武和张英看了刘文一眼,见他没有什么表示,也就只是埋头吃饭了。 刘家在这边吃着,郑定辉在那边拆着,等他拆好了墙,刘家这边也吃完了饭,他到厨房里看了下,馍筐中果然还有两个窝窝,此外还有半碗炒胡萝卜,那萝卜虽然看起来简单,却油光水滑,吃起来很是美味,郑定辉一边吃,一边还腹诽刘文穷酸还这么会享受。 原来这萝卜是真真实实的用鸡油炒出来的,在现代社会,人们觉得鸡油炒出来的东西有一股腥气,一般都不爱吃,更找出种种理由证明吃鸡油不好,但在这古代,一般的村民都是吃蒸菜煮菜,炒菜也只是用猪油,这鸡油倒是稀罕物了,就算是刘家,也是上次卖槐花有了些闲钱,专门买了一支肥嫩的母鸡,熬了半碗油,现在已经吃的差不多了。 第14章 郑定辉将窝窝和萝卜都吃了,却感觉肚中还是空的,于是又开始翻箱倒柜的找东西,但是刘家本就不富裕,刘文又是个讲究生活品质的——虽然现在也不能怎么讲究了,但在可以讲究的范围内,他自然还是有诸多要求,比如能吃鸡油的时候,绝对不吃猪油,能吃新鲜的,绝对不吃剩的。 他既然有这个习惯,那在家中自然就不会有什么多余的东西,因此郑定辉翻箱倒柜也只找到一些糠面和鸡油,这要换在过去,他也就算了,不管怎么说,今天他肚子里还有些东西,在过去,他经常是什么都不吃就睡觉的,不过他今天劳累了一天,到晚上又受了这么大一个憋屈,就觉得不管怎么着,也要再往肚里塞点东西,他向主屋那边看了一眼,见没有人往这边留意,就把门关上,然后把碗里的鸡油都倒了出来,再之后又把了些糠面倒进了锅里。 他怕刘家人发现,因此也不敢多炒,炒的差不多了,感觉有味道出来了,就连忙起了锅,然后他也不盛,就着勺就吃了起来,鸡油炒糠面,他既没有把油炒热,又没有炸葱姜去味,那滋味实在不怎么样,但他在县城中乱混的时候,能混到一个鲜包子的时候毕竟不多,大多数时候是连个窝窝都混不到的,因此这鸡油炒糠面,他也吃的很香甜,吃完之后,他把锅一刷,嘴一抹,舀了瓢井水一喝,就窜回了自己的房间。 在冬天的时候,为了取暖,刘家三口是分两个屋子睡的,张英自己睡一间,刘文刘武睡一间,现在天热,刘文就将刘武赶了出去,郑定辉来了之后,也分到了一间房子,反正刘家什么不多,就房子多,刘文支使他自己打扫打扫,给了他点稻草,就凑合了。 因为把鸡油都吃了,郑定辉在躺在床上的时候,是带着一种异样的满足感的,这一天的委屈,在这一刻都消失了,特别是一想到刘文发现鸡油没了的脸色,他就更是得意。 “小白脸,我让你得罪小爷,我让你虐待小爷,别说鸡油,将来有猪油牛油驴油,我也都给你吃了!” 在这个时候,郑定辉是非常自得的,但是从后半夜开始,这种自得就变成了苦涩——从三更到天蒙蒙亮,他跑了十二趟厕所!一开始他还有的拉,到了最后,那是只有稀水,可是肚中还翻滚的厉害。 “你这是怎么了?” 刘武向来是起的最早的,他也不会赖床,一醒就爬了起来,结果一推门,就看到郑定辉正两腿虚软的从茅厕出来,郑定辉看了他一眼,摆了摆手,又继续向自己的房间走。 “你病了?” 刘武又道,虽然他对郑定辉没好感,可也担心他真的病了——看病可是要花很多钱的! “恩,二郎,我昨天太累了,今天让我躺一天吧。” 刘武皱着眉看他,他摆出一副苦脸,配上他那拉的青白的脸色,看起来还真是得了重病,刘武毕竟是个心软的,当下就有心答应他,不过他还没有开口,刘文也起来了,刘文上世就很注重养生保养,作为宅男一族,却很少超过十二点再睡,来到这里之后,他更是几乎天黑就睡觉,若是冬天,他还会再赖一会儿床,现在天气暖和,他醒来之后,也不过是再眯着眼靠一会儿,一般也不会多躺,毕竟这里的石板床,就算习惯了,也总是不那么舒服的。 所以他靠靠,自己就起来了,正好就听到郑定辉和刘武的谈话,他先前在屋里的时候,还以为这郑定辉是真的累着了,心中还想,难道这郑定辉是个银枪蜡杆头,看起来强干,其实内虚,若是如此,他将此人要来,岂不是吃了大亏吗? 想到这里,他也顾不上靠了,马上就走了出来,一抬眼,就看到了郑定辉那发白的脸色,郑定辉看到他,心中本能的发虚,就想说点什么,但还没等他张嘴,就感觉肚中又开始了翻腾,当下也顾不得说话了,连忙向茅厕奔去。 “哥,你看他这是……” 刘文眯了下眼,郑定辉这显然是吃坏了肚子,但是他们昨日吃的都是一样的,他和刘武英儿都没事,为何偏偏就这郑定辉出了事?若是这郑定辉是个肠胃弱的也好理解,但他先前是个混日子的,那还不是逮着什么吃什么,若是肠胃不好,早就不知要在哪个地方停尸了,又怎么会这么活蹦乱跳的? 他这么想着,冷哼了一声,向厨房走去,厨房很干净,锅碗瓢盆也没有被挪动的迹象,但那原本预计还能吃几天的鸡油却没有了。 “这油、这油!” 刘武也跟了进来,一看他拿着鸡油的碗立刻明白了过来,当下,他的眼睛就红了起来,转身就去揪郑定辉,郑定辉折腾了这么大半夜,其实也没什么好拉的了,在茅坑上蹲了蹲,空了空肚子就又扶墙站了起来,不过他刚一站起来,就被刘武揪住了。 “你做什么?做什么?” “那油是不是你吃的?” “什么油?我不知道!” “你还敢说你不知道?那些鸡油!你竟然把那些鸡油都吃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吃的?你看到了吗?你没有看到,就不要胡乱说,你的鸡油没了,不定是谁吃的呢!你们这院子,是个人都能翻进来,你们那厨房,是个老鼠都能钻进去,哦,鸡油没了,你就往我身上推,没门!” “你胡说,你没来之前,我们的鸡油从来没丢过!” “你也说了是之前了,那之前不丢还能保证之后不丢?哦,这次丢了鸡油就往我身上赖,那下次是不是丢个蒜瓣,也要找我的错啊。刘二郎,我告诉你,我虽然是给你们刘家打工的,但却没卖身,我叫你一声刘二郎是给你面子,否则,你算哪颗葱?” 他过去天天在市井中混,嘴皮子早就练得不知多灵活,刘武哪是他的对手,当下只有张口结舌的瞪着他,他们在这边吵,刘文当然听到了,不过他当然不会往茅厕里跑,因此在外面喊了刘武一声:“把他揪出来就是了,和他吵什么?” 一听他的声音,郑定辉立刻大泄气,也顾不上和刘武斗嘴了,连忙抱着肚子说自己还要拉,但刘武现在恨的他要死,又听了刘文的吩咐,哪还管他? 他力气大,此时郑定辉又拉的手脚无力,虽然他极力反抗,但还是被揪了出去。 “我没吃!我没吃你们的鸡油!刘大郎,你不能冤枉我!” 刘文皱着眉看了他一眼,对刘武道:“把他放下。” “哥,那鸡油绝对是他吃的!” “你先把他放下吧,你看他这个样子,想是拉了一晚上了,臭都臭死了,你还要跟着往身上染?” 刘武倒是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他平时要种地,给地上肥,什么脏活没做过,倒不在乎这些,但既然他哥说了,他也就乖乖听话了,他把郑定辉放下了,刘文又道:“去好好洗洗手,再去换身衣服。” 第9章 “啊?” “你若真有这个目标,我们就试着向这个方向努力,你只要按照我所说的做,我担保你,能混上一个爵位。” 郑定辉愣在了那里,刘文说的很随意,就仿佛是在说,你乖乖的帮我养鸡,几个月后我就让你吃鸡蛋一样,这话说的简单,但是,却让人忍不住的想相信,他的心忍不住变得火热了起来,若他真能得到爵位,那他娘的冤屈…… “切,你就吹吧,还帮我拿到爵位,你自己连个秀才都没考中!” 他现在天天和村中的那些小孩混在一起,对刘家的过去自然熟悉了起来,虽然他怎么想都觉得刘文和那些孩子口中的古怪大郎有点差距,但是关于其中的负面新闻他还是一丝不拉的都记在了脑中,关于刘文中不了秀才一事,自然更是记得牢固。 他此时说出来,倒也没多想,话一出口,他才发觉自己可能说错了,刘武和张英的脸色变得比先前更难看,特别是刘武,当下就站了起来:“你、你……” 郑定辉也知道这话说的不对,不过这时候他当然不会认错,只是把脖子一梗,哼了一声,刘武更是气愤,只是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刘文的确是没有考中秀才。 “二郎。”就在他想揪着郑定辉出去打一架的时候,刘文开口了,“坐下。” “大哥!” “他说的不错,我的确没考中秀才。” “但是大哥……” “没有考中就是没有考中,再这么纠缠,只是让人笑话,坐下吧。” 刘武还想说什么,但见刘文的眼神肯定,也只有愤愤的坐下了,不过一边坐还一边用眼睛瞪郑定辉,但是郑定辉此时已经没有心思理会他了,他虽然低着头,眼角的余光却是不断的扫向刘文的,虽然刘文没有任何反应,但他总觉得,自己要倒大霉了。 “我倒真没考中秀才,但是上次没考中,不代表我下次就考不中,你不信我也不勉强,二郎,好好的吃你的饭。” 他说完,就不再开口,郑定辉还是将信将疑,之后的一个晚上都不敢睡熟,就怕刘文半夜摸进来收拾他,不过等了两天,刘文也没动静,反而开始教导张英刘武认字了,这一下,就令郑定辉眼馋了起来,他说不上是爱学习还是不爱学习,但是他知道,识字是能改变自己的命运的,不说别的,县城中识字的小二,都要比不识字的多拿几十文钱! “是不是能有爵位先不说,先哄得他教了我识字才是正经,只是这小白脸素来是个不吃亏的,我若要他教我,必要付出代价,不过那也无所谓,待小爷多学了些本事,将来也好收拾他。” 这么打定了主意,这一天,他特意花功夫逮了一条肥嫩的大花蛇,又小心的剥肚去皮撒上粗盐,他过去逮了蛇不过是混乱吃一下,这些天在刘家,他虽然没有亲自动手,但也学会了怎么腌制,怎么炖煮,他知道刘文是个爱吃的,这一条蛇也许不见得能帮自己达成所愿,但最起码,也能令刘文心情舒畅。 这些天他在刘文手下做事,不自觉地,就开始揣摩他的心理,这揣摩的多了,也就知道,什么时候他容易高兴,什么时候他容易不快,只是他先前只想着怎么找刘文报仇了,也没想要讨好他,现在有了这个心思,自然很是卖力。 他把蛇腌上,又找了一些蘑菇,洗净撕好,这才放在火上去炖,于是刘家这天晚上的主菜就是蛇羹,在现代,很多人都对蛇羹迷信,觉得那东西营养价值高,吃了之后有大大的食疗作用,但其实真论营养的话,这东西很一般的,而且真论肉质的话,还不见得有排骨好吃,不过要炖成汤的话,滋味却很是鲜美,特别是郑定辉又是先腌过的,这就又去了腥气,而且,他好像在做饭上特别有天分,这一份蛇羹竟然让他炖的不比那些大厨差——当然,这也许是因为刘文久经折磨,此时对饮食,已不像在现代时那么挑剔的缘故。 “这是你做的?” 刘文喝了一口,慢慢的开口,郑定辉点了点头,虽然他自己感觉不错,但就怕这刘家大郎不满意。 “以前做过?” “没这样做过,以前大多是烤着吃。” “唔……手艺不错。” 郑定辉什么时候受过他这么直白的表扬啊,当下就愣住了,就连刘武张英也有些诧异,刘文又道:“看来你在这上面是有天分的,以后这家中做饭的事,就可以交给你了。” 郑定辉的脸顿时黑了,连忙道:“大郎,那我志向不是做厨师。” 刘文看了他一眼:“怎么,你现在倒想好了?” 郑定辉脸有些发红,但还是点头应是,他看刘文不出声,又道:“这爵位的事……我觉得不太靠谱,不过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我跟着你,保准没错。” 他过去在市井中厮混,这谎话那是信手拈来的,不过在刘家,他却几乎没说过,此时他嘴中说的顺溜,心中却别扭的要死,一双眼睛还不断的看向刘文,就怕他不同意,而那边刘武和张英早就不知道要如何反应了,他们此时都有一个感觉,那就是觉得自己还没睡醒,否则怎么今天家中的人都变得不一样了? 就是刘文,也有些惊讶,他似笑非笑的看了郑定辉一眼,然后慢慢的道:“你跟着我是没错,但是,我为什么要让你跟呢?” 对于这一句,郑定辉早有准备,当下就道:“那大郎,你要什么?” 刘文没有说话,慢慢的喝着汤,要什么,他还真没想好,他这些天观察郑定辉,发觉此人若论天赋的话,不说刘武张英,就是比他,也要强上几分。 作为一个外来户,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村中的孩子揉捏在一起,就算说是有他的指点,但也是不容易的,而且此人能软能硬,看起来是个火爆脾气,在适当的时候,也知道迂回前进,除此之外,此人还有一般人不具有的硬气,这一点,在当初面对他的时候有体现,在后来面对孙二狗的时候更有体现。 在面对他的时候,他先是硬,后是软,之后又沉淀下来,而在面对孙二狗的时候,他始终没有服一个软,这是因为他知道,在他这里讨个饶还有可能,在孙二狗那里,不过是为对方取乐,这些东西,他不见得有清楚的意识,但就是这种无意中的选择才更厉害。 当然,再好的天赋,若是就那么放任下去,以后好的话,可能会变成第二个孙二狗,不好的话,说不定就被关到了牢里,若运气更糟糕一些,被人杀了都有可能。 不过就算好好的调教,那封爵一事也很飘渺,毕竟这古代不比现代,出身在这里是非常重要的,若没有一定的运气,只靠个人一代的力量是很难扭转的,其实就算是现代,那些鲤鱼跳龙门的,也是有机缘的。 郑定辉见他不出声,更是忐忑,就在他准备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刘文开口道:“要什么啊,我还真要想想,不过你记得这回事就好了。” “啊?” “从今天起,你就和英儿二郎一起和我学识字吧。” 郑定辉一惊,立刻就要点头,不过刘文又道:“只是英儿是我妹妹,二郎是我弟弟,你又是我什么人呢?” 说这一句的时候,他已经喝完了蛇羹,正在拿着布擦嘴,桃花眼微微的眯着,不知怎么的,郑定辉就觉得心中一麻,有一种怪异的感觉流过,他有些迷糊的想,这刘家大郎……其实,怪好看的。 他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就听刘文又道:“我也不要你什么,只是这每日的五文工钱就先停了吧,到哪里都没有师父教徒弟,还给徒弟钱的,你什么时候不从我这里学了,就什么时候再算。” 郑定辉此时正迷糊着,他又一心想识字,听他说的在理就点了头,等他明白过来才发觉自己上当了,什么师父给徒弟钱,他是做工换的钱啊! 第二卷 春暖花开 第18章 冬天黑的早,灯芯忽的跳了一下,花婶抬起头,顺手拔下簪子,拨了拨灯芯,之后又低下头做手中的活,现在虽然光景好了很多,但家中孩子多,两个女娃还没说定人家,男娃也还没定亲,虽然孩子们都还不大,但也不过是几年的光景,现在若不预备好,将来却是要让人笑话的,男娃子还好些,只要盖上房,做几样时新的家具,村中也不是太讲究,但女娃子若是嫁妆不够,将来却是要婆家看不起的。 而且,他们家的大妞,也不小了。 她在这边做活,家中的男孩则厮打在了一起,这种吵闹她早已习惯,也不去理会,反正等一会儿饭做好了,他们兄弟自然也就和好了,她这样想着,就听到门外一阵响动,抬起头,就看到自家丈夫推门而入,她连忙站了起来。 “别忙别忙,外面的雪停了。”花有才一边说一边把手中的东西递过去,“快看看,三斤上好的羊肉,还有两根大骨头,明日咱们也可以熬骨头汤喝了。” 一听这话,那边的男孩子立刻欢呼了起来,花婶道:“又是大郎给的东西?” “不是他我还能自己买不成?” 花婶低下头,迟疑了一下:“现在羊肉,已涨到二十文了哩,他昨日才给了我们半只猪呢。” “我也说不要的,但大郎那张嘴,你又不是不知道,岂是我能说的过的?你不要担心了,大郎如此能干,刘家往后的光景只能越来越好呢,哦,对了,这里还有五块花生糕,是英儿给的。” 他说着,又从怀中摸出了一个纸包,现在外面的雪虽然停了,但他刚出来的时候还有点飘,他怕雪弄湿了纸,就放在了怀里,他一拿出来,那几个男孩子就要过来抢,被花婶一把按住了:“姐姐妹妹的东西你们也要抢!” “娘,这不是有五块的吗?”她的大儿子花有根道,“正好一人一块呢。” 他说的理所当然,花有才也道:“却是如此呢,先让他们吃了吧,大妞二妞呢?” “还能在哪里,不是在厨房做饭吗?”她说着,手就松了,花有根立刻将那纸包抓了过去,然后扒开来,先拿了一个花生糕就往嘴中送,他的两个弟弟也没有落后,纷纷伸出刚才还在地上抓土的手去抓。 三个男孩吃的狼吞虎咽,看的花婶心中直叹气,别人家的孩子是孩子,他们家的孩子也是孩子,怎么就错这么多呢? 正说着,大妞从外面推开了门:“爹爹回来了,饭也好了呢!” 花有根等几个男孩立刻欢呼了起来,花婶一边将正做的活儿收起来,一边向外走:“既然好了,就端上来吧。” “娘不用忙了,我和二妞来就行了。” 大妞一边说着,一边就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就端了个盆过来,二妞跟在她后面,抱着一个馍筐,筐上是几个大瓷碗,还有几根剥净洗好的大葱。 大妞将盆放在了桌上,掀起锅盖,立刻一阵浓浓的热蒸汽就冒了出来,伴随而来的是浓郁的香气。 “有肉!又有肉了!”花家最小的男孩花结实欢呼着,然后就挤到了饭桌前,“大姐,我要肉,多给我来两块大肥肉。” “我也要!我也要!” 花家老大老二也都跑了上来,推挤着去找一个好位置,大妞一边应着一边道:“别挤别挤,这次的肉多着呢,爹昨天才拿了半只猪来,我足切下的有二斤呢!” 虽然听她这么说了,花家的男孩还是眼巴巴的看着她用筷子给他们夹菜,这一大盆中,只有一样猪肉白菜炖粉条,这样的菜,他们往年冬天也是常吃的,但那时大多只是尝个肉腥味,哪像现在,一眼看去,就能见到这么多的肉片! 大妞拿着筷子先夹了一大海碗给花有才,又盛了一碗给花婶,然后才是三个弟弟,最后才是自己和二妞,拿到碗的男孩子们不等她说就去掀馍筐拿大葱,一个个头埋在碗里的狼吞虎咽着。 她们做的菜虽多,但毕竟人也多,这么一人一碗已把盆中的菜分了个净,再之后就全靠大葱和酱来下馍了,花有才正值壮年,吃的最多,三个男孩子也不遑多让,最后那一筐二十个馒头都被吃了个精光,就那花有根花结实还不断的添碗。 “对了,大姐,还有两块花生糕,你要吃吗?” 花结实眼巴巴的问着,大妞张开嘴正要说什么,花婶就道:“你的那一个已经吃过了,下面的那两块是你大姐二姐的!” 花结实的脸垮了下来,大妞道:“娘,若弟弟想吃……” “他已经吃过了,还要吃什么?英儿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能自己挣钱买花生糕吃了。” 花结实撇了撇嘴,也不好反驳,大妞道:“那娘,你要吃吗?” “我吃什么?我看你和二妞也没吃饱,就把这花生糕吃了,不要明天又不见了!” 大妞二妞抿嘴一笑,他们也是极想吃的,此时听花婶这么说,也不再推辞,一个人就拿了一块,用手托着,小口的吃了起来,看的三个男孩子直咽口水,花婶见他们这个样子,终于忍不住的叹气出声。 “怎么了?” 花有才差异道,花婶开口:“咱们家的有根,今年也要十四了,说起来,也不和二郎差几岁,但你看二郎,十四的时候,已经恁是能干了,现在更是把地种的那样的好。” “你想什么呢,咱们家的有根种地也不错啊,而且二郎那是普通人能比的吗?你也不看看他背后站着谁,那是大郎呢!你看看大郎想的那些主意,我种一辈子的地都没想到过,这田不仅能种稻子,还能养鱼,还能种、种那个……” “莲藕!” 听他说的有些困难,大妞接嘴,花有才连连点头:“对对,莲藕!你说那东西,我过去连见都没见过,大郎竟然能种,听说他当初光买那些藕节,就花了二十贯呢!” 他说着,又砸吧了下嘴,二十贯虽不是什么天文数字,但对他来说,却的确是一笔大数字了,这二十贯,足够他们一家七口过上两年呢! “就算不种莲藕,大郎也是能干的,你看他不就是只用一年就赚了二十贯吗?” 对于花婶的这个评价,花有才同样赞同,其实不止是他们,整个刘家村,无论是否看刘文顺眼,都要承认刘文是能赚钱的。别人养鸡,他也养鸡,别人家养的鸡,一般就是自己吃鸡蛋,了不起了也就是拿出去换个盐钱,但刘文家养的鸡,却能卖到县城中换粮食!同样的鸡,那鸡仔还是从他们家买去的,但刘文家的就是要比他们整个村的都大、都肥! 这倒也就罢了,更奇的是,人家还能将他们家家都有的鸡蛋变一个样子!过去他们吃鸡蛋,要不炒要不蒸要不煮,而现在却可以调!而且吃起来更别有一番滋味,也不怪人家能发大财! “他爹,你说这还是有学问的人能,大郎当初一门心思考秀才还不觉得,现在一把过去的精力用到过日子上,这立刻就不一样了,咱们家的结实……你说,是不是也送去读书啊。” 花有才看了花结实一眼,此时花结实正咬着自己的手指看着他大姐二姐的手,那样子,怎么看怎么和刘文有差距。 “就算不能像大郎那样,能像二郎那样识字也成啊,或者和小郑哥那样,能和县城中的掌柜算账,那也了不起的很呢!” 郑定辉当初才来刘家村的时候,是被人胡乱叫的,有叫他阿辉的,有叫他小辉的,有那种恶意的,比如孙二狗那样的,叫他贼小子的,不过现在,刘家村大多数人都是叫他小郑哥,虽然说起来,他还是刘家的长工,可是这两年他帮着他们和王普县的米铺面铺商量价格,帮着他们卖时鲜瓜果,省了大家不少力气不说,还能比往年自家单卖多出一些,虽然多的不多,但他们村中人是恨不得一文钱分两半花,这么十多二十多文的,也都不少了。 而且今年刘家还新添了水田,几乎四季都有东西种,这不仅农忙的时候需要人手,就是闲的时候,他们家也雇人,他们村中人,虽然家家户户的男人都会一点手艺,可也不是人人都能到县城中找到活儿的,而这县城中,还要收城门费,能有活儿倒还罢了,找不到,却是赔了,而与刘家做活,工钱虽然不多,中午却是管一顿干食的,这也就是说,最起码,能比在家多吃一顿饭,而且还是干的,这种田上,虽然是刘家二郎管着的,但人手的安排,谁家做什么,却是由郑定辉安排,因此村中人不自觉地,也要敬他几分。 第19章 “爹,刘家今天中午是什么饭?” 听他说到郑定辉,花家的老二花丰年几乎是条件性反射的开口,花有才道:“今天是年头前最后一天上工,饭食比往常还好,吃的是米饭呢!菜也有两样,一个是烧茄子,一个是红烧肉,还有一碗鱼汤!” 他这么一说,就连花婶都有些要流口水,刘家村虽然水田不少,可是米饭毕竟是比较金贵的,他们这样的人家,能吃上白面就是好的了,更多的时候,吃的还是杂面,甚至糠面。而大米,就算家中有种,也是轻易不吃的。 “那爹,红烧肉管够不?” 第11章 他口气温和,声调和缓,但郑定辉则感觉自己的头皮更紧了,连带着全身的皮好像都要开始往一起聚,就在这时,刘文对他招了招手。 “干、干嘛?” “你过来。” “你、你让我过去做什么?” “你先过来啊。” 最后一个字,声音下降,仿佛是在感叹,郑定辉就觉得自己的皮好像崩的更紧了,在紧凑的同时,好像还有点麻,他也不知道怎么的,就真的站起来走了过去,走到刘文的身前,他才惊觉到不对,为了给自己壮威,他仰了下头:“我来了,你要说什么?” 刘文依然微笑的看着他:“你想要多少工钱?” “普通的工人每天有二十文,花叔这样的队长有三十文,我、我就要四十文吧。” “按你每天要做的事,四十文,倒的确不多。” 郑定辉没有出声,紧紧的看着刘文,他知道,重要的话在后面,果然就见刘文微微一笑:“那么,你的学费呢?” “啊?” “你来的时候除了坑蒙拐骗咋呼人之外,还会做什么?这两年你学会了做饭,学会了算账,学会了管理,这些东西,是谁教给你的?食堂里一个厨师的学徒,要白干几年?学堂里一个学子的启蒙,要给多少束修?至于管理……” 说到这里,刘文又笑了笑,这一次的笑,他是由嘴角先微微的上翘,然后一点点的露出牙齿,这刘文的身体底子其实不错,但是在过去,很少会有人称赞他相貌好,原因倒是和先前的郑定辉有些类似,虽然他一直都不能说缺吃的,哪怕是在最困难的时候,刘家也会先供着他吃饱,但他却颇有些自虐的倾向,每天不写够多少字,不背够多少书,就会饿着自己,因此把身体养的,那真是一阵风就要刮跑。 而且他那种狷介古怪的性格,就算有一双向上挑的桃花眼也只显阴郁,再配上他那青白的脸色,是个人,那是都不好昧着良心夸赞的。 不过现在的刘文当然不会如此,在这个没有游戏没有红酒没有动画小说的时代,他当然是要照顾好自己的口腹之欲的,要吃的好睡的好,更要保养的好。 第一年因为要操心生活也就罢了,这第二年吃穿无忧了,他也就越发讲究,每天早上那是一定要喝米粥开胃的,每天的饭食那是一定要有蛋有菜有肉的,他虽然既不种菜也不养鸡,但每天也会定时的在山间田里转悠。 这时代既没有污染也没有气候异常,树木葱郁那什么氧气中的负离子是大大的充裕,再加上他想的开,懂调节,心情舒畅,那保养的叫一个到位,最直接的体现就是,虽然正处于青春期,但他脸上愣是连一个疙瘩都没有。 更何况,刘文上辈子是什么人?计算机系的教授……当然,现在教授多了,教授慢慢有叫兽化的嫌疑,但刘文,最起码从表面上看,还是很符合人民心目中对教授的印象的。 在他穿着西服,夹着书本,施施然的走上讲台,微笑着面对下面的师生的时候,哪怕是对他知之甚深的萧二,也不由得会想到风度翩翩,温文尔雅,每当这个时候,萧二总是要愣愣,才能再想到衣冠禽兽。 萧二尚且如此,更何况郑定辉了,在受刘文压迫的这点上,无论是深度还是时间的长度他都无法和萧二相比,因此,当刘文这么一笑,他直觉的就有些发蒙。 “你知道大户人家的管家都是如何来的吗?那是要卖身为奴,成为家生子的,若你愿意也卖身给我刘家,我也给你工钱,一天五十文好不好?” 他这一句的声音很低,听起来简直像呢喃,郑定辉就感觉耳朵发热,差点就要点头了,不过总算他在刘文手下被调教了两年,因此一愣之下,马上醒悟了过来,立马向后退了两步:“姓刘的,你、你不要欺人太甚了!” 见他没有上当,刘文心下遗憾,脸上的笑容就收了:“怎么样,还要工钱吗?” 郑定辉瞪着他,刘文吃下最后一口玫瑰糕:“若不要,就回去把昨天的字再写五十张。” 郑定辉立刻跳了起来:“为什么是五十张!” “那就六十张。” 郑定辉嘴唇动动。 “七十张。” “我什么都没说!” “八十张。” 郑定辉脸色一变,见刘文仿佛还要再开口的样子,当下不敢再多言,立刻转身向外走,走到门边的时候,听到刘文仿佛是自语的喃喃:“我不过是想问你的玫瑰糕还要不要吃了,你走什么?” 郑定辉形一顿,开口:“……不吃了。” 说完这一句,他拖着自己的身体,慢慢的挪了出去,背后,是张英和刘武同情的目光。 他走了之后,刘武自觉地收拾了起来,张英给他打着下手,他们现在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也足以买几个小丫头了,但他们家毕竟有太多别人家没有的东西,也不敢随便的招外人,而且刘文对于自家人,哪怕是自家人也是有诸多要求的,因此一时也没能碰上合适的,好在他们人口不多,郑定辉又是个能干的,因此倒也不是迫切的需要招揽家人。 收拾好了碗筷,刘文泡上一壶茶,开始教授刘武英儿,在学习这件事上,两人都不如郑定辉,不过这两年也都学完了千字文,一些基础的算术问题也都学的不错,他们两个都是不考秀才的,因此在认识了一般的字词之后,刘文就开始教他们诗词歌赋,用他的话来说,就是陶冶情操。这些学习,英儿也就罢了,对刘武却是苦不堪言,他是这么给刘文说的:“大哥,你说这月亮啊,落花啊,有什么好叹的。那花要是不落,还怎么长?那月亮几千年来不都是这个样子吗?它亮的时候,也就是走路方便点,他不亮的时候,也就是走路麻烦点,它亮不亮,这都不影响吃喝啊。” 这一番话说完,刘文看了他片刻,从此以后再不逼他学这些东西,反而给他找了一些历史典故,每天看了之后写感想,对于这个,刘武更是不能理解,但他是个听话的,刘文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 刘家的安排,向来是晚饭后学习一个时辰,在这一个时辰中,英儿学习指定的诗词,遇到不懂的,就让刘文给她讲解,其实刘文原本的中文功底也很一般,但好歹也在学校里度过了二十多年,虽然是理科生,大学以前,也没少背诗词,对于这些东西,他自己也许没多少领会,但现在的学生,学这些都是连带着意思、出处、含义、背景的,学的多了,自然就知道了这个套路,更何况,现在这个身体,在这上面却是侵淫多年,虽然过去注重的是文章考试,但在这上面,多少也是有些底子的,不说别的,辅导起张英,还是绰绰有余。 至于刘武,他已经看出自家弟弟在这上面是没有天份的了,不说考秀才,就连附庸风雅,恐怕也有些问题,因此他现在让他看这些,最大的目的,是让他知道,世态炎凉,人心险恶,将来遇到事情,也不会被骗了。 他们两个学的都简单,相比之下,倒是本来陪读的郑定辉成了主角,他本身就比较有天分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刘文对他也比较能下的起手,罚起来打起来那都是丝毫都不手软,因此他倒是三人中成就最高的,目前已经像一般的学子那样,开始试着学写策论了。 今天他不在,刘文教的也轻松,一个时辰之后,三人结束了学习,用一直温在灶膛上的热水洗了手脸,就各自回屋睡了,现在他们经济宽裕,每个屋都烧炕,倒也不用挤在一起睡了。 在现代的时候,刘文还喜欢临睡前靠着床头看一会儿书,在这里,也没了这个嗜好,洗了手脚,就吹灭了蜡烛,他这边的光一熄,一直埋伏在外面的人终于长出了口气,一人对另一人道:“二哥,可以了吧。” 第22章 寒冬腊月,外面又是刚下过雪的,虽没有风,但那种冷气,也会冻得人从骨子里发寒,这种天气,轻易是不会有人外出的,特别是在刘家村,大多数人都吃过了饭上了床,就算有那出门办事的,也会匆匆来去,但在刘家的院墙外,则蹲着三个人,看他们个个脸色发青,嘴唇发紫,就能看出他们在这里有一定的时间了。 这三人中那个被人叫做二哥的,就是孙二狗,另外两个,一个叫张元,是邻村的浪荡子,说起来,还和英儿有着拐弯的亲戚关系,另外一个,则就是刘三蛋了。 这两个人都是孙二狗的拜把兄弟,其中刘三蛋是年龄最大的,也是三人中最有来头的,不过却是最没有主见的,张元最小,性格也最为急躁,一见刘家大多数的灯都灭了,就想进去,孙二狗道:“不急,没见还有一个灯的吗?” 张元跺了跺脚,打了个哆嗦:“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快了,他们一般都是在这个时候睡,等他们睡下,咱们再等一炷香,然后就进去,就记着我的话,咱们的重点,一是来看那些变蛋是怎么做的,二来,是把他们的变蛋都带走,其他的东西不要动,省的节外生枝,那刘武可不是个好相与的,这附近的也都和他们家相好,有动静那是必定要出来帮手的,咱们虽然不怕,但也要小心点。” 因为他一向都是三人中拿主意的,此时又说的如此在理,因此张元和刘三蛋都点头同意,但这次孙二狗却弄错了,他们左等右等,那个灯就是始终不灭,又等了将近半个时辰,这次连刘三蛋都忍不住道:“二弟,这咱们要等到什么时候啊,不行就明天吧。” “明天说不定就晚了。” “不是吧二哥,你看这天,说不定明天还要下雪,县城中的人,不见得能来呢。” “关键不是县城中的人来不来,我看过了,刘家这里的变蛋夏天的时候是五天一成,秋天的时候是八天一成,现在则差不多是十天一成,明天,就是第十天了。” 张元和刘三蛋都长大了嘴看着他,不知道他突然说这个做什么,孙二狗恨铁不成钢的说:“我们来是做什么?只是为了拿刘家的一些变蛋?那变蛋才值几个钱?” “刘家卖出去是两文钱三个,县城里都卖到一文钱一个了呢,刘家每次都能出来几百个呢。” 张元掰着手指头说,刘三蛋也点头道:“就算是三百文,咱哥仨每人也能落一百文了,倒够在县城里买件大花棉袄了,你嫂子早就念叨了。” 他大伯虽是刘家村的里正,但对他这个侄子却是厌烦的很,只是碍于家族的情面也没法不管他,也不能看着他真被人打死了,但平时却是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的。 真说起来,他本性倒也不是太坏,只是生了一身的懒骨头,从小就靠在自己的爹娘身上,后来又靠着自家老婆才没有饿死,因此他虽然在外面强势,对自己的老婆还是有些怕的。 他整日游手好闲,虽然能仗势欺人的顺人家一些瓜果饭菜,但转手间又可能输的要赔裤子,他们家全靠他老婆一个人维持,自然比较艰辛,他老婆原本也和刘茶花有几分类似,当初还顾忌着他大伯,这天长日久了,知道是怎么回事后也就变得不一样了,再加上生活的磨难,因此现在很是彪悍,虽还没发展到动手打他,却也是每日念叨喝骂,因她最近常常念叨自家妹子有一件大花棉袄,他就想着也给她买一件,倒不是因为疼爱,不过是想哄着老婆开心了,他的日子能更好过一些。 相比之下,张元的想法则更有“出息”了,什么婆娘他是不管的,反正他有自家老娘给做的新棉袄也不冷,至于家中的其他人,与他何干,他就想着拿了钱,到县里的酒楼里,要两个肉菜,喝几杯小酒,剩下的钱,就到赌坊中再去碰碰运气,若能时来运转赢上几手,他这个年,也就滋润了。 见他们这个样子,孙二狗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想着自己当初怎么会和这样的人结拜?若是和刘文…… 想到刘文,他心中更来气,当初他那么给刘文面子,哪知道那刘文却是个白眼狼,发达起来竟然转眼就不认人了,他不过是想求个变蛋的配方都不给,还和他假惺惺的说什么,这是他们一家三口的保底线,是要留给后人的。 呸! 这话他去年还信几分,今年是怎么也不信的了,他可是有算计,刘家的变蛋,一个月大概能卖出一贯半,这其中的鸡蛋,有一半是他们自家产的,有一半则是在村里收购的,但村中的鸡蛋便宜,他又买的多,一文钱就能买三个,去掉各种开支,也还要有一贯! 一月一贯,一年就是十二贯!这笔钱在村里来说自然不少,可是比起他们的莲藕,却又不算什么了,他可是打听过的,县城中,一斤莲藕都要五十文的,就算是从刘家出手,也要卖到三十甚至四十文! 他不知道刘家卖了多少莲藕,但是他知道,刘家的地是靠卖莲藕买的,刘家现在要盖的猪舍,也是靠莲藕起的,还有那每日给人的工钱,送的吃食,只靠变蛋的话,哪里会够? 而就算这样,刘文也不把变蛋的法子教给他,这也太不给他面子了,刘文不给,他就自己来取,转手就卖给县里的大商人,怎么说,也能得个二十贯,到时候他也买上两亩上好的水田,看还有谁能说茶花嫁给他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想到这里,他有耐心的开口道:“我们今天去,还能看到那变蛋是怎么做的,若到了明天,最多也只能取变蛋了,而且还不见得取得到。” 这话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说了,刘三蛋和张元也知道若能得到那变蛋的法子才是正经的,但他们心下都有些不信,那法子,是看看就能会的吗? “二弟,我知道,什么是大头,但这天,也太冷了。”刘三蛋说着又打了个哆嗦,“若是冻病了,这医药费都不少呢。” 孙二狗没有说话,张元是个胆大的,道:“二哥,要不咱们就这样进去吧,你看这都什么时候了,那灯还亮着,说不定那人早就睡了,就是忘熄灯了!” 这话也很有道理,四个房间,三个房间的灯都灭了,剩下的这一个人能做什么?何况又这么晚了。孙二狗想了想,若今日不去,明日说不定什么都没有,现在已经进入腊月了,刘家不知道还会不会做变蛋。 在现代,越是过年过节,商家越赚钱,但在这古代,别的节日倒也罢了,大年下却几乎是所有商家都要不营业的,因此人们连猪啊鱼呀的都要提前买好,虽然说现在离过年还有一定的时间,一般的商户还不见得就会休息,但孙二狗知道这变蛋还有个制作的过程,这一次出来了,下一次又要再等十天,刘家现在富裕,不见得就稀罕这几百文。 而如果过年前不能弄出来,年后又要等到出正月,在那之后,很难说会变得如何,想到这里,他看了下刘三蛋,心下一发狠:“好,咱们这就进去!” 一听他这话,张元和刘三蛋都很是高兴,这种事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做,倒也没什么害怕担心的,当下活动了一下手脚,就两个当脚垫,另一个踩了上去。 刘家的院墙是不低,可也防不住像孙二狗这样的老手,他们又带有工具,又有三个人,一个上去了,自可把另外两个人也拉上去。刘家的院子,孙二狗留心不是一天两天了,对于要在什么地方落脚,早就想的一清二楚了,因此他们很顺利的,就来到了刘家的院中,孙二狗做了个手势,三人散开,然后分别向不同的房间摸去。 刘家当初富裕,将近三亩的地,盖有三间上房,两间耳房,此外还有下人居住的杂屋以及库房、厨房、茅厕,后来刘文将院子隔开,用了有五分的地去养鸡,现在又在后面的空地上盖了猪圈。 不过照孙二狗来想,那变蛋怎么也不会放在鸡舍猪圈里,最有可能的不是库房,就是耳房,因此他第一个去的,就是那库房。村中人没有太多上锁的概念——在这个铁器管治的时代,铁链子锁也是一种稀罕物,因此刘家的库房,只是用门闩插着,他小心的拨开门闩,然后一点点的推开门,进去后又连忙关上门,一片漆黑。 他从怀里拿出火折子,弄出火星,然后拿着四处看,库房里的杂物却是不少,铁锨、榔头都放在那里,他看了几眼,也没看出什么,正要转身走,却发现角落里有一处好像有些不对。 第23章 “小白脸,坏心眼!” “小白脸,一肚子坏水!” “小白脸!小白脸!” …… 郑定辉每写一张,就在心中咒骂一遍,同时哀怨的想着,自己今晚恐怕是睡不成了,那小白脸对谁都宽容对谁都优待对谁都满面笑容,只有对他!只有对他这么苛刻! “我上辈子到底是欠了他什么啊!” 第一万次的,他想到这个问题,同时第一万零一次的哀叹自己当初为什么那么不长眼的去威胁他。他这样想着,手一抖,然后一滴墨水就滴到了纸上,瞬时,染黑了一大片,他的脸也在同一时间变得和那纸一样黑了。 他黑着脸将那写了一半的纸拿起来,然后扔到了一边,刘文对他向来是高标准严要求,别说黑了这么一大片,就是错一笔一划也是不行的,同样的一张字,刘武英儿写也许只需要盏茶的功夫,他却要用一炷香,一定要写的没有一点错,否则就等着重写吧。 将那团废纸扔到一边,他重新来写,正写到最后一笔的时候,突然就听到一声惨叫,然后就是一阵铃响,他的手又是一抖,而那一划就跑到了纸边,这张字,却是又废了的。 郑定辉的火猛地冒了起来,正要破口大骂,就领悟到这铃声不对,这声音……应该是库房的! 这样一想,他也顾不得写字了,立刻向库房跑去,正好就见到急匆匆向外跑的孙二狗。 “站住!” 猛打一个照面,他也认不出来人是谁,但见那人形迹仓皇,他也知道不是好人,立刻就叫道,但那孙二狗虽然平时嚣张,但这时候哪敢停留,只管闷着头往前跑,不过郑定辉哪会容他出去,一个纵身就扑了上去。 此时院中还有雪,孙二狗被他这一扑,顿时身形不稳,脚下一滑,就摔了下来,不过他这事是做习惯了的,人一摔倒,立刻就翻过了身,抬脚就去蹬,郑定辉也是个有经验的,抱着他就开始大叫,不过他还没有叫两下,就感觉头上一疼,眼前就是一阵的发黑,手不由得就松了开了。 不过这时刘文刘武已经起来了,刘文拉住英儿不让她出来,和刘武一人拿着门闩,一人扛着椅子的向外跑,这时候刘三蛋和张元正将孙二狗从地上拉起来,三人一起向外跑,他们不比刘文刘武,还要披衣服拿东西,因此一听动静立刻就出来了,再看到孙二狗和别人扭成一团的时候,张元想也没想,顺手捡了块青砖,就拍到了郑定辉的脑袋上。 他们三人跑的迅速,但是来到门边的时候他们出不去了。 村中的大门一般都是由一个横木挡着,了不起了,也就是再放一个柱子由后面顶着,因此从外面也许有点为难,但要从里面的话,却是很容易打开的,但刘家的这个却是上了一把大铁锁的,这时候几人怎么能弄的开? “快快,先送我上去。” 第13章 其他人尚且丰厚,刘家的这个年过的当然更是丰富,又过了这么十多天,郑定辉的伤是完全养好了,刘文哪里还会对他客气?因此刘武打下手,他指挥,郑定辉就成了那个掌勺的。 该有的碗啊碟的都不好少,就是饺子,也和别人家的不同,除了羊肉的牛肉的,还额外加了鱼肉的,这是提前一个月就从池塘里捞出来的青鱼,一直放在桶中养着,吐了一个月的泡泡,既干净又没了杂质,然后剁了头尾翅膀,抽出大刺不断的剁了将近半个时辰,直把鱼肉都剁成了泥糊,又用蛋清酱了一个下午,这才加了猪肥膘和韭菜一起拌。 这种馅,也就更要求皮,要薄,还要结实,如果说剁肉拌馅刘武还能做做的话,那这个皮却是只有郑定辉能擀出来的,不过他一边做,一边小声的对刘武说:“你说大郎几乎是从不动手的,他这些东西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书里还能教这个?” “……那书里,应该是什么都有的吧。” 郑定辉切了一声,然后又斜着眼看他:“你真这么想?” 刘武不出声了,如果说前两年他还信的话,那这两年他也认了字,虽然认得不多,但也能看出来他哥屋里的书好像能和厨艺扯上关系的……还真不多。 “那你说是怎么回事?” “连你这个亲弟弟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他嘴上这么答着,心中想的却是,怎么回事?还不是那小白脸没事,整天就想着怎么折腾他,那小白脸虽然心肠狠毒,但脑子却是好使的,这么一琢磨两琢磨,再加上他来尝试,自然就琢磨出来了。 “就会这么折腾我,有那心思也不知道怎么琢磨琢磨他的考试,现在天天这么逼我,难道我还能替他考秀才?” 虽然这么腹诽着,但郑定辉还是老老实实的擀着自己的皮,包了两百个鱼肉饺子。 和现代不同,古代的村中过年的时间是非常长的,起码也要到元宵节,在这之前,众人的工作就是吃喝玩乐,刘家的课程也停了,除了郑定辉每天还要写一张大字外,刘武和英儿每日就是和村中同年龄的人嬉笑玩乐。 刘武倒罢了,他此时虚岁不过十六,正是爱玩的时候,而且他日常在田间劳作,和一帮半大小子也有共同的话题,而英儿和人出去两天后,则不再去了,刘文问起,她有点苦恼的说:“没什么,就是觉得不好玩了,而且他们老问我大哥二哥的事情。” “都问什么了?” “什么都问,问大哥二哥平时喜欢吃什么穿什么,哦,对了,还有的婶子问我咱家的变蛋是怎么做的。” “谁问的?” “就是刘新家新娶的媳妇,真是太讨厌了,还拿枣泥糕哄我,说我说了就给我吃,谁稀罕她的枣泥糕啊,我自己做的要比那买的好吃多呢!” 刘文笑了笑:“那你怎么说?” “我就说我不知道。” “嗯,还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了。” “和她吵了吗?” “没有,大哥不是说就算不愿意也不能和人吵架吗?说一吵架,有理也变成没理,还会让人看笑话。所以我就说这些我都不清楚,大哥二哥都没让我做,我每日在家不是写字就是打络子呢,她就又问我有什么新花式没有,我就捡了两个年前的样式给她说了。” 刘文赞许的摸了摸她的头,张英撅了下嘴道:“但是大哥,我一说在家写字,她们都笑我呢,说我要考女状元。” “那么英儿,你觉得是认字好呢,还是不认字好呢?” 张英想了想,最后道:“还是认字好,不识字的话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既然你觉得好,那就不要管别人怎么说了。” 张英点了点头。 第26章 刘文这边笑眯眯的和张英说话,回过头,他脸上的笑容就收了起来,他当然不是因为刘新家的媳妇儿生气,他还没丢分到要和一个村妇计较的地步,但这却是一个信号。 如果说孙二狗张元来偷变蛋的配方,是这些无赖取巧的话,那刘新家媳妇的这种打听,最起码也代表了一部分村中人的想法——他们同样眼红刘家的变蛋。 他想了想,在晚上吃饭的时候道:“我想把变蛋的方法交给一部分人。” 郑定辉一愣,一句“你傻了”差点破口而出,刘武也是瞪大了眼:“哥,为什么?” 刘文把张英早上的话说了一遍。刘武依然迷茫:“那又怎么了?谁都知道刘新家新娶的这个是个厉害的,这才进家门不到两个月,她婆婆都不敢管她了呢!” “你这话从哪里听来的?” “大家都这样说啊。” 刘文看着他,没有开口,刘武又是莫名其妙又有点害怕:“怎、怎么了?” 刘文依然没有说,郑定辉捅了他一下,低声道:“你好歹也是个男人,天天留心这老娘们的事做什么?” “我才没有留心呢,是别人说的我听到了!” “听到就听到,你何必再说什么?” 刘武还想再说什么,一抬眼,就看到刘文的目光一直放在这边,这种目光,以前经常是对向郑定辉的,但是这次他知道,是对向自己的,因此他低下头,把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刘文道:“这些东西,听了也就听了,但在家人以外的地方就不要传了。” 刘武的脸一红,点点头,张英看出他的尴尬,因此道:“大哥,二哥以前从不说这些事情的,你不要骂他。” 刘文又看了刘武一眼,后者更是别扭,郑定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刘文又去看他,他连忙正襟危坐,慢条斯理的夹了口白菜放进嘴里。 “刘新家媳妇的事情先放在一边,我会说将方法提供出来,第一,是因为咱们现在也不指着这个过活了;第二……”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然后慢慢开口,“我今日的这话,只是咱们四个在这里说说,却不能让第五个知道的。” 他这话一出,其余三人都认真的点头。 “我们这一支,在族中甚薄,有个事情,若是对外,族里也许还会偏袒我们一两分,若是对内,却是难说。我们在这两年内富裕起来,不知招了多少人的眼,有宽厚的,自然会想到我们的努力,有那种小气的,就不知道会怎么想了,春闱还要再等一年,再这之前,我们还要靠族中人的扶持。” 刘武和郑定辉都略有所悟,刘文看了他们一眼,道:“你们怎么想?” 郑定辉没有说话,刘武道:“大哥说的在理,我没意见。” 刘文又看向郑定辉:“你呢?” 郑定辉本想说自己也没意见的,但见了刘文的目光,不由道:“那大郎你是想就这么直接公布吗?” “你有别的想法?” 郑定辉吞了下口水,慢慢的说:“我想,也许指定几个人比较好。” “你觉得指定谁比较好?” “里正是一家,刘旺家和刘全家,对了,还有花婶家,就这四家比较好。” 这其中,里正是不说了,刘旺刘全分别是他们两边的邻居,当年他们落难的时候,两家也都帮了不少忙,这两年他们好了,相处的自然更加好了,而花婶那一家与他们的情分更不用说,挑出这四家,可以说谁都说不出什么,而且,以后人们再眼红那变蛋的时候,就不只是对他们了,更多的,却是对另外几家,他们会想,谁让自己不是里正,谁让自己不是刘家兄弟的邻居,谁让他们当年没帮过这对兄弟的忙?如此一来,他们刘家倒隐退到幕后了。 刘武虽是方正的,但这时也反应了过来:“那是不是刘新家也要说一下?他们家不是有个老叔在外地做官吗?大哥以后若要做官……” 刘文笑着摇摇头,刘武诧异的瞪大了眼。 “刘新家和咱们家没有太多的交情,若将变蛋的方法告诉他们,却会惹人议论了,而且刘新家并不见得就会因此感谢我们。” 刘武点点头,但还是忍不住道:“可如果他们怀恨咱们呢?刘新家在村里做什么都要强势一些的,现在咱们给别人说了,却不给他们说,那会不会对咱们有看法呢?” “自然是会的。不过二郎,你不可能讨好所有人。”他说着,目光在刘武英儿脸上略过,“你只要讨好你最重要的,或者是你最在意的人就好了。” 刘武和郑定辉一起点头,刘武是心悦诚服,想着自家大哥果然能干,郑定辉是一边点着,一边在心里念——这只白脸狐狸!念叨了一半,不由得愣住了,这次的方法,好像是他说的?那他又算是个什么狐狸? 公布变蛋方法的事情就这么定了,出了正月,刘文就将这四家请到了家中,先说了一通感激的场面话,然后就把自己的打算说了,这话一出口,这四家都是又惊又喜,刘旺是个性急的,当下道:“大郎,你说的可是真的?” 刘文笑道:“自然是真的,我怎会拿这种事来开玩笑?” 刘旺立刻喜不自胜,就算是里正刘汉山也喜形于色,立刻在心中盘算,刘家的变蛋现在更多的是在王普县销售,省城中虽有,却少,更不要说其他地方了。这第一是因为刘家做不出来那么多,第二也是他们没有这个门路,但他就不一样了,若他知道了方法,就算还有其他的四家,他也相信绝对能比现在刘家兄弟的这独一份的生意好上两倍! 他正高兴着,就听刘文又道:“花叔,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花有才看了左右两边的人,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道:“大郎,这有些不太妥当吧,若说给了我们,你家……” 他是刘家当初的长工,可以说是看着刘家怎么落败,然后又怎么起来的,现在看刘家好了,刘家兄弟又都这么出色,他自然就想着自家女儿能嫁过来,不过除了这些之外,他还是真心担心刘家兄弟的。刘家现在是又有藕又有鱼的,但这东西他们都没有做过,今年成,谁知道明年成不成呢?这万一不成,刘家可不就指着变蛋生活了?刘文明年还要考秀才,路费也不说了,重要的是还要和同窗联络感情,还要送礼。他记得上次刘文去赶考,可是卖了一亩上好的水田的! 这要成了秀才,那以后来往的可都是有身份的人,开销不就更大?若不成,他这个年龄也是要娶亲的,不说娶的是谁,总要有些家底。这一下分给他们四个…… 花有才隐隐的有一种想法,刘文要是只给自己说,他们两家合伙也就罢了,这又牵连上三家,可不是要赔本吗?不过这个想法一出来,就被他压了下去,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好像是有些问题的。 他在这边想着。那边刘汉山刘旺等人的脸色则有了变化,花有才能想到的,他们当然也能想到,只是就算想到了,未免还会有些不舍。 刘汉山是久经世故的,当下咳嗽了一声:“大郎,你的心意,我们都知道了,可是这件事,对你们兄弟也很重要,这事……要不,你们再想想?” 他嘴中劝说着,心下却巴不得刘文反对,同时更把花有才骂了个底朝天,心说这不是姓刘的果然就和他们想的不同。 刘文道:“各位叔叔伯伯,对我们兄弟果真是厚爱,此事我们兄弟已经商量过了,却是全家都同意的,其实这变蛋的做法倒是简单的很,若是我不说,大家多吃几次也就知道了。” 这话当然是客套的,变蛋的做法的确是很简单,但若不知道方法,那任是吃上几百次,也不见得知道到底是怎么做的。那石灰也就罢了,村中人几乎家家都有砌墙的手艺,也容易分辨,但是碱面、茶叶却不是随便看看就能看出来的,更何况这其中还有比例的分配,就算是他,记着这几样东西,也是实验了多少次才成功的。 其实他原本是想做茶叶蛋的,当年他爱吃这个东西,天天压迫萧二给他做,萧二做的茶叶蛋不仅有一般人会放的八角桂皮丁香这些东西,更额外放了香菇、灵芝,总之就是完全按照那个上过中央电视台的台湾日月潭的阿嬷的方法来煮的,以他的口味来看,做出来的倒也不差上下。 当然,这里不比现代,灵芝不是那么常见的,也不会那么便宜,不过香菇却还有的找。但在吃了王普县那一家的茶叶蛋之后,他就不想这件事了,人家能把茶叶蛋卖的那么贵,果然是有原因的。 不过,这茶叶蛋令他联想到了茶叶,进而联想到了变蛋,倒是无心插柳了。 第27章 在刘文上世所在的城市,变蛋其实并不流行的,那里更多的是皮蛋,由鸭蛋制作,做出来之后,带松花,发青黑色的那种东西,这道菜可以说在全国各地都流行,而他们那个城市更以皮蛋瘦肉粥而风靡全国。 关于皮蛋和变蛋哪个更好吃这是见仁见智的,不过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比起皮蛋,变蛋更绿色环保一点,它做出来是黄色的,不含铅,做的好的变蛋,应该是鲜黄色的,切开之后蛋黄应该会有黄色的汤汁,而蛋清则会变成偏黄色的果冻状,很有弹性,配着蛋黄一起吃,是又香又韧,很有嚼头。 他们做的就是这种变蛋,这第一是因为他们没有养鸭子,第二则是,变蛋他好歹还看萧二做过几次,至于皮蛋,却是只在超市里买过的。萧二可以说是他一手养大的,虽然那时候他们还父母双全,但是照顾这个弟弟的责任就是他的,不是他多么具有兄弟爱,而是如果他不接手萧二的管教,那他这个抽风弟弟很有可能就要被他们那当军人的父亲给打死了——虽然他在其后无数次的觉得,当年真应该让他早点被打死的,不过那时候,他才不过十多岁,还具有少年人柔韧的心肠,看着弟弟被踢的躺在地上翻滚,总会有些于心不忍,于是就忘了他的本性,自告奋勇的接过了教鞭,从此以后就开始了不堪回首的青葱岁月。 不过不管萧二怎么抽风,怎么有问题,好歹还有一点好的,那就是动手能力很强,也愿意动手,虽然在吃食上,大多是受到了他的逼迫,不过这变蛋却是他自己自动做的。 他和萧二都是在出生地上完了高中,然后考到了外面的大学,再之后,又回到了出生地,他比萧二大两岁,因此这中间他们有六年没在一起,他大三的时候去看萧二——同样不是想念这个弟弟了,而是实在担心他在外面惹祸,那时候火车还没有提速,他又还是个穷学生,自然是不可能坐飞机的,从他所在的地方到萧二那里足足坐了三十多个小时的火车。 他是满怀忧虑的赶到萧二那里的,却发现这家伙好吃好喝,活的活蹦乱跳的。过去令老师头疼的问题学生,竟然一下子成了教授们的宠儿,究其原因,就是这家伙有一手好厨艺,也不知道他是真的知道了人情世故,还是无心插柳,总之自己做点什么,还不忘给自己的教授也送上一份。 那时候,老师们已经开始流行收礼了,虽然没有后来那么严重,但也会收个水果饮料什么的,萧二的饭菜倒是新颖别致,偏偏他还是个手艺好的。 大学里的老师对一般学生是没有太深的印象的,但这么一个出众的,自然就被记住了,再之后这家伙就开始了自己如鱼得水的生活,他看到这种情况,不知是欣慰还是失落,反正在吃饭的时候,就只顾夹眼前的菜了,而他面前的那一盘,正是皮蛋,他还记得当时萧二很是疑惑的看着他:“哥,你什么时候这么爱吃皮蛋了?” 他当时也没心思考虑,就顺口说了一句最近。 他去看萧二,是趁着十一的假期,那时候十一还不是长假,他自然不能长时间停留,住了三天就又回去了,再之后就是学习考试,然后,就迎来了寒假。 大学的寒假是假期长久的,他的学校又比萧二离他们家更近,所以他要比萧二早两天回家,因此在萧二回来的时候是他去接的,他还记得那天意外的是一个大冷天,他站在拥挤的城市火车站的外面,和一堆人挤在一起等接人,等了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总算看了那家伙从里面出来了,怀里,却抱了一个罐子。 那罐子是黑色的,也不大,和电视中的骨灰坛还真有点类似,他当时的那个心啊,搜的一下就蹿了起来,头发都竖了起来,结果那小子还笑嘻嘻的对他打招呼。 “这是什么东西?” “好东西。”萧二神秘兮兮的对他说,“你看了保准喜欢。” 因为这一句,他的寒毛竖的更厉害了,脑中不由想起另外一个表弟的特殊爱好,他那位表弟从小品学兼优,连红领巾都没有少戴过一次,如果说萧二是那种令人抽搐的弟弟的话,那他的那位表弟保准是那种令人放心的。 他那位表弟一直令人放心到十八岁,直到进了医学院,也不知道是他在那个环境里被污染的,还是天生就具有这个倾向,总而言之,这位表弟从那以后多了一个爱好,一个如果放在有死灵法师的玄幻背景下就非常合适的爱好——收藏人骨。 是的,就是人的骨头,在这方面,医学系的学生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因此他的这位表弟不仅有了一个左手小拇指的骨头做装饰品,更有了一个用腿骨做的戒指。 这个爱好,出现在小说中,还不算什么,但是在现实中,那真是令人崩溃,一干亲戚都纷纷表示不能接受,只有萧二在这点上能与其交谈,而此时,他手中抱了这么一个罐子…… 第15章 他嘿嘿笑笑,没说什么,花婶也没有再说这个话题,她知道自己丈夫的心事,他们当初是与人做长工的,虽说吃穿不愁,一年四季还有衣服,但总归低人一等,虽说他们家也没哪个孩子有官相,看起来是要光耀门楣的,但不行与不能却是两个概念,他们吃过这样的苦,自然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尝试那种滋味,先前她想让女儿和郑定辉好,也是想让女儿以后不用受苦,但若是能有更好的路,自然还是要走更好的。 花有才也是重男轻女的,但对于自己的两个女儿他也是疼的,此时一边走一边就想,以后可要睁大了眼睛,万不能给自己的女儿挑个孙二狗这样的丈夫。 他在这边想着这些,却不知道孙二狗早在转了一个弯儿之后转到了另一个方向,他只怕赶不到孙二狗前面,所以走的很快,赶到刘茶花家的时候,她果然在自己的娘家,听到说是花有才找她,很是惊讶。 “也没什么事,就是我路上碰上了二狗,他可能要来找你,我先过来通知你们一声,也好有个准备。” 他这么一说,刘茶花全家的脸色都变了,她娘她嫂更是眼巴巴的看着刘茶花,刘茶花咬了下下唇:“花叔,他说要来找我了?” “我看那样子是,就在狗剩家附近遇上的,也是向你们这个方向来的,手里还提了什么东西,你们可要小心些,要不,先到里正家避避?” 刘茶花没有说话,花有才又道:“就这样吧,我要先回去了,让他撞上了就不好了。” 虽然来报信了,但真的来说,他却是不想和孙二狗结怨的,那种人缠上了很是麻烦,他一走,刘家更是陷入了恐慌,孙二狗不是第一次来闹了,每次都让他们全家害怕。 “花儿,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刘茶花看向自己的大哥,他大哥刘土根却只低着头不说话,刘茶花会在孙二狗那里那么受委屈,也是因为她娘家不强势的缘故,他父母就他们一对儿女,家中本就不富裕,困难的是,他大哥小时候去树上摘榆钱,还摔断了腿,他们又穷,又没钱治,虽然荡尽家财留住了命,却从此成了瘸子。 家里本就不好,腿又断了,虽说还能走路,却是一走一拐,还有哪个姑娘要嫁?一直到二十五岁,他大哥还没娶上媳妇,直到孙二狗拿了自己父母留下的两亩水田来聘她,她大哥才算是买了个媳妇回来。 这种情况下,他们家见了孙二狗本就怯气几分,而且,也实在是打不过,就这么天长日久下来,就成了顽疾。见她大哥连头都不抬,刘茶花已经知道家中人的意思了,心中有些难过,却没有愤怒,她理解她的家人每次她回娘家,孙二狗都是要又来闹的,家人当然是不喜欢。 “那我,就先回去吧。” 她这话一出,刘土根抬起了头,嘴唇动动,却到底没有说出什么,刘茶花看了自家的家人一眼,回屋穿了棉衣,就向外面走,刘土根道:“我、我送你……” “不用,一会儿他来了,你还要应付呢,嫂子有身孕了,你留下来照顾吧,别出个好歹了。” 刘土根看着她没有再坚持,刘茶花转过头向外面走,她一路走着孙二狗最有可能走的路,就是想着能和他碰上,也省得他再到自家家里去闹,虽说她出来了,那人却还是有可能在那里大吵大骂的。 但是她一直走了两条路,也没能碰上孙二狗。 “难道他走了另外的路?” 她这么想着,又觉得不太可能,虽说从她家到他们家有好几条路都能做,但这是最近的,孙二狗实在没有必要走其他路,既然不可能,那就是说他其实不是来找自己的,可这大晚上,他不来找自己,又会上哪儿?还手中提着东西?找刘三蛋?但不是这个方向啊,也不太可能和花有才在狗剩家前遇到了。 她想不通,本想丢开不想的,管那个孙二狗要找谁想上哪儿呢?他死在外面才好呢!但就在她准备回去的时候,突然想到还有一个可能,顿时,她就愣住了。 刘文!那个无赖还有可能去找刘家兄弟! 一想到这里,她跺了下脚,快步向刘家那边走去,而这时候的孙二狗,已经来到了刘家的墙根下。 第30章 孙二狗盯着院子,刘家还有两个房里有灯光,而且不仅是他们,刘胜刘全家中的人好像也没有完全睡下,他毫不怀疑,这边如果出了问题,这两边是必定会出来支应的。 “要等他们都睡了?”孙二狗寻思着,但想到上次的经历又觉得那样一来未免要等的时间太长了,但若是不等,又不好行事,毕竟现在天气寒冷,虽然说这几天没下雪吧,但地上的冰却没化呢,他虽带了油,也不是那么好点起火的。 “多晚了还点着灯,也不怕费钱!” 他这样想着,突然有了主意,当下就轻手轻脚的换了个方向,摸到了刘家养鸡的那一边,刘家的鸡,这次过年虽然卖出了不少,但还留了很多,他们虽是将变蛋的方法交了出去,却不表示自己以后就不做变蛋了,而且,家中有些鸡,吃个鸡蛋鸡肉的,也很方便。 这次没有人给他做人搭了,他就四处踅摸了两块大石头,然后搭着,自己垫上去了看,下面的石头活络着,但他就这么扒着墙头,倒也能维持平和,只是刘家的院墙比普通人家的要高一些他,他这么踮着脚尖,也不过勉强能看到一些院中的情况,好在刘家他是早就留过心的了,现在看看也不过是再估量估量。 他看了片刻,就从怀中拿出了准备好的火折子和连着一小截木头的油布,然后侧着身点了起来,此时没有风,虽然天冷,但油布瞬间就被点了起来,他立刻将那布连着木头向院中丢,他先前估量的不错,这一下正巧落在鸡舍旁边,鸡群立刻有了骚动,他又将系到裤腰带上的油罐解下来,也丢了进去,轰的一下,那火马上就大了起来,而整个鸡窝,则如同炸了锅。 此时郑定辉正在房中写字,刘文正在对里正做一对一的指导,其实已没什么可说的了,但里正那边是怕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就想问个清楚,而刘文那边则是别有用意,于是就这么翻来覆去的几句话,两人竟说了半个多时辰,正说的两边都觉得差不多的时候,突然见到外面大亮了起来,两人都是一惊。 “大郎快去看看这是怎么了。” 刘汉山道,其实不等他开口,刘文就向门外冲去,而此时郑定辉也跑了出来,此外还有刘武,今天里正在,虽然没他什么事,但他也不好马上就睡了,因此一直在客厅里修理着家具,一见情况不对,也跑了出来,他们一出来,就知道是鸡圈那里出了问题。 “走水了!” 这一句比先前的有贼更有效果,两边的邻居立刻有了反应,同时附近的狗、鸡、鸭、牛也都纷纷叫了起来,而刘文则一边组织着救火,一边让郑定辉开门。 郑定辉拿了钥匙开门,就看到黑影中有一个一瘸一拐的身影,其实他并看不清那身影,但也许是思想作用,他立刻就知道了那是谁。 “孙二狗!” 他一声大叫,就向那边冲去,而那个身影跑的更快了,孙二狗这次也是倒霉,他虽把那个油罐子也丢了进去,但平衡却保持不住了,身体一歪,就从那石头上面掉了下来,这倒也罢了,更倒霉的是,那上面的石头还砸中了他的脚,否则他丢完罐子就走,也不见得就会被郑定辉看到,不过就是如此,他也是尽力向前跑,他知道,自己这次要是被抓到了,那别说和刘三蛋交好,就是和刘汉山交好也没用。 因此虽然左腿疼的厉害,他的速度倒是越来越快了。 “拐了这个弯,老子就说刚从茶花家出来,量那个刘土根也不敢不给老子作证!” 他正这么想着,就看到一个人竟然迎面而来,他心中着忙,就想找个小道躲进去,但再跑两步就觉得那人竟这么的熟悉,再一看,竟是刘茶花! 他也不想着躲了,快步就跑了上去,伸手就想拉着刘茶花一起拐到旁边——有刘茶花在,他更好糊弄过去!但他这样一拉,竟没将刘茶花给拉走,反而感觉到一股被拉回来的力。 “你做什么!” 他喝声道,刘茶花喘着气:“你干什么了!” 他转身看了一眼,急道:“快跟我走。” “你……”刘茶花正要再问,就听到走水的喊声,再看到那边火光大亮,她瞪大了眼,“你去放火了?” “臭婆娘!先跟老子回家!” 孙二狗发急的去拉她,刘茶花被他呆呆的拉了两步,回过神,对着他就扑打了起来:“你去放火了!你竟然去放火了!你还是不是人!你个畜生,你竟然去烧人家!” 她一边打一边叫,孙二狗大急,就想踹开她自己跑,但刘茶花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就是抓着他,眼看郑定辉已经要追上来了,孙二狗也顾不了那许多了,随手抓了一块砖头就要往刘茶花头上拍,刘茶花正好抬起头,满脸通红,两眼泛着泪光,他的手,突然就拍不下去了。 他和刘茶花一个村,他们自然是从小就认识的,而他也是从小就喜欢着很多村里的男娃子们都喜欢的女娃子,他一直记得刘茶花当年扎着两根小辫,穿着一件小花棉袄,张罗着喂鸡的样子。 他们先前都知道刘茶花长的好看,直到刘茶花穿上那件她小姨给她的全新的大红棉袄,他们才知道,原来刘茶花竟然是这么的好看,从那时起,他就想着要娶这个人,要她给自己做婆娘,要她天天穿着这样的衣服,在家里喂鸡,将来养育他们的孩子。 这么一瞬间,他当然想不到这么多,但就这么一瞬间,他的手松了下来,然后用力的推开刘茶花,向前跑去,不过这么一耽搁,郑定辉已经赶了过来,一见他要跑,立刻扑了上去。 这也是他过去打架形成下来的习惯,碰上那种比自己高大难对付的,要不,就是躲得远远的,要不,就是将对方压到下面,他是不懂什么人体力学,但是他知道只要把对方压倒了,自己总能占些便宜。 所以上次他这么对付孙二狗,这次还是这么对付,不过此时孙二狗是拼了命的,两手不管不顾就往郑定辉的头上敲,腿还不断的乱顶,他对刘茶花不忍,对郑定辉可没这种感情,扑腾之下,抓到了石块就要往他头上打,但是他刚一抬起手,就感觉到右手一疼,再之后,就感觉到下颌一阵剧痛,原来是刘文已经带着人赶了过来。 一见郑定辉跑出来,刘文这边就跟了出来,他不是怕郑定辉追不上孙二狗,而是怕他追上了之后一个人处理不了。再怎么说,郑定辉也还只是个少年,身形力量都有差距,而且孙二狗连放火这样丧心病狂的事都做了出来,其他的事上更是难说,因此他对刘武交代了一声,又请里正帮他照顾好英儿,这边就追了上来。 他刚出门,旁边的刘胜刘全也都在往这边赶,于是两边一部分去救火,一部分就跟着刘文跑了过来,他们刚跑过来,就看到孙二狗手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当下刘文就一个箭步冲了上去,踩着孙二狗的手,随后就往他的下颌踢,而那边刘胜则带着人按住了孙二狗,孙二狗下颌疼痛也叫不出来,就这么被按到了地上喘粗气,两眼恨恨的瞪着刘文。 刘文却不去管他,只是对郑定辉道:“你怎么样?” 郑定辉喘着气:“还好。被打了几下,不过没事。” “先起来吧。”他一边说一边就去拉郑定辉,郑定辉此时身体有些发软,被他拉着,慢慢的就站了起来,不过他这边刚一起身,那边孙二狗的腿就踢了过来,他原本就有些不稳,这么一被踢,就向下倒,连带着刘文也跟着往旁边跌,刘胜和他儿子,一时没反应过来,就要去扶他们,这边手稍稍一松,那边孙二狗趁机跳了起来。 孙二狗起来后没跑,而是顺手挥着刚才的石块就往刘文的头上砸,刘文现在被郑定辉压着半边身体,只来得及往旁边翻,只是现在郑定辉脸朝地上趴着,虽然也在起身了,可是却有些来不及了。 他这边往下砸,那边刘茶花却扑了上来,不过却被他一把甩到了旁边,然后他手中的石块就砸了下来,刘文一直盯着他,一见他动,就偏了下头,正躲过那个石块,孙二狗更是暴怒,再也想不到其他,从怀中的匕首拿了出来。 这个匕首他常年带在身上,却大多只是用来吓人的,他知道自己诈唬诈唬村里人,沾点便宜,纠集着人打一下那家中没兄弟身后没背景的,这些都不算什么,但若是拿着匕首扎死了人,那问题就大了,但这时候他已经顾不得这些了,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恨刘文,但是他现在就是想让这个人倒霉,想让这个人死! 第31章 “我有病。”郑定辉趴在床上,咬着枕头闷闷的想,“还病的不轻,要不就是刘大郎给我下了药,否则我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郁闷之下他转了一下头,连带着肩膀处又是一疼,他倒吸了口气,心中的郁闷更强烈了,更加认定自己是出了什么毛病才会在那一刻为刘文挡刀。 是的,在孙二狗对刘文挥刀的时候,他正好爬起了半个身体,在看到那一片白光的时候,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总之就是当他有意识的时候,那个匕首就扎到了他身上,然后他就看到刘文震惊的脸,那时候他想的是什么? 哦,对了,是这个白脸狐狸原来还有这种表情啊,他当时还为这种表情满足了一下,而就因为这个满足,他当时甚至没能在第一时间感觉到那股剧痛。 “这还不是被下药了?一定是的!” 他再一次的这么肯定着,而在这个时候,他闻到一股熟悉的苦味,立刻的,他把脸埋到了枕头上。 “药要是凉了,更苦啊。” 他立刻翻过脸:“怎么是你?” 刘文挑了下眼:“花婶正忙着给你炖人参鸡汤。” 郑定辉的脸顿时皱在了一起:“我可以不喝的。” 刘文温和的看着他:“你最近总是受伤,是需要好好补补的。” 郑定辉一口血卡在喉咙里,几乎没卡死自己,喘了口气,几乎是吼叫的开口:“还不都是因为你!” 刘文挑了下眉,郑定辉的气势突然弱了下来,然后又郁闷的把脸埋在了枕头上,他的枕头是荞麦皮的,枕套是棉布的,农村为了结实把布都织的密密的,这样趴着并不舒服,但他还是执拗的趴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感觉脸上有点烧。 “唔,说起来倒也算是都和我有关系的。” 郑定辉身体一僵,然后将脸翻到了面向墙的那一面:“你别误会,我可不是故意要救的,我不过是看那孙二狗不顺眼,然后……脚滑了。” “哦——” “我说的是真的!” “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就问问,你那时候的脚怎么会滑了?” “滑了就是滑了!”他心烦意乱的又把脸翻了过来,“哪还有为什么!” 刘文看着他,嘴角带着微笑,他撇了撇嘴角,眼睛却垂了下来,为什么?因为他脑子有了问题,因为他被这个白脸狐狸下了药,因为…… 因为什么呢?他在刘家这两年,天天受到压迫,几乎每天的三餐都是他做的,生意大多是他谈的,先前条件不好的时候,劈柴打水也都是他干的,除此之外每天还要被刘文冷嘲热讽,还要遭受白眼,就凭这些,他别说救刘文了,不趁机捅他一刀都是好的。 但是他在刘家这三年,每天都和刘家三口吃一桌饭,刘家只能吃窝窝头的时候,他跟着吃窝窝头,能吃鸡蛋的时候他跟着吃鸡蛋,能吃羊肉的时候,他也跟着吃羊肉。 第一年,刘家过年的时候都添了新衣服,刘文一身,刘武一身,英儿两身,他也是一身。 第二年,刘家每个季度都添一次新衣服,还是刘文一身,刘武一身,英儿两身,他一身。 刘武英儿学识字,他也跟着学,条件不好的时候,他们都用树枝在沙土上学,条件好了的时候,他们都用毛笔在宣纸上写。 他没有工钱,但是,却从不缺东西; 生意都是他去谈的,但是在最初,却是刘文手把手教的,在最开始的时候,刘文逼他算账,他每天要熬到半夜,但是每天,刘文都会将他算过的帐重新再算一次,每天,他的账本下面都会有另外一个字迹。 刘文总是嘲笑他,总是讽刺他,但是却从来不涉及他的祖先,不涉及他的父母。 刘文总是鄙视他,总是压迫他,但是却从没让他在外人面前吃过亏。 他过去虽说是纵横王普县,但却可以说是处处受白眼的,而现在,那些过去要踢他打他的掌柜、门卫都要赔着笑,叫一声小郑哥。这白脸狐狸小心眼、贪嘴、狡猾、一肚子坏水,但是、但是他也不想看他被别人欺负了。 他在这边想的时候,刘文也在那边想。他当初会收留郑定辉,是因为他有某方面像萧二,他来到这里,虽说不得不捏着鼻子适应,可是,总会想到另外一个世界,另外一个社会,总会有一些……他过去听到都要冷笑的寂寞感。 因为郑定辉会令他感觉到一些熟悉,所以就留了下来,再之后发现他比较好用,就习惯性的调教了起来,他没有想过要对这个小孩多么好,当然,也不会对他多么不好。 小孩嘛,听话了给颗糖,不听话了打两鞭,只要将来不出来危害社会给他带来麻烦就好了。当然,相处起来是有感情的,不过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感情,会令这小孩为他挡刀。 若是今天他不是当事人,那么他看到那幕场景,也许会捂着被酸倒的牙,什么狗血的事情啊! 第17章 她娘叹了口气:“咱家还有什么好卖的,除了你也就是我,你还算是孙家的人,也只有我……” “卖我吧。”不等她说完,刘茶花就道,“我回去也没什么用,不如就在这刘家做工,不是都说他家的工钱足,饭食好吗?我在这里,却是来享福呢。” 她娘有些讪讪的,过了半响才道:“但你和那孙二狗,还是夫妻哩。” 刘茶花愣在了那里,她娘连忙道:“我问过了,他做了这天理不容的事,你们能不算夫妻的,只是要到县衙一趟,你、你愿意……” 刘茶花没有说话,只是有泪水从她的脸上划过,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哽咽的开口:“我愿意,我愿意!” 刘茶花这边要去和孙二狗呈诉,而那边郑定辉也要到刘家入籍,郑定辉在刘家做了两年的长工,不过因为他坚持不肯卖身,所以户籍还是自由身,当然若是刘文愿意,随时可以拿着那张他按了手印的契约书到县衙立案。 “你真的要让我……立到你们刘家?” 坐在驴车上,郑定辉还有点不敢相信,刘文看了他一眼:“怎么,你不愿意?” 郑定辉看了一下他的脸色,小心的开口:“不是,就是觉得有些怪,那二郎同意?英儿同意?” “你刚才不是问过了?” 郑定辉抓抓头,他刚才是问过了,不过他总觉得这事有些玄乎,这是要让他入籍啊,从此以后,他就是刘家的一份子了,将来就是分家,他也可以分得一份了……他连五文的工钱都拿不到,刘文会这么好心的给他分家产?而且,就算是真的,他也是有些别扭的,这入了刘家的籍,那他过去的身份算什么? “你不用改姓的。” 他正想着,听到刘文这么说,他吓了一跳,停了停才又道:“那我这……算是义子?” 刘文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你想做我儿子?” 郑定辉连忙摇头,刘文又道:“我爹娘已经去世,谁能收你做义子?” “那、那……” “户籍上改为刘,对外面,你还说姓郑也好,等将来你要再自立门户,也可以再改回来。” “啊?” “怎么,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郑定辉连连摇头。 “那你那是什么表情?” 郑定辉连忙捂住自己的脸,做了这个动作又觉得有些太夸张,随即又讪讪的放了下来,他有些别扭的道:“你突然对我这么好,我这不是没想到吗?” 他嘴中说着,心中则在想,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报答救命之恩?这么说,他这么一刀还没有白挨?他这么想着,突然觉得自己的头被抬了起来。 “你、你干什么?” 刘文微笑的看着他:“想知道原因吗?” 郑定辉突然觉得自己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下意识的想往后缩,但却被刘文捏着下巴,虽说他是可以将刘文推开的,可是再借给他一个胆子,他也不敢啊。 “因为我觉得,你真的是皮糙肉厚啊。” “啊?” “耐磨呀——” 刘文最后一句的声音拉的很长,声音还微微的上挑,带着几分欢快,和刘文平时的语气大相径庭,但郑定辉却从其中,听出了自己悲惨的未来。 第34章 郑定辉的户籍移到刘家后,刘文特意买了一头猪,在刘家村开了三天的流水宴,其实这所谓的宴席也就是大锅熬菜,不过这菜是配着骨头汤熬得,每一锅里都放足了肉片,一勺盛下去,总会带出几片白花花的大肥肉的,此时已经将要到三月了,村中人过年吃的那些油水也都消耗的差不多了,吃着这带肉的熬菜一个个都很是满足,更何况刘家的蒸馍还是管够的,这一大碗熬菜两个蒸馒头,不说别的,总是混个肚圆,因此人人见了郑定辉,都是喜笑颜开的,说两句恭喜的话。 不过在这里也有个问题,那就是关于郑定辉的称呼,过去别人说起刘家两兄弟,就是大郎二郎,现在这大郎没动,二郎却有了变化,虽说只是二郎变成三郎了,但人们叫刘武二郎早已经习惯,现在突然转口也不容易,不过刘文却已经想好了,待人们问到,他微微一笑:“大家不好改口那也不用改,叫定辉嘛……就叫小二好了。” 这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花有才道:“大郎,这个称呼……好像有点不太妥当啊。” “唔,花叔这么一说,倒的确如此,那不如……就叫刘二?” 虽然这个称呼也不怎么好听,但有前面那个小二做铺垫,众人都觉得这个更好一些,不过也有那种事多的,对刘武这么说:“二郎,这么一来,可就是他成了刘家的老二了,将来分家时……那不都分的是你们的吗?” 对于这样的话,刘武一般的回应就是笑笑,不提这两年中他对郑定辉早就改观了不少,就说他这两次都为刘家受伤,他也觉得他是劳苦功高的,特别是这后一次,他听别人说了,若不是他挺身而出,那被刺的,可能就是自家大哥了,自己的大哥可不像郑定辉这么皮糙肉厚的,这被刺一刀难说会变成什么样子,就凭这个,他也会认这个兄弟的,更何况他们家的家产,一多半是自己大哥挣下的,一小半却是这郑定辉的功劳,若只是单凭他种田,现在连吃糠面都为难呢。 而且,在要将郑定辉过继过来的时候,刘文已经问过他和英儿了,他们当时都是同意了的,因此,若有人说的太过火了,他就瞪大眼道:“那要不,我就去问问二哥?” 他这话一出,那原本想说什么的自动就住口了,从去年开始,村中大多数人家的菜都指着郑定辉卖高价呢,要是这话传到他耳里,不是给自己找损失吗? 就这样,郑定辉就算是正式的过继到了刘家,人们见到他,虽然有时候还会忍不住叫小郑哥,但渐渐地也会叫他刘二或是刘二哥了。而在这差不多的时间,刘茶花也到了刘家做长工,和郑定辉当初不同,刘茶花是定了身份的,她醒后,刘文给她算了笔帐,她喝了十多天的参汤,一天按一两银子算,也是十两,刘家给她打一个对折,也是五两,刘文当时是这么和她说的:“五两其实不多,你若是想找其他工作,就去找其他的工作,若是不想,就在我这里做工,每日有六十文的工钱,一日六十文,十日六百文,不用三个月,这笔钱你也就能做到了,所以这个卖身契……你其实也是不用签的。” 听了这话,刘茶花有些发愣,沉默了好久,才道:“那我,可以在这里多做几日工吗?” 听她这么说,刘文笑了起来:“自然是可以的。” “那我……还是签吧。”她说着,又低下头,然后才有些紧张的道,“我回去,也不知道要如何,我、我,我可以少要一些工钱,三十文,不二十文,十文就可以,我就想在这里做工……” 她这么一说,刘文倒有些不好接话了,其实他没想过要刘茶花的银子,要刘茶花的娘做保证和让刘茶花在这里做工,都是为了不开这个口子,他就想着走一走形式,就将这个事了解了,哪知道刘茶花却是这个态度,不过他再转念一想,也能想明白,刘茶花回去又能做什么?她和孙二狗呈诉了,虽说不是寡妇,也是和寡妇差不多的形式,她人在这村中又算是出挑的,以他们家的情况,回去后,不知道会招惹什么麻烦。 而到时候,她的父母八成是不会护着她的——不是他们不爱她,而是对于他们来说,很多事情,比她更重要。她和孙二狗当时好歹还是夫妻,这回去后,却不知道能不能遇到合适的,万一再遇到之前就有什么流言出来,以后就难办了,不过在他们这里,也有点问题,现在他们家虽也有请帮工,但都是临时性质的,家中的人还是他们四口,而他和郑定辉刘武又都是男子,英儿还有些年幼,加了一个她,对她对他们都不好。 “我什么都能做的,养鸡喂猪锄地,还有、还有捞鱼!我捞鱼也行的!” 见他不说话,刘茶花连忙道,又说自己别说十文了,五文两文也是可以的,她已经想清楚了,再回去,自己的日子只会更难过,她过去一心补贴娘家,就算是嫁给了孙二狗,也会不时的往娘家带一些东西,听到她大嫂怀孕,她连夜赶制棉袄棉裤,将自己精打细算省下来的白面送过去,为此还挨了孙二狗的一顿打。 她以前没觉得这有什么错,因为村中的闺女大多都是如此,娘家穷的话,总要帮着补贴一下娘家的,虽说别人的娘家都是给了若干嫁妆而她什么也没有,她也可以体谅家人。 但是,在这一次,她的家人,除了她的母亲,她的父亲和哥哥竟只来看过她一次,她的大嫂更是一次也没来,她到县城做呈诉的时候,她爹也是满脸的不愿意,只说是被她连累的才会进衙门。 在她整个的受伤时期,她的家人,没有一个说,要接她回去。她还是可以理解家里穷,日子难过,但是,她真的是无法再过那样的生活了。未来到底要怎么样,她还没有想,她只想着平平静静过自己的,至于是做长工,还是卖身为奴对她都不重要了。 刘文看着她,在心中叹了口气,心想若是在现代,这样的女子只要自尊自爱怎么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但在这古代,他对她无心,也不好做更多了。 所以刘文到最后还是和她签了卖身契,不过在过后不久就又买了一个十多岁的小丫头,白天和英儿做伴,晚上则和她一个房间,因此虽有人想说什么,却也没什么好传,最多也就是展望一下未来,嘀咕一下将来。 而至此,刘家以前积累下来的银子也花的差不多了,因此在买猪苗的时候就有些不够,最后就只先买了四头猪养着,等到又卖了几次变蛋才又渐渐的添了六头。 刘家的鸡舍烧了那么一次之后,烧死烧伤了几十只鸡,还有十多只从此以后不会下蛋了,刘家就将那些不会下蛋的卖给了做鸡肉的,而那十多只烧伤的,则在那几天,都进了刘家人的肚子里,后来他们又将这几十只补齐了,这变蛋的手艺虽然传了出去,但他们家的变蛋还是不愁卖,这第一是因为他们家毕竟是第一家;第二则是因为刘文的龟毛性格,吃饭要用好看的碗,睡觉要用干净的床单,他们家养了这么多只鸡,但正院里却从来没有一点鸡屎,而这变蛋,他虽然变不出花来,也要弄的规规矩矩的,每一个都要求看起来薄厚差不多,没有毛刺。 一样的价格,这好看的,自然就更受欢迎一些。而因变蛋是从他们家学来的,其他几家也不好意思降价,因此五家的变蛋,还是他们家卖的最快,不过在这个时候,已经不显眼了。 等到秋天,莲藕又收了一批之后,村中开始有人想跟着学做莲藕,这时候,刘文就不说话了,他既不说这东西好做不好做,也不说愿不愿意让别人做,无论谁来问,都是说要应为即将到来的春闱做准备。 其实这时离春闱还有一段日子,不过以三年的时间来看,这时候也的确是到了该冲刺的时候了,因此别人也不好烦他,当然,旁敲侧击的从英儿刘武乃至郑定辉刘茶花那里打听都是免不了的,不过前三人是不说了,就是刘茶花,也从不多言。 她现在在刘家的日子过的很好,虽然她是和那个小丫头另开一桌的,但也是刘家人吃什么,他们就吃什么。现在日子好了,刘文也不要求顿顿有肉了,却也是食不厌精的标准,那些饭菜的做法,她以前想都没想到过,现在却能经常的吃到。刘家的活儿虽然多,但一天最多也不过六个时辰,每月还有两日的假日,这不说嫁人之后,就算是做姑娘的时候,她也没有这么清闲、舒服过,她虽对未来没有什么期望,却也不想再过那种苦日子了。 而至于那个叫青儿的小丫头,则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第35章 倒不是刘家对青儿有什么防范之心,毕竟青儿也是卖身过来的,说的严重一点,生死大权都在刘家的手里,若刘家有心,不说打杀了她,起码随时可以把她卖到青楼里。 而青儿不知道,则是因为她白天都是跟在英儿身边的,刘文从来没有让女孩子做工的习惯,打络子做糕点也就罢了,下地这种活是绝对不会让英儿做的,因此青儿跟在英儿身边,也就是帮着打些络子,尝试着做点新鲜的糕点,过去这些糕点大多是刘文想到在现代吃了什么什么,然后大概的说个方向让英儿试验的,英儿做的多了,对这些倒真有了兴趣,因此现在不用刘文说,也会自己做着玩。 现在家中条件好了,不说白面,就是绿豆面玉米面白米粉也都是需要就能买来的,至于做糕点要用的白糖、饴糖、蜂蜜自然也不会缺,这些东西再配上各种果脯,做出来的点心,那是真的要比铺子里卖的更好,只是刘文还有点遗憾,不是遗憾英儿的手艺不好,而是遗憾没有奶油,他并不是西方文化的拥护者,也没什么小资情调,不过关于点心这一点,也是要承认,有奶油的,是的确要比没有奶油的口感更好的,为此,他还在寻思,是不是要再买一头奶牛。 只是他来到这村里这么久,黄牛见过不少,却没见到过印象中的黑白牛,由此刘文不得不怀疑,这中国没发展出奶制品,不是因为中国人没想到,而是因为没有这条件? 刘文对此没有过研究,也不知道这黄牛的奶是不是能喝的——喝是应该可以的,毕竟如果不能喝,那黄牛就绝种了,但是牛可以喝,不见得人也能喝,起码口感的问题还是很难说的,因此这养牛的计划,他也就没有马上实施,只是在有机会的时候接了一碗牛奶,让郑定辉喝。 “这是什么?”郑定辉看着那白花花的东西很是疑惑。 “牛奶。” “牛喝的?” 刘文没有说话,郑定辉的反应思维早和以前不同了,立刻就想明白了这碗牛奶的作用,当下就想往后缩,但是刘文哪会给他机会,不等他有动作就道:“人也可以喝,你来喝喝看。” “为什么是我?” “那你是想让英儿青儿还是刘大姐来喝?” 他们过去叫刘茶花二嫂,现在当然不能这么叫了,因此就改为刘大姐了,这个称呼在刘家村很多,所以别人再提到的时候,都会再加上一句刘文家的大姐,或者是二狗过去的老婆。 外面人这么叫,刘家人自然是不会的,而且,这么长时间,郑定辉也发现了刘文对女性好像有一种天生的柔软心肠,同一件事,那男人做了和女人做了在他那里得到的绝对是两种对待,为此,他还暗恨过自己为什么不是女人,若他是女子的话,不说当时不会被捆被打,就算是后来,也不会被指使着做这做那。 虽说他现在是刘文的兄弟了,但他若是女子,说不定现在都是刘文的老婆了——在第一次有这个念头的时候,他生生出了一身的冷汗,只觉得这简直是最灰暗的未来,不过慢慢的他也就意识到,自己的这种想法,还是建立在自己是男人的角度上,若他是女子,刘文应该是不会这么对他的。 “不过,我为什么要嫁给这个白脸狐狸,要嫁,我也应该嫁给刘武啊,虽然这小子傻了一些,但又老实又肯干还结实,那真是皮糙肉厚又耐磨呀……” 过去想到这些的时候,郑定辉还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但自从被刘文抬着下巴说了一次之后,他每次想到刘武就会不由自主的想到这些,再之后就感觉到全身发寒,他这么想刘武,那刘文,该不会也是这么想他的吧,对于刘文来说,他可不就是又傻又结实又皮糙肉厚的吗? 通过这件事,郑定辉明白了一个道理,没有最坏,只有更坏;没有最黑暗,只有更黑暗,由此,他万分庆幸刘文不是女的,否则,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所以在这个时候,郑定辉立刻摇头:“那不是还有二郎吗?” “二郎要下地。” “我也要……” “你可以不用下地。”不等他把话说完,刘文就道,“万一你有不适,我允许你在床上躺一天。” 郑定辉的眉头皱了起来,刘文又道:“喝吧,不是毒药,大户人家都喝的。” 郑定辉有心想问一句你为什么不喝,但也知道这一句要是问出来了,就等着挨削吧,因此他只是犹疑的端起碗,然后苦着脸的看着刘文,就希望他能突然的发一下慈悲,但刘文只是微笑的看着他,一言不发。 “真、真要我喝?” “快趁热喝了吧,我给你加了蜂蜜。” 刘文的语气那叫一个温柔,郑定辉听了心凉的更透了,当下他也不多言,硬着头皮喝了一口,按照现在的观点来看,这黄牛产的奶和那种黑白母牛产的奶最大的区别在产量,而不是口感上,但郑定辉此时的心情,就是让他吃鱼翅鲍鱼那也是吃不出什么好的因此这一口奶下肚,他只觉得哪儿哪儿不舒服,哪儿哪儿有问题,因此在刘文问他好喝不好喝的时候,他立刻摇头说不好喝。 “真不好喝?闻着味道也差不多啊。” 刘文拿着那碗闻了闻,郑定辉怕刘文又让他喝,连忙道:“真不好喝,很腥。” 他说这一句话的时候并没有多想,却不知道,只这么一句却在无意中阻碍了大珠朝奶制品的发展,既然黄牛的奶很腥,刘文也就不想什么奶酪奶油了,养一头牛专门产奶的打算也就放在了一边,在这个时候牛还是家庭中重要的财产,若是在现代,起码也是拖拉机那个级别的,就算是刘文,也不可能无故养一头放在那里玩,当然,刘家现在也有一头牛,不过那却是一头公牛,而且是用来耕地的。 过了秋,很快也就要过冬了,刘家村上上下下也都开始准备年货,这一年的光景不错,虽说在秋收的时候淹了一些,却还有丰收年的八成,所以家家户户办起年货也殷实,特别是花有才和刘旺刘全家,里正家本就是殷实的,今年也不怎么显眼,而他们三家却是大大的不一样了,刚入冬,三家就进城去截了布做新衣,每家的年货上不仅有猪肉鱼肉,更有羊肉牛肉,看的村中人很是羡慕,花有才的两个闺女也都纷纷被提亲,不过却都还没说下来。 按照花家夫妻的想法,他们家的大妞二妞不仅人出挑,现在更知道了怎么做变蛋,这嫁到谁家也是个小财神,因此必定要给闺女们找一户好人家。 他们这么想的,旁人可不知道,因他们和刘家来往密切,就有传大妞二妞是要嫁给刘家兄弟的,不过这兄弟却不包括刘文,现在刘文虽然还没有中秀才,但村中人想到他的时候,都会有意无意的将他隔离到另一个世界,他们也许没有明确的意识,但其实在心底却都不自觉地认为,刘文,是不属于这里的,无论是大妞二妞也好,还是村中过去的村花刘茶花也好,都是不能作为他的婆娘的。 因此这里的兄弟,就是指郑定辉和刘武了,这一开始传的时候,刘家兄弟还没什么反应,传的多了,郑定辉就有些坐不住了,别人不知道,他却是知道,这传言中,其实只有他一个主角,不是他水仙开花,自恋的可以,而是他怎么看都觉得刘武那和英儿是早就配好的,就算是他想错了,刘文估计也会再等两年,英儿大了再说这个问题,但他却是不一定的。 “大妞二妞?”他来的时候刘文正在练字,经过这么多年的练习,他已经习惯了这个时代的字体,也习惯了这种竖排,这个身体的主人,以前就没少背经典史书,以他来看,是否能中举不一定,中秀才是应该没问题的,上次之所以没能中,运气不好使一方面,恐怕也是因为没有揣摩好上意。 这个东西就和高考作文一样,出来一个论题,你当然可以自由发挥,但是你写什么得多少分,一个是你自己的水平,另一个也要看你的作文和老师是否合拍。 如果你写一个新新人类的,遇到的正好是一个喜欢接受新鲜事物的,那分数自然要高一些,如果遇到的正好是一个古板的,那恐怕就不只是低一些的事情了。 第19章 刘文会生病,虽然生病的次数不多,但却绝对令人印象深刻。像刘武和郑定辉那过去都是属于皮实的,轻易不生一次病,就算有个发烧感冒,也就是喝碗姜汤捂在被子里出汗,汗一出,睡上一觉,第二天就又活蹦乱跳了,在这方面,就算是英儿也表现的很泼辣,生了病也会喝姜汤,若是姜汤不管用,就会老老实实的吃药,然后老老实实的睡觉,无声无息的,就把病给养好了,只有刘文是个例外,当然他也不是哭天喊地的不吃药或者躺在床上哼唧,恰恰相反,刘文要是有个头疼脑热,他是会一声不出的,然后在他感觉不舒服的第一天就开始折腾郑定辉。 菜咸了,茶凉了,被子晒得不够松软,哪怕是桌子上有一点灰,他也能找出毛病,就仿佛他全身所有的器官在得病之后都得到了充分的发挥,然后在同一时间,升级到了豌豆公主的级别。 在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郑定辉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被指使的焦头烂额,只以为刘文是故意找茬,那时候他还年轻气盛,又是才到刘家,一直憋着一肚子气,再碰上这种事,那就像是黑油遇到了火,当下他就跑到厨房提了把菜刀出来。 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郑定辉虽然当时还不知道这句话,可是他也知道人都是欺软怕硬的,他先前之所以能在王普县纵横,就是因为打架不要命,现在虽然不打架了,可是他也要让刘家人知道,他是敢于杀人的。 当时是白天,刘武不在,他把菜刀一亮出来,就把英儿吓得惊慌失措,但那被刀架在脖子上的人却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反而柔声安慰着英儿:“不要怕,他这只是在吓人。” “姓刘的,你不要以为小爷真不敢动手,大不了,小爷给你赔命!” “你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你以为杀了我,就只是赔命这么简单吗?”刘文的眼皮终于抬了一下,语气还是淡淡的,一边说着,还一边让英儿给他上茶,英儿无措的给他倒了杯茶,他这才又道,“我虽没中秀才,但好歹也是个童生,你若杀了我,可知道会在读书人中引起什么反应?” “什么反应?反正我已经死了,管他什么反应都和小爷无关了!” 他这话一出,刘文立刻拍了两下手:“我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不错不错,有魄力,不过我建议你,杀了我就连忙自杀,万万不能被官府的人抓了,否则就不仅仅是赔命的问题了,咱们不说读书人不读书人,就说你我的关系,你虽没有改籍,但也是在我这里做工的,所以你这就是以下犯上,而按照大珠律,此等行为是要处以极刑的。” 他说着,又是一笑:“知道什么是极刑吗?这极刑就是死刑,不过死刑也是分很多种的,砍掉脑袋是一种,千刀万剐也是一种,还有剥皮抽筋……你觉得,你会摊上哪一种?” 他微笑的看向郑定辉,郑定辉咬牙道:“你别以为能吓住小爷?小爷不是被吓大的!” “我不是在吓你,我只是在给你分析,还有啊,这王普县是没有办法处理这种案子的,那是必定要先报到华安再报到京城的,这一来一回的时间嘛……总是需要三个月的吧,这也就是说,你就算是要被砍头的,也要在牢中呆三个月,你觉得,牢中的生活会是怎么样的?” 郑定辉的脸已经变得有些发青了,但他还是嘴硬的说:“你放心,小爷杀了你就自杀,什么事都没有!” “好,请动手。” …… “也不知道这到底有没有投生转世,我倒是希望有的,你呢?” 刘文喝了一口茶,悠悠的叹了口气,郑定辉拿着刀的手已经开始抖,刘文道:“拿稳些,若是你没杀死我,我保证,你会比杀了我更凄惨。” “姓刘的,你……” “十四岁,就算只能活四十岁吧,未来还有二十六年,二十六年会发生什么呢?有可能封侯拜相,有可能统领三军,唔,这些也许难了点,但总能娶妻生子,繁衍子孙。二十六年,起码能吃二十六顿饺子,过二十六次年……” 在刘文一步步进逼下,郑定辉本想豁出去的,但是听了后面的这一段他不由得不迟疑,他过去打架不要命,那是知道别人怕他不要命,说起来,他还是惜命的很。 那时候他还以为自己的将来是一定会飞黄腾达的,他还想着自己骑在高头大马上令别人称羡,想到自己这么一刀下去所有的一切就都没有了,不免不舍。 他就这么一犹豫,腹上就一痛,再之后手上的刀就被踢飞了,他还没站直身,脖子就被卡住了,那卡着他脖子的手很热,但是力道并不大,他本来是可以挣脱的,但是就那么被卡着,他却忘了动。 “鸡舍几天没打扫了?” 刘文看着他,说出来的却是这么一句,郑定辉一时反应不过来,见刘文眯了下眼,才连忙道:“天天都打扫的。” “那几天没抹了?” “啊?” “将鸡舍抹干净,记住,每一个砖头缝都要是干净的!” 刘家当年富贵,院子里也是铺了青砖的,而鸡舍又是从原本的院子里分出来的,因此也是青砖铺地,管理鸡舍向来是郑定辉的事情,因为刘文的龟毛,他每天都要打扫两遍,不过这所谓的打扫,也就是把鸡粪尘土收拾收拾,他扫的倒是干净的,可是那么多鸡,又都没经过上厕所的训练,当然是什么时候有需要什么时候就排解了,所以刘家的鸡舍虽然当得上是最干净的,但石板上难免也会有干枯的鸡屎。郑定辉对那鸡舍是最清楚地,一听这话脸就白了,正要说什么,刘文又拍了拍他的脸:“趁我没改变主意,去吧。” 说完,他就松开了他,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那掉在地上的菜刀更是连拾都没有拾,如果说郑定辉先前只是被刘文拿捏住的话,那这次是彻底的被制服了,他日后虽然还天天嘀咕刘文狐狸小白脸,但心中也不是不佩服的,他虽然不想承认,可是在不自觉地想起时,也知道自己是做不到刘文那种程度的。 “刘大郎那一会儿竟然堪比那些传说中的将军。啊呸,他是将军,我成了什么了?” 每次想到这些,他都会又敬佩又气馁,然后还有一点奇怪的感觉。而那一天的鸡舍之旅也令他印象深刻,后来他才知道刘文只要身体不舒服,就会想办法折腾人,平时要是得罪了他,了不起了也就是多写点字,多背些东西,饿上几天,但若是在他有病的时候令他不开心,那就不仅仅是这么简单了,因此在刘文吐得昏天暗地的时候,他那个小心谨慎啊,看的车夫都要连连赞叹他关爱兄长,因此也就不在乎刘文不时的就要下车去吐一次的事情了——反正车费是按天给的,多走个两天,他也不吃亏。 三四天的路足足走了五天,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此时已来不及找院子,郑定辉就让那车夫帮他们找了间干净清雅的饭店,那车夫也是跑惯华安的,也识得路,只是现在各县的学子都来赶考,那店中生意不错,再见刘文脸色青白就不想收他们。 刘文难受了这么几天,早就憋了一股火了,只因郑定辉服侍的殷勤他也不好胡乱撒气,现在总算是找到了一个出气孔,听那小二不愿接待他们,也不多说,只是道:“那吃饭的桌子总有吧。” 大厅里还有几张空闲的桌子,小二也不好说没有,只有引他们去了,也不上茶,就问他们要吃什么。 刘文点了一碗粥又点了一个胡饼,然后就将那小二打发走了,那小二一边腹诽着,一边去了,而那边刘文却让郑定辉拿出了笔墨纸砚,然后写下了八个字:此店客满,恕不招待。 “拿着这个出去站着吧。” 郑定辉看着那八个字,哭笑不得:“我站着?” “一会儿饼上来了,我去给你送。” 郑定辉有心想说自己不是在乎那一张饼,但想到刘文此时的心情,也不多言,拿着那张纸就站了出去,这家店比较幽静,并没有开在闹市,但他就这么杵在哪儿总是吸引人的,再加上那张纸虽没一字不中听的,可有心人哪看不出其中的问题?而且此时华安学子众多,不管这些学子知识如何,这八个字总是认识的,因此不一会儿就围满了人指指点点。 “这不是店中的小二吧。” “嘿,你看他穿的戴的,能是小二吗?” “那这站着做什么?” “受这店里欺负了呗。” “怎么欺负?” “还能怎么欺负,你看他这样子,应该就是来赶考的学子,这店家爱财,不给他住呗。” “看他这样子也不像掏不起住宿费的啊。” “哎呀,商人嘛,总是想赚更多的……” …… 仇富心理古今中外是都有的,如果没有特殊的背景、一定的口碑,在穷人和富人发生矛盾的时候,舆论一般都会偏向穷人——当然,这往往也确实是如此,而在这个时候,人们自然而然的,就认为是这商家不对了。 第39章 这家店的生意不错,小二掌柜一开始都没有发觉,待发现不对的时候,外面已经围满了人,其中一个小二脾气暴躁就要到外面去赶人,好在那掌柜是个清醒的,当下就拦住了他,自己则来到了刘文面前。 “这位客官,本店还有两间上房,客官若是愿意的话,小老儿做个主,就与客官免费住三天可好?” 刘文看了他一眼,故作惊讶道:“你我非亲非故,何来免费一说?更何况贵店不是客满了吗?” 那掌柜的连连作揖。 “贵店的生意好,我坐在这里不说点的东西,连杯茶水也没有。” 那掌柜连忙让那小二倒茶,又道:“客官点的东西,马上就来,这次是小店的错,还望客官宽恕则个。” “掌柜的这却是错了,我点的东西少,贵店要怠慢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我和弟弟都不过是来赶考的学子,上无父母,家中却还有一对弟妹,实在无法奢侈,还望掌柜的包涵。” 他说着,站起来对着那掌柜的也拱了拱手,那掌柜的瞬时就出了一身的冷汗,像他们这种开店的,其实并不怎么怕人闹,能在这州府里开店,后面都是有关系的,衙门里也早有打点,若是几个粗汉来闹,当下就可以报官,可是像刘文这种不闹却引起影响的就难缠了,特别是在这种各地学子都来赶考的时候,他可知道有那种狷介的,若是一时不忿写了什么打油诗,那他们这店的名声就全毁了。 想到这里,他也不再说什么,只是一揖到底,刘文连忙避开:“掌柜的这是做什么?” 那掌柜又做了个揖:“这次确实是小老儿的错,还望客官大人有大量,原谅小老儿一次,客官在这三天住宿期内的饭食,也有小老儿承担了。” 他这么一味退让倒令刘文不好说话了,若在平时他说不定也就顺势下了,但现在他正想找人发散呢,就有些不想就此罢休,不过再一想,这掌柜的也不是做了什么大恶事,现在又这么一味说好话,也没必要闹的太大了,这件事传过去,对他与郑定辉也不见得有好处,因此他叹了口气,就想改口,不过还没等他说什么,那边就有一人道:“你这人也有点太得理不饶人了,虽说是这掌柜的有错在先,但人家已经这么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 刘文抬起眼,就看到一个穿青衣的儒生,那人年龄不大,看起来不过十四五的样子,却长了一副好相貌,浓眉大眼面如圆月,鼻梁挺直嘴唇殷红,皮肤白里透红,那真是比一般的女子都漂亮,不过他又气息爽朗,虽然还年幼,却也没有丝毫的女气,此时他皱着眉看着刘文:“看你也是个读书人,怎么一点读书人的气概都没有?你这也是来考秀才的吗?就算考上又能如何?” 刘文看着他,笑了拱了拱手:“这位兄台请了,莫非这位兄台也是读书人?” 那人没有说话,他身边的小厮道:“什么叫也,敢叫你知道,我们家少爷,可是连冯学政都称赞过的!” 他这话一出,旁边顿时就响起一阵惊呼,当下就有人道:“可是那位三元及第的冯学政?” “不是那个又能是哪个?” “那这位一定是回马县的孙鹏了!” …… 众人议论纷纷,当下就有人来攀附关系,刘文在旁边听了几句也就知道了,原来这位孙鹏不仅长相好,家世也相当不错,虽不是名门望族,却也是诗书传家,在这元洲的读书人中都可以说小有名气,家中几代都做过教喻,还有进了翰林院的,而这孙鹏却是这孙家这一代最有出息的,十岁出头的时候就做了一首令人拍案的绝句,令当时元洲的学政冯远都称赞,被人们说为天才,那时人人都以为他要出来参加科举,然后一路进入翰林成为一代传奇的,哪知道当年的县试上并没有他,而在这三年中也再没有什么佳作传出,就在众人都要忘了他的时候,他又考出了回马县第一的成绩,据说他的考卷,无论卷面、字迹、立意都是优等,诗词做的虽不是绝佳,也很是老辣,不说和同县的相比,就是拿整个元州府的来比,也没几个能比的过的。 这考秀才也是有各种潜规则的,比如每县的第一名一般是必会中的,这孙鹏的名气又这么大,家世又这么好,下面的考试对他来说不过是再走个过场,如果可能的话,再得点荣誉。 就凭他的家世,一般的学子都是乐意结交的,更何况他又得了学政的称赞,因此一时竟上来十多人和他打招呼,那孙鹏被闹的有些措手不及,不过表现的却很是大方,当下对众人拱了拱手:“在下还年轻,不过一时侥幸,却是当不得各位兄台这样夸赞的,家仆不懂事,口出狂言,还望各位兄台宽恕则个。” 他这么一说,众人又是一片奉承,这个赞他涵养好,那个夸他家风严谨,有的人拍马屁赶不上,就把主意打到了刘文的头上,其实当时刘文和这掌柜闹矛盾的时候,他们虽没有表示,却也是偏向刘文的,毕竟他们和刘文身份相当,也容易感同身受,都觉得自己若是在外乡得病时遇到这样的店家那真是窝火的很,就算是几个宽厚的,也觉得这店家需要一些教训,不过现在孙鹏一出口,他们的感觉就又不一样——这店家虽可恼,可作为读书人的他们,也不能和一个商贾这么较劲啊,因此纷纷顺着孙鹏的话,指责刘文没有涵养。 外面的人正在议论店家不厚道,突然又听到里面又有人指责刘文就有些惊疑,再听到孙鹏在这里,那外面的学子也渐渐的停了下来,因此一时间倒仿佛是刘文错了。 郑定辉此时还在举着那张纸,一见这形势就暗叫不好,正要想办法,就听刘文道:“各位兄台都说我错了,我自然也是有错的,虽说我只是路上颠簸伤了些元气,但看起来的确是像得了重病,这店家不敢收我兄弟,也是情理之中。” 他这么一说,众人一时也接不下来了,面面相觑一番后又把目光投向孙鹏,孙鹏皱了下眉,想要说什么,不过刘文不等他开口就又道:“说起来,我们兄弟实在是应该另找客栈的,只是一路上实在饥渴难忍,就想在这里小停片刻,因此就点了一些吃食。” 说到这里,他又拱了拱手:“我们兄弟,父母早逝,好歹家中还有一点产业,这才能来参加科考,只是这离考试还有月余的时间,若是侥幸,还要再参加院试,因此我们兄弟也不敢挥霍,所以刚才只点了一碗粥和一个饼,本以为吃了些我们就能离开,只是也不知道这店里太忙还是我兄弟点的东西太少,一直到这时,还不见有东西上来。” 那小二本被掌柜的催促着到了厨房的,但后来见有人帮他们说话,就没急着把东西端上来,因此刘文的面前还是只有一杯茶,众人先前没有留意,此时被他这么一说,就立刻又有了看法,虽然有人觉得这情形和刘文说的有些不同,但他现在面前还没有东西却是事实。 孙鹏道:“既如此,这店家已经服软了,又说给你免三天的食宿,我看也就可以了。” 那掌柜是个机灵的,连忙道:“只要我店中有的,这三天客官但可以点,还有……” “我们兄弟是不富裕!”不等他说完,刘文就道,“但这点风骨还是有的,你欺我兄弟,道歉便罢,又说什么免食宿,这却不是以利益相诱?我兄弟虽还没有功名在身,却也是知道礼义廉耻的,这免费一说,再也休提!” 他说着,在桌上拍下了五文钱就向外走去,来到门外的时候,身体还颤了颤,郑定辉连忙扶着他:“大哥……” “你去拿行李,我们找别的客栈。” 郑定辉应了声是,小跑回去拿了包袱抗在肩上,然后就又回来扶着刘文:“大哥,你已三天没吃东西了,我们……” “在这里说这些做什么?” “是是。” 郑定辉一边应着,一边扶着他慢慢的向外走,众人就见他的身体几乎全靠在郑定辉的身上,再联想到他先前的脸色,就都觉得他这一定是在勉强支撑,想着他们一路过来赶考,被一个商贾拒之门外不说,点的吃食又不上桌,到最后还要被逼离去,就不免都有些讪讪的,孙鹏更是涨红了脸,张开嘴想说什么,一时又喊不出口,等到他下定决心的时候,刘郑二人已经走远了。 经此一事,那些学子也不好在孙鹏面前说话,孙鹏自己也不好再呆在大厅里,闷闷的上了楼,关在房间里,又是郁闷又是窝火,一时觉得对不起刘文,一时又觉得自己好像被套出了,总之就如同一个骨头卡在喉咙中,上不去又下不来,那个难受劲,就别说了,而那边的刘郑二人则又找了一家客栈,这家客栈比较小,环境一般,也就没有那么多讲究,再加上刘文这么被扶着走了一会儿,已经缓和了很多,虽然因为几日没怎么吃饭腿有些发软,但脸色已经不那么难看了,因此那家的掌柜和小二也都还算殷勤。 两人到了包间,刘文道:“以后再见到刚才那人,态度一定要平和。” 第40章 “我也要平和?” 听了刘文的话,郑定辉有些疑惑,刘文道:“是只有你需要平和。” “那你呢?” 刘文看了看他:“我嘛,自然是有其他的态度了。” 他慢悠悠开口,郑定辉看了他一眼,心中不由得为那孙鹏叹息,可叹那么一个好好的孩子,不过就说了那么一句话,就碰上了这样的狐狸,也真是倒霉的可以了。 他现在不比过去,经过刘文这么两年的调教,他虽不能说完全知道刘文的心思,可在遇到事情的时候,也大概的能猜到一些他的想法了。刘文先前表现的那么有风骨,再碰上孙鹏自然不能卑躬屈膝刻意结交,那孙鹏出生良好,又这么有天分,虽然看起来不像个卑鄙的,但想来过去也是一路顺风,从没有吃过这样的亏的。 他就算是不记恨刘文,见了他也会别扭,而他这样的身份地位,就算没有这个心思,恐怕也有那想巴结的愿意以打击他们来讨好,虽然不见得能打击到,但总是麻烦事,所以这就需要他平和的来对待那位孙鹏了,毕竟他先前表现出来的,和刘文还是有差异的,若再见到那孙鹏的时候,他态度平和,再为刘文的清高道一句歉,就算不能令那孙鹏心生愧疚,恐怕也会大大缓和他原本的纠结,这样一来,他对他们兄弟也不会有太大的看法,而那些麻烦事,自然也就不会太多了。 第21章 他对七娘这么交代着,七娘自然不无不可。 当天晚上,七娘做了一个黑豆糯米粥,又蒸了几个小蛋糕,这蛋糕就是用面和鸡蛋配上蜂蜜蔗糖做的,虽没有西式蛋糕的奶油香,却也软绵可口,主要是蛋糕不比其他的糕点,就算凉了,也是能吃的。 而郑定辉则在那边用面擀了面条,然后配上牛肉做了牛肉面,真的来说,他这牛肉面是有些匆忙的,牛肉几乎没怎么腌制,也没有用牛骨头熬汤,不过七娘自来到这里后,就常日预备着一份高汤,而他这牛肉也是精挑细选来的。 和中国古代一样,牛在这里也是相当重要的畜生,轻易是不能杀的,因此牛肉也很稀有,也亏得郑定辉力气大眼睛尖,这才在一群大娘中抢了这么一块牛脯肉出来,当然,若没有这一块肉,他也不会做牛肉面。 这肉是先跟着豆酱、红油炒了,然后又炖了一下午才弄好的,这面是和鸡蛋和出来的也就罢了,最重要的是,他足足擀了两刻钟,在家蒸馍的时候,都没擀的这么卖力过,此时两样结合在一起,面条是劲道顺滑,牛肉是香嫩可口。他又找了小碟子专门放葱花蒜苗和辣椒,待端上去的时候还有一个酸黄瓜,一碟酱牛肉,一份自炒的花生米,一份小葱拌豆腐。 这几样和最近吃的大相径庭,他不说,刘文也能看出是谁做的,他端上后,刘文也不说话,先夹了一块牛肉吃了,才开口:“今天的文章已经做出来了?” “还差一点。” 刘文点点头没有说话,郑定辉小心的试探道:“大郎,我若不将那件事解决了,今天恐怕是没心做文章了。” 刘文一边舀了勺牛肉汤,一边漫不经心的道:“那就明天做两篇。” “我、我……” “若明天也不成,那就后天做三篇,以此类推,若考前做不完,就考后作,反正总是你的事,不过我劝你最好不要拖到考后,到时候你恐怕就不会这么悠闲了。” 郑定辉无语的看了眼房梁,见刘文没有丝毫要帮忙的迹象,只有再次自我哀叹,正哀叹着,突然听到刘文道:“你是来做什么的?” “啊?”他连忙回过神,“大郎,你、你什么意思?” 刘文看了他一眼:“你脖子上那个东西是做什么用的?若是没用不如割下来当球踢算了。” 他说完,就夹起面,再不开口,郑定辉眼巴巴的看着他,只见他一口牛肉一口面,间或夹一个酸黄瓜或豆腐换口味,那么一大碗面,就这么慢慢的被他吃了个干净。 “大郎……” 见他吃的还算开心,郑定辉再次小心的开口,刘文没有理他,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似的道:“君子养生,补之有道,今天却是吃的有些过了,下次不要给我盛这么多了。” “若是给你盛少了,不知道你又要说什么。” 郑定辉心中暗道,不过却不敢说出来,刘文又道:“哦,对了,今天的面不错,以后就按照这个标准来弄吧。” 郑定辉嘴中发苦,却也只有咬着牙应了,刘文漫步出了房间,围着那个鱼池,开始转圈,现在天已经不是太凉了,他穿了一件青色的儒袍,头发松松的挽着,宽大的袖子和衣摆随风摆动,走在绿树鱼池边说不出的惬意休闲。 “任谁看,都只会以为这是来休闲的……” 郑定辉在心中腹诽着,突然灵机一动,他们是来做什么的?他们是来考秀才的!而现在他们这是像考秀才吗?是有些不像,可是他们,或者说刘文是谁?刘文是君子!这君子,自然是要和普通人有些不同的。 想到这里,他走过去:“大哥,明日我可以随意说吗?” “想到要怎么说了?” “想到一些。” “你准备要我做什么?” “也不要什么,只要大哥先在房中苦读,然后在吃饭的时候,像这样出来就好了。” 刘文嘴角露出一分笑意,慢慢的应了一声好。 第二天,孙鹏可以说一早就开始准备了,他自幼受的就是礼义忠孝的教育,虽然对刘家兄弟有疑惑,可也不愿失了礼,因此早早的就让人准备了一块中等品质的墨条做礼物,自己的早饭也吃的清淡,他当然不是想留着肚子到刘家海吃一顿,而是怕口中有异味失了礼数,两家离得近,他倒不用提前出门,不过在出门前,他也重新梳了头发,又换了一件衣服,这才让侍童捧着礼盒,敲响了刘家的大门。 开门的自然是那孙老头,不过郑定辉也早早的迎了上来,两人一起向里走去,这院子本来就是某个小姐少爷的住处,自然是非常清幽的,不过地方却不大,过了假山,穿过一个小回廊,就进了里院,郑定辉一边走一边道:“我们兄弟先前是没来过华安的,没想到这里的房租如此吓人,不怕孙公子笑话,这里的月租,在我们那里都可以养活一家子人了呢!” “州府自然是要比县城中贵一些,不过也还是有便宜的。” “只可惜我们来的有些晚,那些又便宜又好的地方却是没有遇到,孙公子这里请。” 他说着就引着孙鹏到了饭厅,饭桌上已经摆了几样糕点,分别是云片糕、绿豆糕、南瓜饼和红豆糕,这几样糕点显然是才做出来的,不仅香味扑鼻,而且颜色亮丽。 “我家现在的这位厨娘做这些糕点最是拿手,孙公子可以尝尝看。”郑定辉一边为他倒茶一边道。 孙鹏应了一声,就拿了一个南瓜饼,这南瓜饼还带着温热,上面铺着芝麻,吃起来果然又甜又香,这些东西,他自然是不缺的,不过他毕竟才十三四岁,还是爱吃这种小零食的时候,而且七娘吃这些东西,也的确是有独到之处,所以他一吃之下,只觉得过去从未吃过这样的南瓜饼。 “却是要委屈孙公子了,我们兄弟来的匆忙,也没有买到什么好茶,孙公子看看可还能喝?” 孙鹏又喝了一口茶,只觉得虽不能说绝好,可也比他平时要喝的好上一些了,他们家虽然不缺钱,也有些名望,可毕竟不能说是富贵之家,吃穿用度自然是讲究的,但平时用的,也不过都是一般的,就是他现在住的院子,也是早年祖上买下的,否则他也不会来这里住。因此他一喝之下,就夸了一口好茶。 郑定辉长吁了口气:“孙公子喜欢就好了,总算我们还没有太失礼。” 第43章 他这话说的有些古怪,孙鹏听了不免一愣,正要再问,七娘身边的那个小女孩就过来了,说饭菜已经准备好了,是不是现在就要用,郑定辉就看向孙鹏:“孙兄是要再等等,还是现在就用饭?” “我却是客随主便的,不过,只有我们两人吗?令兄不出来用?” 这句话孙鹏早就想问,现在总算找到了机会,郑定辉表情扭曲了一下:“我家兄长自然是也要出来的,不过……” “不过?” 郑定辉嘴唇动了动,挥手让那小女孩先下去了,然后才道:“有一件事还要先给孙兄说明了,我其实是家兄收养的……” 这句话来的更古怪,收养他能明白,但兄长收养做弟弟的,这总有些古怪,而就在他愣神的时候,郑定辉就讲起了自己的生命经历,说自己当年怎么无赖,后来怎么遇到了刘文,再后来又怎么成了他的兄弟,他倒也没说谎,就是略过了一些东西,比如对他的那些教育自然是不能说的,他自己当年那些偷吃鸡油鸡蛋的事情,当然更是摘了出去。 在将不能说的东西去掉之后,他的生平就变成了一个富有传奇色彩的励志小说,同时也把刘文塑造成了一个表面方正,内心柔软,帮助村民,扶持幼小的正人君子,那形象光辉的,放到现代,起码也是劳模级的,孙鹏虽然心下有些怀疑,但又觉得郑定辉不似作伪,那些种地什么的他不懂,但是学问上的东西他却是拿手的,而且他家也有在衙门中作事,不说别的,就那个入户步骤,一般是很少有人懂得,而郑定辉说起来却又详细又真实,难道是还真能事先做过研究?就算是如此,这些事情也是好查的很。 他不知道,这件事,是郑定辉故意说的这么详细的,他这个晚上没有想别的,就想着要怎么和孙鹏说了,他回想这两次的相遇,觉得这孙鹏若脑袋没问题的话,对他们是一定有所怀疑了,在他有怀疑的情况下,那他说什么都是枉然,所以最关键的,还是让孙鹏相信他们,怎么相信?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真实是不用说了,还要感人。 而且,还要和他们有关,否则他随便说一个故事,就算再真实、再感人,对他们也没有用处。要有这几个条件,那么,也就只有在他们身上真实发生的故事了,可是,那又要什么故事? 刘大郎深夜看病情?那是对英儿! 那一次英儿有病了,刘文一夜起来几次去看她。 刘二郎深冬采雪水?那是对刘文! 那一次刘文也不知道发什么神经,竟然说起了什么梅花上的雪水泡茶,而那刘武也是个傻得,在那一次下雪的时候,竟然真跑了几里路去收集梅花上的雪水,可是他们那里又没什么梅林,那几株梅树也都是长的要死不活的,花开的也不多,刘武费了老鼻子的力气也没弄了多少雪水,还摔了一跤,也亏得雪厚,否则说不定就要把脖子摔断了。 不过那刘文却承情的很,虽然说不让再弄了,说什么有污染,但那半坛子雪水现在还埋在院子里呢,想到这里,郑定辉不仅磨牙,这刘武做了事情就是好的,那刘大郎过后几日看他的目光都温和的很,而他呢?他虽没去弄过什么雪水,可是像什么深夜熬粥,早起做饭这样的事情,那可是天天做,刘大郎也没说过他怎么好,还每天挑他这毛病说他那不对的。 “说什么是刘家人了,其实还是双重待遇!” 想到这里的时候,郑定辉只觉得酸的厉害,不过再酸,他也要应付孙鹏,所以哼了几声,就又要继续想,毕竟那些事虽然和刘文有关,却和他没什么关系,重要的是,和目前的考试也没什么关系,虽说他的重点是为了引孙鹏上钩,不过做一个铺垫也是必须的,所以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他自己的这段经历,是够条件的。 而且这件事他也不用怎么修剪,只要把一些众所周知的事情说出来就好了,反正在外人的眼中,那也是事实,果然孙鹏越听越觉得郑定辉不是在骗他,不过他同时也有些疑惑,这郑定辉给他说这些做什么? 他正想着,郑定辉的话音就又是一转:“既然已经都说了,也不妨给孙公子都说了,昨天我也给孙公子说了些,家兄和过去是有些不同的,这其中,其实还有些事情。” 接着,他又把刘家过去的事情说了一遍,还是事实,不过语气变了变,那过去刘文的可恼就少了三分,而可怜则多了一些,这事令孙鹏更有同感,他就是学子,虽说一路走来顺风顺水,但当年也就是因为太顺利了,才会被家中长辈压制,生生拖了三年这才来考秀才,否则十一岁的秀才,说起来也是佳话的,当然他也知道这是长辈爱护,不过他被爱护尚且如此,那刘文因为家中变故而不能赴考,心中更不知道会是什么滋味,更何况,他还失去了父亲! 至此,他已经忘了先前的怀疑,只想着这刘家兄弟真是不容易,特别是刘文,更是难能可贵的很。 “如今家兄和过去已是大不相同,他也常说,功名一事,得了亦喜,失了亦欢,不过我们兄弟却都觉得,若是真失了,却是遗憾。” 孙鹏连连点头:“刘兄如此才德,若是不中,真真是憾事!” “是啊,只是这考试,也很是难说,来之前,我们兄弟也商量了,不说别的,就是这次务必要令大哥不受干扰,为此我们特意提前从家出发,谁知道大哥却不堪赶路,又耽误了两天,再之后,再想找个清静的地方都不容易,也是我们对这州府还是不了解。” 听到这里,孙鹏脸上一红,想到刘家兄弟当初到那酒楼,恐怕就是贪图那里清静,哪知道不仅遇上狗眼看人低的商家不说,还遇上了多管闲事的自己,逼得这对兄弟只能再找住处,这一耽误,可不就更为难了吗? 当然,孙鹏也知道这华安必定还有又便宜又清静的地方,但他不用郑定辉解释,自动就能想象到那些地方定然有种种的不合适,比如环境不好,再比如离考场太远,虽说陋室也能读书,但有一个好环境自然是最好的,不说别的,他每次习字的时候都还要焚香洗手呢。 而且离考场的远近也是很影响心情的,这点他就听家中的长辈说过,他们家当初在这里买房,一是机遇,正好碰上了比较便宜的,但就算如此,也是咬紧了牙根,不过祖上当时还是买了,想的就是给后辈,一个更好的环境。 想到这里他再也坐不出了,站起来就对这郑定辉作揖,郑定辉连忙拉着他:“孙公子这是做什么?” 孙鹏一边拱手一边开口:“上次都是我……” “哎呀,孙公子,我昨日不是已经和你说了吗?怎么能怪你呢?万万不可如此!我今天和你说这些,也不过是怕一会儿家兄来了,孙公子有什么误会。其实居移气养移体,能租到这个地方,却是我们的运气了,而且还能喝孙公子为邻,以后可以有机会谈诗论文,岂不是人生一大快事?” 孙鹏还有些纠结,但听他这么说,也就站起了身:“正是如此,以后我们在一起研究学问,齐头并进。” 两人拉着手,相识一笑,孙鹏是真诚的,而郑定辉……当然也是真诚的,他知道,至此,这件事算是翻了过去,而且还有个意外收获,对于什么一起研究学问这样的事,他其实也不是多向往,但是这孙鹏在士林中这么有名望,和他交好,自然是有种种好处,就算这次他们都没能考中,结实了这些秀才文人,在刘家村,也会更有底气,当然,最好还是能考上去,否则那这交往就太过不对等了。 这些事,他不过大概的一想,之后就又道:“我只忙着说话,时间却是过了,我们忙着用饭可好?” “自然是好的,不过,却是要把刘兄叫出来的吧。” “这是自然,孙公子稍等片刻,我这就去请家兄,家兄先前不是怠慢,而是……” “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还说这些做什么,我是那小心眼的人吗?还不快快去请刘兄出来!” 不等他把话说完,孙鹏就接了过去,郑定辉拱了拱手,就走了出来,来到书房,他就绷不住脸上的笑了,刘文看了他一眼:“怎么,摆平了?” “平是平了,但大哥若是能再走一下过场,那就更完美了。” 刘文一笑,也不问他到底和孙鹏说了什么,就弹了弹衣服站了起来,他正要往外面走,又被郑定辉叫住了。 “那个,大哥你是不是手上再拿一本书?” “拿书?” “嗯,最好是孔子,或者孟子,反正是圣人书籍就好。” “你以为这样好吗?” 郑定辉一愣,刘文道:“第一,君子并不是苦学;第二,过犹不及,我以后要是再遇到他,也时时带书?” 他说着,就走了出去,郑定辉一愣之下就明白了,看着他的背影撇了下嘴,然后就追了上去。这个院子建的巧妙,书房和正好隔着半个鱼池,所以这一天,孙鹏就看到刘文宽袍广袖的款款而来,他的身边,是粼粼水光,背后,是温煦的阳光,而他自己,则面带微笑,在看到他的时候,遥遥的拱了下手。 第44章 如果认真追究的话,刘文此时的衣着打扮是不太符合君子的正规定义的,就算不是在重要的正规场合,作为学子,平时的衣服也都是有讲究的,比如戴什么样的头巾,系什么样的腰带,穿什么样的鞋子,这些东西,可以旧可以质量不好,但一定要符合规矩,最最起码,一定是要干净整齐的,而刘文此时并没有系头巾,衣服因为他刚才正在翻书,也有一点凌乱,他虽然拱起了手但却有点随意,孙鹏若是他的至交好友也就罢了,但两人说到底也不过只见了一面,先前还有些罅隙,刘文这个样子就有些太过随便了,可是孙鹏现在却没有半点受到轻慢的感觉,反而有一种恍惚的怔然。 他知道刘文此时是有些不适宜的,但他又觉得这个样子对刘文来说,简直就是太合适了,一瞬间,他就想到了前朝那些名家大儒,他们披头散发谈文论道,虽不是儒家正统,却自有一股名士风采。 在看到刘文对他拱手的时候,他有些模糊的,也抬手拱了拱,而刘文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他在现代的时候教学,平时总是西装革履打扮的规规矩矩的,而每次要出席学生们的论文答辩的时候则会解下领带,挽起袖子,甚至松开一两个扣子,然后带着和蔼可亲的笑容,向学生提出绝对不可亲的问题。 稍稍随意的服装会令你的对手更放松,这一点在现代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不过却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把这一点运用好的,毕竟,这还要看这一个人的容貌气质,也还要看,他所处的环境。 这一手刘文在现代玩了十多年,不知道坑杀过多少老师学生,现在用出来,孙鹏哪里抵挡的了,除了会想刘文果然有风度之外,再想不到别的了,而当刘文一步步走来,他还有一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孙公子请坐。” 他一来就对孙鹏一摆手,孙鹏立刻坐了下来,他又转向郑定辉:“不是说要到上饭的时候了吗,让七娘上菜吧。” 郑定辉应了,那边就去招呼七娘,七娘和那小女孩先上来将刚才的茶点撤了,之后又端了食盒上来,八个小碟,两份凉菜两个热菜两个咸点两个甜点,然后还有一大碗鸭血粉丝汤。 那鸭血粉丝汤一端上来就吸引住孙鹏了,那八个小点虽然做的都很精致,但孙鹏过去也都是吃过的,只有这鸭血粉丝汤他是连见也没见过,不过他自小就遵循礼仪,虽然好奇,也不出声,而且控制着自己也不多看。 “这个汤孙公子可能没有尝过,先喝喝看是否合口。” 郑定辉说着,就给他盛了一碗,孙鹏喝了只觉得又香又辣,却又奇异的爽口,他点点头,正要赞一口,郑定辉又道:“这个汤还有一些步骤要讲究,喝了汤要吃粉丝,吃了粉丝要吃鸭血,这组合到一起,会更有滋味。” 孙鹏照着他的话做了,他并没有什么美食家的舌头,但这么先用一口热汤开胃再吸一口顺滑的粉丝,之后再吃用香料泡了去除了腥味只剩下香滑的鸭血,那感觉自然是不一样的。 第23章 虽然刚才刘文已经说让他留下来看看了,可是,洗个澡都这么神秘总是有些古怪吧,郑定辉坐在那里捧着脑袋想,不仅想自己,还想刘武,刘武有没有见过刘文洗澡?好像也没有。 “他洗澡都不让人搓背1 想到这里,郑定辉放下了手,突然就有一股冲动,想跑过去看看,可他到底抑制住了,这事要是假的,那他一番苦头是跑不了了,要是真的……他想到那些传说中,精怪被人识破后,突然变成一只原形,将人吞了的故事。 这刘文不管怎么说,现在总是个人,虽然说奴役他了些,总归也没怎么样他,这要是被他撞破了,那会不会突然露出原形,也一口叼住他的脑袋? “不会不会,这刘大郎虽然爱吃鸡翅,但更爱吃鱼,应该不是狐狸,而且他要是狐狸,在刘家村做什么?就算不到京城去祸害那些公子啦状元啦,也该来这省城祸害那些有钱人,这刘家村也没听说有人死的蹊跷的。” 这么一想,他也就安心了不少,过了一会儿,刘文洗好了澡,他过去倒水,到了房间的时候,刘文已经披上了衣服,因洗了头发,所以他在肩上衬了条白色的小绒毯,斜靠在椅子上,正在喝茶。 郑定辉一进去,他就笑了笑,只把郑定辉笑的后背发毛,他也不做声,就进去倒水,哪知道刘文却叫住了他:“你刚才没在外面看吗?” 郑定辉一时没反应过来:“看什么?” 刘文挑了一下眉,郑定辉的脸涨得通红:“我、我怎么会偷看?” “那你现在要看吗?” 郑定辉连忙摆手说不要,刘文道:“你想好了,可是只有这一次机会,若这次你不看,以后,我可不会让你确认了。” 郑定辉抬头看他,只见他的手指慢慢的敲着茶杯,偏着头,眼中包含着期许,本能的,他摇了摇头。 “真不看?” “大哥,我知道错了。” 刘文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他连忙抱着水桶出去了,在出去的时候,他其实是有些后悔的,不过他也知道,若真看了,不知道会有什么后遗症,刘文这是在引他上钩呢! 虽然坚定地认为自己不看是正确的,但这个晚上郑定辉不免就要想到这件事情,他练字的时候想,洗漱的时候想,就连睡觉的时候,也会想一下,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只是知道自己迷迷糊糊的,好像就来到了一个充满白雾的地方,这里花好草好,周围云气缭绕,如同仙境,他就这么恍恍惚惚的走着,突然听到水声,不由得就向那边走去。 那水仿佛离得很近,却又很远,他觉得自己走了好一会儿才走到水边,那水边的景色更是美丽,怎么个美丽法他也说不清,就是觉得美丽,然后突然的,那水中就出现了一个人,那人身形消瘦,四肢修长,一头乌黑的长发在水中荡漾,郑定辉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就提了上来。 仙女? 不怪他这么想,在他的意识中,仙女是最漂亮的,就是在这觉得还有些恍惚的时候,他也觉得,这应该是一个仙女。一这么想,他就觉得自己要离开,不管是仙女还是神女,总是男女有别,若让刘大郎知道他在这里偷窥女人洗澡,不知道要怎么收拾他呢。 他正这么想着,突然就听到一个声音:“你走什么?” 他抬起头,就看到那池中人转过了身,一双桃花眼,皮肤白的透明,嘴角噙着一点似笑非笑的笑意,正正是刘文。 郑定辉这一下,比看到个女人还要惊讶,连忙道自己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你还来看,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我就让你看个真相吧。”刘文这么说着,从水中飘出,然后他的身后,如同孔雀开屏似的冒出九条毛茸茸的大尾巴,那九条尾巴又粗又长,还来回动着,然后他的人就慢慢的向他飘来,眼看刘文连着他那九条尾巴就要飘过来了,郑定辉再也忍不住了,啊的一声就叫了出来。 郑定辉睁开眼,刚要喘口气,就看到窗外一个人影飘来,那人影长发飘飘,衣袖飘荡,一身白衣,持着一个油灯,由远到近,郑定辉刚醒来,还有点迷糊,一见这个样子,又大叫了一声。 “你叫什么?” “大、大哥?” “不是我还能是谁?” 这时候刘文已经走近了,他拿着灯,郑定辉也看得比较清楚了。 “你怎么了?” 刘文道,郑定辉磕磕巴巴的说:“没、没什么,就是做了一个噩梦。” 刘文看着他,郑定辉刚经历过那么一个梦,这时候怎么敢和他对视,当下只是低着头,也不出声,他这么一副诚恳认错的态度就令刘文怀疑了起来,虽然郑定辉这两年被他调教的很不错,但本性中的一些东西却很难移除,比如他总是自觉不自觉地想和他争辩一两分,就算嘴上不说,那眼神中也会带出些不服气,而他现在这么乖巧,难道他真做错了什么? 刘文再想,也不会想到郑定辉刚才做了那么一个梦,他今天说的那些话,不过是顺势和他开两句玩笑,过去他和萧二对话的时候,可要比这厉害的多,所以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半夜惊叫还和自己有关。 他想不到这点,也不怎么相信噩梦这一说法,做噩梦的时候怕,这都梦醒好一会儿了,以郑定辉的性格,怎么也不会还怕着,这要是白天,刘文还会往别的地方想,但这么半夜,他自然就想到了另一个地方。 想到这里,他咳嗽了一声:“你长大了,是好事,以后多在学问上用工夫,不要想那些东西,自然就好了。” 他说着,拍了拍他的肩,感觉到郑定辉的身体一僵,还以为他是不自在,当下微微一笑,就离开了,他这边出了房间,郑定辉才长长地出了口气,想到自己这边刚叫过,那边刘文就过来了,不由得有些感动。 “就算真是个狐狸,也不错。” 他这样想着,同时又有些奇怪刘文最后的那句话,什么叫长大了?什么叫那些事?怎么这么没头没脑的?他想不通,就以为刘文又在故弄玄虚,转过头,刚要睡,却突然想了起来:“刘大郎说的那个长大了,不会就是刘武的那个吧……” 一想到这里,郑定辉立刻就有去找刘文问个清楚地打算,但是想到刘文的性格就不免迟疑,再一想,若刘文问他做了什么梦他难道还真能把那九个尾巴的事说出来? “反正也不是什么坏事,不是说每个男人都要有的吗?只是,按刘大郎的说法,这是男人想婆娘才会有的,我这个黑锅,背的也有些太冤枉了1虽然被冤枉了,但是他在刘文这里吃亏吃的多了,自我安慰安慰也就顺畅了,第二天醒来,基本上也就把这事放在了一边,他不提,刘文自然更不会提,而且,他们刚吃过饭没多久,孙鹏就又来了。 因为要考试,孙鹏已经有几天没上他们这里来了,这次来却不是来找他们探讨学问的,而是邀他们一起去出席诗会的,原来这一考试过,先前那留心了他的举动的人,自然又想了起来,在昨天晚上的聚会中,就有和他要好的提了出来,孙鹏是个方正的,并不会随意打压什么人,而且刘文在他眼中那还是真正有学问的,当然更加尊敬。 他这么一说,那些文人学子对刘家兄弟也都不免好奇,纷纷要求见上一见,孙鹏昨日才见到最后一场的成绩,虽然早知道自己没问题,但真正通过后,自然更加高兴,聚会的时候,就多喝了两杯,兴奋加酒劲,也就没有多想,随口就答应了下来。 他答应的迅速,酒醒后则不免担心了起来,因此来的时候是很有些忐忑的,就怕刘文不答应,刘文若真是那清高自傲的,恐怕还真会如此,但他这个在校园中修炼了几十年的老妖怪,最清楚文人们的心思,因此推脱了两下,就同意了。 经过了县试、府试,此时还能留下来的,大多都是在本地有些名气的,还有几个,就是像孙鹏这样的,家中或者为官或者本就是诗书传家,当然普通出身的也有,可自然是被排斥的。 而刘家兄弟,差不多就属于这个类型的,刘文早些年也算是有点名气,但他当年连县试都没能通过,那原有的一点名气,也就消散了,再加上这两年他没也再出什么风头,自然也就不会有人还记得他。 而孙鹏又将刘文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那些人嘴上虽不说,心中还是排斥的,但刘文是什么样的人?最善于的就是化敌于无形,不动声色的夸上一句,就能令人好感大增,而且他现在不仅皮囊不错,又是真有学识的,一顿饭下来,就令人觉得他不仅风度上佳,才学也是上佳的,虽还有几个不服气的,可大多都认可了他。当然,这种认可,也是因为他通过了府试。 他这样的才学,不出意外的话,下面的院试也是没问题的,就算他出身不好,多少也是个秀才,因此众人也就觉得是可以结交一下的,刘文当然知道他们的想法,也不去在意,他和这些人结交,其实存的也是差不多的想法,倒也没有什么好去计较的,因此之后的几天,他们也回请了其他人一次,这么一来一往,也就熟悉了起来。 第47章 这次的府试和院试相隔还不到十天,因此很快就到了院试,一直都还算镇定的郑定辉不免也不在意了起来,有时候他想想,也觉得奇怪,自己这样,竟是快要变成秀才了? 秀才,秀才之后就是举人老爷了,就可以去任父母官了?想到自己穿着官服坐在大堂里,他又觉得兴奋,又觉得荒唐。不过再想想,他又觉得自己是考不出来的,能走到这一步,他靠的已经是运气了,难道这运气还能一直让他中了秀才? 可是他要是不中……会不会有什么后果埃 想到自己考秀才可没少花费,他不由得忐忑的找刘文打探。 “不中?那就继续考。” “这次不中,就下次考,反正你已经是童生了,下次连费用都免了,不考做什么?” “那我要是一直都不中呢?” 刘文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郑定辉立刻感到头皮发麻,立刻对中秀才充满了无限的盼望。 郑定辉是带着不安进入考场的,但是一进去,他就愣住了,这个考题,还是他做过的! “不能真是狐狸精吧,这也、这也太巧了……” 其实这种巧合,从某方面来说,也是必然,在现代经过无数考验的学生都知道,要想考出成绩,一是基本功扎实,二就是在考海中浸泡,如果只说一门功课的话,在高中阶段,随便也就那么些内容。 院试考的是策论,而策论的题目一般是不出四书五经的,这些东西郑定辉在过去没少背写,不说别的,大概的本意是都知道的,因此从基本功来说,他就算不能说深厚,也可以说是扎实的。 而策论他也没少做,来这里之后,更是天天轮番做刘文找出来的重点,现代的学生都知道,老师划出来的重点不一定会考到,但一般都会有百分之七十的几率,而如果某个老师非常厉害的话,更有可能达到百分之八十甚至更多。 刘文来这里三年,为了这次考试也准备了三年,县试录、府试录、院试录都大概的翻过,更重点翻了几十年前,和最近十来年的考试题目,郑定辉他们先前在刘家村做的那些,就是他那时候挑出来的题目,他让下面的几个弟妹跟着做,其实是因为他自己也要做这个的缘故。而考官出来之后,他更根据考官的资料、历年的文章综合判断了一番,毫不夸张的说一句,他选出来的这些试题,个个都是精华,即使拿出去卖,也是有可能赚上一笔的,只是他现在一无功名,二无背景,自然不会涉及到这个方面。 这院试的题目他其实已经猜错了,不过也没有超出当年划出来的大范围,郑定辉先前做过,这时候自然更为从容,过了两日,成绩出来后,他果然位列榜中,虽然和县试一样,也是取了个末等,可是基本上,已经可以说是秀才了。 对于这个,他倒没有惊讶,令他意外的却是刘文,刘文自然没有落榜,可是成绩只在中游,这不由得令他怀疑刘文是不是故意的,刘文自然不是故意的,也不是出了什么意外,而是在他上面,还有几个县的县试第一,还有像孙鹏这样,有家世渊源的。 科场清明,向来都只是相对的,更何况刘文虽然学识不错,但在策论上,毕竟还有些取巧,比不得人家真的就是在这上面钻研,不过即使如此,刘家的成绩已经很令人侧目了,一科一门两秀才,这样的事情毕竟不多,因此就连主持这次院试的冯远都注意到了刘家兄弟,特意调出了两人的卷子,却又不免失望,郑定辉的是不说了,就是刘文的,虽然不错,但也达不到令人惊艳的地步。 “这一科,果然还是以孙鹏为首。” 放下卷子,他叹了口气,他旁边的人跟着凑趣:“那自然,大人的眼光,什么时候错过?” 虽然是马屁,但毕竟是好听话,冯远听了笑笑:“孙家几代积累,也该出这么天才了,说起来我也有几年没见他了,不知现在是什么样子了。” 虽然孙冯两家也有交情,但他毕竟是这次的主考,为了避嫌,在考前,也是不好和孙鹏见面的,他身边的人见他有怀念的意思,连忙道:“前几日小人还见了孙公子,可是比先前长大了不少,容貌也越发像孙先生了。” “是吗?” “嗯,也是巧了,小的还听说,孙公子现在和这刘家兄弟都十分要好,经常往来。” “这么说这刘家兄弟倒有什么不同之处了?” 虽然有几年没见孙鹏了,但他对孙家人还是比较了解的,这一家子不能说没有擅长长袖善舞的,但在学问上却是更有赤子之心的,特别是像孙鹏这样十多岁,连冠礼还没有进行的,在一些事情上,甚至会显得比较迂腐。 当然不会没有礼貌,但若是没有学识的,却是绝对不会经常往来的,这样想着,对于刘家兄弟,他自然更为上心了一些。 院试的第二场,在四月末,地点则在华安内针湖的湖心岛上,这针湖说是个湖,其实并不太大,上面的岛更小,不过今日进行院试的最后一场,自然早驱除了闲杂人等,几十个人散落在这小岛上,倒也显得幽静素雅。 不管平时如何,此时岛上的学子们,一个个都是衣冠楚楚,斯文有礼,其中还有一半,年龄都没有超过三十,冯远见了,心中很是得意,作为这一次的主考官,这些学生,将来就真是他的学生了,虽然很多人一生都不能中举,但越年轻,自然也就越有机会,而且……他的目光转向孙鹏,这里说不定还能出现一名进士呢! 这次的考试,大多就是考察,冯远和其他的几位副考官轮番的提出几个问题,然后看下面学子的应对,这时候那些年长的学子明显要比年轻的好上一些,这些人虽然大多也是没经历过这种院试的,但毕竟人情世故上要更有历练,面对考官也会显得更从容,当然也有那长久的梦想得到了实现而表现的失礼的,但毕竟不错,反而是那些年轻学子,会更紧张,在这其中,就显出刘家兄弟的不同来。 刘文是不用说了,就算是刘武,天天面对刘文的压榨,再加上经常和各种商贾打交道,自然而然的就有一份坦然,冯远看在眼中,也有几分欣喜,就有心考校两人的学问,结果发现两人的回答就和考卷一样,虽然中规中矩,但也不怎么出彩,不免又是失望,又是疑惑。 这个时代虽然没有黄庭坚,但腹有诗书气自华的道理可以说是在文人中公认的,冯远又是见了诸多学子的,在他来看,以刘家兄弟的气度,不该只有这样的学识。 不过这个问题也只在他脑中打了个转,之后就丢在了一边,他和刘家兄弟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渊源,也没必要照顾他们,所以最后的成绩就是刘文为增生,而郑定辉则是附生。 秀才分为三个等级,第一等的是贡生,每月还有银两分,第二等的就是增生,没有银两,而附生是附学生员,若以现代的大学来看,那就是贡生是重点,增生是本科,附生则是计划外的,虽然也是大学生,可就有些不受待见,但似乎不管怎么说,那也是秀才,特别是对于刘家村的人来说,刘家顿时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录取的成绩一出来,是先由华安传到王普,然后由王普县到刘家村,这时候刘家兄弟还在华安参加各种聚会呢,不过两个当事人的不在并不能阻碍刘家村的兴奋,消息一传到,整个刘家村都沸腾了,七大姑子八大姨子,可以说刘家村的每个人都挨个的到刘家去了一遍,更有各种打算的,几乎一天去三遍,比如刘汉山,见天要问刘文和郑定辉什么时候回来,是不是直接就由华安去京城了。 其实刘文还真有这样的打算,他已经可以预见到刘家村的麻烦事了,他虽可以应付,但想到之后的嘈杂也不免有些头疼,若不是刘武和英儿,他是真有心不回去的,但是他出来这么久,对他们也是有些想念,第二,他也有些担心家中的生计。 他出来的时候,家中还有些钱,这两个月,家中也应该出几轮变蛋了,但现在鱼苗还没长大,莲藕粮食也不到收割的时候,那自然也就没有大的收入了,卖变蛋的钱应付家中的日常开支还行,却不足以防备意外。 而除了这些,还要再准备他和郑定辉上京赴考,这州府的物价已是如此了,京城更不知是什么样,虽然听那些有经验的说,十两银子也能凑合,但不用问他也知道那会是什么生活,而在这上面他可不打算委屈自己。 郑定辉和他想的一样,因此成绩出来后就和他商量什么时候回去,回去后又要做什么,在他想来,他们现在就算再种地再种藕都来不及了,来钱快的,也就是变蛋了,因此他建议做更多的变蛋:“现在咱们都有功名了,想来那里正也要给咱们几分面子,就算多做了,也应该是没有关系的。” “怎么多做,村中还有鸡蛋让你买吗?不说刘家村的,就是附近几个村子里的,可还有鸡蛋让你买?” 第48章 村中基本上是家家养鸡的,而刘家村自刘文弄了变蛋后,有那比较机灵的,还多养了几只,因此这鸡蛋虽然是普通人家平时吃不得的,可是却并不稀少,不过自刘汉山等人也会了变蛋的做法后,这鸡蛋就紧俏了起来。 一开始那四家是不敢多做的,后来做了几次,胆子也就大了起来,特别是刘汉山,他有销路有人脉,这变蛋又是别的地方没有的,又能放,可以说,虽赚不了大钱,但只要做出来,就是一定赚的,因此他一方面给自家的鸡窝里添鸡,一方面又到处搜集鸡蛋。 他是里正,又是族长,说一句话其他人自然是不敢不给的,而花有才其他三家也不敢和他抗衡,只有到邻村去收集鸡蛋,这样一来,这鸡蛋在刘家村附近却是比较稀缺的了。 当然,刘家要是现在去买鸡蛋也不是买不过来,但却是比较麻烦的,而且这鸡蛋没变之前,却是容易破的,这要离家近些还好,离得远了,却是拿都不好拿的。 “那要如何?” 郑定辉眨眨眼问,刘文道:“我先前让你做的那些东西呢?” “啊,还在我屋里,大哥,你的意思是说,咱们以后卖鸭蛋?” 刘文看了他一眼,心说这亏的是考试后,若是考试前,忒是不吉利。 “大哥?” 第25章 郑定辉被他一摸,有些僵硬,再听他后面的话,连忙道:“不、不用了大哥,我不会生病的。” 刘文看着他,他咬牙道:“就算病了,我也不会拉下功课和这家中的事的。” “这怎么能行?” 刘文惊讶道,郑定辉连忙道:“能行呢能行呢,我身体壮着呢。” 他一边说一边向后退,见刘文没有反对的意思连忙退出房间,一直回到自己的屋里才出了口气,心中则想这烦人的苦差事自己是要应付到底了,这还只是秀才,这要是中了举…… 这要中了举也许他们就不敢来了?他这样想着,这次回来,他已经明显的感觉到了村人的改变,虽然这两年村中人都是对他越来越尊敬,但现在这份尊敬又有些不同,特别是那些县城中的掌柜,过去虽然也给他面子,却不如现在这样还带着几分讨好,还有里正刘汉山,过去都是把他当小辈看的,现在却透着几分亲昵,就连刘武英儿,现在看他的目光也有几分不同,当然,他们倒没什么巴结的意思,就是惊奇,要说唯一没变的,那就只有刘文了。 “何止是没变啊,简直对我压迫的更过分了!”想到这里郑定辉不免磨牙,“他的晕车不是早好了,还有什么不顺心的,难道是为路费发愁,可是那松花蛋已经腌上了,不就等着出罐了,还是他担心那松花蛋卖不出价钱?不过就算松花蛋不行,这粮食也快收了,路费总是有的。” 他想来想去,也没想出刘文为什么这么别扭,只有把这当成他越加龟毛,然后自我怜惜一番,接着干活。 其实刘文倒还真有不少烦心事,虽说村中的大多数人都被郑定辉挡了,但少部分人,比如刘汉山花有才以及村中另外的几个秀才,他总是要见见的,前两人也就罢了,下面的那几个秀才却是酸的令人牙疼,若真要比喻的话,那就像是六十年代的大学生,学识自然是有的,但那股子清高劲却要比孙鹏等人更甚。 这也可以理解,毕竟以孙鹏等人的环境来看,也不会觉得秀才有多么了不起,但村中的这些秀才,那平日看的不是目不识丁的农夫,就是屡考不中的白身,自然很是矜持。这就像是在帝都魔都,不会有人觉得月薪上万有多么了不起,但若换成一个小县城,那上万的月薪简直是要令人惊叹的。 不过虽然和这些人说话都要头疼,刘文却还不能不应付,这些酸秀才考举人也许困难,编排人却是一等一。不过这还不是最令刘文难受的,最难受的,还是那些说亲的。 在纷纷扰扰的说亲大军中,要来给他说亲的倒不多,但郑定辉刘武乃至英儿的都不少,这说亲一事,本来都是由家中的女性来操持的,但英儿年龄还小,又是个还没出格的姑娘,他们的母亲又早已去世,他们家又没有什么相厚的亲戚,在他们家起来后,倒是有几个过去的亲戚想来攀关系,但都让刘文给刺走了,有那厚着脸继续来的,刘文直接让郑定辉用出了棒子。 没了女人,这亲事的问题自然落在了长兄的头上,什么张家的柴火妞,刘家的大丫头,不管是高的矮的,胖的瘦的也不管年龄多大,总之附近村子里的女孩子仿佛一时间都要嫁人了,最令刘文无语的,张家村有一个,才十一岁,竟然已经是年龄合适了! 这其中,郑定辉要比刘武更受欢迎,就连一些家境不错的,都来给他说亲。当然,那些女孩是入不了刘文的眼的,倒不是说那些女孩不好,最关键的是,十四五的女孩子,在刘文眼中那还是小孩,不说要背着书包上学校吧,起码也不能来结婚生子啊,不过关于此事,他还是问了郑定辉的意见,确定他没有意思后,才想办法回绝了。 除了这个之外,刘文还要为下面的家计发愁。 郑定辉现在也是秀才了,再让他处理商贾之事就有些不合适了,但刘武又不是干这个的材料,英儿又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他们家以后的莲藕青玉乃至松花蛋都要怎么处理? 当然这些东西让刘武去卖也是能卖的,可是平价卖和高价卖却是两个概念,要知道他们以后花钱的地方会越来越多,就算他们将来中举了做了官,也是要家中有底子支撑的。 而且,他还有搬家的打算。 他对刘家村是有感情,但只是这里的邻里关系很令他头疼,他愿意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照顾像花有才这样的老邻居,但却没心思和他们天天应对,特别是在他们天天来念叨种地嫁女这样的事情的时候。 “不过这搬家的事倒也不急,总归要先去一趟京城的。” 他思忖着,若是他或者郑定辉,不论哪一个,只要有一个中了举,就有可能领个外职,所以倒也不用急着买房子,当然若是两人都没中,那这事就需要马上考虑了。 “现在还是先筹集路费吧。”虽然田里种的粮马上就要收割了,但这些钱刘文是不准备动的,前两年是没办法,而以后,这卖粮的钱他却是不准备再动用了,他虽然自忖总是能弄到钱的,不过也不能不留个后手,这古代可不比现代,在现代一个地方受灾可以从其他地方调集,而这古代那就全靠储备,所以这次的粮食,他也不准备怎么卖。 卖是要卖出一些的,却要留下大部分,若明年也风调雨顺,再把这陈粮卖了。他这么一想,就把这念头转到了松花蛋上,想着自己那松花蛋是不是已经在文人学子中有一定的知名度了。 他当初会一人送两个松花蛋,就是想让那些人帮着宣传,他是知道文人学子的这个毛病的,大多都是,有个什么东西都想显摆,他当时又说了那松花蛋也是不能放太长时间的,他们回到地方上,就算是当个新奇的东西,也要拿出来炫耀炫耀的吧。 而只要有了那么点风声,哪怕那风声不大,他下一步也好做了。 他在这边想着,却不知那松花蛋在州府已经很有名气了,这事还要落在孙鹏身上,在考前,冯远为了避嫌不和他见面,考后自然就没这个顾虑了,要论起关系的话,冯远和孙家倒也没有太深厚的渊源,只是孙鹏是冯远几年前就相中的天才,这几年后,孙鹏又不负所望,冯远自然很是得意,所以见了孙鹏,那就像见了得意弟子,说不出的喜爱。 而他又是真有学问的,孙鹏对他自然也满是钦佩,两人都是真心的,相处的自然融洽,孙鹏虽不能说天天都和冯远见面,却也不时的登门拜访,也就是因着这个关系,孙家没有急着要他回去,孙家就算有清誉,毕竟也不是傻子,有这么一个学政看好自家的子弟,那当然是要多多攀关系的,孙鹏虽然也知道家人的用心,但他自问身子正,倒也不怕别人议论。 后来刘家兄弟走后,冯远也要回京述职了,孙鹏自然也要先回老家才能再进京,而在两人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孙鹏就把这松花蛋拿了出来。他拿这个,第一是觉得此物很配冯远,第二,倒也真是有心思为刘文着想的。 在孙鹏看来,那刘文就是君子的典范,但这次秀才却只得了个二等……当然他不能说这是考官不公,可是却也觉得对刘文来说太屈才了。他从来没有做过为人说情的事情,也不知道要怎么说,而且他虽然狷介了些,毕竟还不是真傻,也知道冯远看中自己,有几分是为了自己的才能,恐怕也有几分是为了孙家的风骨。虽然他没有存什么龌龊的心思,可要把刘文特意提出来,倒对彼此都不好了。 而这松花蛋是君子之物,又是少有的,借此说出刘文,岂不是两厢便宜? 第51章 文人最注重的是什么? 财物?权势?这些当然都有,但若以这个群体的特性来看,那恐怕就是名声了,人活一张脸,在文人这个群体中得到了最充分的体现,历史上多少御史大臣找皇帝的麻烦,不能说他们不是真心为民为国,但其中,也难说不是为了名誉,特别是在碰上一个不怎么厚道还有些残暴的皇帝时,那履行职责简直就是拿着自己的脑袋开玩笑,可不管在任何时候还都不缺少这么有勇气的先生们,有的甚至干脆就以死相谏,不仅是自己死,还拿着全家上下,乃至三族九族的性命抗争。 这种惨烈到底是为了什么?为皇帝为天下苍生? 当然,忠心的官员从来都是不缺少的,一心为民的官员也不能说没有,但若是在他们上谏前加上一个遗臭万年……那还有多少官员会拿着自己的前途为代价而以驳斥皇帝的诏书为荣,乃至一头撞死在大殿前……就值得思量了。 当然看重名声也没有什么不好,如果没有为了身后名而前仆后继的文人们,下面老百姓们的日子恐怕会更难过。 文人重名声,冯远也是一个文人,作为一个状元出身的文人,他的字写的不错,他的学识也不错,他在士林中也颇有名声,但是他自己清楚,若论字画文章上的才能,也就是如此了,他不可能像历史上的书画家一样名流千古,也就因此,他更注重自己的清誉官声,同时希望能在官位上有所进步,若机缘凑巧做下一番功绩,却是比那在诗画之道上更突显文人本色了。 所以孙鹏弄的这个松花蛋,虽不是多么金贵的东西,却的确合了他的胃口,亲手剥了一个松花蛋,看了上面的松花,他连连点头:“这名字倒也形象,松花蛋、松花蛋,你说这是那个刘家兄弟弄出来的?” 孙鹏应了,又把当初刘文忽悠他的那一通说了出来,这一通颇具传奇色彩,可你还真不好推敲其中的真假,冯远虽然见识更广,也不能说刘文这是忽悠人的,只是心中奇怪,那变蛋也就罢了,这松花蛋如此新奇的东西,若早有古书记载,怎么先前就没有人发觉? 不过这个念头只是在他心中一转,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作为一个传统的文人,他也有大多数传统文人的毛病,那就是对这些有技术性的东西不是太看的上眼,也亏得这还属于农家产品,又有养家、祖上遗留这样的因素在,否则冯远不见得要怎么想孙文了,他此时想的就是,若是在宴会上摆出这么一盘松花蛋,不说别的,寓意总是好的。 “不过这变蛋我也吃过,怎么这松花蛋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东西很少?” “学生也不知道,不过看样子,是不多的,学生也只得了两枚。” 两枚都送到了这里,冯远更是高兴,只是遗憾这东西恐怕是带不到京城了。孙鹏见他的样子,就知道他也是喜欢这东西的,当下就道:“那刘家兄弟和学生一样,都是要赴今年的秋闱的,学生和他们约好了在京城相见,届时学生带他们一起去见老师?” 冯远想了想,就点了下头,其实不用和孙鹏一起,刘家兄弟也能打着学生的名号去见他,不过那自然与同孙鹏联袂就有区别了,孙鹏自然是知道其中的区别的,一见他同意,立刻喜出望外的道谢,倒弄的冯远有些不解:“你与那刘家兄弟倒是交好。” “是,学生很钦慕刘家大郎的风骨。”他说着,就又把郑定辉当年给他说的那一套说了一变,郑定辉当初说的时候,多少还是昧着良心的,而他对刘文一百个崇拜,言谈表情中都带着佩服与赞赏,只把刘文夸成了一朵花,他唯恐冯远对刘文的印象不好,恨不得把所有赞美的词汇都堆到他身上,倒弄的冯远怀疑刘文是不是沽名钓誉,故作高深,但他又想到刘文在院试上的表现,想了想,又觉得不像。 “将来再见一见,自有定论。” 他这样想着,倒也不将心中的怀疑说出,孙鹏是他的得意门生,又是贡生,将来哪怕不能中举,也是可以做官的,而那刘文,说到底,也还只是个秀才,若不能中举,好与不好,也不过就是那个样子。 孙鹏将松花蛋给了冯远,其他人得了,自然也是有给当地名人,有给自家师长的,前者是不说了,后者一般也是在士林中有几分名望的,他们得了这东西,也难免会和冯远有同样的心思,只是冯远不能拿到京城,他们却可以在自己的朋友圈中炫耀的,蛋皮上生松花,多么清雅呀,唯一遗憾的就是这东西太少,否则当着众人的面剥开,不是更惊奇,更有寓意吗? 这见过的都说稀罕,没见过的当然更要说稀罕,在文人才子里面,从来都不缺少想象力这种东西,到最后,一个松花蛋,已经被他们联系到了各种事情上,还有一些有诗才的学子专门做了咏物诗,有了名气,自然就有人打听,知道是王普县刘家兄弟弄出来的,就有人给自己这边的亲朋好友来信让帮着打听,那几个当初得了松花蛋的也写信来询问,所以在刘文收到信的同时,也有村中的秀才来问这件事的。 “松花蛋,哦,倒真是祖上遗德,只是此物和变蛋不同,却是难做的。不瞒怀德兄说,这东西我们兄弟费了好大的力气,也才得了不到二十个,却是都送了人的。再做……倒还真是又做了一些,只是是不是能成,还不知道。一定一定,若真能成了,一定给怀德兄消息。” 送走了这个秀才,刘文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英儿见他的眉头微皱,不由得开口:“大哥这是怎么了,是怕那松花蛋做不成吗?” 刘家当初盖房子,虽然考虑了很多,但也不过想想怎么结实、舒适,至于说什么规矩,那是没有的。像所谓的布局,也是很普通的三间房,一间正房,两间耳房,刘文本和英儿在左侧的耳房说话,那秀才来了,刘文就出来接待,两人就是在正房里说的话,此时又没什么隔音设备,英儿自然都听了个清楚。 “倒也不是做不成。” 刘文慢慢的说,英儿不解道:“那大哥是为什么发愁?” 因为这松花蛋竟有人想让他白做!刚才那刘怀德虽然没说清楚,但那话音中却只是让他相送,半点也没有要拿钱的意思,虽然这是此人一人的说法,可难保其他的人也有同样的心思。 钱财是阿堵物,凡是读书人都要表示一下不屑的,特别是要让他们掏钱的时候,但刘文半点也没有以此博取名声的想法,他要真想邀名,剽窃一首绝句,然后想办法弄的广为人知不比这更合适?那好歹还会被人说是某某诗词的作者,弄了这么一个松花蛋,算什么?后世传起来就是松花蛋的制作者?这还是好听的,在食物上,人们向来喜欢和人名结合,比如麻婆豆腐,阿香婆辣酱,东坡肘子,那到他这里会变成什么?刘文花蛋?文松花蛋?或者干脆,就是蛋公? 想到最后一个,刘文的脸色立刻变得出了点颜色,英儿更是担心,忧虑的说:“大哥有什么发愁的事,我、我虽然不懂,但也愿为大哥分担……要不,说说也是好的……” 她的声音低低的,带点怯意,刘文回过头,见她半低着头,一张小脸粉粉嫩嫩的,伸手就想往她的脸上捏,不过总算最后忍耐住了,现在英儿的年龄虽然还不大,但在这个什么十一岁就是适龄年龄的地方,也是个半大的小姑娘了,他们毕竟不是亲生的,他再做出这种动作就有些不合时宜了。看着她水灵灵的小脸,他有点遗憾这不是郑定辉,否则还不是他想捏就捏,想掐就掐的事? 英儿不知道他是惦记上自己的脸了,见他盯着自己,还以为自己有什么不妥,因此有些怯怯的看着他:“大哥……” “哦,也没什么。”他本来不想说,但转念一想,无论英儿以后是要和刘武在一起,还是嫁给其他人,都是要管家的,这里又没有合适的长辈教导,只有他着手提点,因此道,“我只是在想,咱们家的生意要怎么处理。” “处理?是说要由谁管理吗?” 刘文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你有什么想法?” “也不是什么想法,不过是,想了想……”她有些羞涩的说,这几年她读书认字,也知道了一些规矩,她的心思本来也就细,刘武见家中出了秀才只顾高兴,她却想的更多,她是苦日子过来的,虽然当时还小,但也知道管家很重要,更知道,只靠田租的话,实在是靠天吃饭,虽然家中还有藕有鱼,可多一项进项总是好的,因此她当初还想着自己是不是能帮一把手。 只是算账记事这样的事她还能做,和外面的人打交道却是不行的了,本来刘武是最好的人选,但她也知道自家的这个二哥,只会认死理,在变通上很是欠缺,种地是一把好手,做生意却难说了。 她想来想去,倒也想到了一个人选,可她也不知道是否合适,因此也就没说,只想着自家英明神武的大哥一定能想到妥善的办法的,哪知道刘文却说还要为此发愁。 “大哥觉得,刘大姐……怎么样?” 第52章 刘茶花最近的日子也有点心烦,本来,她的生活是不错的,刘家虽然事多,但都有条理,家中人人都还是能干肯干的,而且需要力气活的时候,也还会请短工,所以她的事情虽然琐碎了些,却并不繁重。 前一段刘文和郑定辉去赴考,家中人口少了,她更为清闲,每日不过养养鸡,做做饭,打扫一下卫生,然后真的忙不开了,刘武才会让她到田里帮把手,而且养鸡和做饭都还有英儿与青儿帮忙。 虽然现在家中请了人,日子也好过了,英儿却没有大小姐的自觉,会自觉干活不说,对人也和气,刘武对女性本就有一片柔软心肠,再受了刘文的熏陶,自然更不会苛刻刘茶花,所以她的日子几乎就可以用舒心来形容,但自从刘武郑定辉双双中举后,这舒心就成了闹心。 刘家兄弟都中了举,她也是高兴的,她的生活是在刘家改变的,就算从感恩戴德的角度上说,她也是希望刘家得好的,可从那以后,麻烦也就来了。拐弯抹角让她帮着打听消息的,从她这里探听动向的,要求帮着说情的,刘家村就这么大,真的来说,都可以扯得上关系,刘茶花的父母,这么多年都是不受人重视的,当年因为孙二狗,还很受了些鄙视,这突然被人找上门,一下子就不知道怎么应对了,自然是别人说什么就有什么,于是,刘茶花和郑定辉一样,也是天天接待了一批又一批的亲朋好友。 不过这些也就罢了,她过去虽没经历过这些,但也是从小在村中长大的,这种阵势,倒也常见,可是那含沙射影怂恿她自荐枕席的就让她有些受不了的,当然,村中人不会说的这么文艺,他们说的更直白:“茶花啊,你这在刘家做工,一辈子就这么过了?你又没个儿女傍身,以后要怎么办啊。你这样的身份,要再做婆娘是难了,但要做人妾也当使得,你看你这么好的条件,别傻的什么都不做,这刘家兄弟就算不做官,那也是一门好人家,特别是刘家大郎,恁的有本事,不说给他做妾,就是给他做个丫头,也不亏!你自己动点心思,若是能得个儿子,可不是享用不尽?” 这样的话,她从自己的娘那里听到过,从自己很多个拐弯抹角的亲戚那里都听到过,她不能说人家说的不对,但她实在不想走这条路。 不过不想走,她却不能不想,就像别人说的那样,她以后要怎么办?就算她能一直在刘家做工,她还有个老的时候呢!而且,万一刘家也不行了呢?虽说以现在这个样子来看,刘家只会越来越好,但总难说一个世事难料,就像当初的刘家,那日子过的多红火啊,她还记得当时有邻居和她母亲说闲话的时候说:“你们家的茶花,恐怕也就南头那个刘家能配得起!你啊,以后就等着跟闺女享福吧。” 那时候刘文才进学,还没显示出多么有才能,那时候她父亲还正当年,他们家也不像后来那么难过。后来刘文越来越有出息,他们家的日子越来越艰难,自然也就不再提这回事了,再后来刘家落败,她嫁给孙二狗,这不到二十年的时间,可以说几起几落。这以后的日子,谁知道会是什么样呢,刘家宽厚,也许会容她养老,但她若是不能一直呆在刘家呢? 若是刘家将她卖了,或是有其他原因,她要怎么办? 刘文找到她的时候,她就正处在这样的一个矛盾里,听到要她以后打理生意,她顿时愣在了那里:“大郎,这个、这个,我没有做过啊。” “这个先不管,现在我问你,你想不想做?” 刘茶花手足无措,她也不知道自己想不想,她本能的觉得这对她是个机会,可她又不知道要怎么抓住,而且,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抓住。刘文看她那个纠结的样子,又道:“其实说是让你管,还是让你做一个辅助,英儿渐渐也大了,也该学着管家了,不过有些事,她不好出面,你在旁边帮着,就会好一些。” 刘茶花看着他,刘文笑了笑,道:“你回去想想,若愿意,再来找我,不过……不过你要想清楚了,若你真接手了,下面不知会有什么留言传出,对你以后再嫁,恐怕会有影响,当然,若你愿意接手,这每月的工钱也要涨涨,你也好存个养老钱。” 他说的含糊,刘茶花也明白的,若她真接手了,外面不知道会怎么说她呢,现在就有人编排她和刘文怎么样,到时候更成了证据,这种事,对男人来说没什么,对女人却是很有伤害的,而刘文这么说,也是表明了,对她无心,对此她倒也没有什么受伤的感觉,自从和孙二狗彻底断了之后,她就不再想着和男人怎么样了,若说有什么遗憾的,也就是没能有个孩子。 想到这里,她不再犹豫,咬了下牙道:“我愿意学!” 学会如何经营,以后就算离了刘家,她也能多条路吧,虽说这世上女子做买卖的少,可是,开一个小店,卖一些零碎,却也是可以的。 刘茶花出面打理刘家的事情,果然引起一片哗然,那风言风语一下起来了,也好在刘茶花早有准备,虽然背地里哭了几场,表面上却装的如同无事似的,她本就能干,人也不笨,被孙二狗这几年磨的也很是坚韧,而且刘家现在的生意其实也没有多少,有郑定辉在前面教着,再有英儿在旁边辅助着,她倒也很快就上手了,面对外面的掌柜,一开始她还有些不知道要怎么应对,后来做了几次,她摸到了窍门,也就可以应付下来了,当然,也有那见她是个女子就想占便宜的,但她受了先前的教训,已知道,越软弱越是被人欺负,因此寸利不让,倒把对方弄的讪讪的,刘文冷眼旁观,见她是真的想求改变了,就指点了几次。 他那张嘴,是经过了萧二多少年的磨练,再加上各大论坛实战才锻炼出来的,郑定辉耳染目睹都受益匪浅,更何况他这次亲自出手了,刘茶花得了他的指点,自然是百战百胜,但同时,再看他的目光就不一样了。 哦,这里面也是有几分钦慕的,不过这钦慕更带着几分敬畏,同时也有几分心安——刘家有这么一个人在,怎么也不会败了吧。而当刘家村的人发现这些事情由她来做也可以的时候,那议论顿时就少了很多,就算是再有,也没有再敢当着她的面说的了。这就和当初郑定辉的经历一样,在他只是一个被收养的长工的时候,说什么的都有,而当他能和城中的掌柜中介为他们争取利益的时候,就再没有人敢对他有什么非议了。 她这边站稳了脚跟,那边郑定辉却是别有滋味,他倒不是因为大权被夺而怎么样,虽说离开了战斗几年的岗位他也有些不舍,但他现在天天被刘文压迫着写策论练打字,能少一份活儿,其实是蛮高兴的,而且他也知道,现在身份变了,若还想更进一步,这些商贾之事就不能再做,否则就算中了举,说不定也会有麻烦。 令他心中不服的,第一是刘茶花的工钱——实打实的六百文,除此之外,每个月还有二百文的奖金,按刘文的说法,若她能完成每个月的定额,就能拿到这笔钱,若她能完成的更好,那还能有更多! 奖金!还有更多的奖金!他当初有什么?连工钱都没有! 当然关于这个问题,他现在其实已经有些麻木了,但还有一个问题他无法麻木,那就是,刘文可没这么和风细雨的指点过他,当然不能说刘文没教导过他,只是轮到他的时候总是冷嘲热讽外加斜眼打击。他比不过英儿刘武也就算了,怎么连个刘茶花也比不过?轮资历,他比刘茶花老,论能干程度,他比刘茶花强大,就算是论功名,他也好歹有一个秀才了,怎么刘文处处以打击他为乐呢? 他这么想着,看向刘文的目光就不免的带了几分哀怨,刘文察觉后,横了他一眼:“你又乱想什么?” “怎么我一想就是乱想?”郑定辉不满的嘟囔。 “那你还能有什么正想吗?” 郑定辉一窒,刘文又道:“让你办的事如何了?”一说到这个,郑定辉也顾不得哀怨了,立刻来了精神:“我已经给刘怀德他们说了,那松花蛋的配料都艰难,不是轻易能做出来的,虽说咱们应该讲一个君子之德吧,可若不收钱,咱们自己都做不成,不过这东西,咱们也不赚钱,就收一个二百文的成本价!” “他们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脸色都变了!不过竟然还有人愿意买。”想到那些秀才一脸为难,还找他订购的样子,他不由得摇摇头,“不过大哥,以后这东西的配方咱们可不能说出去,否则还不要被人埋怨死啊。” 第27章 这就像你为一个人劳心劳力,为他受了百般折磨,就在你好容易适应,准备一鼓作气拿下他的时候,他突然自动的飘到了你面前……高兴是有,欣喜也是有,但失落恐怕也还是有的。 一击重拳打在棉花上,那种郁闷感只能将人憋成内伤,刘文本就被折腾的看什么都不痛快了,再受到这么一击反作用力更是难受,但他还要端着架子,就像是他哪怕吐啊吐啊,也要吐的有姿态一样。 呕吐怎么有姿态?如果你哇的一下随地吐了,那自然是什么姿态都没有了,但如果你一手抱着东西支撑身体,一手捂着腹部,弯腰不让人看到自己的脸,站起身前先用手绢擦了自己的嘴,那别人自然就只能看到你的虚弱与疲惫,如果你的皮相再上佳一些,那了不得,说不定更有一种虚弱美。 当然,美不美刘文是不在乎的,但他在萧二面前端惯了架子,在郑定辉面前,自然而然的也就延续下了这一套,因此郑定辉虽然知道他不舒坦,可他不知道他不舒坦到什么地步,因此只想着这附近人来人往,刘大郎必定是不喜欢的。 刘文当然是不喜欢的,可这时候他还哪顾得上这些,第一次到华安的时候,他还能自己走路,现在几乎每走一步就想往下倒,他咳嗽了一声:“先找个地方坐坐吧。” 他这么说了,郑定辉自然不会反对,当下就扶着他到了旁边的一个酒楼,和大多数建立在繁忙港口的酒家一样,这里也是堆满了人,人声嘈杂也就罢了,而且气味不佳,好在还有个二楼,因为酒价更高,倒清静一些。 郑定辉扶着刘文上了二楼,在一个临窗的桌子前坐了。 这里是港口,那小二不知见过多少像刘文这样的,所以就算他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倒也没嫌弃,反而很殷勤的引着他们落了座,上了茶,他这么给面子,刘文自然不会和他过不去,让郑定辉点了自己想吃的,他就要了一份清汤,因二楼都是要点酒的,所以两人又点了两份酒。 这里的生意好,此时天又暖和,因此很多饭食都是提前做好的,不一会儿,他们点的东西就都上来了,刘文点的那一份,是鸭汤,一碗清可见底的汤水,撒了两滴香油,此外就是几根香菜,而郑定辉那边,则是两张大饼,一盘羊肉以及一个烧青菜,此外就是那小二推荐的糯米酿和清酿,用那小二的话来说就是:“我看两位是刚下船的吧,喝这两种酒最好,口味清淡,又开胃又解乏,若两位是要上船的,我就推荐那种烈的了,喝醉了到了船上一睡,一觉醒来,就都适应了。” 他说的这么有趣,刘文就都点了,此时东西端上来,就先喝了一杯糯米酿,若在现代,他是绝对不敢这么喝的,但是他喝过这里的酒,一般来说,好一点的,也就比啤酒强烈一些,而一般的,了不起,也就是啤酒那个度数的,现在那小二又特意说了比较淡,估计也就是一般的果酒了,果然那糯米酒到了口中,有些甜甜酸酸的感觉,不像是酒,反而像是一种叫做江米甜酒的甜品。 喝了酒,又去喝那清汤,其实是没什么味道的,好在桌上放有醋、盐一类的调料,刘文倒了些醋,就着这股酸味就喝了下去,一碗鸭汤下肚,他总算是恢复了点元气,再看郑定辉,就见他正用大饼裹着羊肉吃的正香,发觉到他的目光,郑定辉抬起头:“要吃吗?还有一张饼呢。” 刘文翻了个白眼:“吃你的吧。” 说完,心中则道,能吃能睡,这是什么东西啊。 他没有胃口,也不想看郑定辉刺激自己,就把目光转到了窗外,从这里看去,更是能见船如梭,人如流,一派繁忙繁盛的局面,就这么看着,他突然有一种恍惚感,就觉得,这幅景象仿佛是在什么地方见到过的。 “华安可没这个景象,王普县更别说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否定着,突然,就想到他为什么会觉得熟悉了——清明上河图!虽然他并没有见过这幅图的真品,但赝品,乃至电视上的介绍并没有少见,当年去台湾的时候,还在那里的故宫博物院里看了一遍电子版的动画,此时的情景,虽然不是说和那画中的一样,可是这副古代卷面,却像极了那幅画,一瞬间,他出了一身汗。 那幅画出现在什么时期?北宋末年! 一般来说,每到末念的时候,国家都颓败不堪,到处都是疮痍,而只有北宋是个例外,当时的北宋也有诸多问题,但整个来说,国家还是处于繁盛时期的,从那副着名的图画中,可以看出当时的人民的生存状况,就算京城的向来要比其他地方受到更多的优待,但最起码,那时候人们是没有丝毫国家要灭亡的感觉的。 而也可以说是在这最繁盛的时候,金兵打来了,用令人无法相信的速度搅乱了整个北宋,然后就是流亡,就是兵败,就是混乱,北宋,就那么结束了。 想到这里他摇摇头,不会这么巧的,要说盛世,哪个朝代没有盛世,他就会这么倒霉的遇到个北宋的例子?不过人的念头就是这样,不想的时候不觉得,一想的时候就会想到无数的例子,比如,都不是太轻贱商业,比如,都不以言罪杀人,再比如,边关那里,都有虎视眈眈的外族。 “边关是边关,但戎不是辽也不是金,所以,这是不会打过来的吧……” 他这么想着,脸色一会儿一变,郑定辉虽然在吃着大饼,但也时刻关注着他,见他这个样子,不由道:“大哥,你怎么了?” 刘文回过神,擦了擦汗,然后长长的吐了口气,他真是想多了,他现在是什么?刘大郎,虽然比那武大郎强上许多,但也只是一般的秀才,要中举做官,还要凭几分运气,要入住朝堂,那不知道需要多少运气。别说这大珠朝不是北宋,就算是,他又能如何?他既不是当朝宰相,又不是皇帝的儿子,所能做的,也就是改变一下自家的情况,难道他还能管这整个天下? 别说他不是在那个位置,就算在,也是要早早退却的,那种麻烦事,还是让有野心的先生们去处理吧,他这样想着,又喝了一杯糯米酿,然后才开口:“没事。” “大哥,你没吃多少东西,这酒还是少喝点吧,要不,我给你再要一份粥?” 刘文想了想,感觉此时好了很多,喝点粥应该还是没问题的,因此就点了点头:“多要一份,你也不能光吃饼。” 郑定辉招来小二,要了两份绿豆粥,要完,才醒悟过来,刚才刘大郎……是在关心他吗?他这么一想,连忙向刘文看去,却见刘文的目光已经投向了窗外,他也跟着看了看,不过心中却不怎么在意。 外面除了人还是人,有什么好看,虽然这里地方大,人多船多,看起来也很繁华,可是,值得一直就这么勾着看吗?他这么想着,突然听到刘文咦了一声,他连忙看过去,却也没看出什么稀罕,当下有些疑惑的道:“怎么了?” 刘文没有出声,目光却盯着一个穿着月白衣服的男子。 第56章 刘文会看上那个男子,倒不是他的穿着多么显眼,也不是他的容貌怎样特别,在这个位置,从他的角度,其实是看不清那人的容貌的,刘文会在意,只是因为此人周围的环境。 此地人来人往,互相之间,就算不是接踵摩肩,也可以说是贴着身走的,但这人无论走到哪里,周围都有一定的空隙,刘文不仅怀疑,此人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高手。 他发出惊讶之后,再仔细去看,就明白了过来,这人是不是高手还不一定,但会造成这个情况,却是另外一些人的功劳,无论他走到哪里,都先有人将他和旁人隔开,那几人都穿着便服,若不仔细看很难发现,但刘文留了心,他又在高处,自然就能看出这些人行动巧妙,心思灵活,因此竟把那人护的十分周全。 “这种防护,可要比那直接吆喝更难上几分。” 看出了这点,他就不准备再看了,这样的人,不是世家,就是担任着某一级别的职位的,他这么盯着人家看,不定会有什么麻烦,但此时,那边已经有人发现了他,当下就给那男子耳语了几句,那男子抬头就向这边看来。 刘文本准备转移时间,但见被发现了,也就不躲避了,端起一杯酒,笑了笑,一饮而尽,那边的人愣了下,然后竟向这边走来。 “大哥,你认识这人吗?” 郑定辉也一直看着这边,先前那男子在人群中他没发现,后来刘文又是敬酒,他又向这边来,自然也就看出来了,刘文摇摇头。 “那……” “也许我们有缘分吧。” “啊?” 郑定辉目瞪口呆,刘文其实也是心下懊恼,虽然看那人不像是有恶意的,但不定惹上什么麻烦,若是其他人遇到这种事,说不定会想就此攀附上一个靠山,但刘文是最不想费事的,他这两年又是学习又是折腾,只是因为现在的条件太不好,若他本就穿到一个小康之家,那每日最多也就想想怎么守着家业,了不起了,也就稍稍有些进步,总不会像现在这么尽心尽力的。 其实就算是现在,他心中也未尝没有让郑定辉顶上去,自己闲下来的心思,只是就连他要考举,都不能说十分有把握,更何况郑定辉了。当然,做举人,学识是要有的,运气也是要有的,说不定郑定辉这次的运气就要比他好,若真是如此,那他在华安买的房就派上用场了。 他这边想着,那边那人已经过来了,一见那人,刘文就在心中又赞又叹,这赞的是此人生了一副好相貌,鼻梁挺直,嘴唇微抿,一双丹凤眼轻轻的上挑,眉毛不浓,却极为规整,额头宽阔,脸部消瘦,看起来就是一副温文方正的样子。叹的则是,这人虽然长的不错,但那气质……当然不是说不好,而是太过颓败了一些,他的肤色本就白的有些不正常,而眉间又尽是愁困,眼泡还有点浮肿,只看这点,又会给人一种纵欲过度的迹象,但就算如此,这人的气质中又还带着一点颐指气使的感觉,对此刘文也不奇怪,只看他这副做派,就可知道是长久养出来的富贵人,说不定连上个茅厕都有人帮着解裤腰带,若还养不出这点东西,那倒令人奇怪了。 “在下刚才冒犯了,只是觉得兄台气度非凡,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不想却给兄台带来如此麻烦。”不等他开口,刘文就道,“若兄台无事,不如坐下共饮一杯?” “有什么冒犯的,不过是我看你举止从容,这才过来看看的。”那人倒也不客气,径直就坐了下来,那些原本跟着他的人,也散落在旁边,只有两人站立在他身后,他对此好像还有点不满,倒也没说什么。 刘文招来小二,又要了一个杯子,给他倒了一杯糯米酿:“这酒的确清甜,若兄台不嫌口味淡的话,不妨试试。” 那人端起杯喝了一点:“倒也有点意思。” 他嘴上这么说,却不再动,刘文心知他也看不上这个,但他既然喝了,应该就是没恶意的,正想着,那人却又道:“你们觉得当今圣上如何?” 一听他这话,刘文头上几乎没冒出黑线,那边郑定辉也是瞪大了眼,刘文向那人看去,就见他正盯着自己,一副寻求答案的样子,他克制着嘴角的抽动,瞟向他们的身后,见那两人也不知道是训练有素还是习以为常,竟然连眼皮都没有眨。 “当今不以言论论罪,你但说无妨。” 见他久久不回答,那人又道,刘文咳嗽了一声:“当今圣上,自然是圣明之君。” “圣明?” “自然是圣明的,古语说见微知着,兄台只看这码头,就应该知道当今圣上的圣明,若是个昏庸的,怎有这副繁荣景象?” 那人顺着他的手指向外面看了看:“这么说,他这皇帝当的还可以了?” 刘文又咳嗽了一声,却没办法接话了,这话这个人能说,他却是不敢随便说的,就算大珠朝的风气再好,这里毕竟是京城,谁知道谁长了什么耳朵?他赞一声皇帝圣明没问题,但要评价,说不定就会有麻烦。 那人还有些不依不饶,他身后一人趴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他皱了下眉,然后叹了口气:“好吧,那我就回去,回去!” 他说着,也不再理会刘文,就这么站起来走了,郑定辉看着他的背影,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口:“这人什么毛病啊。” 他话音刚落,刘文就道:“不要胡说!” “怎么是胡说,你看这人……” “此人气度非凡,岂是你我可以议论的,快吃你的东西,吃完我们进城。” 郑定辉的脸黑了下来,心说这么一个一看就是有问题的人又哪里气度不凡了?难道身后站了两个人就是气度不凡?那赶明他也找两个人在自己身后站着行不行? 他一边腹诽着一边喝粥,那边刘文也拿调羹舀着粥,却已经没心思喝了。若是在现代,他自可以将那人当做一个精神病,但是在这里……当然,那人也还是一个精神病,可是,会说出那么一番话的,就算是精神病,恐怕也是有些原因的。想到电视中常演的某某私访记不由得更是大囧,难道他碰上的,就是这么一位?可是人家私访,要不寻花问柳,要不贪图新鲜。这一位,满腹的愁思,一脸的迷茫,这是私访什么呢?还是说这一位是和这大珠朝有什么天大的仇恨,就寻思着怎么将皇帝拉下马,但见了这幅繁荣景象又有些不忍心,所以才来问他圣明不圣明的问题? 他这么想着,也觉得这些想法有些太狗血了,前一个不说,起码大宋朝的皇帝的确是都喜欢在东京城转悠的,但后一个……一个朝代是那么容易被撂翻的?而做了这种准备的人又怎么会心软? “这看起来,简直就是个忧郁症患者啊。” 这么感叹了一句,他就把这个问题放到了一边,等郑定辉喝完了粥,两人就出来了,此时刘文虽然双腿还有点发虚,却已经不用郑定辉扶了,但在出门后却不得不再次坐上骡车,原来这里虽繁华,离上京却还有几十里地,若要靠两条腿,不知要走到什么时候,即使是坐车,也要半响了。 听了这话,刘文只觉得眼前发黑,就是郑定辉也有些发愣:“这么远,怎么这里这么多轿子?” “有身份的人自然是要坐轿子的。” 旁边的人理所当然的说,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在这上京,官员上朝都是坐轿,下面的人自然也就跟着学,坐不成官员那种有品级的轿子,就是一顶蓝色小轿也是要坐的,这么一来二去,凡是注重身份的人,就都要坐轿了。 要换在平时,刘文就算心中不以为然,也是要随大流的,但想到坐车还要一两个时辰,坐轿子更不知道要多久就义无反顾的选择了骡车,只是没有和人挤,单独包了一辆。 那先前回话的,见他们还是用骡车,本要笑他们穷酸,再见他们包了一整辆车也愣住了,要知道这骡车虽是比轿子便宜,但一般都是坐六人甚至八人的,这两人就坐一辆,真说起来,却是比轿子还要贵一些的,因此愣了几愣后,也只有说土包子了。 两人坐的自然宽敞,但是坐上后,郑定辉就有些闹心了,他小心观察,见刘文脸色不错,好像是没有问题的,就道:“大哥,咱们要合计合计。” “合计什么?” 郑定辉向前看了看那赶车的,压低了声音:“咱们少说也还要在这上京呆三个月,若是如此开销,恐怕有些不妙。” 他们是六月出的家门,带上赶路用以及在华安停留的时间,差不多正是一个月,而考试是在八月举行的,成绩却是差不多要到九月才能出来,这样一来,他们的银两可能就要不够了。 其实再来之前,无论是刘文还是郑定辉都没有想到银子会不够,他们带出来二百两,买房花去九十两,再留二十两作为意外和回城的路费,八十两,三个月,怎么也该够了,但是刚才的那一顿饭就用去了他们二百多文,再加上租车的二百文,竟然一下子,就少了差不多半两银子,照这个花法的话,这八十两说不定还不够两个月的。 “那你说要怎么办?” “我们去找孙鹏,他必定是有住处的!” 第57章 刘文看着郑定辉,一言不发,郑定辉从原先的理所当然,到后来的忐忑不安再到后来的躲躲闪闪,到最后他终于被看的受不了了,有些磕巴的开口:“大、大哥?” 刘文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谁让你这么想的?” “怎、怎么了?” “没有钱就去找别人?谁给你这种理所当然的想法的?别人是欠你的该你的,非要招待你?今天你找他要住的地方,明天是不是就要找他要吃的,再过明天是不是直接就要找银子了?” 郑定辉被说的面孔泛白,吭吭哧哧的说不出话,心说自己其实没那种想法的,他就是想着孙鹏是个有钱的,现在又在京城,他家人是必定要给他找住处的,他是这里的贡生,当然不太可能住客栈,更大的可能就是长期包租一个院子——当然,若是能有自己的院子就更好了,一个院子,孙鹏一个人当然是住不完的,那加上他们两个……也、也不是太多吧,而且,他们只是住住,也不是不给饭钱,郑定辉觉得自己可以对天发誓,他真没想过吃白食! 不过被刘文这么一说,他也觉得自己的想法,好像是有些不对的,但是与此同时,他又有些疑惑……这话,好像是不像是刘大郎说的啊。这么想着,他抬起眼,见刘文还盯着自己,当下心中一跳,又低下了头。 “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吗?” “认、认识到了……” “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啊?” “说呀。” 被他催促着,郑定辉抹了把脸,晃了晃头,脑袋清醒了几分,然后在心中快速的盘算了一番,之后道:“咱们先去找个客栈,然后找经纪租院子,八十两也不少了,咱们来的时候不是听人说了吗?一般的院子五六两也就够了,好一点的,七八两也可以拿下来了,饭食虽然也不低,但自家做的话,一般也只用二三两,这么说,咱俩一个月十两银子就足够了,再算上笔墨纸砚,还有人情来往,十五两也可以拿下来了,四个月,也不过六十两,还能余下二十两买些稀罕物回去,就算不卖钱,也可以给英儿还有二郎用。” 他们一路过来,同船的,也有对京城熟悉的,或者本就是京城的,虽然当时刘文晕的迷迷糊糊的,但他自己也知道找那些人打听京城中的事情,那些人看他们是考生,也乐意接这个善缘,因此一般都有说,但别人说的,自然是最平常的生活,毕竟他们身边连个小童都没有,虽然见他们的衣着不像是寒酸的,可应该也只是普通家庭,所以郑定辉虽知道京城的羊肉大概是四十文一斤,却不知道饭店里的是什么价钱。 羊肉贵,但蔬菜却很便宜,最便宜的青菜一文钱就能两斤,茄子、黄瓜这些东西,也都是一文或者两文,刘文要吃肉,可并不爱那种大块肉,现在他营养充足,肉食大多只是个添头,要的是那种香味,所以一斤羊肉,他们起码是能吃两天的,他这里说吃食要二三两,已经是往高里的算了。 他掰着手指头一样一样的算,一开始刘文的嘴角还带着几分不怀好意的味道,听到后来,眼中也添了暖意,在心中叹了口气,原本准备说的话就咽了回去,换上来的话就成了:“难为你还想着他们。” 郑定辉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不过是,这么一顺带。” “只是你也说了,饭食要自家做才便宜,那谁做?” 第29章 “君子之交淡若水,孙公子有这个心就好了。”刘文笑道,“而且我们兄弟也不是什么茶圣茶客,虽能粗浅的分辨一下茶水的好坏,但用的什么水,什么柴什么壶,却是分辨不出来的,就算是喝了那上等茶恐怕也是糟蹋。” “其实……我也喝不出来。”孙鹏有些羞涩的开口,他从小就受这种熏陶,因此对于是什么茶,是新茶还是旧茶,香气是否浓郁,品级如何还是知道一些的,但要说从喝一口茶中就知道这水是用什么木材烧出来的……那还是达不到的。他达不到,让他来看,大部分人也是达不到的,不过却没有人敢这么说,就算是尝不出来,在有条件的情况下,也是往讲究的方向来,仿佛越讲究越高雅,越讲究越清贵,过去他从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但今日看刘文这么落落大方的说出来,就觉得这才是君子风范。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过去却是自己着了形。”他这么想着,对刘文更是佩服,直想自己怎么没有一个这样的兄长?若刘文就是自己的兄长,那自己每日接受他的熏陶,那该有多好。 他只是歆慕刘文,却没有想到在这一瞬间刘文的身影已经高过了他过去的师长,当然在这个时候,他也没有想到这里,他只是觉得刘文好,想要和他有更深的关系,更紧密的联系,他这个年龄的少年,正是钦慕更年长的男子的时候,若在现代,一般的男孩可能会崇拜某个明星或自己的父亲,但在这古代也没条件让他追星,而他的父亲却是威严有余温和不足,孙鹏虽尊敬自己的父亲,却也不想日日挨训,而刘文却是又有风度,又够亲和,他自然不自觉地,就有了亲近之心。 这种心理,刘文有几分了解,郑定辉却不知道,他只看到孙鹏目不转睛的看这刘文,而刘文还对他笑的灿烂,就有一种磨牙的冲动,他本来对孙鹏没什么感觉,真要说起来还带了几分同情——都是被刘大郎蹂躏的,他多少还知道自己是被欺负的,这孙鹏却是典型的被欺负了还要感谢的,有时候想想他,郑定辉挺能自我满足的,但这个时候,他却怎么看孙鹏,怎么觉得不顺眼,怎么看,怎么不是滋味,就觉得这个虎头虎脸装正经的小子实在不该出现在这里。 不过他虽然看孙鹏不顺眼,但在刘文没发话的情况下,也不好找他麻烦,只有闷闷的在那里喝茶吃果脯,这是先前端上来的那四个小盘中的一样,另外三样分别是莲子、瓜子、杏仁,东西倒普通,不过做的都非常规矩,杏仁莲子都没有坏的,瓜子也还脆香,果脯腌制的也很好,他吃的这是山楂的,酸酸甜甜,很是爽口。 其实真要喝茶的话,最好是不吃东西的,但若长久的喝,又一直不吃东西,也会觉得腹中难忍,弄不好了还会醉茶,所以这茶楼里就配了一些零嘴,当然你若真要讲究,也可以不吃,不过却是已经加到了茶费里了,贡院中的学生有那要体现自己精神的就只喝茶,不过郑定辉可没那心思,他见刘文和孙鹏都不动,就抓着那果脯杏仁一阵猛吃,边吃还边想,反正孙大头要的刘文的狐狸样,他是自己不是够君子够风度半点关系都没有。 他在这边吃的开心,却没发现刘文的眼刀已经在间歇中一刀一刀的飞了过来,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就听到孙鹏正在大力邀请刘文和他一起住:“我那院子虽不像华安那样的条件,却也有三间上房,我正嫌一个人住着冷清,你们若来了,正是看好。” 刘文一副迟疑的样子:“读书需要清静……” “虽需要清静,但也需要互相切磋,我正需要有一个像刘公子这样能指点我的人。”不等他说完,孙鹏就立刻接道,“虽说我现在已经是贡生,但实不相瞒,却是想中举人的,但是学问一事,若只是闭门造车却是不妥的,若你们来了,咱们日日在一起研究,我也能更多几分把握。” 听他这么说,那满院的国子监的学生连带着先生们都是不中用的,见刘文还要推脱,他就有发急的迹象,刘文只有叹了口气:“既如此,那我们就打扰了,只是这房租……” 孙鹏立刻变色,不等他开口,刘文又道:“你那里可有请厨娘?” “这个还没有,不过我在附近的张大娘那里包厨,却也方便。”他那院子也是租的,虽说他家给他的费用不少,但租了那么一个院子后,自然不好再请厨娘,好在他在吃食上倒不讲究,又有一个贴身的侍童帮着跑腿,就在附近的一户人家那里订了餐,“你们若来了,也可以在那里包厨的。” “既然如此,那厨娘就有我来请吧,孙公子可不要再推辞,否则我们兄弟可是不敢住了。” 他这么说了,孙鹏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有应了,因孙鹏下午还有课,所以几人就约定,等晚上在客栈再相见,等孙鹏走后,郑定辉道:“大哥,我们、我们这就是要住在他那里了?” “你没听他说三间上房吗?虽然挤了些,却也能凑合了。” “可是,可你昨天……” 刘文斜了他一眼,然后失望的摇了摇头:“我说不能主动去要求,可没说不能去应邀,刚才你也看到了,他这么热情,我若拒绝,却是会伤感情的。” 第60章 听着他如此轻描淡写的说出如此理所当然的话,郑定辉默默的扭过了脸,心中不断的念叨:“我真傻,我怎么会觉得刘大郎正义呢?我怎么会以为刘大郎善良呢?我怎么会觉得……” 其实若说他刚才没想到是怎么一回事也不尽然,只是昨天刘文说的太正直了,他的脑子一时有些转不过来圈,此时再听刘文这么说,那真是,除了在心中懊恼,也做不了别的了。 他正这么想着,突然就觉得身边的空气不对,转过头,就看到刘文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他的嘴角勾起,眼睛也带着暖意,如果让孙鹏看到,估计绝对会两眼冒星星的想着这就是君子风度,但郑定辉实在太了解他了,一见他这个样子,就知道他这绝对是想找自己的麻烦。大脑在第一时间就开动了起来,拼命的回想刚才是不是又说错了什么,或者做错了什么? 可是除了那一问,他刚才也没说什么啊,难道刘大郎现在已经龟毛到看了他的表情就想找事的地步了吗?但……他已经背过了脸啊,还是这个动作刺激了刘大郎? 郑定辉觉得应该不至于,不说别的,刚教训过他,刘文此时的心情应该是正好的。经过这两年的相处,不得不说,郑定辉在揣摩刘文的心思方面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虽然不能说完全把握住了刘文的想法,可是他在什么时候容易生气,在什么时候相对来说比较好说话,他还是找到了一定的规律。 比如,表现出了他自己的强大,同时贬低了他的智商之后,刘文的心情总是会比平时好些的,在这个时候,哪怕稍微惹到他一点,也不会有什么太严重的后果,所以现在刘文应该不是为了他刚才的那一个动作。 如果不是为了这个,那是为了什么? 他继续往前面想,然后终于想到了原因。 聪明能干有知识有能力,在外人来看,刘大郎那简直就是个榜样,而在郑定辉来看他简直是一身的毛病,不过在诸多毛病之中,他还有一个最为显着的,那就是,他贪嘴! 先前他在那里吃瓜子吃的不亦乐乎的时候,他却为了端架子只在那里喝茶,这支狐狸不知道怎么怪他呢,想到这里,他在心中叫了一声坏了,然后立刻装作不忿的样子道:“这茶楼看着怪好,要价也不便宜,其实东西并不好,你说说那瓜子竟有潮的,山楂也有坏的,不定是别人点了没吃完的又送上来了,这里的学生光顾着装高雅喝茶,不知吃了多少亏!大哥,以后若我们自己出钱,却是不能来这里了。” 刘文没有说话,郑定辉又道:“船上不方便,大哥你的衣服还有两件没洗,我先回去洗了?” 刘文看了他一眼,郑定辉小心肝扑腾扑腾的乱跳,脸上却强自伪装,过了好一会儿,刘文终于点了下头,他也不敢大松气,正要再把这个话题转开,就又听刘文道:“不错,有进步,下次记得帮我藏一些干果蜜饯就更好了。” 郑定辉那个刚刚放下来一点的心立刻又提了上来,再看刘文,却见他依然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他也不知道怎么应对,只有扯着嘴角干笑。 中午两人吃的是黄焖鱼,这可以说是上京有名的小吃,鱼都是那种一两寸大小的小鲫鱼,买回来之后要一条条收拾干净了,然后再放锅里炸,然后再配着各种大料用老汤卤,最后做出来的鱼,要又苏又香,吃到嘴中,要用舌头压一下就能化,更不用吐刺,这种鱼,配着烙饼、锅盔吃最是过瘾。 刘文郑定辉两人得到别人的指点,找了一家出名的,并不是在饭点上,但这一家就排了老长的队,郑定辉还好,刚才多少吃了点东西,刘文虽说早上也吃的不少,但刚才喝茶都刮干净了油,此时站在这里,还闻着这香气,那真是忍不住的就要磨牙,郑定辉心惊胆战的说:“要不大哥你先回去,我一会儿买了给你捎回去?” “怎么捎?” 郑定辉一愣,他们刚到,住处还没妥当,自然是没有锅碗之类的东西的,他想了想道:“那要不大哥,你先坐在那儿等着?” 刘文向那屋中看了看,那屋里也是挤满了人,他想了想,还是进去了,一见他进去,郑定辉终于出了口气,然后抹了抹额头上的汗,之后就老老实实的在那里排队了。 这家店虽然人多,但伙计也多,只要后面的做出来了,前面的人只要盛汤盛鱼放香菜,倒也利落,因此不一会儿就轮到郑定辉了,他交了钱,端着两个大海碗寻刘文,一路还要小心着不要被人碰了,最后终于在最里面的地方找到了他。 “大哥你先吃着,我去拿饼。” 他说着将碗放下,就又转身去拿了饼过来,他要了一份烙饼和一份锅盔,因他先前拿不住,那伙计就将这东西给他另放了一个碗,他此时将碗放下,人也跟着坐在了旁边,正要去吃,却发现刘文有些不对。 “大哥,怎么了,是不是这环境……” 其实这家店占地极广,环境也不错,只是因为人多,卫生上自然也就不是太理想了,郑定辉见他不动筷子,就以为他又犯这龟毛的毛病了,刘文摇摇头:“不是,不过是碰到了一个熟人。” “啊,是谁?该不会是刘怀德吧。” 一听他说熟人,他就自然想到了刘家村的人,刘文摇摇头,拿起筷子,过了一会儿又道:“说不定,咱们的厨娘也不用再找了。” 郑定辉有些不明白的看着他,刘文却不再说。 这家店这么多人果然不是没有原因的,那汤鲜美醇浓不说,鱼也炸的脆苏,这么在汤中卤过了,咬一口,也能感觉到其中的香脆,而这种脆在汤中这么一滚,又有一种缠绕在舌齿间的厚重感,刘文这么讲究礼仪的人,在吃了一口之后,也想学周围的大吃大喝,不过即使没有,他的吃饭速度也比平时快了几分,而那边郑定辉早拿着锅盔泡到了汤里,若不是顾忌刘文,恐怕也是要跟身边人学的。 这家店的黄焖鱼并不便宜,一碗就要三十文,不过给的也不少,一大海碗,差不多要有个三四两小鱼的,郑定辉能吃,当然是不在话下,刘文却也将自己那一碗吃完了,吃完后有点遗憾的看了眼自己的肚子,实在是装不下了。 “大哥,不如咱们再要一碗?” “你还能吃?”他看了眼那放饼的碗,他只吃了半片烙饼,剩下的两张半连带着一块锅盔可都进了郑定辉的肚子。 “总还能再吃一些的,这次我要个小碗的就好了。” “吃饭只能吃七分,你吃到这个程度就够好了,要想吃,下次再来好了。” 他说着,就站了起来,郑定辉自然也只有跟上,心中不由得开始怀念刘武——若是有他在,这刘大郎必定不会说什么吃饭只能吃七分的话。 两人吃了鱼,又在上京稍微走了几步,之后就回去收拾东西了,郑定辉本想将刘文的衣服洗了的,但想到湿淋淋的带着不方便,也就只有先放到那里,等到下午,不到酉时,孙鹏就找来了,刘家兄弟结了帐,就和他一起出去了。 孙鹏在贡院读书,本应该就在那附近租个院子的,但那附近的房子就没便宜的,而且大多都被租了出去,所以他所在的地方,就是几条街外了,不过虽然偏了一些,但附近也都是卖文具、开茶楼的,环境倒也不错。 地方也不大,只有一个院子,好在房间还不少,除了三间上房外,还有两间下房,另外茅厕厨房也都齐全,院中还有一小块地方种着竹子,看起来绿莹莹的倒也喜人。 因知道他们下午要来,孙鹏早吩咐了侍童打扫房间,再加上原本房主留下的家具,他们可以说是拿着包袱就能住的,孙鹏本要将主屋让给他们,刘家兄弟极力推脱,最后还是孙鹏住了左屋,刘文住了右屋,中间那一个房间做客厅,而郑定辉则和孙鹏的侍童名叫侍墨分别住了两间下房,对此郑定辉倒没什么感觉,这说是下房,其实也就是日照差点,家具一般点,其实地上也铺着石砖,墙上也粉刷的干净,窗户也钉的牢固,而且房间也足够大,想来这房子也和他们在华安住的一样,是什么大户人家隔出来的。 他不在乎,孙鹏却觉得很是抱歉,觉得自己叫人家来了,却没有招待好,郑定辉道:“孙兄你这么说就是见外了,若真这么计较的话,我们不是还要给你房钱吗?我这个人你也知道,就是这么大大咧咧的,不怕你笑话,我以前连破庙里都住过呢,这房子对我来说,真的挺好的。” 他说着,拍了拍孙鹏的肩,他力气大,只把孙鹏拍的身体往前倾,后背发疼,不过虽然身体难受,他心中却觉得舒坦,真的来说,他其实是有些看郑定辉不怎么顺眼的,总有些嫌弃他粗俗,不过此时又觉得他人虽然粗了点,却有一颗赤诚之心,这就极为难得了,因此他也没有说什么,反而勾起嘴角,笑了笑,郑定辉也跟着笑了,心中则道,这小身板,还怪能抗的啊,下次不留手了。 第61章 晚饭三人是在外面吃的,孙鹏比刘家兄弟早来了半个多月,对这里,相对来说已经比较熟悉了,而且他虽然是第一次来,但孙家却有一些门生故吏在,他刚来的时候,那些人也着实招待了几次,所以这晚饭,就是定在一家口福居的地方。 这家店的名字很民俗,门面却很大,从外面看,不像是饭店,更像是大户人家的住宅,外面一片大空地停着各种轿子,几个孔武有力的男子把着大门,他们刚一到,就有小二热情的迎了上来,刘文有些犹豫的看着那口福居的招牌:“孙公子……这有些太过了吧。” 孙鹏道:“不说你们两个今日落居,就是为了咱们三个见面,也该在这里聚一次的,刘公子放心,不过就这么一次,也不为过。” 刘文想了想,看了一眼孙鹏,就点了下头,在拐弯的时候,故意落后半步,对郑定辉说:“一会儿在席上想办法灌醉他。” “做什么?” “让你做你就做,哪来的那么多话?” 刘文给了他一个白眼,又赶了上去,郑定辉看着他和孙鹏站在一起的身影,很有些不适滋味的撇了下嘴。 这个地方的环境好,菜价贵,但饭菜也的确是很有功夫的,因他们人不多,所以只点了四样小菜,外加一份套四宝。 那四样小菜倒简单,不过是凉调木耳,白糖番茄,蒜蓉茄子,以及蒸发糕,但是那套四宝却复杂之极,刘文看了下菜单,只这一样,就要五百文。这所谓的套四宝,就是将鸭、鸡、鸽、鹌鹑一样样的套在一起,要求是从头到尾不能有一根骨头,菜端上来之后,先吃鸭,再是鸡,再是鸽子,最后是鹌鹑,而鹌鹑的肚里还要放上海参丁、香菇丝、玉兰片,端的是讲究。 郑定辉现在也算是有见识的了,不过这种菜却是连听都没听说过,因此在发现是这么一道菜后,很是感叹了一番,孙鹏也有些得意,这道菜他在元州也没吃过,还是在来到这里后,被孙家过去的一个旧友请的时候,才算是真正的长了见识,他力主要来这里,其实也是想让刘家兄弟看看的心思,这就像一个小孩,有了得意的东西,总是想炫耀一下的。 郑定辉的这种反应,很能满足他的这种炫耀心理,不过再去看刘文,却见他的面色和平时也没什么区别,感觉到他的目光,他微微一笑,用筷子夹起一块鸭肉:“这道菜却是极考验厨师功夫的。” “啊,是……” 这时候刘文已经将那块鸭肉吃到了嘴里:“嗯,味道也不错,只是这手艺,倒也值五百文了。” 他说的这么淡然,孙鹏却不好意思了起来,心说自己平时总觉得那种炫耀金玉的人粗俗,他这个样子,和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也好在刘文是真正的君子,不会想到他这种心思,否则真是羞愧死人了。 他不知道,不说刘大郎最善于伪装,就算再惊奇也不会表现出来,而就算是他不会装,这种菜与他,也说不上太稀罕,这只是一个四套宝,他当初还见识过,骆驼里面套羊,羊里面套鸡,鸡里面套鸽子,鸽子里面套饭团的骆驼套餐。 虽说也只是套四样,但若从体积上来看,那个更醒目一些,所以在这个时候,他更在意的是其中的味道,他表现的这么大方,落在孙鹏眼中是满心敬佩,落在郑定辉眼中……也是敬佩,不过这敬佩的却是:你就装吧!装吧,我看你要把这孙家公子骗到什么时候! 他这么想着,当然不会去拆刘文的台,反而按照他所说的,不断的去灌孙鹏,他们先前在华安就经常聚会,他也知道孙鹏的酒量,清楚这小身板虽然看起来不怎么样,却是极能喝的,因此不断的想办法往他嘴里送酒,一会儿说一句,咱们三人能在这里相遇真快活呀,一会儿又说一遍这算是他乡遇故知了吧。孙鹏也觉得能在这里和刘家兄弟喝酒很高兴,再加上他自忖酒量不错,也不怎么在乎,所以喝了一杯又一杯。 他们一边喝着,一边谈论着,刘文就将话题往此时朝廷的动向上引,他倒不是对朝廷有什么用心,而是纵观整个大珠朝的科举,排除那些恩科不说,很多科考都和当时朝廷的动向有关。 当朝廷要有什么大的动向的时候,有时候是会在乡试的考题上出现的,毕竟考举人,其实已经是在考官员了,虽说一般的举人在最初只能做个八品或九品的小官,但已经是广大的基层干部了,这就像是现代的公务员考试,固然从这种考试中看不出太多实质性的问题,但却能看出国家的方向,比如,在有的考试中就会出有关非洲的问题。 大珠朝有邸报,但邸报却不是他们所能接受到的,而他们在上面也没有什么关系,要想知道朝廷的动向,也只有从其他人那里听说了,正好,这孙鹏虽然位置不够高,家世也不够显赫,却是贡生,他所处的环境就是能谈论,并且也有这种消息来源的,果然,孙鹏虽然才来京城半个多月,各种方面的消息却没有少听,此时被刘文引诱着,就滔滔不绝的说了出来。 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当朝宰相身上:“当朝的李大人,那真是要千古留名的忠臣,当年他做御史,那就是铁面无私,后来做学政,为我朝选拔了诸多良材,先帝去世,他为顾命大臣,二十年来兢兢业业,当今圣上一成年,就还政于朝廷,如此风范,正是我等学习的楷模。” 也是喝的有些多了,虽然还没醉,却也有些兴奋了,说到这里,他还拱了拱手,一副赞叹的样子,他不知道他现在赞叹的李大人,现在很是焦虑,不仅焦虑还很是为难,不仅为难还有些茫然,看着对面的皇帝,他心中只有一个感觉:这是报应吗?是报应吗?是报应吗? 他这边想着,那边的皇帝也开口了:“李公,你相信报应吗?” 他的声音很好听,语气却有些软绵绵的,话音中,还带着几分神秘的气息,若是刘文在此,一定会发出一句生活就是盆狗血之类的感叹,这位,正是他们当初在港口遇到的那一位,也正是大珠朝的第十四任皇帝,郑玉文,此时的年号为安平,之后也有人如此称呼他。 安平帝今年二十八岁,在位二十年,纵观大珠朝从开国到今日的历史,他虽说不上是在位时间最长的,但也可以说是少有的了,当然,这与他早早就登基有关,在他第一次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时候才八岁,二十岁以前,他都只是一个木偶,二十岁那年,被人赞为大忠臣、大贤臣的李思安为他主持了亲政仪式,因此,就说他手握大权的日子,也有八年了。 只可惜这八年并没有将他锻炼的怎么杀伐决断,怎么乾纲独断,反而看起来软绵绵的,而他所思考的问题,也总让李思安无数次的想撞墙——虽说历代有不少皇帝都相信道术,相信什么神佛的,但人家说到底,是想要长生不老,成神成佛,而自己面前的这位呢?为什么思考的问题总是这么与众不同呢?比如说现在,他在问什么?报应?一个皇帝要相信什么报应吗? “李公?” 那软绵绵的声音又响起了,李思安只有硬着头皮道:“陛下,此等事情……唔,圣人有言,敬鬼神而远之,今年的科举马上就要……” “朕昨晚又做梦了。”不等他把话说完,安平帝就又道,“又梦到了太祖。” 李思安心中发苦,心说太祖和您相差一百多年,您连他老人家的样子都没见过,上哪儿梦到啊,安平帝好像也知道他心中想什么因此又道:“朕虽没见过太祖,却见过太祖的画像,而且虽然看不清楚,但朕心中清楚,那就是太祖。” 他这么说了,李思安也不能说他梦到的不是,更不能说太祖不会显灵,只有道:“想是太祖,也是心怀这次科考的……” “太祖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朕知道太祖想说什么。” 一听他这么说,李思安就觉得有些不妙,正要制止,安平帝就又道:“朕这江山……” “你们都先出去!” 李思安从椅子上站起,叱道,在皇帝面前这可以说是大不敬了,但他做了二十年的顾命大臣,现在还是手握大权的宰相,那些宫女太监自然不敢跳起来斥责他,见安平帝好像也没有反对的意思,就行了礼,退了出去,直到最后一个人退出,李思安才又道:“陛下,这样的话不是您该说的,就算您……想想先帝……您说这话……这要传出去,若是有个动乱,您、您……” 安平帝看着他:“朕大婚十五年了,皇后一无所出,这些年,宫中还一直在选秀,前两年终于有个贵人怀了胎,却也没能保住,这不是报应是什么?” 他举出这样的例子,李思安也不好说什么,过了片刻只有道:“陛下,您正当盛年,这些年太医院……” 第31章 “我明天一早就去买肉。” 郑定辉连忙道,说完,又眼巴巴的看着刘文,刘文却不再开口,而是拿出一本书,好整以暇的看了起来,郑定辉也不敢催他,而是站在一旁等着,见他的茶水缺了连忙倒上,干果少了,连忙补充点,过了好一会儿,刘文才斜了下眼,然后才吐出两个字:“蠢货。” 郑定辉一愣,然后就听他又道:“学都不知道学。” 郑定辉恍然大悟,连忙去了,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找孙鹏探讨问题了,头一两天还没什么,第三天,孙鹏就有些奇怪了,下了学,就去找他,只见他正坐在书桌前冥思苦想,他探头一看,却见是一个破解题,那题有些偏,对一般的学子来说,的确有难度,不过对孙鹏来说当然没问题,他见郑定辉在那里很费力,就咳嗽了一声,郑定辉看是他,不好意思之下就想收起来,但见他已经走了过来,只有讪讪的道:“让四弟见笑了。” “二哥说这话却是客气了,这题,的确是很有难度的,我刚才也是想了好一会儿,才想到是在早年的陈朝典籍中看到的,想那陈朝不过只有三十五年的历史,也不怪二哥想不到。” “还是我学问不够精深。” 郑定辉这么说着,却不提请教的事,孙鹏心下怀疑,但也不好直说,只是道:“二哥有一阵没到我那里去了。” “一直麻烦四弟,很是不好意思,而且……” “而且?” 郑定辉好像很犹豫,但见他一个劲儿的坚持,只好有些吞吐的道:“我见四弟的身体也不是太好,这要熬的太晚……以前我实在是思虑不周,多亏有大哥提醒……” 他知道孙鹏崇拜刘文,这时候就将他捎带了上来,不过说完后又觉得很怪异,只觉得这一句说出来,整个身体都是不舒服的,不过孙鹏却没这个感觉,想到自己身体不好连刘文都看到了眼中,又是感动又是尴尬。 带着几分少年人的倔强,他道:“我的身体没什么,不过是前几天有些例外……” 见郑定辉的目光看过来,他咳嗽了一声:“也是我自己太逼自己了,二哥还是到我那里一同学习的好。” “这不好吧。” “怎么不好?”他想了想,又道,“唔,我在贡院也有功课,不如拿出来一起做,啊,对了,将大哥也叫上来。” 听他说前一句,郑定辉还心中窃喜,听到后面,就别扭了起来,他连忙道:“大哥,唔,大哥和咱们看的书一直是不同的,他不见得愿意来……” 孙鹏有些疑惑,但还是去请了刘文,果然,被拒绝了,刘文说的倒冠冕堂皇,说什么现在离考试也不差几日了,他要突击一下自己薄弱的地方,虽也想知道贡院的先生们都讲了些什么,但还是放在以后吧,至于真实原因则是……他现在天天和孙鹏住在一起,这不时的就要装上一装了,这要再一起学习,那不是要时时端着吗? 就算是他习惯于、善于端架子,这也不能一天十二个小时也不放松啊,而且,虽说这时代没什么享乐,他不得不把兴趣转到学问上,可是,自己钻研学问,和听那些老八股们讲,那可是不同的。 被拒绝了,孙鹏很有些失望,也就只有天天和郑定辉研究学习了,他因为回去之后还要给郑定辉叙述,因此上课越发认真,钻研的越发透彻,倒无形中真的提高了学问,而郑定辉呢,因为有孙鹏这个尽职尽责的老师讲解辅导,倒也是一日千里,只有刘文,依然每日悠哉,此时七娘已经到了他们的院子。 其实和孙鹏打过招呼之后,第二天刘文就找到了七娘,七娘当然是愿意的,不过她先前和店家有协议,若要辞工,需要提前十天给店家打招呼,以方便他去寻人顶替,所以一时还不能过来。 她是个有手艺的,虽说只是处理鱼杂,但也是又快又好,那店家很舍不得她,听她要走,还以为她对工钱不满,就加了五百文的,但不说就算加了也没有刘文给的多,就说这环境七娘也是更愿意到刘文这里的。 那店家无奈,足将她留够了十天才放行,在她第一次带着身边的小女孩出现在孙鹏这个院子里的时候,郑定辉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刘文虽和孙鹏打了招呼,却没对他说,在刘文看来,找个厨娘又不是什么大事,郑定辉又是个没要求的,和他说不说还不是一样? 郑定辉的确对七娘没什么不满,不过之后却对刘文嘀咕了一声:“为什么但凡好一点的女人,你都能领到家里,而且还都是成过亲的。” 以前他们只见七娘做妇人打扮,但因她不说,他们也不好详细问,但这一次她却主动说,她身边带的那个叫灿儿却是她的女儿,至于灿儿的父亲,她没有再提,他们这一帮君子,自然也就没有再问。 郑定辉的这一声很小,刘文也没听到,所以倒也没有惹出什么风波。 有七娘在,刘文也就可以更光明正大的点餐了,外面的饭食虽好,但天天吃也会有些腻烦,正好有七娘做的汤水青菜来利口,却是便宜,而孙鹏对此也非常满意,他虽然不是很在意吃食,但有好吃的,自然是更好的,就连侍墨,现在对刘家兄弟的怨念都没那么大了,这第一是因为郑定辉总算不再拖着自家公子一讨论就讨论到半夜了;第二则是,他这一盘算,就发现饭食上的费用也大大降低了,他们原先包餐,一天都要六十文,一个月下来,就将近了两贯,而现在有七娘在,虽说他们家公子执意要凑一份,但一个月也只需交付五百文,少了将近四倍不说,吃的却要比过去强上很多,虽说七娘那种清淡口味的饭食不太符合他的要求,但郑定辉偶尔下厨做的类似于梅菜扣肉这样的菜却正好解馋——当然,他对于郑定辉下厨这一点,还是持鄙视态度的。 于是刘家兄弟,孙家主仆,连带着七娘母女,一家六口的日子倒也悠闲自得,不说其他人,就连七娘母女,脱离了黄焖鱼的那个环境,日子过的也很是平和安静,一家总共也只有六口人,她又是做厨娘的,需要做的,实在不多,而且日子长了,她也发现,只要刘文没意见,其他人大多也是不会有意见的,因此在做饭之外,就帮着院里进行打扫,这么一来,就更符合刘文那有点龟毛的洁癖要求了。 他们在这里优哉游哉的过日子,而那边李思安的调查也在进行着,开始,李思安是不急的,他答应,也不过是想糊弄一下安平帝,在他想来,调查个一两年,再慢慢的找人,那时候先不说皇帝的兴头是否已经过去,就算没过,说不定后宫的哪位妃子就能怀上龙胎了呢? 对,在李大人的概念中,安平帝这么闹腾,最大的原因就是自己没后代,哪怕他有一个公主,也不会整日想这些有的没的了,他打算的很好,可是安平帝却不是这么想的,他急于见到自己太祖的后代,所以天天招李思安进宫询问,有一次差点在早朝上就问了出来,李思安见这情况不对,只有真的去找了。 在这种古代社会,找一个人困难,但也可以说是简单的,若说某人自己进入深山老林,从此以后不问世事,那自然是找不出来的,可是,如果在某一地落户,那是必定有户籍的,而且不同于现代,这古代还有路引,若一个人没有一定的身份地位,那么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是必定要先开了路引的。 第65章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刘文对考秀才那么上心的原因之一,没有秀才的身份,他到哪里都困难,到时候别说当徐霞客了,就是出个王普县都困难。所以成武爷的后代,也一直都有记录,更何况早些年的皇帝对这一支都比较上心,因此找起来也容易。 成武爷的那一支,早先只有两个庶子,再往下,却只有一个嫡子,再之后的这一代倒是子孙旺盛,有了七个儿子,不过从这里,管家对于庶子不留意了,记录在案的,只是三个嫡子,而到了第四代,自然是只跟着嫡系走,然后一路就查到了元州。 成武爷的这一脉,一直没有多大的出息,不过总算是有祖产在,所以头几辈的生活还算富足,不过到了第七代,就开始走下坡,到了第十一代,总算出了个中兴的,虽说不上多么有才干吧,总算把家产打理的不错,但后世子孙却不肖的很,到了第十三代,却把祖产都分了个干净。 李思安看到这里,也有一些头疼,他知道安平帝对太祖这一脉,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愧疚,若是此时太祖的后代都生活的很好,那他也好宽慰,而落到如此地步……安平帝恐怕是愤怒有之,不安更要有之的了。 见他为难,他的心腹开口:“大人,其实,陛下也不见得……” 这话说的含糊,李思安却是一点就透的了,就说有着同样的血脉,但过了这么多代,恐怕早就大不一样了,他随便找一个人过来,教好说辞,不见得就糊弄不过去,但是…… “大人?” 见他半天不开口,他的心腹又叫了一声,他回过神:“此事以后再说,现在先派人到元州去详查,随时将消息送回来。” 他已经这么说了,他的心腹自然不会再说什么,应了一声就去了,他出去后,李思安叹了口气,不是他怕欺君之罪,而是,他不想有别人,混淆了他的皇帝的血脉,即使,只是名义上的混淆。 “先看看吧,只要不是太过不是样子,也还可以弥补。” 就说那边现在已经落败了,但若有他出手安排,那自然也就要不一样了,他在这边想着元州,而远在元州的英儿等人则在想着京城,此时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晚上虽然稍稍有些凉意,但披件衣服,坐在门边吹风却是非常舒适的,英儿一边打着络子,一边坐在院子里,和旁人闲谈,此时天已经晚了,但她打络子却是不用看的,因此倒也没有不方便的,这手活,看的旁边的大姑娘小媳妇们都很是羡慕,刘新家的第一个忍不住开口︰“你这手真巧,将来也不知有哪个有福气的能娶到你。” 英儿低下了头,青儿道:“刘新家的大嫂,你怎么能乱说,我家小姐,还小呢!” “怎么能小?英儿今年也十一了吧,女子十三就能嫁人了,这不是转眼的事?” 青儿瞪大了眼,正要再说什么,花婶道:“刘新家的,英儿一个未出阁的,你对她说这话,却是不方便呢。” “是不方便呢,他们家又没个女人家,刘大郎又不在,可我若不对她说,对谁说,对婶子您说吗?说起来,您家的变蛋不是正忙吗?怎么有功夫和我们这些人闲聊天啊。” 她这话带着几分的讥讽,几分的嘲弄,花婶顿时皱起了眉,刘旺家的见就要吵起来,连忙道:“不说这个了,英儿,大郎最近有来信吗?” 她一说这话,连刘新家的也顾不上去吵了,连忙支起了耳朵,她们今日前来,说要和英儿聊天是假,关键的还是来打探消息的,刘家有两人都去赶考了,这是否能中举,不仅关系到刘家,甚至关系到他们整个刘家村,若有一日能中举了,不说鸡犬升天吧,他们总都能得些好处的,就算不能,也要问清楚,他们什么时候回来,他们这边也好张罗。 张罗什么?那自然是亲事,先前刘家兄弟都是以要赶考为借口拒绝的,这等考回来了,可就没借口了吧。 “前几日倒是收到了大哥的一封来信,说他和二哥目前安置在县试时结识的好友那里,那好友姓孙,是个贡生不说,家中更是诗书门第呢,家中在华安有一个三进的院子,在回马县的族宅,更是大的了不得。” 贡生是什么,这些人不是太清楚,但华安的宅子却让她们的表情都热烈了起来,注意力都转到了孙鹏身上,纷纷问起了他的情况,英儿一一的回答着,有的地方稍稍的夸张了一些,有的地方就说不知道,这样一来,在把众人逗的心痒痒的同时,也都知道,刘家是真出息了,就算这一次他们没中举人,那也和旁人不同了,这话传到刘汉山耳中,他先是一怔,之后就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不过再之后也就释然了。 他虽是算计过刘家的莲藕,但到底没将事做绝,刘家就算和他有些芥蒂,也应该不是太紧要,当然,他虽然这么宽慰着自己,但还是想着做些什么能缓和缓和双方的关系,因此在上面人叫他去问话的时候,他就刻意的,将刘家兄弟的好,多说了两分。 在他想来,刘家兄弟已经找到了靠山,又都是有功名的了,就算他在这里说上什么不好的话,也难保他们不会再起来,到那时,那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弥补的了,因此,在发现县丞的脸色也不是太难看的情况下,他就只捡好的说了,其实刘家兄弟也没什么把柄,他这里,也不过再稍稍美化两分。他不知道,他这番话,虽是县丞听了,到最后,却是要传到当朝宰相的耳里的。 “虽然早年不行,现在却也是苗子了,而这刘家的人,倒也是忠良宽厚。”李思安这样想着,又瞄了一眼另一份报告,另外的一份,是来自华安的,从面子上来看,这一支要比王普县的这一支要好,虽说卖了族宅,但家中也还有几个仆役几个丫鬟,而且这一支也已经开枝散叶,已有两个嫡子,一个嫡女,他本来,已经准备将这个上报上去了,唯一有点犹豫的,就是这一支好像家宅有些不宁,其中的子弟还没见有什么大的劣迹,家中却有个母老虎,据说邻居都经常能听到其中的叫嚷。 “再看看吧,这马上就要科举了,若他能中,出现在圣上面前,也更有体面。” 他这么想着,准备再等两日看看。 刘文当然不知道,自己的这么一个安排,倒起了这么一个连锁反应,她让英儿说那些话,也不过是说给村里人听的,虽然他们和孙鹏相交,总会通过那些秀才的口,传到旁人耳中的,但那速度总有些慢,而他们也不能自己去标榜,由英儿说出来,是最合适的,这样一来,就算他们双双落地了,也会让那些有心人有些忌惮的。 而他这两日所想的,除了这次的考官会出什么考题外,就是京城有什么东西适合捎带回去,他自来到这里之后,就一直受银钱所困,虽说现在日子好了,但真的花用起来,还是局促,他是不想省的,那就只有想办法赚了,就说这次,别的不说,起码要将他们的路费给捎回去。 就在他这种打算中,秋闱终于到了,前一天,七娘除了做饭之外,更开始为他们烙饼蒸馍,这考举人终于和刘文印象中的科考对上号了,每个考生一个马桶一个格子,三天不能出格,吃食,自然也是要在格子内完成的。 孙鹏则开始了彻夜苦读,刘家兄弟劝了他一次,见他不听,也就不再多说,他如此在意,就算勉强睡下也不见得能休息,说不定还会心绪不宁。而孙鹏的这种紧张,也影响了郑定辉,能走到这一步,他自己也觉得像是在做梦,可是这真要考,也不免有些在意。 “大、大哥,我们明天就要考了……” “嗯。” “我、我可能是考不上的。” 刘文回过头,看着他,因被他教训习惯了,郑定辉不由得低下了头,随即,就感觉一只手指头抬起了他的下颌,蓦地,他的脸轰的红了:“大、大哥……” “你说,人到底有没有来世?” “啊?” 郑定辉一愣,刘文又道:“也许有,也许没有,但就算有,有多少人还能记得自己的上辈子?” 郑定辉怔怔的看着他,他不太理解刘文的这句话,但他就觉得,此时的刘文,很不一样,他虽然在看着他,但却仿佛不是在对他说的,他虽然站在这里,但却仿佛站在另外一个地方,不由得,他有点心慌,又结结巴巴的叫了一句大哥。 “所以,对于每一个人来说,这辈子,都是唯一的吧。而人的这一生,总是要死的,你说死了之后,这一生所得到的,所失去的,又算是什么呢?” 郑定辉心绪更不宁了,刘文却没有停顿,接着又道:“因此,这一生的喜怒哀乐,不过只是一个过程,考举人,也不过是一个过程,而我们所要体会的,也就是这么一个过程,考上了,是一个过程,考不上了,同样是一个过程。” 郑定辉脑子有点糊涂,不自觉地就蹦出一句:“但、但大哥,你上次不是这么说的啊。” 话一出口,郑定辉就知道错了,果然,就见刘文的脸色变了。 第66章 郑定辉抬着头,看着面皮绷的紧紧的刘文,他此时,长的已经不比刘文矮了,此时被抬着头,他要看清刘文,还要眼皮下垂,这个姿势其实并不轻松,特别是刘文只是食指虚抬,他还要靠着自己的颈椎用力,不过现在他已经顾不得这些了,他懊恼啊,懊恼的,如果地上有一块砖头,他恨不得拾起来往自己的脑门上拍一下。 你说刘大郎想要抒发情怀,那就让他抒发嘛,刘大郎也是人,也会紧张,在紧张之下,他要做出点和平时不同的反应,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他为什么要傻傻的去接话呢?为什么就要觉得古怪呢?他在这个时候,就算不能为刘大郎倒上两杯酒,做两个小菜,也该知道不吱声啊,现在这可好,这不是自找的不自在吗?想到这里,他不仅的想到刘文对他说过的一句话:“猪是怎么死的?笨死的!” 对,我就是笨死的,我就是那头猪啊! 郑定辉在心内狂叫,嘴中却道:“大哥,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我会把这次考试当做一个过程,我会用心的去感受这个过程的。” 刘文没有说话,脸色却又难看了几分,郑定辉心中叫苦,他这又有哪里错了? 其实他想错了,错的不是他这句话,而是这句话又提醒了刘文他将要面对的考试,他刚才之所以会那么难的的文艺,最关键是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孙鹏紧张,郑定辉紧张,而他……他当然不能说完全的不在意,可他在过去,那绝对可以用久经考验来形容的,从小到大,大考小考不知参加过多少场,后来还成为了考别人的人,就算他还有点紧张,也完全可以自我调节开,但让他调节不开的是,那考试的环境。 秀才考了三场,也没有经历中国古代的那种考试,他就以为这个时代开明,没有那种惨无人道的事情了,哪知道却在这里等着他呢。他是个坐得住的,三天都在一个格子里,就算觉得憋闷,也能忍受得了,但三天都与马桶为伍?而且,那一个考场,会有二十个考生!这也就是说,哪怕他自己从现在起就不吃不喝的清腹,坚持着那三天都不拉不放,也还要闻……其他十九人排泄出来的味道——就算他能和郑定辉孙鹏分到一个考场,然后要求他们也和他一样辟谷,那也还有另外的是十七人! 每次想到这里,刘文都有一种不考了的冲动,可是,他京城也来了,试题也复习了,为此实在没少用心思,就这么不考了……他自己想想,也有点不甘心,因此自从知道考试的环境后,他每日都要进行自我开解,他一开始想,也许那格子还有隔绝气味的功效?但后来想到,就算两边挡着吧,上面和前面却是开着的,那木板格子又不是什么高科技的材料,想来也是不能分解气味的。 他又想,也许要带上几把檀香过去,但按照孙鹏说,这也是不允许的,当时孙鹏还特意问了他们睡觉是否老实,说据说上次有个考生,学识那是极好的,一手正体字更是漂亮,本来文章做的也好,考三天,前两天都没事,第三天,也是他觉得自己这一次发挥出色,也是因为疲惫,睡觉的时候没注意,就将马桶给踢翻了,自身沾了污秽不说,还弄脏了卷子,当次的成绩,全部作废。 前车之鉴,孙鹏叮嘱他们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他说的认真,却把刘文给恶心坏了,那一天的晚饭都没有吃,觉得若可以选择的话,他真是愿意去再坐三个月的船的。 不过就算再恶心,也还是要去考的,他若是真考不上也就罢了,不去考,别说别人如何看他,他自己这一关,也是过不去的。既然是一定要考的了,那自然是要往好的方面想的。 想来想去,刘文就把这归结到过程上了,他反复的告诉自己,这就和生老病死一样,是一个过程,他刚才那么文艺,其实也是在自我催眠,可偏偏,郑定辉又说到了用心二字。 用心是好的,但那也要看在什么地方用心,他虽然知道郑定辉说的是用心考试,但他却不免想到那个用心的马桶,这么一想,他以前做的心理建设就全白费了。 “你说我和以前说的不同了,有什么不同的?” 郑定辉本想说没什么不同的,但见他的脸色不对,就老老实实的说:“你……您,先前说的是要考上的,若是考不上……就要不断的考……” 刘文看着他,郑定辉更加忐忑,于是又道:“那个,大哥,我、我会用心考,也、也一定努力的考上,我,我现在知道这是不矛盾的了,我会把他当成一个过程,然后,也会用心。” 他不断的说用心,只说的刘文心中直抽抽,有心想削他一顿,但想到明天的考试还要指望他——现在刘文已经不认为自己在那样的环境中还能考出什么成绩了。 这么想着,他松开了手,郑定辉的头反射性的垂了下来,然后他就感觉那只手,又摸上了他的头顶,就在他觉得头皮发麻的时候,又感觉到刘文靠了上来,一瞬间,他的心跳就加快了。 他的脑中说是一片空白,却又不间断的蹦出很多东西,那些东西很是杂乱,他一时也整理不出来,只是又叫了一声:“大哥……” “你最好是……这一次就考上去……” 刘文趴在他耳边说了一句,然后,拍了拍他的脸,转身走了,郑定辉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有一种眩晕的感觉,再之后,他发现自己的一个部位,有了不太适宜的变化。 “被吓,也能吓成这样?” 第33章 而他这次这么老实,那实在是出刘文的意料。他看了郑定辉一眼,郑定辉也正在看他,接触到他的目光,立刻一缩,他眼角一挑,这家伙突然变得这么老实,该不会是做了什么事吧。 这么想着,他伸手招了招郑定辉。 “做、做什么?” “你过来。” 郑定辉吞了一口口水,慢慢的挪了一步。 “再过来一点。” 又挪了一步。 “你是大姑娘吗,要给我来授受不亲,还是怕我吃了你?” “不是不是,大哥,我、我这不是……过来了吗?那个,您有什么事?腿疼了?腰酸了?” 他这么殷勤,刘文心下更是疑惑,不过面上却没有动,喝了口茶,慢慢的道:“说吧。” “说、说什么?” “该说什么就说什么。” 郑定辉的心扑腾扑腾的狂跳,他觉得自己是要说些什么的,可他又不知道具体说什么,说起来,最近的刘文比先前更龟毛了,但是他却没有半点的怨言,为什么?要让他说,他也说不出什么确切的,只能大概的、不确定的想着,可能、也许,或者……是因为,心虚? 至于心虚什么,他就有点模糊了。 他不出声,刘文也不急,慢慢的喝着茶,一点一点的抿着,抿完了一杯,又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郑定辉终于开口了,说出的却是:“大哥,你先吃点蒸菜,再喝茶吧,要不伤胃。” 刘文的手一停,看着他,郑定辉这一次倒没有躲闪:“这、这不是大哥说的吗?” 刘文一笑,把茶杯放到了那里,端起了蒸菜:“倒的确是我说的,好吧,你既然现在不想说,那就回去好好想想,什么时候想好了,什么时候再来找我说,不过,不要让我等太久了。” 他说着,又笑了起来,这个笑,很有点意味深长的味道,郑定辉的脸却一点点的红了起来,他不敢再停留,胡乱的点了一下头,就出去了,倒弄的刘文更加怀疑了:这小子现在越来越不好糊弄了,竟然诈不出来了,不过,他脸红什么? 刘文想了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转而动起了筷子,郑定辉在的时候,他嫌弃这蒸菜,其实也不是不能吃。其一他知道,不管怎么说,郑定辉总是一片好心;其二,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如此嫌弃下去,就算是精神上受不了,肉体上也要想办法克服,所以就算咬着牙,也要慢慢的将饮食调理好,吃着蒸菜,想起刚穿来的那段日子,一开始,刘家甚至连个干净的碗都没有,刘武英儿都还是孩子,对于他们来说,所谓洗碗,就是在水里涮涮,至于碗外面的污渍,那就和桌上的尘土差不多,属于过年过节才需要清理的东西。 他这么想着,吃的也就多了些,吃完后,他来到外面找孙鹏,若是科举这条路他们真的有些为难的话,那他就要试着,看看能不能邀名了。 虽然不多,但在历史上也有那种,虽未做官,却名震四方的人物,这样的人,也许在官路上不好走,人生安全倒是能保证的,而且,只要不是太过狷介清高,倒也不是没有可能进入官场。 当然,他对官场没有太大的向往,也没有想过要名震大珠朝,他所要求的,只是在元州有一定的声望就可以了,到时候,他们落户在华安,买几处房子,开几个铺子,再买上几倾地,日子也完全可以过得了。 不过这邀名也不能随便邀,邀的犯了忌讳或令人厌恶,那就不好了,这方面,孙家人也许不见得是有心的,但无意中,却达到了这一步,所以,虽然对孙家已有了一定的了解,刘文却还想着再打听打听。 而就在他找孙鹏联络感情的时候,那边王云光也调出他们的卷子,他先调出的是刘文的,刘文的字迹有着十几年的功底,因此他一见之下,就点了点头,再见文章,虽说不上十分好,也没什么灵光,要说有什么好的,也就是四平八稳,有理有据,当然,有理有据的文章太多了,刘文的这个,属于要碰运气的,碰上一个看他顺眼的,正好也有名额的,可能就给他勾了,碰上一个看他不顺眼的,或者正好心情不好的先生,那就掉了,而现在王云光巴巴的掉出了他们的卷子,早就做好了,只要不是太说不过去,就都要让他们过的,因此他把这个卷子放到了一边:“这一份,虽不出色,要上三榜,却也可以了。” 他下面的人立刻记上,又道:“不知榜三上……” “虽能上榜,却也不是太出色的。” 他下面的人立刻点头,将那份卷子放到了后面,他又拿起了郑定辉的,说起来,郑定辉最近那真是没少练字,这一手书法若拿到现代,好的说不上,倒也能在大街上写个对联啥的骗骗人了,弄不好了,说不定还能开个书法班,教导一些普通的书法爱好者,不过王云光在书法中浸淫了几十年,眼睛不知比孙鹏毒多少,一眼就看出,这笔字虽有气势有架势,却是没有功底的,当下心中就有些不喜了,不过再看文章,却咦了一声。 “大人,有何不妥吗?” 王云光笑了笑:“倒是有点意思。” 这次的策论考的有些老,用的是论语中的一个句子,基本上读过两年书的,就都能做这个题目,但要做好却不容易,郑定辉的这个卷子,字迹一般,开头平常,表达的意思,却有些新奇,倒是令王云光有些意外了,他不知道,刘文和郑定辉对于自己能不能考上虽然都不是很有信心,准备却是都没有少做的,特别是刘文那里。 这考举人和他们先前考秀才不同,王云光虽是主考,却并不太可能翻看每一个考生的卷子的,他最多,也就看看所有录取的——就这他也起码要看二三百份甚至更多的卷子了,能不能完成,也是很难说的。而他最重要的工作,也就是挑出解元,刘文自忖他们兄弟二人哪个都不可能得这个名次,也就自然不太考虑王云光了,毕竟就算王云光看了他门的卷子,最大的可能也就是匆匆一扫,而至于其他的考官……虽说孙鹏也带来了一些内部消息,但是到底是哪位先生看他们的卷子就难说了。 因此,他对郑定辉早就叮嘱好了,若题目比较偏,那文章就向平稳的方向做,若题目平常,那文章就做的有新意一些,而他自己,则更注重的是卷面和典籍,这样一来,从概率上来说,他们也就更有可能了。 郑定辉天天跟在刘文身边,若说比典籍,恐怕不是一般秀才的对手,但他天天听那似是而非的理论,还无意中受到了古希腊罗马思想的熏陶,起码在观点上,是要更有扩散性的,当然,刘文也早叮嘱他了,不管怎么新奇,却绝对不能古怪,一句话就是,一定要拥护圣人、拥护圣上、拥护朝廷,坚定自己忠君爱国的思想,所以这份卷子倒是论点新奇,而又主题正规的了。 “这份卷子嘛……” 王云光本想说这份卷子也可以上三榜的,但突然又有些拿捏不住。外人有说李思安是权臣、奸臣,还有的说,他有不匪之心,但在他来看,这一位大珠朝有史以来最有权威的宰相,说不定,还真是难得的忠臣的,虽然大奸大忠有时很难辨别,但是这份忠,起码也是要再表现个几年的,至于将来嘛…… 王云光收回思绪,不管将来如何,也不妨碍他现在对李思安表达出善意。 他将李思安是奸是忠放在一边,目光却又盯在了郑定辉卷子上,上一份卷子做的无功无过,也就那样了,这一份,若是他抓住立意这一点,却是能取个好名次的,想到冯远是这次元州的主考,他开口道:“请冯大人过来一趟。” 冯远就是这次的考官之一,过来的也迅速,王云光道:“我这里有一份卷子,是元州的秀才做的,不知你可有印象,他说着,将郑定辉的名字报了,冯远一愣,随即笑了:“不瞒大人,若说别人,学生还真没什么印象,但若说此人,倒还是记得几分的。” 随即,他就把从孙鹏那里听来的说了一遍,孙鹏当时主要是说刘文,这里王云光问的是郑定辉,他自然就只捡他的说了,却也简单,王云光目光一缩:“你说此人原本姓郑?” “是,因是国姓,所以学生倒还记得清楚,这秀才,可有什么不妥的吗?” “也没什么,我只是见他文章做的有趣,所以问问。” 这话冯远是不信的,不过既然王云光不想说,他自然也不会多问,见王云光再没有其他事情,就退了出去,而王云光则进入了长考。 第70章 发榜日再一次重演了赴考日那一天的场景,贡院附近再次人满为患,当然有身份有面子的公子们大多只会在附近的茶馆酒楼处等待,而他们的小厮侍童则奋力的在榜下和那些相对清寒的学子以及地痞无赖争夺位置。 京城的先生们总是要比其他地方的更多一些优惠,哪怕是混混们也会多一些发财之道,比如每次的放榜,总会有大批的混混云集到这里,然后看中一个先生,就飞奔去报喜,平时人家对于他们的到来很是厌恶,而在这一天,不仅不会厌恶,更会拿出大把的赏钱,因此,不断的能听到,某某先生,高中某某榜第几名这样的喜闻,这声音,有的远去了,有的却会进入附近的酒楼茶社中。 刘文和孙鹏坐在那里喝茶,正是郑定辉当初说什么瓜子皮了的那间茶楼,此时这茶楼的生意更好,二楼的雅座早就被抢没了,他们坐在一楼的大厅里,听着嗡嗡的议论声,和附近的学子一样,哪有可能再去感悟茶道优雅。 孙鹏平时虽是稳重,但毕竟年幼,虽说他现在还小,有的是机会,可也想着能一举高中,十四岁的举人,那可要比十三岁的秀才更要有震撼力,他这样想着,又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太过俗气,摇了摇头,回过神,就看到刘文正在嗑瓜子。 他今日穿了件灰蓝色的儒衣,一手撑在桌上,慢慢的拈着瓜子轻巧的磕了,不见半点的急躁,看的孙鹏又是向往又是汗颜,觉得自己的这养气功夫,还是不到家。 只是虽然这样想着,还是有点忍耐不住,他想了想,道:“大哥,你有几分把握?” “一半。” “啊?” 刘文笑笑:“喝口茶吧,先。” 孙鹏有些讪讪的喝了口茶,刘文道:“半山半水半田园,半耕半读半经,若能如此,却也是我读书人的福气,我一向仰慕孙老先生,希望将来有机会,能到那竹林书院看看。” 那竹林书院,正是孙家所开的书院,说起来,并不是怎么大,名气也不是特别响,不过孙家在当地有十几亩的竹林,那书院就开在林子深处,因此在元州很是有口碑,孙鹏一向是引以为傲的,此时听刘文说了,立刻道:“正是求之不得呢,大哥若要去,我、我……” 他本想说自己一定热情招待,但是他是贡院的学生,却是不能轻易回家的,因此一时就接不下去了,刘文笑笑:“我想就算你不在,孙老先生也不会把我们打出去的。” 他说着,笑了笑,孙鹏也跟着笑了,在想到他先前的话,就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叹了口气,道:“大哥的意思我明白了,就算此次不中,我也……” 他本要说什么,却见到侍墨和郑定辉一起走了过来,两人都是一副惊骇的样子,他的心顿时提了起来。 “怎、怎么样?” 此时连刘文也保持不了淡定了,也看了过来,见两人都不说话,就道:“唔,都没有名字,这也正常,好了,过来喝点水,休息一下,我们就回去。” 见郑定辉的脸都白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就拉着他坐了下来,郑定辉被他一拉,终于回过了神:“不是,大哥,我、我……我中了。” “真的?那是好事啊!” “可是、可是……” “可是我没中,是吗?这也没什么。” 听到自己没中,未免有点失落,但刘文也没有太放在心上,虽说他在典籍字体上更有优势,但面对乡试,他并不比郑定辉多太多的把握,所以也有心理准备,哪知道郑定辉又道:“不是,我,我、我……” “二公子在二榜上呢!” 这话一出,不仅刘文孙鹏愣住了,就连茶社中坐的其他人也向这边看来,这考举人虽然也是分三个榜单,一般的情况下,也会有二三百甚至更多的人被录取,但却是绝对的金字塔,其中第三榜,起码要占到录取比例的三分之二,甚至五分之四,以录取三百人为例,要有二百二十人是要在第三榜上的,而第一榜则只有一个人,而能上第一榜的,要不就是惊采绝艳,要不就是后台显赫,更有的时候,是要两者兼得的,所以,能上二榜的同志,就可以说的上是一个好学生了。 不说别人,连郑定辉自己都不认为他能上二榜,刚才和侍墨一起去看榜单的时候,他直接瞄准的就是三榜,而且找的是刘文的名字,正找着,却突然听到侍墨在那边啊了一声,他回头,却看到侍墨瞪着眼的看他。 “怎么了,找到你家公子了?” 侍墨麻木的摇了摇头。 “哦,那你继续找吧。” 就在他准备回头继续去找刘文的名字的时候,听到侍墨在那边道:“二、二公子……你、您是叫刘定辉吧……” 这个名字连郑定辉自己都有点陌生,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啊。” 他当初入刘家的时候,刘文曾问过他的意见,那时候第一他还没怎么见过世面,还有点不知道天高地厚,虽然也觉得过日子不容易,可对辉煌,还是有无限的向往,第二也是,虽说他早对自家的那个老爹没多少印象了,但毕竟,是自己的父亲,因此也算留个纪念。 说起来,这也是不久前的事,但他的想法已经大大的改变了,他倒是想起了刘文当时提出的另外一个字——“斌”,若是他叫这个名字,那看起来,就更像是刘家人了吧。 “二、二公子,你、你中了!” “啊?” “您中了……” 侍墨一边说着,一边指着榜上的那一行,郑定辉是不信的,但还是去看了一眼,只见上面明明白白的写着:刘定辉,元州王普县刘家村。若说前面的名字还有可能重复,后面这一行却是没可能错的了,但在那一刻,郑定辉还是不断的想着,村中是不是还有别的秀才和他重名了。 他中了?他竟然中了?就他那一手见不得人的字?就他那偏僻些就说不出出处的典籍知识?能榜上有名就是运气了,竟然还有可能上二榜? 他愣了好一会儿,又托着昏沉的脑袋去找刘文的名字,看了几遍,总算是在三榜的最后十名里找到了,不过两人却都没有找到孙鹏的名字,这事,对侍墨的打击更大,在他来看,自家公子不是解元,也要在二榜里的,结果刘家两兄弟都中了,他家公子却落榜了? 暗箱操作? 可是刘家兄弟也都不是富有的,能操作什么? 听到没有孙鹏的名字,刘文也不好太过表现欢喜,就道:“中了就中了,你那是什么样子?” “可是,我在二榜上……” “行了,别炫耀了,你这小子一向是有点狗屎运的。” 听到这话,郑定辉一愣,随即就反应了过来,他们两个都中了,孙鹏却落榜了,他若还在这里说什么不可思议的话,那不是明摆着在刺激他吗?不过不在说这话,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说考官瞎了眼?那不仅是给自己找不自在,还是找麻烦。他正想着怎么开口,就见刘文拍了拍孙鹏的肩,又在他的肩上晃了晃,他的眼顿时瞪着了。 此时孙鹏也反应了过来,他收起心中的落寞,笑道:“恭喜两位哥哥了,今天、今天……” “今天就这小子考的好,咱们两个合伙,也要把这小子灌翻了!” 刘文一手搭在孙鹏的肩上,一手指着郑定辉,孙鹏在旁边符合的点头,这一副和谐的画面,看的郑定辉的眼珠子都有点发红了,他也知道刘文是故意这么说的,但就是觉得这个样子,怎么看怎么刺眼,怎么看怎么别扭,只觉得这二榜举人还不如让给孙鹏中呢。 他正这么想着,那边就有搭讪的来了,那人一来就报了自己的名号,又说自己也在榜上,非说要一起庆祝,刘文拒绝了,那人还不走,又去请郑定辉,令郑定辉很是厌烦,好在他先前在刘家村和王普县的掌柜们打惯了交道,倒也知道要怎么婉转的拒绝,只是虽把那人劝走了,他的感觉却更不好了。而孙鹏却更是尴尬,认为是因为有自己,刘家兄弟才不能和那些举人聚会的。 “两位兄长尽管去好了,这酒……却是什么时候都可以喝的。” 待那人走后,孙鹏低声道,刘文皱了下眉:“四弟,你一向是个懂事的,我也从没对你说过什么,但这次,你却是错了,是你是我们的兄弟,而不是他们,别说他们现在还是举人,就算是进士了,也和咱们是外人的。” 孙鹏愣愣的看着他,刘文摸了下他的头:“走吧。” 三人回到家,七娘是早就准备好了吃食的,同时也还准备了一肚子的吉祥话,只是一见他们的样子却不知该说什么了,正茫然间,就听孙鹏道:“今天大哥二哥都中了举,正是要庆贺的,侍墨,你去打些好酒来!” 侍墨担心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连忙去了,刘文又让郑定辉去做菜,七娘连忙说自己做好了,刘文道:“让他再去做道鱼,这是他拿手的,没有鱼就做丸子,没有丸子,你就给我随便弄!” 后面的两句话却是对着郑定辉说的,而这话一出口,七娘和孙鹏都愣住了。 第71章 第35章 “两个?你又知道什么事情?” 李思安就将刘文和郑定辉的事情了,他虽没什么下属像冯远似的从孙鹏那里听说,但这段日子却真的查的比孙鹏知道的都清楚,因此当下说的也清楚,听的安平帝连连点头,最后道:“果然是,天意啊。”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惆怅几分叹服,而李思安的心,则咯噔了一下。 第73章 对于一个有野心的宰相来说,皇帝越不靠谱越好,就算没有那取而代之的想法,起码也能手握大权施展抱负,可是对于一个忠心的宰相,那皇帝的不靠谱,简直就是精神攻击。 历朝历代被宣扬的忠臣不少,但要说真真正正的纯粹的忠心,恐怕不多,而李思安很不巧的,就是这不多中的一员,而且因为安平帝是他一手养大的,再加上开元帝的因素,他对安平帝更有一种对待子侄般的感情,因此,这受到的折磨也就更大,此时一听安平帝的感叹,就知道他又要不靠谱了,正要说什么,就听安平帝又道:“李相,朕昨晚,又梦到成武爷了,朕昨晚才梦到,今日就找到了成武爷的遗脉,这可不就是天意吗?而且还正巧,就是这次的举人。” 李思安只能诺诺,安平帝又道:“只是这成武爷的遗脉就这么一支了吗?”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里又透着浓重的遗憾,李思安看了他一眼,见他满脸的落寞,只有道:“这倒也不是只这么一支,只是……” “哦,还有?” “倒是还有一支,只是臣还没有确认,所以也不能肯定。” “那李相快快确认了,若是只有这一个,那成武爷的子嗣,也太过单薄了。” 李思安听的满头是汗,其实他本来,是不打算再说华安那一支的,人多了,不知道安平帝又会有什么想法。现在那郑定辉中了举,有了身份,安平帝若要抬举他,虽说有些于理不合吧,但打着大义的旗号,倒还能圆过去,可如果再加上一支,却是有些难办了。就说是成武爷的遗脉,但毕竟过了这么多代了,当初又有那种不好宣扬的事情在,此时就算要抬举,也是不好弄的声势浩大的。但他看安平帝这意思,听到只有这么一支了,好像更要不靠谱,这才把华安的那一支说上的。 “李相?” 见他好像有些迟疑的样子,安平帝又道,李思安只有硬着头皮的应了。 “你说朕要不要先见见他们两个?”安平帝说着,站了起来,很有些兴奋的道,“太祖的遗脉有出息,朕也很是欣慰,还有那位收留他的人家,朕也要有重赏!” “陛下若想见上一见,臣想着倒也无妨,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陛下还要注重一下物议以及祖宗规矩。” 安平帝皱了下眉,李思安知道他不喜欢听,但还是道:“虽是太祖遗脉,却也不好赏的太过了,这一是规矩所限,二者,这位……也不过才十六,若是太过的赐赏,对他来说不见得是福气,陛下若有心提携,以后有的是机会,倒不用现在就做足了,这也是给他个上升的空间。” 在说到郑定辉的时候,李思安有点不知道要怎么称呼了,最后犹豫了一下,只有含糊过去。 虽然有些遗憾不能尽情表现自己的兴奋,但他说的在理,安平帝听了也就同意了:“李相说的对,朕晓得了,待见了他,朕就问他的志向。若是要做官,那就和旁人一样,先做一个主薄,若是想要更进一步,那就跟着宗室中的子弟一起上学吧。” 安平帝的这一支可以说子嗣都不怎么旺盛,但若是追三代的话,那人数也是不少的,这些宗室中的子弟,放在现代都是太子爷,虽说朝廷也不指望他们多么有出息,却也不能不管束,因此一直办的都有学堂,安平帝有意安排郑定辉跟着这些人一起上学,那想来是准备给他封爵位的,对此,李思安有点拿不准。安平帝若以追忆成武帝的口号,倒是能给郑定辉一个普通的爵位的,但是他现在就担心安平帝把这个爵位赏的太高了。不过现在安平帝没有真的说出要赏什么爵,他也不好说什么,只有想着,等将来要想办法阻止,不能让这位太祖遗脉的爵位高过伯了。 一个三等的,或者二等的县伯,应该还是合适的。 李思安在这边想着郑定辉将来的定位,刘家兄弟那边,已经在收拾包袱了,他们定的还是船,这第一是更为方便,第二则是,刘文坚信自己在上次的吐啊吐啊的过程中已经习惯了。 这几天,他们搜刮了京城所有能存放的吃食,此外还有华安少见的衣服布料,后者大多是给英儿的,过去刘文不太清楚,来到这里才知道,女孩子的嫁妆,很多都是从小就开始准备的,当然年龄小的时候不见得就要慌忙,可是看到一些少见的能压箱的,有条件的父母都会留心,这样等到将来女子出嫁的时候,才不会显得太仓促。 他们来一次京城不容易,现在看到了,自然就要捎带一下,如果说他们先前还要操心路费的话,现在却不用了,在他们中举的第二天,就有元州的商人来庆贺,之后四边的邻居,或是在元州设有铺子的,都有些表示,刘文一开始有些拿不准,后来还是孙鹏说能收:“这中举的贺礼,大哥却是不必拒之门外的,这些人的表示,也不是就想让大哥做什么,不过是一种习俗罢了,等两位兄长回了家,当地的乡绅还是要有表示的。” 在他上京前,孙家对此都有交代,所以孙鹏对此倒是很淡然的,刘文听了,想到《范进中举》,见送来的东西果然没有什么特别贵重的,也就都收了,不过这些东西虽一般,但加在一起,也是值个几十贯了。 有了这笔钱,他们自然更是大大宽裕了很多,买起东西来也从容许多。 不过有利有弊,这其中的弊就是吃请不断,按照孙鹏的说法,那些商人他们不用太过理会,但其他举人的联谊,却是不能太过推辞的,这些刘文也知道,这些举人都是官员预备员,谁知道将来哪个会做到哪一步,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把路都封绝了。 所以有人来请,他们虽不能说次次都到,但请个三四次,总会去个一两的,几次之后,也会回请其他人一次,就这么一来二往,也混了个脸熟,然后就是互留名贴,称兄道弟了起来,安平帝圣旨到的时候,郑定辉就正在酒桌上。 这一次,刘文没有参加他们的聚会,在最开始的时候,他也还是有些兴趣的,虽然现代人提起古代的八股考试都带着几分怀疑,但他参加了这么几次考试,却知道,除了一些特例,这么考出来的,都是很了不得的,比如他们过去在元州结识的一个叫秦心的这次也中了举的,就可以说是过目不忘,而还有一个叫李晨的,人已四十多岁,二十年前已是秀才,虽一直不能中举,不过却有一手好书法。 而他们在华安的交往,也都很是愉快,毕竟在这个没有电视电脑,甚至连小说都不怎么繁荣的时代,和人谈论谈论典籍诗词,也算是一项调剂身心的有意活动,而能中举的,虽不见得比秀才更优秀,可应该也不会太差,不过去了几次他就发现,这些人也许不见得不好,可是要想再和他们进行类似于华安那样的交谈就有些困难了。 身份的改变,令他们关注的方向也都变了,过去他们虽也清谈,但都是往大的方向走,就像是八九十年代的大学生,就算是说世界说国际关系,也总有一股质朴的天真,而现在这些,都一个个想着走关系跑门路,看怎么补实缺,虽也有想要更进一步考进士的,却都带着一种矜持。 刘文并不认为他们想要补实缺是有错,但是在现代的时候,他就不太喜欢应付这些,这也可以说是家族传统,他们一家可以说都是技术出身,他自己也是一步步考到后来的职位上的。 当然,就算是现在的校园,也都还有人情来往,或者免不了的什么事情,而一般这种问题,他都交给了萧二,所以,在他发现这种交往不太适合保持愉快的心情之后,他就交给了郑定辉。 郑定辉现在比过去更听话,无论刘文交给他做什么,都带着一种积极向上的态度去完成,而且还经常用闪闪发亮的眼睛去看刘文,刘文先还不在意,后来被看的发毛了,就将他揪了出来。 “大哥,你偏心……”郑定辉扁着嘴对他进行控诉,刘文沉默的看着他,他继续道,“四弟就是经常这么看你的,他仰慕你,我也仰慕你啊。” 后一句,说的刘文的心肝一颤,不是欣喜的,是被肉麻的,在那瞬间,他的鸡皮疙瘩都出来了,郑定辉继续掰着手指头说:“四弟佩服你的学识,我其实也是很佩服的,四弟佩服你的为人,我、我其实……也是很敬佩的……” “你敬佩什么?” 刘文斜眼道,郑定辉看了他一眼,吭吭哧哧的说:“我敬佩你……你厉害。” 刘文继续斜眼,郑定辉继续道:“我就是过去不好意思说,但是现在我发现,我要是不说,大哥你就不知道,你不知道就会光关心四弟了,你关心四弟也没什么,可是,你也不能不关心我啊,他还有侍童有父母有家族,我、我就有大哥……还有二郎和英儿了。” 他说完,又用拿那一副,有些胆怯的,而又发亮的目光看向了刘文,刘文彻底的被风化了——这都是什么事啊! 第74章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对刘文花心思最多的,那恐怕就是郑定辉了,虽然说他一开始研究刘文是因为其他原因,但无疑,过去的这种研究为他了解刘文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对付刘大郎,硬的是不行的,这一点,他在最初已经亲身体验过了,而至于软的……也许别人行,但他,也许是因为已经在刘大郎那里挂上了号,也许是因为什么不可说的原因,总之,他就算服软了,刘文也不见得会心软。 硬的不行,软的也不行,郑定辉知道自己若要比的过孙鹏,那就只有不要脸了,所以,虽然自己也觉得这一套很恶心,但他还是硬着头皮的上了,至于自己为什么非要和孙鹏比……郑定辉觉得他这是在寻求公平——就算刘大郎要认弟弟,那也要一视同仁啊,凭什么就对别人和风细雨,而就对自己斜眼嘲讽呢?虽说这也是特别待遇吧,可是,凭什么是自己得到这种特别待遇呢? 在准备不要脸之后,郑定辉也做好了被削被打的准备,哪知道刘文却在看了他一眼之后,自己回去了,那身影……还有些憔悴。 竟然没有被刑罚? 竟然没有被嘲讽? 在意识到这些之后,郑定辉有些惊讶,然后立刻的他就想到,刘文……吃这一套? “原来刘大郎是需要被仰慕的!” 在确定了这点之后,郑定辉更是经常以仰慕的目光看向刘文,直把刘文看的又是头疼又是好笑。 若说刘文不喜欢别人仰慕,那是假的,谁不喜欢被赞赏呢,但郑定辉的这种情形,在他看来,就像是一个小孩闹别扭——弟弟多吃了一块肉,我也要!弟弟的衣服比我好看,我也要! 因为想到了这点,他也就对郑定辉那亮闪闪的目光多了一份包容——反正这小子干活比以前更勤快了,那就让他闪呗,要摸摸,那就摸呗,就当养了一只大型犬好了。 至于他现在能把冷眼当冰块,把嘲讽当糖豆,那不正说明这小子的耐虐程度提高了吗?这是好事啊! 一想通这些,刘文的头疼症状大大减轻,每当让郑定辉做什么的时候,就先摸摸他的头,把郑定辉摸的又是郁闷又是兴奋,兴奋的是,现在刘文越来越主动摸他了,无论是频率、次数都要比孙鹏的更多,郁闷的则是,他总觉得这种摸头拍肩膀的举动有些不对劲,那不像是摸人,仿佛是像、是像……郑定辉心中是知道像什么的,但是他的自尊不允许他往那方面去想。 而且再怎么说,这也是刘文主动亲近他,被摸总比被甩眼刀好! 有着这样觉悟的郑定辉也很愉快,眼睛闪的更亮了,干起活来更加卖力了,有事没事的更勤快的往刘文身边去凑了,凑的侍墨再次发表了议论:“二公子虽是二榜的,但好像对大公子的依赖更强了,公子,你说二公子是大公子一手教出来的,这是不是说大公子其实是善于教人的?” 孙鹏没有说话,侍墨也不敢再说下去了,在榜单最先出来的时候,他先是不敢相信,后来见的确如此,也就只有哀叹自家公子的运气不好,但是到了现在,他又不免想,这是不是刘家有什么秘诀啊,否则一榜同时中举的事情怎么就出在他家了?再联想到郑定辉先是磕磕碰碰的中了秀才,现在又这么神乎其神的中了举,就不免起了和刘家村一干人等的心思。 在他想来,自家公子的学识那自然还是好的,老师当然是好上加好,不过……也许不太善于应对考试?他过去一向觉得刘家不过是普通的农户,现在也不好说让自家公子跟着学之类的话,因此就想着法的暗示,哪知道效果却不好。 他哪里知道孙鹏根本就没有听进他的暗示,侍墨看出了郑定辉对刘文的黏糊,他自然更看出来了,要说,这也没有什么,人家兄弟情深,他再怎么说,也是不姓刘的,但是他就是觉得郑定辉的那副做派有问题。 “君子自立,君子、君子……” 君子了半天,孙鹏也想不出有哪一句是说,不让君子和兄长结好的,只有悻悻的叹了口气,回头再次去背自己的文章了。 郑定辉其实是个天生爱热闹的性格,当初又是和那些掌柜的打惯了交道的,虽说这一干举人在他来看还没有那些俗气的生意人来的坦承有趣,但也应付的来,所以对于刘文派遣的这个差事,他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他虽出身不怎么样,但到底是二榜的举人,别人也就不觉得刘文不到,有什么不好的了。 这一日他们正在酒馆中喝酒,其实在上榜前,这些先生们很有一部分是喜欢往红楼楚馆中跑的,现在中了举却不敢轻易去了,就怕被某位御史记上了,影响自己的仕途,因此这些聚会,倒是一向规矩的,而这一次的聚会,却是为了庆祝其中一个叫吴伯勇的拿到了实缺,这是他们中第一个谋得实缺的,而且还是一县主薄。 “祝伯勇兄一路顺风……” “伯勇兄以后发达了,可不要忘了提携小弟……” “伯勇兄是我们中才学最好的,现在又是第一个拿到官职的,可见前途自然是一片光明……” 不管是真心祝福的,还是暗含妒忌的,却是一个个都来敬酒,那吴伯勇心中愉快,也是酒到杯干,喝的多了,就不免的有些要控制不住,被人夸的多了,也就有些飘飘然,一开始还谦虚两句,到最后就只顾笑了,这副做派,自然更有人看不过眼了。 “不也是个三榜的吗,算什么最好的。” 当下就有人在郑定辉耳边嘀咕,郑定辉当做没听到夹菜,那人又道:“若说学识最好的,我看还是定辉兄,就是定辉兄一心回乡,若是一样留心走动,现在哪还有他吴伯勇的威风?” 他说的声音小,又几乎是趴在郑定辉耳边说的,别人自然是听不到的,但他这样的动作,其他人怎么会看不到,就算是已经喝的醉眼昏花的吴伯勇也发现了,当下就有些不快。 一个酒摊上,两个人咬耳朵,虽然说不是怎么有礼貌,但也不算什么,但其中一个是郑定辉,就令吴伯勇有些不舒坦了,一届的举人有几百人,他们虽然是互相拉拢,但相熟的,慢慢形成圈子的,也不过一二十人,这其中,除了郑定辉就还有一个是二榜的,但那一位是贡生不说,这也是第二次参加乡试了,而且人家一门心思就是要更进一步的,所以他们也没有什么眼红的,但是郑定辉算什么? 秀才上只是个第三等,举人就上了二榜,正式学认字也不过才三年,这样的人,衬的他们就是个笑话!当然不是所有人都对郑定辉不顺眼,但当然就有些对他有芥蒂的,吴伯勇就是其中的一个,他当初一是顾念着郑定辉二榜的身份,再加上他们一门两个举人,所以虽有些愤愤的,可一直压制着自己,而现在,他觉得自己已经不需要压制了。 他已经做官了,他已经比这些人都先走了一步! 想到这里,他站了起来:“其实说到学识,我吴伯勇不算什么,不说别的,就是我的榜单也不过勉强,却是远远比不过定辉兄的。” 郑定辉立刻站起来道:“小弟只是侥幸,伯勇兄已经是官了,却是要比我等强上许多的。” 他这一句话虽夸了吴伯勇,却连着自己扁了周围的人,若在平常时候,吴伯勇不管是否听出来了,却总是要客套一番的,但现在他一是喝高了,二来这也正是他心中所想的,所以只是笑了笑就道:“强不强的不好说,但定辉兄,你可是二榜啊,为什么补不上缺呢?” 也是郑定辉先前的那一句说的他心中高兴,他这一句说的不那么刁钻,但也充满了恶意,而在坐的,虽然不能说都是久经事故的,但哪有听不出来的,一时间,都饱含趣味的看向郑定辉。 郑定辉是天天受刘文打击的,这样的话对他来说就像是小儿科,虽然心中有些发怒,但面上却不带,当下只是笑道:“我中举不过是侥幸,哪还敢补什么缺呢?” 听他服软了,吴伯勇更是愉快,虽然心中的一根线已经告诉他要罢手了,但还是有些管不住自己的道:“我看你中举能侥幸,补缺也还是能侥幸的了,就是不知这次还能不能同时都被补上。” 他说着,大笑了起来,旁边也有跟着笑的,这笑的,有的是跟着看郑定辉笑话的,但也有是笑吴伯勇得意忘形的——刘家现在有两个举人,不管有没有实缺,都是不好得罪的,吴伯勇这样说,是暗指刘家的中举有水分,却是给自己树敌呢。 郑定辉也在跟着笑,不过在笑的同时却眯起了眼,他自己不知道,他此时的动作和刘文是怎样的相似。 “伯勇兄说的对,我回去就对大哥说,看是不是还能有这份运气,若是真能了,那还要谢伯勇兄吉言呢。” “好好好,我等着,我……” “二公子二公子!”吴伯勇还要说什么,就被一个叫声打断了,侍墨推门而入,吴伯勇见他只是个小厮,立刻道,“哪里来的混账东西,怎么这么不知礼!” 侍墨连看都不看他:“二公子,圣旨到了,快快跟我回去,等着你接旨呢!” 第75章 沉默。 在侍墨将那一嗓子喊出来之后,房间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他身上,若这换成现代的动画里,那他绝对是那被灯光照着的唯一身影。 圣旨?接旨? 这两个词众人在话本评书中那是经常听到的,在幻想自己的未来的时候,当然也会不时的梦到,但是不管怎么对自己有自信的举人老爷们也没想到过自己的生活中出现这两个词。 举人是可以被叫做老爷了,相比于普通百姓,那已经可以用高高在上来形容了,但要说已经混到了接旨的地步,更有可能的是,惹上了大祸,若只是一般的补缺,最多也就是接到户部或吏部的公文,当然,若要是中了进士,能在殿试中走上一圈,也会有幸瞻仰天颜,但要说能接到圣旨,那恐怕也就只有状元、榜眼和探花了,这种全国大考出来的前三名,哪怕是对自己再有信心的,也不敢说一定能被御笔点中。 而现在侍墨的这一句话,立刻就把众人雷在了那里,包括郑定辉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圣旨?什么圣旨? 第37章 “在大人面前你这是什么样子?” “大哥你要抛弃我吗?” 郑定辉看了下李思安,又看了下刘文,刘文皱了下眉:“不要乱说,让李大人笑话!” 郑定辉低下头不再开口,但是却不时的,用眼角的余光瞥向两人,他这个动作,做的不是太大,却又不够隐蔽,李思安和刘文又都是善于察言观色,哪有看不出来的?当下李思安就有些失笑,虽然不免觉得郑定辉不够成熟有担待,但是,站在他的立场上来想,也不需要郑定辉如此。而在刘文那边,则是百味陈杂,他有些能猜出李思安的想法,也知道郑定辉这种表现不会引起李思安的反感,可是这种被设计的感觉……虽然刘大郎经常设计别人,可是并不代表他希望自己尝到,就算郑定辉其实对他并没有什么恶意。 这算是……报应吗? 他有些恍惚的这样想着,就在这时,他听李思安道:“定辉虽和你没有血缘关系,但本官也知道你们这些年相依为命,这种感情,本官只会赞赏的,又哪里会笑话?大郎先前所说的,可是像要在过年前回去?” “大人明鉴,学生的确有这么一点小心思。” 李思安迅速的在心中盘算,刘家兄弟不知道,他却清楚,安平帝所说的惊喜,其实是华安的那一支,上京离华安并不近,传递消息还就罢了,让华安那一支赶过来,怎么说,也要半个月的时间,路上稍一耽搁,一个月也是很有可能的,这也就是说,那人差不多要到十一月才能到,到时离过年也就一个月的时间了,当然,最关键的还是郑定辉,刘大郎在不在其实不重要的,可是看郑定辉现在的样子,恐怕是不想离开这认来的兄长的。 对于这一点,李思安倒没有什么不快,若今天郑定辉一看那皇帝认亲立马抛弃了刘家,他倒会不齿,现在他要和刘家兄弟情深,那倒是好的很,他这么一想,就道:“过年前,恐怕你们还真的就回不去了。” 刘文的脸上立刻露出犹豫之色,李思安又道:“我看你急着回家,也是担心弟妹,不如这样,让他们也来上京过年?” “这个……” “就这样吧,我回去就派人来做这件事,由王普县衙派人护送他们上京。” 他都这样说了,刘文只有拱手行礼:“那就有劳大人了。” 李思安看了看他,又看了一眼郑定辉,然后笑着点点头就上轿了,他离开后,两人由小太监引着出了宫门,果然就像刘文先前所想的那样,还没出宫,就能听到外面的喧闹,一出去,就看到灯火通明,原来正是上京的夜市。 这夜市刘家兄弟也都是领略过的,过去没觉得如何,此时刚进过皇宫,却有了恍若隔世之感,两人站了站,就向外走,郑定辉道:“大哥,我去找辆轿子?” 以安平帝那不靠谱的思想,自然是不会再想到给他们安排轿子的,李思安就算想到了,也不会去特意去安排,毕竟这上京骡马轿车都齐全,而且几乎是通宵服务,李相日理万机,自不会关照这种小事。 因此,刘家兄弟虽是做官轿进宫的,回去却还要自己考虑交通,郑定辉一心巴结刘文,就兴冲冲想找轿子,哪知道他这边刚去招手,一回头,却见刘文已经走远了,他也顾不上那轿子了,连忙追上去:“大哥,大哥。” 刘文没有理他。 “大哥你生气了?” 刘文在一处卖馄饨的地方停了下来,要了一碗,郑定辉也连忙坐下来:“大哥你也没吃饱是不是?我也是。只吃馄饨够不够,要不我再去买个胡饼?或者等回去,我再做点什么?” 刘文依然不说话,郑定辉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才撅着嘴道:“我知道大哥不高兴我随意插话,可是,我也是怕大哥随意将我丢下啊,这上京我又没来过,最熟悉的人就是大哥了,大哥若走了,我、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他越说,声音越低,不过虽然低,还是传到了刘文耳中,而这家小摊上的生意却是不错的,在他们旁边就坐的有人,还算开明的风气以及食物的丰富,令上京人都比较开朗,当下就有人道:“这位小哥,你看你弟弟已知道错了,你就原谅他吧,否则这孩子也太可怜了。” “是啊是啊,这没有结仇的兄弟,何况我看你家小弟,是个老实听话的,下次绝对不敢了。” 此时他们的馄饨也上来了,那老板娘一边给他们端,一边道:“有什么气,吃了我这馄饨也该消了,别气了啊。” 她这一说,旁边就有人笑了起来:“哟呵,老板娘,你这馄饨还有消气的妙用?” 那老板娘笑道:“我家这馄饨,皮又薄肉又鲜,用高汤下的,还放了海米和外面传来的胡椒,在这大冷的天里喝上一碗,那是又好吃又驱寒,这人身上一舒服,哪还能有什么气?小哥,我说是不是,你倒快点吃啊!” 刘文正在拿着调羹舀馄饨,听她这么一说,当下一笑:“老板娘说的是。” “看看看看,这位小哥还没吃,气就消了,我说这位小弟,你是不是也来一碗?” 郑定辉虽觉得刘文不像气消了,但这个时候也连连称好,又问刘文要不要吃些别的,这次刘文倒开口了:“天也晚了,喝碗馄饨也就罢了,还能吃的太饱吗?” 虽然被拒绝了,郑定辉却笑的更灿烂了,连称是。 这家的馄饨倒真是不错,虽然用的是猪肉,却切的很是细腻,拌的调料也正好,难的的是还有胡椒,刘文还就此专门问了那老板娘,老板娘说这还是最近从一家胡商那里买的,至于那家胡商那里还有没有,她却不知道了。 “小兄弟,不瞒你说,这有胡椒的馄饨我们是做不长久的,关键是价格,你说我这一碗馄饨,大碗也不过八文,小碗才六文,虽说用的胡椒不多吧,可也是不小的开支,当然,关键还是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我放了胡椒,也没有多太多的客户,你若是喜欢啊,那就到药店里去看看吧,一般应该都有的。” 原来这胡椒是早有流传的,不过更多的是用到医药上,而且也不是什么必不可少的东西,王普县自然就是没有的了,华安倒是有,但当时他们只想着科考,哪里还想着到药店里去看看是否有胡椒? “大哥,我明天就到药店里买胡椒。” 郑定辉一边吃馄饨一边说,刘文嗯了一声,也没有太多的话。 两人喝了馄饨,交了钱就离开了,一路上郑定辉几次想开口,但刘文都是不冷不热的,等快到了他们所居住的胡同前才开口:“你也长大了,以后,自己一个人也能照顾好自己。” 郑定辉顿时呆住了,愣了一会儿,立刻道:“大哥,你、你真要不要我了?” “不是我不要你,是你不想要我,不想要我们了。” “我没有!” “没有吗?那你这两天是在做什么?” “大哥,我、我就是想和你更亲近一些……” 刘文没有出声,他又道:“我就是想让你更疼我一些,对我更好一些,你对所有人都很好,我、我也想要……” 第78章 牙酸,牙疼,牙…… 看着郑定辉无辜的眼神,听着他软绵绵的可怜的声音,在一瞬间,刘文差一点产生了现代某个牙膏广告词所点出的症状,他无语的看向远处,半天没有反应,郑定辉又凑上来拉了拉他的袖口:“大哥……” “你这,是跟谁学的?” 语气中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郑定辉道:“大哥,我没有跟谁学,我就是、就是……” 他说着又不出声了,刘文冷笑了一下,转身就走,郑连忙过去拉住。 “放手!” “大哥,你别生气,我就是听人家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我这不也是也想喝几口奶吗?” 他虽然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将不要脸路线走到底了,但到底怕刘文生气,这一急之下就有点口不择言,刘文的脸顿时黑了一半。 “大哥,我说错话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就是那个意思嘛……” 他双手扯着刘文的袖子,歪着头,瞪着黑色的眼睛,有点怯懦的说,刘文再次无语,就在这时,那边有一人过来,看到他俩的样子立刻转过了身,郑定辉没有感觉,刘文剩下的那一半脸也黑了。 “快点给我放手!” 听出他声音中的不对劲,郑定辉恋恋不舍的松了手,但还是不死心的道:“大哥你别生气啊。” 刘文理都不理他,快步的往回走,郑定辉就跟在后面唠叨,再一次剖析自己弱小的可怜的其实并不强大的内心,表达自己正确的合理的应该的愿望,正在他准备畅想未来的时候,他们所住的院子到了。 此时天黑的早,他们从宫中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暗了,又吃了馄饨再走过来,虽没有手表,但刘文估摸着也应该差不多有亥时了,晚上九十点钟,在现代的大都市还可以说是黄金时间,但在这古代,哪怕是上京,若不是什么重要节日,也不逛街市的话,一般人家也都差不多睡了,而现在院子里则灯火通明,而且人声鼎沸? 刘文有些迟疑,正想着,就有人往这边勾头看,一见是他们,立刻叫了起来:“哎呀,大郎他们回来了!” 这一句就像在平静的湖面投入了石子,院子中立刻比先前热闹了十倍,大郎二郎回来的声音此起彼伏,然后一个又一个的人头都从院中冒出来了,有附近的邻居,有先前的举人,甚至还有过去可能只见过一两面的商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个个围着他们,这个拉一把,那个赞一声,那热情啊,不亚于看到熊猫。 在这一片热情中,刘文看到孙鹏有些苦闷的脸——他也是有理由苦闷的,从刘家兄弟走了之后,他这边就来人不断,不提侍墨在酒楼中的那一嗓子,就说刘公公来此,也不是避人耳目的,附近的邻居早就八卦之火熊熊燃烧了,只是小老百姓……虽说大珠朝的皇家是比较平民化的,但对于广大人民群众来说,还是非常有威严,非常需要仰视的。 而等到刘公公带着刘家兄弟一离开,左右邻居就都跑了过来了,上京的老百姓都是见过世面的,他们不时的能看到祭典大礼,皇帝娶亲这样的大戏,有些人可能还远远的看到过皇帝那明黄的龙袍,他们更没少见各位大人乃至哪个宗室的官轿坐骑,但若说和皇家有什么关联……不能说绝对没有吧,总归是不多的,这突然冒出一个被圣旨招走,而且看起来不像是坏事的邻居,也不怪他们用心不是? 宫中的公公不好问,孙秀才却是天天都能见的,那打听打听吧,可孙鹏知道什么啊,刘文多少还能想到郑定辉当初的宣言,可小郑哥已经很久不自封为小爷了,他哪会想到郑定辉和皇家还有什么关系啊,只能想,小郑哥的那篇文章是不是真的那么出彩真的那么有内涵,这不,不仅上了二榜,连天家都知道了! 孙鹏虽说是个少爷,可他们孙家能够瞻仰天颜的人却是一个都没有的,就算世交好友中,有能在朝堂上立足的,也没人会有那么大的胆子去到处散布安平帝那不靠谱的思维模式,更何况,人安平帝那不靠谱还有李宰相兜着拦着,一般二般人也不是那么轻易能看到的,所以就算安平帝的不靠谱在后宫和内阁中都不算是什么秘密,好歹下民的老百姓还不知道。 而孙鹏又是受圣人教育出来的,在他的概念中,那皇帝,除却昏庸的,大多都是圣明的,现在大珠朝国泰民安,圣上自然是大大的明君,而作为明君,也自然是文韬武略无一不精的了。 想到郑定辉的一篇文章能惊动天子,孙鹏那是又羡慕又迷惑,他记忆力好,当下就想将那篇文章再默写一遍,只是身边围的人越来越多,他身边又只有侍墨和七娘,他们应付邻居还勉强,那些举人秀才却是要他亲自招呼的。 这些人从下午开始,除了有事走的,大多都停留不去,好在他们是来打听消息,倒没有诚心占便宜,等到要吃饭的时候,这个从酒楼中叫了菜,那个从家里端来两个盘,还有人弄来了果脯干果之类的,直把孙家当做了一个悠闲娱乐的好场所,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天气有点冷,大家坐在院子中已经感觉到了寒意。 就在有人准备告辞的时候,刘家兄弟回来了,于是那点寒意立刻被驱散的一干二净,一个个都拿着刘文和郑定辉问好招呼。 刘文在愣了下之后,也知道他们是为什么,看了郑定辉一眼,有些落寞的道:“这事……还是让定辉给你们说吧。” 他说着,就拨开众人,头也不回的就回了自己的房间,众人愣愣的看着他,若说被拒绝的愤怒,更多的是莫名其妙的疑惑,这刘大郎有点不对劲啊,怎么背影看起来那么孤寂,仿佛受到了什么打击似的? 孙鹏有些担心的道:“二哥,大哥……这是怎么了?” 郑定辉看着他没有说话,孙鹏急了:“二哥你倒是说啊!” “是啊,二公子,大公子到底是怎么了?” “小刘哥,大刘哥这是……” 孙鹏一开口,其他人纷纷附和,郑定辉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叹了口气:“此事都怪我,我、我……我也先回去了……” 他说着,也转过了身,那背影,比刘文的更孤寂更脆弱,还更慌张了一些,众人更加古怪,可是两个当事人都不在了,他们还能怎么样?只有再次看向孙鹏,孙鹏此时和其他人一头雾水,又能解释出什么? 众人见在他这里打听不出什么了,也就只有议论着慢慢的散了,而孙鹏,总算是能喘口气了,等到关了院门,他犹豫了一下,来到刘文的门前:“大哥……你睡了吗?” 他的声音很低,想着若是刘文睡了,他就不打扰了,哪知道他刚叫了一声,刘文就打开了门,倒弄的他很是一惊。 “大哥,你……” “放心吧,没有什么事。”刘文说着,就习惯性的想去摸孙鹏的头,但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郑定辉,想到他那些带着点抱怨的话,头一疼,这手就没摸上去,“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那……” 孙鹏还有点迟疑,见他面孔平和,又想着,若真有什么事,俩人也不能这么平和的回来,就暂且放下了心:“没事那就好,大哥也早点休息吧。” 刘文含笑的点点头,看着他进了自己的房间才关上门,然后就有点头疼的揉了下自己的眉心,皇上和那位李相都没有对他们说要保密之类的话,那看来是准备对外面承认郑定辉的身份的,说起来,这算是个好事,郑定辉的身份被承认了,也就能算是个宗室,这样的身份,那要比一个普通举人更有用的,可是,这后面却不知道有多少麻烦了。 “还不知道这小子在心中是怎么想的。” 刘文在心中叹了口气,作为一个男人,他自己都是有事业心的,不过对他来说,所谓的事业心,就是在某方面有些成绩,再之后呢,那就是安乐的日子了,就像他过去一路念书到博士,不是想着怎么为中国乃至世界的计算机事业做贡献,更多的还是因为他知道这个职业这个位置可以保证他衣食无忧并且生活舒心,而来到这里之后,他一没想过怎么成就霸业,二来也没想过三宫六院,甚至连剽窃诗词成就名声这样的事……他想是想了,但也是为了改善生活。 对于他来说,能够好吃好喝,同时能够做一些感兴趣的事情就足够了,至于庙堂江湖他是不想涉足的,只是这是他的想法,他不能要求郑定辉也和他有同样的想法。 本来他们还有充足的时间,郑定辉若有心可以三年后再来考进士,那时候他已经十九了,在这里,已可以说是成人了,他会更稳重,更知道什么是自己要的,可是现在…… 他可以轻易的跨过这三年了。 他正想着,就听到外面有敲门声,他皱了下眉,没有出声,那敲门声又停了,不过这次换成了叫唤:“大哥,大哥……” 那声音低低的,轻轻的,但却连绵不绝,刘文再次有一种牙齿不适的感觉,心想这幸亏他知道是谁,否则还以为是鬼叫呢—— 第79章 轻柔的声音绵延不绝的从外面传来,刘文本有心不理的,后来想想这院子里除了他们还有别人,要引来围观就不好了,因此虽不怎么愿意,还是打开了门,一眼就看到了抱着枕头的郑定辉。 “大哥,我今天能不能和你一起睡?” 没等刘文说话,郑定辉就开口道,刘文嘴边的话又被堵了回去,他第一个反应就是拒绝,但再一想到今天发生的事,不免就又有些心软,这一心软,身体就向旁边侧了半步,郑定辉的目光立刻一亮。 “进来吧。” 刘文终于完全让开了身,郑定辉则又有些害羞似的地下了头:“那……不麻烦大哥吧。” “不进就出去。” 第39章 郑钧下道:“这六位大家,别说你才来,就是我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年了,也不是说见都能见的,这次也还是鑫楠兄的面子大,这才请的他们六位同台演出,来来,我为你引见一下。” 他说着,就将郑定辉引到了一人面前—— 第81章 关于这个鑫楠兄,郑定辉还是听过的,知道他是安平帝姑姑的孙子,不在宗室中,却算是外戚。 大珠朝的驸马说起来是挺悲惨的。在有的朝代,娶了公主,那是一步登天,在这里,也不能说没有登天,但被封了崇高的、光荣的、显耀的名头之后,剩下的,就只有荣养了。 不说公主挑驸马还都挑那种有才干有学识有样貌的,就算是普通的男人,受的了在年纪轻轻的时候就被荣养的也不多,有的人是性子淡漠,对官场没兴趣,可这成了驸马不仅是没了前途,更没了自由。 想上青楼听个小曲?等着被弹劾吧! 和朝中某个忠臣是好友?等着被弹劾吧! 就连常年往自己的老婆,公主府那里跑,也要等着被弹劾! 公主的府邸,就算你是驸马,也是不能轻易去的! 总之,驸马不是啥好职业,好在驸马的儿子、孙子还过的去,而这位鑫楠兄因是目前唯一的嫡孙,所以格外的受宠,关于他,吴管家是这么说的:“赵家这一支,子孙艰难,其父兄弟二人,目前有了四位小姐,却只得他这一个儿子,他上面还有两个哥哥,都没能站住,因他最小,是最受宠的,长乐公主早先常带他进宫,很得今上青眼,十六岁的时候,已被封了五品的爵。赵爵爷生性有些古怪,两位少爷遇到他的时候,只需普通交往就好,合了他的脾气,那是任打任骂,但若是不合他的意思……” “怎么了?有什么后果?” “也没什么后果,就是当初,他还戏弄过李相。” ……当时吴管家说的虽很平静,郑定辉却印象深刻,后来他们也接到过长乐公主的帖子,也去了,还被那位公主招上前说了两句话,但并没有见到这位赵爵爷,却不想今天在这里遇到了。 郑定辉抬头去看,发现这位赵爵爷倒生了一副好相貌,蚕眉凤眼,隆鼻红唇,若不是肤色不够白,倒有点男生女相的味道,他穿了一件藏青色的暗花外挂,系了条红黑相间的镶玉腰带,腰间荷包、玉佩一样不少,头发是用金冠束的,两个大拇指上各戴了一个玉扳指,大概二十多岁的年纪,往这里一站,直让人想到富贵公子之类的字眼。 他倒也没有托大,听到郑钧下介绍他,就站了起来,见郑定辉虽然穿戴普通,样貌却还不错,目光也不浑浊,立刻就有了几分喜欢,当下就道:“这就是我的那位小外甥吗,倒是第一次见呢!” 这话一出,不只别人,郑定辉也有点发愣,虽说他的身份已不是什么秘密了,但因还没有正式相认,别人见了他,大多都是含糊过去的,这么直截了当的认亲,赵鑫楠还是第一个,当下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只有连道不敢。 见他这么拘束,赵鑫楠就有点不喜了,接下来就显得有些淡淡的,郑定辉和郑钧下都不是没眼力的,见他这个样子,说了两句就告辞了,走开之后,郑钧下道:“这位小爷就是这样的脾气,你不要往心里去。” “我倒是没什么的,就是连累了俊下兄。” “哪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我若不是会画两笔,这位小爷恐怕看都不会看我一眼,这才是人比人,气死人,像我等这样的……那是上寻无路,而像他那样的,却又不稀罕……” 他说着连连摇头,郑定辉随口附和了两句,就将话题移到了先前的六大家身上。 对于一般人来说,六大家是只可远观的,但对于这些达官贵人来说,要想见,总是能见到的,不过这六大家对外虽一致,对内却不怎么太平,这倒也不是他们就想斗,而是这京城青楼楚馆联合推出来的榜单定的。 这六大家不是只这一代的,往上数,也有五六代的历史了,每一家都有各自的特色,每一家,也都有传承,而从他们最开始的时候,就被排来排去,有的时候是这一家位列榜首,有的时候是那一家占了头位。 就这么一排两排,不说原本没什么交情,就算是有,也排成了仇家。虽不见得是一碰上就要掐起来,但是每一家也都慢慢养成了不成文的规矩,你要请我?好,但请了我,就不要再去请其他五位了。 当然,六大家说的再好,也不过是戏子,就算是大珠朝讲究民权,讲究民主,权势压下来,也不是戏子们顶的住的,可是,这种看戏听戏本来就是一件风雅的事情,若是闹出了什么丑闻就不美了,要知道最大的贡院就在上京,御史大夫们天天无事,就是想找件事出来一振名声,不说还想在仕途上更进一步的大人们,就算是普通的闲散宗室,也不想哪一天被在朝堂上说强逼戏子。 因此,除了每年一次的大比外,要是说有哪一家能请的两位大家同堂,已是值得炫耀的,这赵鑫楠能请出来六位……就算他身上有五品的爵,又有安平帝的看重,也是有点不够份量的。 “不说你不知,就是我,也是最近才弄清楚原因的。” “怎么说?” 郑钧下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这位爵爷从小就有摆弄胭脂首饰的爱好,先前不过是在自己家里弄了逗姐妹丫鬟们开心,这两年不知怎么和这六大家都有了交好,这六位,竟然都开始用他弄出来的东西。” 这话要是让刘文听了,恐怕要叹一声,贾宝玉之流自古有之,但郑定辉哪听过这个,当下就惊住了:“胭、胭脂?” 这郑钧下在宗室中,见多了各种各样的怪癖,当下就误会了:“也不知他弄的胭脂有什么不同,这六位竟然都爱的紧,这不,看了他的帖子,竟然真都凑在一起了。” 言下之意,还是很有些敬佩,郑定辉听着愣愣的,半天才反应过来:“那他这样、这样……” “怎样?”郑钧下也是一愣,后来想到他是才上来的,才想通,“你的意思是,会不会受弹劾?口碑自然是不会好了,但弹劾还不至于,他身上的是爵位,却不是官位,他又不是逼迫人家做什么,不过是自己做点胭脂首饰,私下送人,说的风雅一点,是结交好友,说的……一点,也是闺房之乐,那御史再闲,也不至于拿这件事做文章,而且此事还只是私下流传,真到了朝堂之上,还不知道要怎么打官司呢,至于家中长辈要如何……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说着,笑了笑,郑定辉也跟着点了下头,心中则在疑惑,怎么还和闺房之乐有牵连?不是说这六大家虽有唱女戏的,却是男子的,这是说和这六大家身边的人有染,还是郑钧下一时口误? 他心中疑惑着,也不好去问,好在不大会儿,就有杂耍的上来暖场,只见十多个小男童在上面腾跳奔跃,配着锣鼓,很是热闹,这样的暖场一是把气氛搞起来,二是提醒观众正主要出场了,一般贵人们不怎么喜欢,郑定辉却是最爱的,当下就不再去纠结这个问题,津津有味的看了下来,而等到那六大家出来,虽然有那走哀怨的,走婉约的,可也有走奔放走豪迈的。 而这六大家被抬到这样的位置,虽然其中的炒作追捧不免要占一部分原因,真功夫也是真有的,连郑定辉这个不怎么懂行的都能感觉出来,这和自己往日看的戏剧不在一个档次上,那嗓子、那声段、那走位,果然是不同凡响。 这六位大家轮着出来一番之后,就暂停了一会儿,只有几个弹琴的在上面调弦拨轴,众人纷纷或闲谈休息,或起身入厕,郑定辉和郑钧下先前多喝了汤水,也跑了一趟厕所,出来后,郑定辉要回去,郑钧下就道:“这口福居的后院,往日也不是能经常来的,既然来了一次,你我兄弟就多走走如何?” 郑定辉想着刘文是个好弄风雅的,这口福居的院子果然不同,他今天多看看,等将来他们修自己的院子的时候也好提意见,再听前面还在弹琴,就同意了。两人顺着小路一起向后走,只见这院子,每走两步,就有一景,每去留心,就能说出一个典故,郑定辉对这些不太懂,郑钧下就一路给他解释,听的郑定辉连连点头:“可惜大哥没来,否则你们倒能说到一起。” 郑钧下看了他一眼,笑道:“就算大郎来了,这样的天气里,恐怕也没有兴致和我来游园的。” 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他却已能看出刘文的性格是有点懒散的,前面有火盆有纱帐,刘大郎恐怕是更愿意在那里取暖的,郑定辉也跟着笑了下,心中却有点不舒服,心说这郑钧下和刘大郎也没认识多久,对他倒了解。 他当下搓了下手:“刚才还没觉得,俊下兄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些冷了,我们……” 他刚要说什么,郑钧下就将右手食指放在了唇上,郑定辉一愣,也听到那边有声音传来。 “我们先躲起来。” 郑钧下做了一个手势,率先就走到一旁的石头后,郑定辉最近常听吴管家上课,也知道一些事情是不好撞上的,因此也跟到了后面,他们这边刚站好,那边的人就向这边走来:“连弟,相识这么久,你竟还不懂我的心吗?” 那声音带着几分爽朗,郑定辉就算不熟悉,也认出来了。 第82章 赵鑫楠! 半个时辰前才打过招呼,郑定辉印象还是深刻的,只是此时却不免有些怪异感,总觉得赵鑫楠这一句有些别扭,他回头看了眼郑钧下,发现他脸上竟带了种很怪异的微笑,他一愣,那边郑钧下又对他指了指外面。 这时候赵鑫楠和那人已经走了过来,郑定辉抬头去看,只见那人穿了一身大红的衣服,脸上还带着浓妆,正是六大家中排行第三的王忆连,因他先前唱那首依依呀呀的曲子时声音要比一般的女子还温柔,所以郑定辉印象很深刻。 “爵爷的心意,忆连自然是懂的,但忆连不仅知道爵爷对忆连的,还知道爵爷对之鸿的,对月晏的,乃至对银银的,对玉英的,爵爷,我这次来,是为了尝你这两年多的照顾之情的,并无它意。” “连弟!” 赵鑫楠激动的就要去抓他,王忆连一笑,转身就走,但他穿着戏袍到底不方便,还是被赵鑫楠抓住了袖子:“连弟,我也知,也知这样不好,我应该全心全意对你们中的一个,可是我虽见到你的时候,只想着你,可若见到月晏的时候,也会只想着他。我有时候就恨不得自己能分成五个六个,有时候又恨不得你们就只是一个,可是这想法,到底是痴心妄想……” 他说到这里,声音渐渐低了,然后自嘲的笑了下:“我也没有其他的想法,我就想着,以后你们见了我,都不躲,能和我说说话,聊聊天,愿意用我做出来的胭脂水粉就好了。” 王忆连垂下头没有做声,赵鑫楠又试探的叫了一声:“连弟?” “若只是如此又何必再见面?再说话?爵爷可以云淡风轻,忆连可是做不到呢。” “连弟……” “爵爷还是放手吧,就当忆连……福薄……” 他说着一甩袖子,就向后退去,他这袖子甩的太猛,而赵鑫楠那边则抓的太紧,两边一用力,这袖子竟被扯掉一块,王忆连一愣,但却没有停留,转身就走了。 赵鑫楠拿着那一块布,又上前赶了两步:“连弟……” 王忆连这次却连听都没听,赵鑫楠拿着那块布,看着他的背影:“你们都要我的真心,我给了,你们又都要我的唯一,我也是想给的,可我虽记得住,却又忘不了另一个,这世间的情事,不关乎性别,却总关乎对错,我只恨为何我不是你们中的一员,那样就算被排成了仇家,也总还是一辈子的牵挂……” 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低下头,在那里静站了好一会儿,一直到前面的音乐变了,他这才悠悠的叹了口气,把那块红布塞进怀里,快步的离开了。等他走后,郑定辉和郑钧下从藏身处出来,郑定辉是一脸的呆鹅,郑钧下则是一副看到了什么有趣事情的表情。 “怎么样,就和看大戏似的吧。”他回头看了一下郑定辉:“怎么了?” “那个、那个……”郑定辉犹豫了又犹豫,最后才道,“刚才那一位……是王大家吧。” “怎么,定辉兄对我们王大家也有意思?” 郑钧下打趣道,郑定辉连忙摇头:“不不不,我是说、是说,那三大家……好像并非、并非女子……” 郑钧下愣了一下,然后扑的一声笑了出来,他笑了两下,又觉得有些不妥,连忙又止住了:“定辉兄,你不要在意,我只是说你这话、这话有意思,六大家,自然都是男子的,至于这男男之道嘛……本朝虽然不提倡,可也没有禁止。我虽不爱这个,却也知道,这上京里,不少人家中都有养这个的,不过那都是作为一个玩意逗趣,像这位赵爵爷,这么痴心的倒少了。” “啊?” 郑定辉是惊在了男男之道上,郑钧下却又想错了:“你不要看那位爵爷又爱这个又爱那个,好像是花心的,其实不然,这人对人真心的时候,那是真的,你别不信,若此时那王忆连要他拿出半份身价,他也是肯的。这人虽爱的多些,却都是真的,反而是这几位大家,说是爱他的,要他的唯一,其中内情……倒值得商榷,好了,前面好像开始了,咱们也快快回去吧。” 他说着,就拉着郑定辉向前走,郑定辉魂不守舍,也就被拉的怔怔的往前跑,回到前面,那六大家果然已纷纷登场,但郑定辉却再也没有心思去看戏了。 男男之道…… 男男之道! 他的脑中,不断的就回荡着这四个字。 他就这么痴痴愣愣的坐到了结束,又痴痴愣愣的回去,他这明显的不对,不仅郑钧下,就连李山李水也看出来了,不过郑钧下以为他是被自己的那一番话惊住的,也就没有多想,反而调侃了两句,而李山李水先前是连后院也没进的,见他这个样子,就以为受了欺负,李山小心的打探了一下,见他不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在回去的时候,找刘文说了此事。 李山倒也知道,若论前程,这阖府上下恐怕都还要落在郑定辉身上,但现在他们的牌匾上挂的还是刘府,郑定辉对刘文又是言听计从,不说以后如何,目前,这府中当家的还是刘文,而且他也害怕郑定辉在口福居和谁发生了矛盾,他们以前也都是世家中的奴仆,知道有些事是可大可小的,刘文先知道了,万一有什么,也好有个准备。 刘文本就准备睡了,听了李山的话也觉得需要问个清楚,因此就将郑定辉叫了过来,郑定辉来的时候,就见他披着一件青色的宽袍,披散着头发,斜靠在软榻上,他刚洗了澡,头发还是半湿,衬的粉色的唇,也有一种湿润润的感觉,一滴水滑落,从他的下颌顺着脖子落到了领口处,郑定辉突然有一种口干舌燥的感觉,他不自觉地吞了口口水。 “今天的戏怎么样?” 刘文看了他一眼,开口道,郑定辉回过神,有些磕巴的道:“还、还好。” “怎么,六大家徒有虚名?” “不、不是,是都挺好的,都挺好的。” “都挺好的……”刘文看着他,笑了起来,“你那是什么样子?” 郑定辉一愣,刘文又道:“和人吵架了,还是发生了什么事?” 郑定辉摇摇头,说没有吵架,也想说没事的,他本能的不想把下午看到的事情说给刘文,但见刘文正看着自己,而且今天不仅是有他,还有郑钧下,虽说可能性不大吧,但难保哪次见面的时候,郑钧下就把这事当玩笑给刘大郎说了,刘大郎若知道自己说谎…… “有什么不好说的,又不是我做的……” 就这么想着,他吞吞吐吐的把下面的话说了,刘文本以为他惹了什么麻烦,听到只是这事,当下就有点好笑,他虽然没有过过什么豪门贵族的生活,却也知道,这男风一事,是自古都有的,豪门贵族中养几个戏子,好像更是风趣,郑定辉这看到的,实不稀罕,他本想开两句玩笑,见郑定辉脸上还带着迷茫,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又有种强装的镇定,不免心中一动。 当年萧二……好像也是这样,那时候他没摸清真假,就简单粗暴的将萧二的头往水盆里按,却把自己按到了这里,这一次,虽然郑定辉没这方面的迹象,但他一定要好好的给他说下同性恋是怎么回事,要令他深刻的意识到,同性恋会给自己带来的影响。 刘文并不歧视同性恋,但是却不高兴自己的家人成为其中的一员,虽说这古代社会男人是可以养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吧,但一家人要想过好,还是只和自己的原配和和美美的过日子才是正道,弄个娈童、小妾放家里,就算于理于法都没有牵扯,总会有诸多麻烦。 那些麻烦放在别人家中是看大戏,放在自己身边嘛…… 因为种种原因,刘文开始详细的、仔细的、明确的解释男男之道会带来的影响以及后果,总结到若想舒坦的、舒服的过省心的日子,就千万不要搞这些不合大流的事情。 郑定辉听的愣愣的,一开始还有点不解,后来慢慢的清楚过来发现,刘文虽然说了这影响不好,可并没有说这件事是错的,当下就有点疑惑的道:“大哥,你说这一个男人,真和一个男人好了……算什么?” “也不算什么。”虽然不赞同,刘文也不能说这事就是恶心错误的,“若是两方都是真心的,那其实和普通的男女也没什么区别,只是带来的后果很不好。若不是真心的,那就和亵玩、玩弄没什么区别,这倒也不分男女的。” “那大哥,这男人和男人……真的可以?” 见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清,刘文也有烦了:“合辙我先前的话都白说了?我看你今天是受的刺激过大,你先回去洗洗睡吧,等明天起来,再好好想想这个问题,我告诉你,有的事情是能试试的,有的事情,是绝对不能沾的。” 他说着挥挥手,郑定辉只有站起来,临出门时回过头,见他正在揉自己的眉心,突然心中一动,再想到今天下午看到的事情,顿时僵在了那儿。 “怎么,还有什么?” 睁开眼见他还在这里,刘文有些诧异的问,郑定辉立刻回过身,头也不敢回,拔腿就向外面跑去,倒跑的刘文一愣——这家伙,到底是怎么了? 第41章 孙鹏虽然失望,但也只有跟着刘武出去了,而那边英儿则在问郑定辉:“二哥,你有什么事啊。” 郑定辉左右看了一眼,然后道:“那位孙贡生看起来是不错,可你也别芳心暗许了。” 英儿小脸一红:“二哥,你就胡说!” “好吧,就算是我胡说了,你也知道,他也算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家里应该是早就定有亲事了,你若真对他有心,我明天找时间问问,在这之前,你可别被他给哄走了。” “二哥真是越说越没谱了,你要没有别的事,我就回去了。” 英儿说着,就转过了身,郑定辉心想,虽说他让刘武去拉孙鹏了,但也不知道那傻二郎是不是将人拉走了,万一没拉成,英儿回去也好,因此就道:“你先回去吧,我去做玉米羹。” 听他这么说,英儿却又转过了身:“二哥,你……” “怎么了?” “你还真去做啊。” “大哥要,我自然是要去做的。” 看他说的这么理所当然,英儿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只有点点头:“那、那你去吧……诶——” “又怎么了?” “哦,没什么,我是说,要不我去做吧。” “先前大哥还不怎么让你动手呢,现在会让你沾油烟?你学了几个拿手的,将来嫁人有能拿得出手的就好了,这下厨的事嘛,还是别掺和了,快回去吧,快回去啊。” 他一连声的催促,又不断的说什么嫁人不嫁人的,英儿只有跺着脚回去,见她走了,郑定辉这才松了口气,只是这口气才松了一半就又提了起来,这英儿要嫁人,刘大郎更是要娶妻啊,现在他能防备孙鹏,将来他还能防备刘大郎娶的媳妇?刘大郎已经二十了,这几乎就是眨眼的事了! “也许、也许刘大郎其实是不稀罕娶妻的?” 他这样想着,又觉得自己的这个猜测有些不靠谱,刘文过去不娶,那是刘家村没合适的,后来就是忙着考秀才考举人,现在这环境也有了,身份也有了,那不就剩下娶妻生子了吗? 想到这里,郑定辉顿时没了主张,对着外面的雪地发了好一会儿愣,才怅然的向厨房走去。 郑定辉很怅然,孙鹏也很怅然,从刘家回来后,他就不断的会想到刘文和英儿,想刘文是习惯了,他也不觉得有什么,想英儿则令他觉得,自己好像很有点问题了。 虽然说是一家人,但因他毕竟是外姓,而且兄弟一说,也只是他们随口认的,既没有入户籍,也没有告知天地,就算感情再好,在外人眼中还是两家人,所以并没有在一起吃饭,他也就只见了英儿两面,这时候却总是想起…… “难道这就是古诗中所说的一见钟情?”虽然不怎么看小说话本,但古诗词还是背的,这时候孙鹏就自然往那个方向想了,想到这里,更是怅然,他现在连功名都没有考取,家中又没有长辈在,也不好前去说亲。 “要不,我下次问问大哥,然后给家中去一封信?” 想到若能娶了英儿,就是正式的和刘文成了一家人,他立刻觉得这个想法很值得实施。 刘文当然不知道见个礼,见出这么多事,在请了孙鹏之后,他们就安排请郑钧下等人。请孙鹏让他去看看梅花,吃一顿饭也就罢了,对郑钧下他们则需要更讲究一些,这倒不是对孙鹏怠慢,真要说的话,还是亲疏有别。 他们这边,就算刘武英儿不来,也是经常和孙鹏见面吃饭的,哪一天郑定辉或者七娘做了稀罕的吃食也会给他送去,而孙鹏那里也一样,虽说他对吃食没讲究,但淘到了什么古书,或是听贡院中的先生讲了什么,也会来给他们分享。郑钧下等人虽是合得来的,毕竟认识的时间还短,而且一起请上这么三五个,也要给他们安排些节目。 不过还没等他们安排好,那边郑钧下则自己上门了,他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倒没和其他宗室一起,不过他虽然来的早,礼物却不少,刘武英儿的都有,对此,他是这么说的:“这上京大是大,真要有心啊,连个风吹草动也能满城皆知。” “那你这过来是为了什么?我可不信你是专门来见我家弟妹的。” 刘文看着他,慢慢的笑道,郑钧下瞥了他一眼:“刘大郎,别人都说你是个君子,我却偏偏要说你是个小人,以咱们这样的关系,我就不能专门来见见他们?” “既如此,我就将他们叫出来,你见了就回去吧,只有一点,我妹妹胆小,只能隔个屏风给你行个礼。” 刘文说着,就要让李山去叫人,郑钧下只有服输:“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我是来见他们的不假,但同时,也还有件别的事……” 他一边说,一边看刘文的脸色,而刘文只是笑着喝茶,笑的郑钧下很有点狼狈,说到一半就住了口:“刘大郎!” 刘文也知道见好就说:“说吧,到底是为了什么?” “二……不对,小……也不对,就是定辉,定辉还有一门亲戚,你们知道吗?” “李相说过。” “那你可知道这门亲戚快进京了?” “估计时间也差不多了。” 郑钧下又探过身体:“那你知不知道,圣上已经决定给你们个爵位了,虽还不知道是几等的,但起码也是三代内可以继承的。” 刘文点点头:“这倒还不知道。” 见他还是这么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郑钧下有些急了:“你到底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啊。李相最是看重礼法,这爵位应该是只有一个的,要是让那边得了,你们可就没有了。” “这一点,我倒还是知道的,可到底要给谁,还要看圣上的意思。钧下兄又不是不知道我们,现在外面看着是好看,其实就是个架子,除了这处房产,也就是乡下那几亩不值钱的地了,这房产是李相给的,虽然现在登的是我的名字,也是不能随便出手的,而乡下的那些产业,卖了也不值多少钱,钧下兄又让我们如何做呢?” 郑钧下看着他,刘文又道:“当初放榜和搬到这里来的时候,也的确收了一些礼,但你也知道这上京的物价,不说别的,我们总要留出一家十多口还有这两匹马未来两个月的开销吧,除掉这些,你说我们还能拿出什么?” 郑钧下吐了一口气:“既如此,那我也就明说了。” “钧下兄请说。”刘文一边说,一边端起了茶杯。 “你们家,不是还有那君子蛋吗?” 正在喝茶的刘文差点将嘴中的茶又吐出来,他勉强的将那口水吞到肚中,面色古怪的抬起头,郑钧下有些赧然,但还是道:“我并不是让你让好处给我,只是这蛋你既然能卖给别人,为何不能卖给我?别人给你什么价,我也一样给你,必不会让你吃亏就是。” 刘文连忙将茶杯放到桌上,咳嗽了一声,慢慢的开口:“钧下兄要买……唔,松花蛋?” 第86章 做一个好宗室很容易,只要一心想着朝廷皇帝……就算这个任务的难度高了点,你的思想觉悟差了点,但只要不是三心二意,明明是自家的朝廷,你还偏想着让个外人来继承就行了,大珠朝的朝廷是不会强求宗室在关键时刻为他们挡大刀的。 之后呢,只要不犯什么大事。像是偶尔在街边调戏个小女子,偶尔下馆子的时候不给钱,偶尔去借某商户一点银子……这些,一般都是不会被算到大事中的。至于说什么算大事,那就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了,概括的来说就是,不要引起什么大的反应就好。 比如说你平时调戏个小娘子不算啥,但万一你调戏的这个小娘子有个有功名的父兄,然后她这个父兄还有点倔脾气,在事发之后,愤怒的来一场叩阍……那本来一件不大的小事,就立刻变大了。 当然,像这样的事情很少遇到,所以,在一般的情况下,宗室们的生活还是非常逍遥的。他们有天生的高人一等的地位,有天生的庄子铺子金银可分,所需要做的,其实就似乎享受人生了。 不过要做一个有追求有理想的宗室就不容易了。 首先,宗室和驸马一样,也是不好和官员来往太密切的;其次,一般的宗室也不好考学。宗室中是有官员,但大多是皇帝亲自提拔的,那种从秀才到举人再到进士的不能说完全没有,但也是不多的。首先能进专门为他们开的官学的就不多,其次进了官学能考功名的同样不同。 不好当官又不好和官员们走的太近,虽说他们本就有身份上的优越性了,但发展的前途也被限制了。对于宗室们来说,要不,就是混吃等死,要不,就是发展自身的才干。 大多数宗室们选择了前一条路,小部分的虽选择了后一条,但大多也就是发展书法和绘画上的兴趣,他们有钱有闲还有条件,一般走这条路的宗室们都能干出点成绩,但悲催的是,安平帝的帝位虽然是从自己的老子那里继承的,但是他却没有大多数皇帝那种附庸风雅的嗜好,也许也有一些,不过绝没强烈到见到一幅不错的字画就龙心大悦,然后将创作者召集过来秉烛夜谈的地步。 而那种能够成为书画大家名传千古的人物十年二十年也不见得会出现一个,而且就算出现了,等他们被认可的时候往往也是在他们千古之后了。安平帝既没有慧眼识英才的目光,宗室们也没有研究一辈子然后惠及子孙的觉悟——就算有,目前也还没有成功的先例在,所以,本就有些边缘化的宗室们要想出头,那还真不是一般的不容易。 郑钧下自知自己在书画上平平,貌似也没有一夫当关的勇武,要想出头,那就要另辟蹊经,而不管是要做什么,没有银子都是万万不行的,所以他早早就开了铺子。 在京城中开铺子并不容易,好在他多少还有点身份,又会周旋,他那个铺子倒也还过得去。但是京城物价高,他的开销可要比刘家还大,他那个铺子也不过是勉强支持,就算说他还有个小庄子,每年的盈余也有限。 在松花蛋最初出现在京城的时候,他就觉得这是个机会,后来知道是刘家兄弟弄的,更是心动不已,可以说他最初刻意和刘家兄弟结交的时候,松花蛋也是要占很大的原因的。 他是久经事故的,知道一上来就说这事,就算成了也有些不美,所以就耐着性子,经常的来往于刘家,渐渐的,倒真有了几分真感情。他本来是想再等一段时间的,但眼看这松花蛋在京城慢慢就要有名声了,再知道华安的那一家快到京城后,他就坐不住了。 这松花蛋的生意,绝对不只是他一个人看到眼中了,只是那些人应该和他一样,不太方便动,但若是这爵位落不到刘家手中……那就很难说了。 有了爵位,郑定辉就是正经的宗室,没有爵位,就说安平帝认了他,也是不在玉碟上的。现在也许有人忌惮不会怎么样,以后可就难说了,就说他在以前就拿到了松花蛋的配方,可到时候究竟会如何也很难说。 郑定辉是否能拿到爵位,直接关系到他以后的利益,也不由得他不上心,听刘文这么说,他也就道:“大郎也许还不知,这蛋……可不止我这一家看中了。” 刘文心下有几分犹疑,古代不比现代,南方的一些水果对朝廷都是稀罕的,这自然是因为水果有保鲜期,不过货运不方便也是原因之一。松花蛋虽然进入了上京,数量却不多,刘文也没怎么见过,所以也不怎么知道行情,不过他此时当然不会这么说,只是又喝了一口茶,然后慢慢的道:“那以钧下兄的意思……我们应该如何做?” 见话题向自己所希望的方向发展,郑钧下提起了精神,伸出三个手指头:“爵位的事情,可以说是皇家的私事,虽说朝堂大臣也会在这上面插嘴,不过目前来看,也还是要看那一位的意思。” 他说着,左右看了看,又多伸出一个指头。他也知道李家的这个宅子是怎么来的,说话的时候,不免就小心了几分。李思安在家行四,人称李四郎,所以人们在提到他的时候,也会这么表示。 “除此之外,最重要的还是陛下的意思。不过还有一方虽不怎么重要,却也有几些份量,比如那位三太爷、二大爷,这两位虽然不怎么出来了,可毕竟辈分在那里,在这件事上,也是有发言权的。” “那钧下兄的意思就是……” “大哥!” 他正说着,外面传来郑定辉的声音,刘文应了一声,郑定辉推门而入,他先前和刘武英儿上街了,一回来就听说郑钧下来了,这才连忙赶过来,他和郑钧下寒暄了两句,就说要去换衣服,刘文道:“先不忙,你也先听听钧下兄的话吧。” 郑定辉一愣,应了声是,然后就坐到了一边。 “钧下兄,请说。” 郑钧下一愣,心说先前不是刘文正说着吗,怎么就换成了自己说了?不过他虽这么想,但还是把前面的话大概的说了一遍,最后又道:“圣上如何想,我们不好左右,那一位又向来是铁面无私的,只有这些太爷们,是我们能活动的……” “唔,钧下兄言之有理。但是三太爷据说最是公正的,二大爷对定辉好像……上次定辉去请安,却是连面都没有见到的。” “二大爷身体不适,已经有半年多没有见过外人了,连我去请安也是见不到外人的。不过这位大爷倒的确是最正统的也不错。倒是三太爷……老人家一声严谨公正,但最是宝贝行三的孙子,若由他在三太爷面前缠,想来是管用的。” “这些宗室中的事,我们还是真需要钧下兄多多指点。” 刘文拱手,郑钧下连说不敢,然后又有点苦涩的道:“大郎不嫌我俗气就好。” “钧下兄这话就有些外气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的出身,两年前,那是连一文钱都要计较的。而且连圣人都说食色性也,我们凡夫俗子又怎么能摆脱这些俗物?” 他说的这一句,重点是放在那个“食”上,郑钧下也明白,不过却开玩笑道:“大郎你们能从那时候走到今天我是很佩服的,不过后一句,可是把你暴露出来了啊,我还以为大郎是君子呢。” 刘文瞥了他一眼,慢吞吞的说:“君子蛋吗?” 郑钧下噗的一下就笑了出来,指着刘文,半天都说不出话,刘文却正襟危坐的在那里慢悠悠的喝茶,郑钧下笑的更控制不住,过了好半天,他才缓和下来:“好你个刘大郎,这好好的君子、君子蛋被你说成这样,若让外面的人知道了……我看你的君子蛋还怎么卖。” “我一向,只说松花蛋的。” 他说着,自己也笑了起来,两人笑在一起,彼此看对方,都很顺眼,这种你说一句,对方就能明白的感觉,虽不能说是有知己之乐,却也有些类似了。他们互相看着顺眼,郑定辉在旁边却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过去还觉得郑钧下这人知趣,现在却觉得这人粗鄙。 “圣人之言,你就只能想到后面的,看起来也是个好色的,家中还有妻妾,还在刘大郎面前说这些做什么?”他这样想着,又想到郑钧下曾对他说男风普遍,就又想这人是不是也有这个嗜好? 这念头一冒出来,那就控制不住了,越看越觉得像,越看,越觉得郑钧下虽然在笑着,但那两只眼却色迷迷的打探着刘文,于是那脸色也就越来越难看,若不是这两年饱经调·教,那简直就要控制不住了。 郑钧下既然来了,刘文当然要留他一起吃饭,因他来的突兀,所以吃的还是火锅,席间也把刘武叫了出来,英儿则是隔着屏风见了礼。吃晚饭,又闲话两句,郑钧下就离开了。刘文将郑定辉叫到书房:“郑钧下说的事,你觉得如何?” “不好。” “怎么个不好法?” “他说的那些,吴管家也都知道。而他说这么多,其实不过是为了买咱们的松花蛋的配方。” 他说着,撇了下嘴,刘文笑了起来—— 第87章 刘文笑的斯文,但郑定辉作为一个熟知他的人,却是知道,他这笑是别有含义的,他本就有些心虚,再被这一笑,脸不自觉地就开始发红发烫,他不自在的转过头,小声道:“大哥,你、你笑什么。” 刘文又笑了笑:“没什么,只是……你和郑钧下发生矛盾了?” “怎么会?大哥你不是说过不能和人吵嘴的吗,特别是这些宗室的,最好连口角都不要有。” “那就是你对他有看法了?” 郑定辉连忙道:“才没有。” 第43章 关于未来和刘文的生活郑定辉还是考虑过的,虽然他还没有想到让刘文怎么不娶妻而接受和他一起,可是他已经展望过他们未来的小日子了。他知道刘文是个讨厌麻烦,而又没有多少野心的,称王拜相从来都不是他的梦想,他唯一的要求,就是生活的舒适,若说还要有什么,那就是再多点乐子。 生活的舒适,他们目前的标准就可以了,再多,刘文恐怕也不是多么喜欢,而这京城的开销虽然高,但他们卖卖松花蛋,开开铺子也能维持住,更何况,他们并不准备再京城救久住,华安的物价比起刘家村的高,比京城的可少的多,他们在华安还有了一处房子,已经算是有产业的了。 但是刘文的这一通话令他觉得,他所想的这些东西,大部分都是刘文的。 松花蛋是刘文弄出来的,华安的那处房子是刘文的,刘家村的那些地也是刘家的。按理来说,刘家的,也算是有他的一部分,但现在他是否能归进刘家还是两回事,就算是还属于刘家的,那他就能要刘文的这些东西? 是,这些产业他也是出过力,但是他先考秀才又考举人,不说别的,只是这来回的路费就要多少?王普县那些掌柜的工钱,最多也不过二三两银子,他就算按那个标准说,这三年来,挣到的也不到百两,而他这三年可是年年有新衣,日日有饭吃,这两年,更是顿顿有肉。 当然,他现在也已经知道,他和刘文这次能中举,恐怕也和他的身份有关系,但是没有刘文,他又怎么可能识字,并且来京考举?他和刘家的过去,是一笔算不清的帐,但是以后他还要依靠刘文吗? 是的,现在他有了身份,也许能封爵,可是看看郑钧下就知道了,只靠朝廷给的俸禄,虽不是不能生活,却很可能非常拮据的。 郑定辉在这里埋头苦想以后的赚钱大计,也就没有再注意房间里正在说什么,一直到刘武拉他,他才回过神:“做什么?” 他一时没有注意,也就没有压低声音,虽不是高声吆喝,但他现在就贴在门上,里面哪有听不到的,也亏的他反应迅速,出口之后就知道坏了,立刻又道:“二郎,你想找大哥说话不能单独来找他,偏偏还拉上我做什么,你没看大哥正在和四弟说话吗?” 他这么说着,就又去敲刘文的门:“大哥大哥,你在吗?二郎有话对你说。” “……进来吧。” 郑定辉推开房门,笑容满面的对着孙鹏:“四弟,没打扰你吧,你和大哥说的怎么样了?” 孙鹏满面通红的摇头。 “那,我们在这儿不妨碍你吧,你要还没说完,就继续说吧,说吧。” “我、我也说完了。”他说着,对刘文拱了拱手,“大哥,我、我先告辞了,你的话,我会好好想想的。” 他说着,也不等刘文答话,低着头,就快步向外走,他一走,郑定辉就也想溜:“四弟,我送你。” 他一边说着,就一边向外追,刘文冷哼了一声,轻飘飘的送出一句:“送完了人,就给我回来。” 郑定辉心中叫苦,却也只有硬着头皮应了。 他们两个一前一后走了,房间中只剩下刘文刘武,刘武也想走,可是他却没有郑定辉那么反应迅速,好容易想到一个借口,还没有等他说出来就听刘文道:“把门关上。” 刘武乖乖的去关了门,然后乖乖的站到了刘文的面前,看他那一副认打认罚的样子,刘文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心说这下面的两个弟弟,一个是太奸猾,一个却是太老实。 “说吧,你什么想法。” 刘武一愣,刘文又道:“怎么,你还真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刘武红着脸连忙摇头,然后吭哧出一句:“大哥,那个、那个对不起,我、我以后……” “别说以后了,我现在问你有什么想法。” “我没什么想法。” “你对英儿也没什么想法?” 刘武的脸更红了,刘文叹了口气:“我本以为你们还年幼,一些事也不用太急,但刚才你也见了,现在已经有人相中咱们英儿了,等过了年,来提亲的人恐怕会更多,你若是有这方面的意思,就要早作打算。” “我、我也不知道。”刘武有些为难的抓了抓耳朵,“英儿挺好的,我、我也喜欢她,可是,我就想不出和她一起生娃是什么样的……我总觉得,太、太别扭……” 看着他这个样子,刘文的脑中不自觉地付出一句话:“太熟了,不好下手。” 这句话,实在是不太像为人兄长能想的,因此他咳嗽了一声:“那你就再想想,想好了,就来给我说。” 他说着,就让他下去,刘武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放过了他,一愣之下立刻向外走,走到一半的时候又被刘文叫住了:“你出去后,看到你二哥,别忘了提醒他来我这里。” 对于郑定辉抛下他独自私跑的事情刘武也是很有意见的,听了这话马上应了声。 他这边心情愉快的出去了,那边刘文却不由得再次叹气,刘武这边他能问,英儿那边又当如何,虽说他能张开这个口,但小姑娘是不是愿意和他说却不一定了。 “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也许,我也该结婚了?” 关于结婚的时候,他上辈子就没急过,这辈子自然更不急,虽说这古代人都结婚早,但他现在上无父母,外无亲朋,也没人能逼他,真将来遇上了不好推辞的说客,也可以找个大道理挡过去,比如说什么学业未成之类的。但是现在受孙鹏的影响,他也不得不正视这件事了,再联想到将来英儿出嫁需要的教导,一个女人还真是不可少的。 孙鹏当然没想到自己对他竟然有这样的影响,其实他现在什么都没有想,他脑子昏昏沉沉的,回到家,就只知道发愣了。他这么一愣,吓的家中的下人也不敢说什么,小燕文学提供最新更新待到晚上吃晚饭他还不动,侍墨才忍不住道:“哎哟我的少爷,就算刘家的姑娘定过亲了,您也不能虐待自己啊。” 他这么一说,孙鹏才回过神:“谁说她定过亲了。” “不是已经定亲了,那您这是……刘家拒绝了?哎哟,那您更不值得如此了,刘家拒绝您,是他们的损失。少爷,就您这样的相貌,您这样的才学,您……” “能当饭吃吗?” “啊?”侍墨一愣,“少、少爷您说什么?” 孙鹏摇摇头:“和你说你也是不懂的,请洪叔来吧。” 侍墨不高兴的撅了下嘴,但还是去外面请了洪叔过来,洪叔也知道他从刘家回来就不高兴,因此一下午也没来触他的霉头,此时被他叫来,也有点忐忑:“少爷,您找我?” “洪叔,我有些事,要请教您。” “少爷有事,尽管吩咐……” 孙鹏停了停,才慢慢的开口:“要维持一家,需要、需要多少银子?” “少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孙鹏张张嘴,一时也不知道如何说起,最后,只有把刘文给他说的那一番话说了,他刚一说完,侍墨就跳了起来:“刘家欺人太甚!那刘大郎说话也太过份了,说什么分家不分家的,我们孙家、我们孙家……” 他本想说孙家是不讲究分家的,但是孙家却的确是有分出去的,因此他停顿了一下才又道:“少爷您是嫡子,将来是要继承家业的,刘大郎这么说显然是看您不起!不就是他们家的老二被认了皇亲了吗?说起来……” “你住嘴!”没等他说完,孙鹏就道,“你一向喜欢多嘴我也不管你,却不想你越来越放肆。天地君亲师!皇家的事也是你能说的?我还要叫他为大哥,你凭什么口口声声的刘大郎的叫?你、你,你以后再这么不知礼,我就把你赶出去!” 孙鹏什么时候见他发过这么大的火,当下喏诺的再不敢出声。孙鹏坐回椅子上,看向洪叔,洪叔想了想道:“少爷,说一句不中听的,那位刘家公子虽然说的……粗野了些,却是过日子的实在话。” “我也知道大哥是对的,只是……”他一脸纠结,不知道要如何表达自己的想法,他对刘文虽不能说是盲听盲信,也差不多到了觉得他说的都是有道理的地步了,但这一次刘文所说的却牵扯到了具体的金银……他是知道要生存,就离不开金银,可他从小受到的教育却是读书人要视金银如粪土,就算说是要养家,下面自然有管家账房,他所需要做的,也只是读好书,做好官。 洪叔在孙家呆了几十年,知道家中的几个男主人是很有几分呆气的,此时见他这个样子,就笑道:“少爷,你若不嫌我啰嗦,我就多几句嘴。” 孙鹏点点头:“洪叔你说。” “咱们孙家一向简朴,少爷您也是个节省的,但您知道,您每年要用多少银子吗?” “我这次出来,家中给了二百两,母亲还给了二十两做零用。”他说着看向侍墨,“现在还有多少?” “还有四十八两。” 孙鹏点点头:“那就是一百七十两,我出来差不多正好是半年多一些,就算是半年吧,我一年,要花三百两?” 第90章 说出这个数字,孙鹏也觉得有些多,但他再一想,自己也没有胡乱开销,也就坦然了,洪叔道:“其实要不了这许多,少爷在这京城,要租房、要吃饭,总是要比在家中的时候花费一些的,可是少爷就算先前在家,每个月也有一两银子做零用是不?” 孙鹏点点头,其实他不止是一两,他娘每个月都会私下给他塞一点,他有时候用来做人情了,有时候也不知道花在哪里了。 “一两的确是不多的,但是少爷的笔墨纸砚衣服汗巾,乃至于一个香囊,也都是从家中出的,还有您偶尔跟着其他少爷去聚会,侍墨也会从我这里领钱,这些东西,有的从我这里经手,有的不从我这里经手,具体多少我也说不出来,但大体估摸,八十两总是要有的。” 孙鹏点点头:“恐怕还要多些。” 他虽然不太懂事物,也知道一块好墨就要花费不少,虽然他平日用的并不见得是多么高档的,但也要比普通的好些。 “那少爷知道一般的官员,能拿多少的俸禄吗?” “我大珠朝朝廷优厚,除月俸外还有各种补贴,发米发碳发布,足够家用。” “少爷说的不错,但是少爷可知具体是多少?” “这个……”他在贡院中的确听过朝廷每月要给各级官员发的东西,但是他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哪里知道一旦米能换多少银子,一捆柴又要几文钱,因此最后只能摇头。 洪叔笑道:“小的当年跟着老爷,听人说到过,县官每月的月俸,差不多是十二两的样子。” “只有十二两?” “其实已经不少了。一般的五口之家,二两足够生活。以小的家为例,少爷知道是有六口人的,小的一家都在府中当差,吃穿都有府中的份例,每月若没有人情来往,一两银子都是用不了的。小的岳丈家,五口人,一个月也只需要二两银子多些,这还是我那大舅子爱吃酒,否则就算每日都有肉吃,也用不了二两。” “那、那……” “但是少爷,这只是普通人家的生活,少爷自出生就是由老妈子大丫鬟侍候着,身边从来没有离开过人,万没有您娶了亲,却开始过苦日子的道理。您若娶亲,就说少奶奶没有人情来往,每月的胭脂水粉总是要有的,每季也总要有两身新衣,还有少奶奶身边总要有丫鬟老妈子吧,这些人每月也是要月俸吃喝的,将来您若有了小公子、小小姐,更要请奶妈丫头,这些都加起来,若是只靠俸禄……少爷您做七品是远远不够的。”洪叔说完,看了一下他的脸色,又加上一句,“当然,咱们家还有地还有铺子,总是能补贴的。” 孙鹏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他以前总想着自己读书出来做官,现在来看,只靠做官却还不够养家! “那父亲……”他张开嘴,又停住了,他的父亲并没有做官,只是在书院中挂了个职,而且还不是天天去,想来那若不是自家的书院,恐怕早就被革出来了。 “那家中的铺子……” 他换了个说法,洪叔也就能作答了:“家中的铺子大多是夫人在料理。” 孙鹏一时间百味陈杂,站起来来回踱步,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洪叔见他脸色越来越难看,怕他一时间想岔了,就又道:“咱们家老爷的精力都用在学问上了,这俗物上,自然就要欠缺些。” 虽然他这么说了,孙鹏却并没有更好过一些,他的脑中不断的回想着刘文的那一句——“赚钱养家的事情,难道也要交给女人吗?” 不能养家的男人,又算什么君子?虽然不敢把这一个定式往自己的父亲身上套,但孙鹏却觉得,自己一定要想办法照顾好一家老小的。 “洪叔,此事你也不用对父亲说了,还有那张家的四小姐,你也帮我给母亲说我现在还不愿想此事。这次你回去,就把素梅姐也带回去,我会给母亲去信说明的,我知道家中的意思,但是我现在学业未成,功名未就,绝不会用着家中的银子胡乱开销的!” “啊?” 洪叔一愣,孙鹏又道:“这事,就这么定了,我还要背书,就不陪洪叔说话了。” 他这样说着,就走向内屋,洪叔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然后一指侍墨,你以后说话,注意些!” 侍墨扁了扁嘴,洪叔又道:“少爷结交的这刘家兄弟是良友,你以后再乱嚼舌根,就算少爷不说,我知道了,也先拔了你的舌头!” 他是府中的老人,侍墨当初还是他调教出来的,听了这话连忙应了。 这边孙鹏去发愤图强了,那边郑定辉也在努力的练字,刘武将他叫过去后,因刘文当时正在为娶亲的事心烦意乱,一时也没空搭理他,就又打发他去写大字了。 现在对于被罚大字,郑定辉算是得心应手了,虽不能保证每一张都写的如何具有神韵,可也能写的四平八稳,让刘文挑不出错了,他努力了一下午,总算写够了数,当天晚上,就抱着这一叠大字来找刘文了。 “进步很大,看来是给你留的少了。” “不少不少,大哥,我这一下午连口水都没喝,写的手都酸了。” 他说着,把手伸到刘文面前来回的晃悠,刘文撇了一眼:“我看怪灵活。” 郑定辉的手一停,然后有点落寞的收了回来,低头自己看了看,然后又看了看刘文的,心想这同样是人,为什么差别就这么大呢?刘大郎的就是又细又白,他的就是又黑又粗,这一黑就是不好,有点什么都显现不出来。 刘文也没心讨论他的手,翻了翻他写的大字,见都规规矩矩的就想打发他走,哪知道郑定辉已经自动自发的坐了下来:“大哥,你说……我适合做什么?” 刘文一愣,歪了下头:“什么?” “就是我做什么比较合适,我若得了爵位,就不好做官了,但我若做官,俸禄恐怕也不会很多,要养家想来还是不够的。” “这就要问你自己想做什么了。” “我也没什么想的。”郑定辉说着停了停,然后小心的道,“我就是想着,哪个能养家就做哪个。” “无论做哪个,只要用心,总能做出来的。”刘文说着,看了他一眼,想到他口口声声不离养家,就道,“你这倒是怪会未雨绸缪的,看来先前没白偷听。” 第45章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又挨了一巴掌:“信物,就是太祖留下的信物,比如太祖的宝剑,或者是印鉴之类的?” 郑洪新哭丧着个脸:“哪还有太祖留下来的东西?” “那么可有书信之类的?” “啊?” 郑洪新一愣,眼见自家娘子的巴掌又抬了起来,他总算福灵心至的想到这所谓的书信是什么了,因此连忙摇头:“娘子你是不知道,我们家平时是深怕别人知道身份的……虽说是瞒不过去的,也绝不敢张扬,家中别说没有那种东西,就算有,恐怕也是早就烧了的,而且娘子,你看我,是能做那种大逆不道的事情的人吗?” 不说前面的话有多少可信度,最后那一句显然令他家娘子非常满意,当下就点了下头:“既然如此,你还怕什么?” 郑洪新愣愣的,郑家娘子又道:“现在开国已经多少年了?有多少人还记得太祖爷?就算记得,又有多少还会念着他的旧情的?你现在一没钱二没权,又能翻起什么浪花?朝廷要收拾你,哪用下什么圣旨?就算下,又怎么会是下给咱们家的?现在这圣旨是好事,是天大的好事,这是朝廷想起咱们来了!” 郑家娘子说完,看他还是一脸的呆瓜样,忍不住的就又往那脸上刮了过去:“现在,收拾东西,咱们进京面圣!以后,咱们就在京城住了!” 郑洪新愣愣的去收拾东西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娘子,你说、说咱们以后住京城,这、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咱们在京城落了脚,这里的院子可以租出去,田产可以让我兄弟代着管理,现在就是他管的!” “那咱为什么要住京城啊,这还不知道是好……就算是好……不不,是好事,可是,咱们也不见得就能在京城立住脚啊,咱们在京城又没朋友故交,又没有铺子宅子,到那里……” “怎么没有故交?咱们的故交就是圣上!有圣上在,咱们还需要什么故交?而且,我说住京城,只是我说!能住就住,不能住咱们还不能回来?”说到这里,她鄙夷的看了他一眼,“你这一辈子就这样了,我可不能让我的儿女也和你一样!现在有了这么天大的机缘,我无论如何也要抓住!” 也就是因为有这个思路,才有了那么十多辆车的规模。在郑家娘子来看,现在有了这样的好事,他们当然不能轻易错过,若是能在京城落户,那当然会有诸多便利——皇上多忙的人啊,离的太远哪能时常想到他们?也就只有在京城中,才有可能经常被宣召。 说起来,郑家娘子也是巾帼英豪那一类的人物,这么多年,郑家都是有她管理的,虽然因她任用自己的兄弟令郑家不得不卖一些祖产,倒也没有出什么大过错,若是再多一些见识,换到现在,也是能在企业中担任主管的。 可是,她就少了那一些见识,而且再怎么说,也只是普通的民妇,在她想来,天大地大皇帝最大,皇帝说一,谁还能说二,皇帝要抬举他们,谁敢有异议?若是在皇帝面前长了脸,自己的丈夫是不说了,儿女总要有个好归宿吧。 当然,她也知道关系的重要,她搜罗家底,说是要在京城落户,更重要的,还是用这些金银开路,就算不能留在京城,也要给京城中的达官贵人们好印象,这样即使最后还要回归华安,有了这些关系,他们也要大不一样。 郑洪新一路被自己娘子交代,还被强迫着减肥,前者他完成的还不错,后者……其实他真比过去瘦了,只是在一般人看来还是个球罢了。在先前进宫的时候,他还一路想着自家娘子真是英明,但此时看到郑定辉则是又惊又怕。 他们在下面互有想法,而高坐在龙椅上的安平帝则是心情舒畅,他看看郑定辉,又看了看郑洪新,虽然后者的形象不佳,也没有影响他的好心情,他吸了口气,然后慢慢的开口:“朕,今日很高兴,很高兴,很高兴……” 他一连说了三句高兴,最后那个兴字又转着弯儿的飘了上去,刘文和郑定辉都不免牙齿发酸,郑洪新没有准备,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别人打哆嗦也没什么显眼的,但是他那个体积往那儿一放,再加上那一身的肉,房间中又没有太多人,安平帝自然一眼就看到了,立刻道:“洪新……是受寒了吗?” “没……啊,谢皇上关心,在、在下只是一时激动、激动……” “激动啊,朕也是激动的,洪新和朕真是想到了一起……” 他这话一出,郑定辉刘文乃至李思安三人都有些抽搐,其中以李思安的抽搐最为强烈,其实李思安真的已经很习惯安平帝的不靠谱了,在过去的这么多年里,他听安平帝说过更多不靠谱的话,但是这次的对象实在让他有些接受不能——陛下您就算要找个人心心相映也不能找这一位啊,就算您再梦到太祖爷,也不能把这种梦想延伸到这一位身上啊。 而刘文就想的更深了一层……真的,他绝对不是一个同人男,不过一位现代的教授对于这些文化也是有所涉猎的,也实在是安平帝这话说的太令人毛骨悚然了,在那瞬间,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皇室人的口味,果然都是重的。 相比于这两位,郑定辉就想的简单多了,他只是觉得,这安平帝也太容易和人想到一起了。 在这瞬间,三人各有想法,只有郑洪新激动的哆嗦——这次是真激动:“在下、在下……” 他磕磕巴巴了半天,也没在下出什么,安平帝挥了一下手:“都是自家人,不用客套,定辉你也许不知道,但洪新你应该还有点印象,你可知道,站在你对面的是谁?” 一瞬间,郑洪新就汗出如浆,身体抖的更厉害,他第一个想法是,被发现了,这个想法一出来他几乎没有昏过去,之所以英勇的挺住了,完全是因为在同一时刻想到了自家娘子的叮嘱:“这次进宫,你务必不能出一点差错,否则,我就剥了你的皮!” 郑洪新知道自家娘子一向是言出必行的,说要剥他的皮,就算不是整张的剥,很可能也是要剥一张手一张脚的,他虽没尝过那滋味,也知道绝对不会好受的。因此,在长吸了一口气之后,他奇迹的稳定住了自己,偷眼去看安平帝,这一刻,他也看不出他是什么表情,只觉得,好像不是在发怒。 “在下、在下……刚才就觉得他面熟了,就是又觉得不、不太可能,陛下,不知这一位,可是、可是……” 第93章 几个人都在等着他的可是,特别是安平帝,几乎是在以一种雀跃的表情等着他,郑洪新吞了一口口水:“可是草民的堂叔……的孩子?” 他这中间这一口气喘的太大,就连刘文都忍不住面孔扭曲了起来,不过在听到后面一句,他的表情也没能立刻恢复,郑定辉那边更是满脸哑然,刚要说什么,安平帝就一拍手掌:“果然是血缘关系啊,不错,定辉正是你的堂弟!” “草民看着也像,堂弟和草民的堂叔长的实在是太像了!”最难的地方已经说出来了,郑洪新这时候倒豁出去了,“当年堂叔在的时候,草民还小,不过对堂叔的印象却深,堂叔和草民年龄相差不大,当初却是经常在一起玩的,只可惜后来堂叔家分出去,却是没了音信,不想今日却能在这里见到堂叔的孩子,堂弟,堂叔祖可好?堂叔可还好?” 他说着,就要来拉郑定辉的手,郑定辉愣愣的,干涩道:“家父、家父已经去世了……” “啊!”郑洪新叫了一声,“这、这我竟不知道!堂叔葬在哪里?我定要去给他上一柱香。” 郑定辉有些迷茫的看向刘文,见他微笑的向自己点头,心中一个激灵,回过神,有些茫然的道:“圣上,这一位,真的是在下的堂兄吗?” 安平帝微笑的点头:“朕先前也没想到,但李相却是已经调查清楚了,你祖父和洪新的祖父却是是一母同胞,只是当年你太祖先去后分家,你祖父带着你们这一支就从华安出来了,也是颇多周折,后来竟断了联系,这骨肉相断,确实是人间最大的悲痛……” 他说到这里,悠悠的叹了一口气,这一口气几乎低不可闻,但又旋转荡漾,颇有些倩女幽魂的风采,别人也就罢了,郑洪新却是听的后背发凉,膝盖打弯,全靠着他家娘子给的那一口真气才支撑下来。 “不过你们能在这里相遇,也是天意。” 他又搬出了天意,郑洪新没有经过磨练,虽然此时有心奉承两句,却一时找不到话,郑定辉来之前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再加上刚才已得了刘文的暗示,立刻道:“圣上说的是,真真是天意,在下、在下从未想过竟还能见到亲人,这实在是陛下的恩典,实在、实在……” 他有心在说点什么,但第一是感情实在不怎么到位,第二也是怕说的太过了,因此只装出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在那里连连作揖,受他的连带,郑洪新也连忙道:“若不是陛下,草民实没想到竟还能再得到堂叔的音信,堂叔啊……” 他又嚎了一嗓子,李思安皱了下眉:“郑员外,圣驾面前还请守礼。” 郑洪新的脸色立刻变得惨白,倒是安平帝摆了摆手:“洪新这是真情流露,就不要说那些虚礼了。今日洪新和定辉弟兄相聚,这也是难得的机缘,一会儿在席上,都要多喝几杯。李相放心,朕心中还是有数的。” 听他说要多喝,李思安张口想说什么,见他又加了这么一句,也只有勉强先咽了回去。 又絮叨了两句,安平帝就带着他们去吃饭,此时天冷,宴席自然是放在屋里的,席面丰盛,安平帝自己高坐在上面,下面就是李思安,刘文本应该和郑定辉一个桌的,但安平帝说他们兄弟难得,就把郑定辉和郑洪新安排在了一起,刘文自己用一个桌。 刘文还好,虽然皇宫中的东西注定是填不饱肚子的,一个人倒也清静,郑定辉就有些惨了,他要应付安平帝不时的抽风话不说,还要应对郑洪新不时的转动,他那样的体积,稍微一动,就有可能碰着他,不是被顶一下,就是被蹭一下,也好在他反应灵敏,否则不知道要被撞成什么样子。他这边不舒坦,其实郑洪新那边也不舒服。 他是个好吃的,平日里看到好吃的都走不动,虽然今天得到了他家娘子的叮嘱,但他这一段时间都在减肥,看到个肉包子都能流口水,更不要说这一桌少见的宴席了。而除了这个,旁边坐着郑定辉也很令他纠结。虽然当年那事不是他做的,他早先甚至连知都不知道,可是终归和他有关系,平时他可以不想,现在一个大活人就坐在他身边,他一扭头就能看得到,虽然对方也没说什么吧,但他自己会想啊。 他想想吃与不吃,再想想郑定辉的父亲,甚至还要再回一下安平帝的问话,岂是一个忙字了得。 几人中也就安平帝一直兴趣盎然,还真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着实喝了几杯,还一个劲儿的说什么兄弟相聚难得,天意之类的话,若不是李思安一个劲儿的咳嗽,不知还要说出什么。 宴席结束之后,李思安没有马上走,只是刘家兄弟和郑洪新先出来了,来到宫门处,郑洪新道:“定辉,为兄现在在升来客栈落脚,这两天应该是还不会搬的,你可到那里去找我。” 郑定辉应了,又报了自己的住处,然后也跟着说了一些亲热的话后才分手,这次安平帝还是没有给他们安排轿子,郑定辉本要招手的,却被刘文按住了:“难得晚上出来,咱们也走走。你觉得,你这位堂兄如何?” “怪圆的。” 刘文看了他一眼:“真长进了,现在也学会打哈哈了?” 郑定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有点落寞的摇了下头:“大哥,我从未听我娘说过,还有这么一门亲戚,不过圣上和李相是不会弄错的,可是……” “你娘都说了些什么?” “我娘说……我、我祖父没本事,好好的家业都败坏了,否则我们也不会被那么欺负,最后还令我爹落了个偷窃的罪名,被关死。我、我没见过我祖父,也不怎么记得我爹了,但是我娘一直挺好的,她给人家浆衣服,给人家做活,还一直想为我爹伸冤,可是最后却落了个诬告的罪名。我一直觉得,我们应该是没什么亲戚的,可是最近又跑出来一个堂兄,还和我祖父是亲兄弟,他上京时,还能带着十辆车……”他说到这里,抬起头,“大哥,我、我要怎么办?” 他早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只会耀武扬威说自己祖上怎么怎么样的无赖了,就说刘家村生活单纯,他从史书上也没少看那些令人发指的事件,这一段在京城,更是没少看污秽,现在突然跑出来这么一个堂兄,虽然这堂兄他过去连知都不知道,虽然这堂兄可能和他本人也是没什么关系的。但是和他的父辈呢?祖辈呢?或者说,这位堂兄的父辈祖辈又做过什么呢? 刘文拍了他一下:“你想怎么办?” 郑定辉没有说话,他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若说还有什么遗憾,那就是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和刘文情投意合,不过他现在天天就守着刘文,虽说经常晚上做梦吧,但毕竟是没有经过人事的,就算会不时的想想,也没有什么太迫切的想法。 现在出来的这个郑洪新,说是他的竞争者,其实也不是太大的威胁,他能感觉到,李思安对他们的印象很好,安平帝虽说是个不靠谱的,但应该也对他们没什么恶感,他们又比郑洪新先到,也认识了几个朋友,要走门路的话,应该也会比郑洪新更有利。 而且,有没有爵位,对于他来说也不是特别的重要,有了爵位是有了个依靠,但也是个束缚,他想和刘文好,想和他去过那种舒坦的日子,恐怕都要有些难的——若他只是个普通人,娶不娶媳妇都不重要,成了爵爷,还是宗室中的,就有专门的机构来管他,到时候别说媳妇,要是媳妇生的孩子少了,恐怕还要弄几个妾来装门面。 也就因此,他对于这个爵位也不是太热衷,虽觉得就算为了刘文的松花蛋也应该去跑跑,却也不是很上劲,可是现在,郑洪新来到了他面前,即使他还什么都不知道,也感觉到了其中的蹊跷。 堂兄弟,已经算是比较亲的了,他们又都在元州,离的并不远,若要找的话,绝不可能找不到,他不知道,那么他娘呢?他父亲呢?他的娘亲也许还真不知道,但是他的父亲一定是真知道的,先前郑洪新不还说自己见过他的父亲吗?那么为什么他的父亲没想过回去呢?甚至在自己坐牢的时候,也没有让他娘亲去求助? 他这样想着,突然觉得手上一凉,他抬起头,刘文道:“我说不坐轿子要走走,可没说站在这里吹风啊,这大冷的天,要发呆也是在屋里发,在这里算什么?你走不走?” “走走走。”郑定辉嘴上说着,却不松手,反手握着他的,“大哥,你手好凉。” 刘文哼了一声。 “那大哥,我帮你暖暖吧。” 刘文看了他一眼,心说也不见这小子比自己多穿多少,怎么就比自己热呢? “傻小子睡凉炕,全靠火力壮。人傻,火力就壮。” 他这么想着,也就没有把手抽回来。虽然他对和一个男人牵手没什么兴趣,但这小子既然害他在这里吹冷风,那就要有所补偿,更何况,哥哥牵着弟弟的手,也没什么。 想到了理由,刘文也就心安理得了,郑定辉道:“大哥,我想……查个究竟。”—— 第94章 闲杂人等都离开后,安平帝更加放得开了,他拉着李思安的手,不断的絮叨:“朕高兴,朕今天真高兴,朕今晚,终于能给太祖一个交代了……” 李思安心中抽搐,嘴上还要安慰他,连说是是,又道:“陛下,现在他们两位都到了,又马上将要新春,这封爵的事,你属意给谁?” 虽然封爵也没有什么特定的日期,但过年就要祭祖,在祭祖的时候上报说找到了成武帝的后人,也是一件体面的事,别的不说,起码能证明安平帝不忘祖宗,心怀祖先。 “对对,封爵,朕当然是喜欢定辉的,这孩子好,朕觉得他应该更像太祖爷,至于洪新……洪新当然也是好的,只是朕无法想象太祖爷是他那个样子,太祖爷的马,虽然是宝马,但恐怕也没这么大力气的。” 先听他说洪新也是好的时候,李思安的心都提了起来,就怕他再说什么心心相印之类的话,好在他后面的不是,虽然更有点不太对头,但总归此时也没旁人,李思安也就点点头:“陛下说的是,那爵位就给郑举人?” “但是洪新、洪新的祖父是长子,他这一脉,也是长子嫡孙的。” 他说到这里,看着李思安,嘴中叹息着,眼神却有点可怜巴巴的意味,李思安知道他什么意思,却道:“那如此,就给郑员外。” 他一副可有可无的样子,令安平帝只有直接道:“思安,就不能分两个吗?” “陛下,咱们说好的。不说两个三等爵,就是二等、一等的,陛下要给,也给了,只是给了他们,其他人又要如何?太宗陛下的后代……还不知有多少。”成武帝的后代因为种种原因,被消减的没多少了,他兄弟的可是一大把,只是过了这么多代,大多数都成了普通人。现在拿出一个爵位给成武帝的遗脉,还可以说是念着当初的情分,但要将两个人都封了,那对太宗的后代就不公了,而这部分人,哪个找不到连七连八的关系?更关键的是,他们的人数那可不仅仅是两个。 安平帝也知道是这回事,此时只有再悠悠的叹口气:“定辉,洪新……朕为难啊……” 他这一声包含了多少愁苦,也多亏是李思安,换了别人,不定就要怎么想了,他咳嗽了一声,道:“也许陛下不用为难。” “哦,李相可有什么良策?” “其实是说不上什么良策的,不过是一个等字。” “等?” “关于封爵的事,外面已经有些风声了,我想郑举人和郑员外也应该很快都会知道,这接下来,就要看他们如何做了。” 虽然经常性的不靠谱,但安平帝毕竟是宫中出来的,立刻就想到了:“李相……是想考察他们一番?只是这可合适?” 就算没有经历过人间疾苦,安平帝也知道,是人都喜欢升官发财的,郑定辉和郑洪新若为爵位闹出点什么,也不是没有可能,他将成武帝的后代找出来,可不是看他们自相残杀的。 “若、若有什么事,朕要如何给太祖交代?” “陛下,臣会时刻关注,万不会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局面。”说完,见安平帝还是犹豫,就又道,“臣想,太祖爷也是想找出一个知礼正直的子孙的,也绝不想让那不肖的来浑水摸鱼。” 这句话打动安平帝了,他叹了口气:“好吧,那此事就麻烦李相了。哦,对了,洪新是新进京的,这住处,李相可有安排?” “陛下放心,郑员外家产颇丰,虽说是在京城,倒也开销得起,臣回去就会为他们找上一个院子的。” 听他说家产颇丰,安平帝也是一愣,然后才有点犹疑的点了下头。 “陛下若无事,臣就先退了。” 他说着就要行礼退出,安平帝突然道:“李相,若没你,朕可要怎么办啊。” 第47章 郑洪新心跳的越发厉害,他勉强笑道:“弟弟说笑了,哪能呢,这以后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 “也是,看我,难得咱们兄弟相聚,我尽说点这种话,实在该打。”他这么说着,就把话题又转到了其他方面,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就有人来报说晚饭做好了,问什么时候用。 郑定辉征询了郑洪新的意思后,就带着他向餐厅走去,同时让人去请刘文刘武,郑洪新来的时候,刘家兄弟都出面了,不过寒暄两句后,刘文就以让他们这对堂兄弟叙旧的借口带着刘武离开了。 这个宅子并不大,郑定辉两人到的时候,刘家兄弟也到了,四人客套了一番,就分主宾坐了,刘文点了头,就有丫鬟开始上菜,在第一份菜上来的时候,郑洪新的表情就是一僵,当菜一盘盘的上来的时候,他的表情也越来越怪异,脸上的肉不断抖动,脸色更是一会儿红一会儿白。 “洪新兄可是有什么不适?” 刘文开口道,郑洪新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我……” 看他连话都要说不出来了,刘文连忙吩咐去请郎中,郑洪新拦着道:“我、我没事,就是突然有、有一些心绪不宁,刘举人,弟弟……我、我要先告辞了,来日、来日再聚!” 他说着,匆匆抱了下拳,也不等刘文和郑定辉挽留,站起来就向外走,虽然走的有些趔趄,但却极为迅速,郑定辉和刘文互看了一眼,只有去送他,刘文一边送他一边道:“洪新兄若觉得不适,还是先留下休息的好,府上那边,自有我们去打招呼。” 郑定辉和刘武也跟着劝说,但郑洪新只是一边摇头,一边闷着头的向外走,一直来到门外,他才抬起头:“今日实在失礼,只是、只是……” 他正要再说什么,眼突然瞪大了,刘家兄弟顺着他的目光,就看到了七娘的女儿灿儿,灿儿一手捏着一个糖果子,一手提着一个豆腐串,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此时,她那个果子正咬了一半,嘴都没有闭上,也怔怔的看着郑洪新。 啪的一声,她的豆腐串落在了地上,她蹭的一下跳起来,转身向后跑去,郑洪新张了张嘴,却到底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这一番变化,自然引起了刘家兄弟的注意,他们正想说什么,就见郑洪新转过了身,然后就失魂落魄的进了马车,竟然连招呼都忘了给刘家兄弟打,倒是他的家人,帮着说了两句抱歉之类的话。 刘文和郑定辉相互看了一眼,然后一起笑了起来,刘武在旁边很是莫名其妙:“大哥,这是怎么了,这位郑员外是不是见过灿儿啊。” 刘文慢慢的说:“这个嘛,我们就要问一问了。” 要问郑洪新有难度,但要是问七娘那就不一样了,七娘此时正在厨房忙活,刘家搬来这里之后,也为她涨了工钱,虽然人口更多了,但其实她并没有多忙,李山李水等人的饭食另外有老妈子来做,她需要负责的也就只有刘家一家的,而现在还有老妈子小丫鬟帮她打下手,她甚至不用自己的女儿再帮忙了。 当然,为了让女儿将来有一技之长有能力自己谋生,她还会每日教导她厨艺,不过也可以让她可以和其他孩子一样有玩耍休息的时间了。这次她要忙着做宴席,也不太可能教导女儿,就给了她几文钱,打发她出去玩了,当然,她之所以敢这么做,一是因为他们对周围已经比较熟悉了,第二也是这里的环境很好,衙役的巡逻是最勤快的,附近住的,也都是有身份的,一般不会有什么危险。 她正忙着,就听前面有人传说客人走了,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自己的女儿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娘、娘——” “灿儿?” “娘、娘,他、他来了?” “谁?” “老、老爷……” 七娘一怔,李山就过来说,刘文叫她,她也就来不及多想,拍拍灿儿就要跟着那个丫鬟过去。 “娘——” 灿儿拉着她的衣服开口,七娘道:“乖女儿,娘要先去见大爷二爷,一会儿再来陪你说话。” 灿儿还有些惊魂未定,她刚才一口气从偏门跑进来就是想找她娘寻求安慰,但是她向来是个懂事的,知道她娘做活不易,这时候虽然还想和她娘说话,也只有恋恋不舍的送了手。 七娘一边走,一边想自己刚才做的菜可有什么不对,虽然她觉得客人不应该是因为她的菜而勃然大怒甩门而去,但这么巧合的时机,也不由得她不多想。 第97章 就这么一路想着,七娘跟着李山一路来到了刘文的书房,她有些不安的站在那里。真的来说,刘家给她的月银并不算是太好,先前是三两,现在也只是四两,这还没有她在华安的月银高。 但是他们母女现在吃住都在刘家,而且每季都有两身衣服,这四两,起码也可以存下三两,再加上已经接触这么久,刘家几口,都是难得的好说话,也都没有什么歪心,她非常清楚,就算是能再找一个条件更好的,也不见得能遇到这么好的人家,因此,她其实是很愿意在刘家长久呆下去的。 她有些小心的开口:“大爷叫我来……” 每次听别人叫自己大爷,刘文都有一种莫名的抽搐感,只是他现在的身份在这里放着,上面又没有父母,也不好让人再叫公子、大郎,也还是他现在还没有结婚生子,否则,这称呼就要变成老爷了。 “你不要慌,先坐下。”刘文慢慢的开口,思忖着下面的话要如何说。一般来说,他并不太关注别人的隐私,七娘在华安的时候就和他们认识,之后又只身带着女儿来到京城,这背后,自然是有原因的,但是既然七娘不说,他也没有必要去问,只要七娘的路引没有什么问题,不会给她惹来什么麻烦,至于她到底发生了什么,是别人对不起了她,还是她对不起了别人,那都跟他关系不大。 这样的决定也许有些冷漠,可是既然他不是对七娘有什么别的想法,七娘又没有向他求助,他去献这个殷勤,反而是多情误人了,但是现在,显然是要问一问的了。 “有件事……我想问你一下。” 七娘本来已经坐下了,听了这话又立刻站了起来:“大爷请说。” “坐,不要紧张,这件事,要说我是不该问,可是现在已经和我们有了关系,我就不得不问了。七娘,是为何离开的华安?” 七娘一愣,这个问题,她早就想过刘文会问,但是他却一直没有问,她在忐忑不安了一段日子后,也就松了口气,却不想刘文在这个时候问了起来,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老实的回答:“我是逃难来的。” “怎么逃难?” “我其实……并不是李家的厨娘,只是被租借过去的,我原本另有主家,只是这主家,不是太需要我,就把我租借了出来。后来主家不是怎么相容,我就出来了。”她有些吞吐的说完,又立刻道,“不过大爷,我的路引是真的,我也没有缠上官司,说起来,我这路引,还是主家帮我办的,我……” “这位主家可是姓郑,这帮你办路引的,可是郑洪新郑员外?” 七娘还要说什么,刘文慢慢的吐出这么一句,七娘顿时愣住了,刘文又道:“七娘可知,这位郑员外,已经来京城了?” 七娘回答不出,但脑子中却不由得想到女儿的那一句他来了……原来,真的是他来了,一时间,她有点茫然,她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不知道要说什么,她甚至不知道要准备一种什么情绪来表达自己。 “七娘是否可以告知我,和这位郑员外,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的主家。” “然后?” “我是他的丫鬟……通房……” 七娘有些木讷的回答,刘文向郑定辉看去,郑定辉也正向他这边看来,刘文的目光带着些许探寻,郑定辉也是如此,不过探寻的意味就不同了。刘文是没想到会问出这么一段,所以看看郑定辉的意思。而郑定辉则不同了,虽然七娘的这个回答有些出乎意料,但他并不觉得有什么。那郑洪新怎么说也是有房有田有钱的人,别说只是胖了,就是身体有什么残缺,要找一个丫鬟做通房也容易的很,他家娘子这么彪悍,这丫鬟留不下来,也是可以想象的,因此,他这个时候探寻的看向刘文,更多的,是看刘文是不是又心软了。 刘文可不知道他的这些小心思,见他也看过来,就以为他和自己想的一样,当下微微的叹了口气,对他招了下手:“剩下的,你自己看着要不要问吧。” “那大哥觉得我要不要问呢?”郑定辉爬在他耳边,低声道,他问这句话的时候心中是有些不痛快的,但看着刘文白皙的后颈,突然的就有一种想要一口咬下去的感觉,因此最后的那几个字,就带着一点呢喃的意味,刘文不明就里,还以为他是怕被七娘听到,就道,“你自己看吧,不过就算要问,也采取一些策略吧。” 郑定辉目光一闪,顿时就觉得酸意难忍,想着自己就吃亏在不是女人身上,否则哪有这么多的麻烦事,他正想着,就听刘文又道:“下面,定辉还要问你一些问题,这些问题你可能觉得难以回答,我们不会勉强你一定要回答,不过还是希望你能说真话,若真不想说……那我们就只有从别的地方查了。” 七娘有些怔然的看着他,刘文却别过了脸,端起了旁边的茶,表示把主动权都交给了郑定辉。 这边郑定辉在问着七娘,那边郑洪新却在想着七娘,虽然并没有看到人,但是既然看到了灿儿,那么七娘也是一定在的了,想到七娘,他不由得感觉到腹中一片饥肠,下意识的就像马车的暗格中摸去,但一摸却摸了个空,他这才想起,为了能让他有一个体面的形象面圣,他家夫人把暗格中的糕点都收了起来,他长吸了一口气,捂着肚子,却没有丝毫的作用。 “郑全,郑全!”他立刻叫道,外面立刻有人回道:“老爷?” “帮我买一份芙蓉糕回来,快!” “……老爷,夫人不准你……” 郑全有些为难的回答,郑洪新脸上的肉抖了一下,没有说话,郑全正松了口气,正准备退下去,就听他又道:“帮我买一份芙蓉糕。” 这句话声音平和,和他平时的语气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但郑全就有一种不能违抗的感觉,当下就想真的去帮他买一份,只是这个念头一出来,就想到了家中的夫人,立刻,就打了个寒颤。 “从今天起,老爷的用餐量要比先前少三分之一,糕点零嘴一律不准碰,谁要看到老爷偷吃,来报我,有赏。谁要帮助老爷偷嘴……”下面的话,郑家娘子没有说,但所有人都明白其中的意思。在郑家,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的人都知道,得罪老爷会有麻烦,得罪夫人却是会有大麻烦的,所以郑全微一犹豫,到最后还是道,“老爷,马上就要到家了,您若饿……还是回家吃吧。” 郑洪新没有说话,郑全等了半天,见他没有再说什么,就又转过了头,只是心中,总有一种不太踏实的感觉。 升来客栈很快就到了,他们是大客户,那店小二是认识的,一见他们,马上就帮着迎到了后院,看到他回来,郑家上下都有点惊讶,郑家娘子得到消息,立刻就出来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他们竟没有留你吃饭?不过也算了,你知道刚才有谁来找吗?我对你说啊……” “郑全,给我要一份芙蓉糕。” 她正说着,郑洪新就开口,郑家娘子一愣,不过她现在正兴奋着,也没有马上就变脸,只是道:“吃什么芙蓉糕?这马上就要吃饭了,你再等等吧,我说你啊,可不能再胖下去了,你要知道……” “郑全,芙蓉糕。” 他这么坚持不懈的要吃的,终于把郑家娘子给惹恼了,她脸色一变,腰一插,指着郑洪新的鼻子骂了起来:“吃吃吃吃吃,你除了吃还知道什么?你知道我们是为了什么来京城的吗?你知道这京城的物价多高吗?你知道你现在有一个多大的机会吗?吃?你都吃成这个样子了还要吃!你是猪吗?猪还能熬油吃肉,你能做什么?” “你不就是要让我什么都不做的吗?” 他这话一出,院子中顿时就静了下来,其实在郑家娘子先前叉腰的时候,院子中就安静了下来,丫鬟小厮纷纷做鸟兽散,就算有想听墙角的,看笑话的,也是绝对不敢出现在主人面前的。但是因为郑家娘子声音洪亮,气势凶猛,所以完全没有安静的感觉,而这一刻,她一不说话,整个院子顿时没了别的声音。 “……你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郑家娘子才再次开口:“我要吃芙蓉糕。” 这话刚一落,一个响亮的耳光就响了起来,郑家娘子一边跳脚一边四处找东西,终于在旁边找了一个竹竿,然后劈头盖脸的就往郑新红身上敲了起来:“我让你犯浑!我让你吃!你知不知道皇上就要封爵了!封爵!世袭的爵位!天大的荣耀!只有一个名额,一个!你不想着怎么把这个名额抢到手,反而要吃!吃你个屁!” “我就是吃屁,我吃屁也要吃芙蓉糕!” 郑洪新任她打着,嘴中却这么叫着,直叫的郑家娘子又是生气又是无奈,同时,还有这压抑不住的愤怒,她平时是习惯扇郑洪新巴掌的,现在因为怕面圣的时候露出痕迹,这才只打了一下。 业务不熟,这打起来也就格外费力,本来打几下就想收手的,听了郑洪新这话就忍不住又打了起来,正打着,就听那边自家女儿在叫:“娘——” 第98章 有点细弱的声音,显得非常胆怯,郑家娘子回过头,正看到自家女儿有些怯懦的看着自己,心中的火气更大了,不过到底没有再举起竹竿,她狠狠的看了郑洪新一眼,把竹竿扔到一边,大声的叫了起来:“郑全!郑全!” 郑全连忙跑出来,恭敬的叫道:“夫人……” “去给老爷买十斤芙蓉糕。”她咬牙切齿的说着,“吃死你!” 郑洪新没有再说话,不过总算不再叫嚷了,郑家娘子也不再理他,回身去安抚开女儿,虽然对于郑洪新是寒冬般无情,但是对于自己的儿女,郑家娘子还是有着春风般的温柔的,特别是对自己的女儿二娘,因为这个女儿胆小、娇柔,虽然有的时候会恨她不像自己,但在她无助的看着自己的时候,也会更怜惜。 二娘是久经这种战况的,虽然每次都会害怕,不过也习惯了,被母亲安抚了一会儿,也就好了,交代丫鬟小心伺候,郑家娘子回到当做客厅的一个房间,将郑全叫了过来。 他们住的这个客栈本身就提供膳食,芙蓉糕也准备的有,郑全只需在前面交代一声就好了,所以郑家娘子一叫,他就到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老爷,去了一趟刘家,就变得不一样了?” 郑全早就知道她是要问的了,可是他虽跟着郑洪新到了刘家,但他这样的跟班,显然是不可能跟着郑洪新一起进宅子里面的,他们一去,就被吴管家迎到了一边,也是好吃好喝的招呼着,但具体里面出了什么事,却是不知道的。 “不知道,连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小的只知道,老爷好像是在要开席的时候突然离开的,刘家兄弟还将他送到了门边,一再挽留,看起来……” “看起来怎么样?” “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矛盾。” 他这话说的是有些含蓄的,在他看来,刘家兄弟不说怎么和善吧,总是有礼的,自己老爷那种样子人家还一再挽留,没有半点不快,怎么看,都是自家老爷有毛病。 “我就不信没有任何原因他就突然犯了浑!” 郑家娘子一拍椅子,咬着银牙,郑全心中一颤,虽然知道她这怒火更多的是对着郑洪新的,却也不免害怕。郑洪新再怎么样,也是做老爷的,郑家娘子再怎么样,也不能真把他如何,但他就不同了,一个做仆人的,不说生死,起码也是任搓任捏的,若是自家夫人将这团怒火发泄到自己身上…… 想到这里,他知道,自己必须说点什么,因此想了想道:“府中的情况,小的不知,但是在出来后,老爷也……好像有些不妥……” “怎么不妥?” 郑全就把郑洪新遇到灿儿时的情况说了一遍,之后又道:“我看那小姑娘,年龄不大,穿戴也只是普通人家的样子,只不知老爷为何如此在意,不过也许是小的看错了。” 郑家娘子冷哼了一声:“那小姑娘是不是一张圆脸?” “啊,是。” “是不是十多岁的样子?” “好像……是的。” 郑家娘子的牙咬的更狠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有原因的!” 郑全大气也不敢出,低着头,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过了一会儿,终于听到郑家娘子道:“你做的很好,先出去吧。” 第49章 至于说郑家为什么要拖延时间,郑定辉也能想到,过年的时候,一般人家会祭祖,皇帝也要祭祖,一般人家会说说今年的年景,土地、铺子的收益如何,家中又添了多少人口,而皇帝说的也类似。 如果是像娶后封太子这样的大事,会去专门的祭祖,但是像封一个十几代外的宗室这样的事情,也就是在过年的时候找祖先唠叨唠叨罢了,这一点,郑钧下曾给他详细说过。 他们会在年根这么忙的时候谈松花蛋的事情,一是郑钧下催的紧,二来也是想把此事定在有定论前,若是在爵位下来后……无论这被封的是谁,都于名声有碍。 他们知道这件事,郑家自然也是知道的,这时候闹这么一出,那除了打击他们的名声之外,更大的原因,恐怕还是想将此事拖到年后。至于为什么要拖到年后,原因也是简单的,郑家新到,人生地不熟,恐怕也还没来得及认识什么人,而如果过一个年呢,那有些关系就好走动了。 这也的确是郑家娘子的想法,自从知道有封爵这一回事之后,她就全身心的投入到了这上面,什么找房子、儿女,甚至包括郑洪新七娘都被她放在了脑后,一心一意的就想着怎么把那个爵位拿到手,只是她越想越觉得,自己这边的希望不大。 论人脉,刘家已经在这京城住了大半年了,房子还是当朝宰相帮着找的,面圣也比自家这位多一次;论身份,对方虽然穷,却有举人的功名,自家这一位呢,不过是个土财主。 论形象,郑家娘子虽没怎么见过郑定辉,但她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比郑洪新更差了。 自己这边,简直可以说是要什么没什么,若说真有什么是优于对方的,那就是钱!郑家几代的积累,虽然近几年一直在亏空,底子还是有的,就算在这京城中不算什么,总要比刘家强。 在郑家娘子的概念中,没有人是不爱钱的,也没有钱做不成的事的。当然,皇帝不缺钱,可是其他的宗室呢?皇帝身边的人呢?李相公正清明,但李相总也有亲近的人吧,他亲近的人就也都和他一样? 郑家娘子觉得,总要有贪财的,总要有愿意为钱愿意帮他们办事的,那么,她需要做的,也就是不要让这个爵位的名份这么早的定下来。皇家的事,她现在只是一个普通民妇,自然是插不上手的,那么,也就只有从他们自身突破了。 在七娘身上打算盘是很自然的,先前听到七娘在刘府,她就打这个主意了,不过她之前想的是散布流言,而现在,却是一举两得,将刘家一纸告上上京府,既拖延了时间,又破坏了刘家的名声,虽说他们只能告刘文而不好告郑定辉,可是即为兄弟,自然会被人拿在一起说事,刘文名声不好,他的兄弟姐妹起码也会被人连带的。 至于这件事会不会给自己这边造成什么影响,郑家娘子也想了,不友爱这一点恐怕是跑不了的,但是她已经准备好了说辞,他们告刘文,不是因为她拐带了七娘,而是因为灿儿! “即使是妾生的,也是骨肉,万没有让她在别人家为奴为卑的,那个妾如何也就罢了,刘兄喜爱大可留下,只望刘兄,将我的女儿还来,我们两家虽是才相识不久,也是颇有渊源,这样对薄公堂,实属无奈。” 刘文笑着,慢慢的复述着郑洪新再公堂上的那番话,郑定辉越听,眼睛瞪的越大:“这话真是他说的?” 刘文点点头:“也难为他了。” “简直是无耻!” 刘文没有说话,真的来说,他过去对郑洪新的印象并不恶劣,虽然知道他们家和郑定辉的祖上有过纠葛,可是他毕竟不是郑定辉,很难感同身受,而且,最关键的是,他怎么看,都觉得郑洪新,不像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不是说他就是个好人,而是此人又怯懦,又平庸,要施展手段谋取别人的家财,那实在是太为难他了。 除此之外,怕老婆怕成这样的男人……怎么能不令人同情? 但是这件事……无论这件事、这些话是不是他想出来的,但总归是他做了他说了,刘文也再无法觉得他是倒霉的了,就算是,也是自找的。不,他并不觉得郑洪新找自己这边的麻烦有错。人总是要向上爬的,他想要得到爵位是很正常的,他们这边虽没有什么大的动作,但其实一直力争在安平帝、李思安面前留一个好印象,而他们之所以能沉住气,也的确是因为他们这一边更有优势,若是双方的位置对调,而他们又非常想要这个爵位,自然也是要有行动的。 但是,此人竟然能拿自己的女儿出来说事!虽然他口口声声说什么,就是为了怕影响灿儿,所以才告的是七娘,但又一再的说什么让他们把灿儿还回去,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他们若不还,那就是没有兄弟情义,隔绝了人父女亲情,若还了呢,当然就是照顾了兄弟感情,成全了人家父女,只是,他们都把灿儿还回去了,那还不是自认理亏了? 是的,这对他们是两难,但是对灿儿又是什么?他有没有想过将这么小的一个小姑娘在公堂上一直提名意味着什么?有没有想过,这样灿儿是不是也有可能被提到堂上的?甚至,他有没有想过灿儿还是在他们手中的? 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不能对灿儿又什么伤害,可是有些伤害并不需要鞭子刀子,关几天小黑屋,恐吓一番,将一个天真活泼的小姑娘弄的傻不愣愣实在是很容易的。 他们是读书人,但读书人收拾人的方法更多! “那大哥如何答的。” “你说呢?” “唔,若我是大哥的话,那也就只能在七娘和灿儿身上做文章了。” 刘文叹了口气。 “郑员外说的是,父女亲情的确是不容分割的,先前我们不知道灿儿竟是郑员外的千金,实在是失礼了。只是郑员外是否想过七娘?灿儿是郑员外的父亲,七娘……总归是灿儿的生母,而且据刘某所知,这几年,灿儿一直是跟着七娘在外,七娘给人做厨娘,她就跟着打下手,小小年纪,已有一手好厨艺,实在让人敬佩,但也让人觉得……” 这是他在公堂上说的,说到这里的时候,还故意停了停,直看到郑洪新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走了两个来回,他才接着道:“在华安如此,在上京也是如此,刘某是不知其中有什么原因,但想着灿儿和七娘,总也是母女情深的。当然,七娘再怎么说也只是个妾……唔,姑且算是个妾吧,刘某也相信郑夫人会待灿儿如亲生的,只是郑员外口口声声说不要七娘又是何意?” “我……” “七娘在刘府,向来是做厨娘的,这一点,有多人为证,奉恩将军,辅国将军,还有轻车都尉都是到过鄙府的,郑员外不信刘某,也要信这些爵爷!” 他说的这几个,都是和他们交好的宗室,爵位虽不高,却也足够令郑洪新晕头了,刘文却不放过他,再次道:“郑员外是不是连这些爵爷都不信?” 郑洪新只有连连摇头。 “那既如此,郑员外又为什么要让七娘和灿儿分开?是郑员外觉得这母女之情不可贵,还是……另有原因?” 被他这一句句的问着,郑洪新哪还能有可以分辨的,只有反复的念叨兄弟情义,父女之情,不过他虽然昏头了,他那讼师却还记得自己的责任,一见这情况,立刻就道:“大人,郑员外告的是刘举人私拐逃妾,郑七娘是自幼和其母一起被卖到郑员外府上的,之后被抬举了通房,生了女儿,她厨艺好,所以郑夫人经常将其外借,但她还是郑家的人,我们这里,有她的卖身契。” “他们还有七娘的卖身契?不是说她的卖身契烧了吗?”听到这里,郑定辉忍不住了,“她骗咱们?” 一知道郑洪新和七娘之间有关系,他们就详细问了,关于卖身契这一点更是再三确认,七娘也肯定的告诉他们,在她出来的时候,郑洪新将她的卖身契给她了,她虽不怎么识字,却认得自己的名字,当下,她就将那卖身契烧了。 “啊,不,七娘不应该骗咱们,那就是郑洪新骗她?” 倒不是相信七娘的人品或是和他们的感情,而是他们母女现在就在府中,撒谎又能有什么好处? 刘文点点头:“恐怕是郑洪新也不知道那卖身契是假的。” 其实在先前上衙门的时候,他也在想郑家告他们的依仗,他想到了郑家可能抱上了哪个大腿,甚至狗血的想到了,郑家有什么祖传的东西,而在那讼师说到卖身契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他太小看这些深宅妇人的手段了,也太不了解女人心了。 郑家娘子当初能将七娘租借出去做厨娘,又怎么会轻易的放她走?不仅她自己不会放,也绝对不会让郑洪新放的,而为了防止郑洪新私下放人,恐怕是早有准备,只是正巧就用到了这里。 想到这里,他暗自摇了摇头,这件事事情不大,但就是缠手,要处理妥当还真的要思量一番。 “大哥可否将此事交给我来做呢?” 他正这么想着,突然听到郑定辉这么说。 第101章 刘郑两家的这场官司就像一个不大的石子掉进了湖中,转瞬间就被湖水吞噬了,可是荡起的涟漪却层层不断,民间议论,宗室中也议论。 此时正值过年,家家户户都有很多事要忙,倒也不是太在乎这么一个小案子,但挂不住总有人说啊,茶馆里,酒楼里,街头巷尾,不定就有人在谈论,这听的多了,自然而然的也就要跟着说上两句,而这说的多了,传的也就邪乎了,开始还是两家在争一个妾,后来这个妾简直就成了祸国妖姬了,甚至连带上了什么将军,什么王爷,当进行到这一步的时候,也不用人推动了,民众们自动自发就演绎了下去,那说的是一个比一个兴奋,谈的是一个比一个高兴。 宗室中倒没有传的这么夸张,不过他们本身也在议论中。 安平帝要封爵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他们也在看着哪一家更有希望,现在爆出了这件事,也算是为他们找了个乐子,特别是比较潦倒的宗室,说起来的时候还夹着一种幸灾乐祸和期待。 两家缠上了这种事,也许,这爵位就会没了?更也许,圣上会将这爵位分到他们这边?虽然后者的可能不大,但也足以令他们向往了,而正如他们所想的那样,安平帝对这件事很郁闷。 大年三十的晚上,在皇室的年夜饭上露个脸之后,他就将李思安招到了自己的寝宫,然后歪在软榻上对李思安诉说内心的委屈:“李相,朕真的错了吗?朕不过是想找到太祖的后代,真的就错了吗?朕想给太祖、给祖宗一个交代,真的错了吗?朕……” 李思安被他这一连声的错了吗弄的头晕眼花,好容易等他停下了嘴,才道:“陛下,臣腹中饥馑,恐怕要先吃些东西才能回答陛下的问题。” 安平帝正满心的等他的安慰,听了这一句,立刻被堵在了那里,但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再想到自己将他匆匆招来,也只有招呼太监为他准备吃食,一份小蒸饺,一碗八宝粥,一小碟酱鸡,一小碟青菜,两个凉菜分别是调木耳和松花蛋。 李思安一看到那个松花蛋,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安平帝哼了哼:“李相笑什么。” “臣只是没想到,在陛下这里,也能吃到这君子蛋。” “什么君子蛋?”安平帝立刻坐了起来,“不过是在鸭蛋里变出些花,就有了君子的名号,他若真是君子,也不会弄出这种事,朕的脸,都让他们丢光了!” 李思安也不理他,先慢慢了喝了两勺粥,然后又去夹了一个蒸饺,这席面上的菜虽然看的平常,但无论是用料还是做工,都是讲究再讲究的,比如这八宝粥,平常人家也是核桃松子小米的用,可是这宫里用的就都是各处上来的贡品,米是柳州的,枣是衡州的,核桃是元州的,这些千挑万选出来的材料,再用小火细心的熬了,那自和一般的不同。 刘家兄弟上来的时候不好意思大吃大喝,李思安却没这些顾虑,他悠悠哉哉的蘸了醋,慢慢的将那小巧的蒸饺放到嘴中,直看的安平帝郁闷又加上了三分:“李相!” “陛下,陛下这一段用心太过了。” 安平帝没有说话,李思安又道:“陛下念着先人这自然是好的。但是太祖的两个后代已经找到,陛下也拿出了爵位,虽没有赏下去,也是早晚的事,对太祖也是有交代了。陛下乃一国之君,还请以江山为重。” 安平帝没有说话,过了半天才慢慢的开口:“李相如此说,倒好像是朕为美色所惑……” 即使李思安这次做了充足的准备,此时还是被噎住了,他嘴角抽了两下,还是没把嘴边的话抽回去:“陛下,慎言!” “其实,刘大郎倒也当得上谦谦君子……很有几分,李相的风采呢。” 李思安几乎没有昏过去,他正要说什么,安平帝又道:“李相莫怪,朕不过是一时感叹,李相所说正是,朕还有国事要操劳。” 他这么说着,却常常的叹了口气,李思安不得不再次道:“其实陛下不必忧心,有了此事,陛下也就更能看清这两个,哪一个更适合做太祖后代。” 安平帝没有说话,李思安又道:“就算陛下现在已有了定论,也可以再看看,这爵位……也不是好领的。” 安平帝虽然不怎么着调,但毕竟做了这么长时间的皇帝,即使有李思安这个巨大的盾牌在前面挡着,该知道的,其实也是知道的,此时一听他这话,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虽说只是领个三等爵,但其实也是进入了这个圈子,没有什么事情也就罢了,有了事情,那要比别的地方更腥风血雨的,特别是这种格外封赏来的,其他人还有旧底子老关系,他们却只能靠自己,若现在不露一些手段,以后只会任人欺负。 想通了这些,安平帝也就不再纠结了,李思安吃了几个蒸饺,就告退了,安平帝虽然想留他,但这样的大年夜,将人召进宫也就算了,哪还能真的留爷,因此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他离开。 他这边满是遗憾,刘家那边也不太好过,前几年的大年夜,刘家都过的是暖暖和和的,比别人家更丰盛的席面,比别人家更暖和的房间,还有一年比一年好的年景,席上的气氛自然是热闹又温馨的,而今年这席面更好了,房间更暖和了,可是气氛却是古怪的。 刘武和英儿都竭力装着没事,但两个人的眼神中都不时的流露出担忧,刘文看在眼中,也有些无能为力了,能安抚的他已经安抚了,保证也做了,但这两个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童年留下的阴影的关系,还是怕的很。 他正想着再说几句什么,那边郑定辉已经开口了:“过了年,二郎也要十七了吧。” 刘武一愣,老实的点点头,郑定辉摸了下下巴:“十七,大孩子了,这也要娶媳妇了。” 刘武的脸刷的一下变的通红,磕磕巴巴的开口:“二、二哥……” “你既然叫我一声二哥,那我就给你做个主,你告诉二哥,你想要什么样的婆娘?是漂亮的、温柔的、是要名门闺秀呢,还是要小户千金,除了公主我给你找不来外,其他的,二哥都给你包了!” “二哥!” 刘武一边说,一边看向英儿,他的本意是这种话在女孩子面前不好说,郑定辉却立刻打蛇随棍上,立刻做恍然大悟状:“也对,二郎和妹妹是青梅竹马,倒是我舍近求远了。” 这次连英儿都不依了:“二哥!” 郑定辉大笑:“你们俩这撒娇的方式怎么也一样啊。” 一句话说的两人都不知要如何作答了,刘武口舌笨拙,英儿倒是能说上两句,但这种话题,也不是她一个小姑娘好去争论的,一时间两人都只能瞪着眼,听他在那里哈哈大笑。 他正笑着,刘文往他头上敲了一下:“行了,不理你还上劲了?” 郑定辉抱着头,有些委屈的看着他:“大哥……” 他扁着嘴,眼睛眨呀眨的,就像一个受到了不公正对待的大狗,刘文忍不住就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吃吧。” 郑定辉立刻喜笑颜开了起来,这副样子,逗的刘武和英儿也笑了起来。 郑定辉叼着一片香肠抬起头:“你们就合伙欺负我吧。” “谁欺负你了,是你先欺负我们,然后被大哥教训了。” 刘武道,英儿也连忙附和:“对对。” “你们就不识好人心吧,我不过是关心一下你们的终身大事。” 他一边说,一边摇头感叹,刘武这一会儿也是超水平发挥,立刻就找到了话来对:“二哥说关心我们,那你自己的呢?你比我还大几个月呢!你想找个什么样的,我也给你留心留心。” “我?我已经找到了,不用你留心了。”他看着刘武发愣的脸,慢悠悠的说,“不过这个人嘛,暂时还不能告诉你们。” 说完,有些得意的看了刘武一眼,刘武再次接不上话了,沉默了片刻,还是英儿先开口:“其实二哥和三哥都还好,大哥才是需要注意了呢,过了年,大哥都要二十一了呢。” 她这话一出,刘文倒没什么感觉,郑定辉的脸色却黑了下来,刘武是个老实的,连忙道:“是啊,大哥都二十一了,是该找个大嫂了,大哥,你想找个什么样的?” “随缘吧。” 刘文淡淡的道,一副完全没关系的样子,令刘武和英儿都是一阵无语,郑定辉在旁边道:“大哥这样的,那是必定要找个好的,不仅要知书达理,还要温柔体贴,大哥每日读书写字已经够辛苦了,万不能找个娇滴滴的,所以一定要能帮到大哥,不用大哥照顾。大哥高兴的时候,他要能分担大哥的喜悦,大哥不高兴的时候,他要能分担大哥的忧愁。家世什么的无所谓,但总要能打理家务,大哥以后无论是做官还是教书,总不能自己处理家庭琐事吧,所以这个人一定还要是此中能手,万不能找个郑家娘子那样的。” 他这一番话说完,不仅刘武英儿听愣了,就连刘文也觉得,他若要找一个这样的……好像是有点难度,不过再细想,又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虽说他也不是学富五车,可总不能找个目不识丁的,女子娇弱是令人怜惜,可林妹妹似的天天吃药那也让人受不了。几十年的相处,最讲究的就是个情投意合,否则他在为一件事发笑的时候,对方却傻愣愣,那又有什么意思?而打理家务,可以说是女子义务,也可以说是权力,虽说他们也不是什么豪门大家吧,以后也是要用几个丫鬟仆人的,总不能是他天天留心这些人的安排。 几人都沉思在郑定辉的那一番话中,倒也没有人去想那门官司了,吃完饭,再去守夜的时候,刘文拍了拍郑定辉的肩,郑定辉立刻对他露出了一口白牙,看着他那喜笑颜开的样子,刘文的目光一深——除了不是女子外,这家伙,倒是满符合那些条件的—— 第51章 他怕了,他觉得自己不能再什么都不做了,因此他偷了七娘的卖身契,想办法买到了一张路引,用随身的一块家传玉佩,换来了七娘的自由,他想着,这一辈子都不会再相见了,谁知道,竟在这里又相遇,然后,遇到了这种事。 想到这些,郑洪新的心就软了,他想着哪怕七娘指责他呢,他也不会怪她。当然,最好七娘还是什么都不要说,否则就算他这里无所谓,他家娘子恐怕也是会怪罪的,那等她将来回来——是的,等他当了爵爷,会将七娘要回来的,这一次,他会让她过上好日子的! 七娘上堂的时候,面容憔悴,看向他的目光中带着泪光,那目光,有几分哀怨,有几分无奈,看的他也很是心酸,在心酸的同时,也就做好了被背叛的准备。 “奴婢却为刘家厨娘,但在华安,刘家大郎对奴……对奴有暗示……奴、奴贪他俊俏,一时鬼迷心窍,就跑了过来……” 断断续续的话,但在他耳边却如同雷鸣,他的脸顿时涨红了,比起七娘对刘家的维护,这种话更让他有被背叛的感觉,他当时就想去质问,不过在当时,就对上了七娘的眼睛,那样的波光粼粼,那样的悲哀,他顿时,就明白了。 七娘这是在帮他! 七娘这是知道这个爵位对他的重要,所以,在竭尽全力的帮他! 之后,他的脸涨得更红了,上京府伊和讼师的话都传不到他耳中了。他什么都听不到了,什么都看不到了,满心满眼的,就是七娘对他的情义,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官司已经完了,他没有赢,可也几乎等于赢了,他得到了比先前更好的结果!七娘比那两千多两银子请的讼师更要厉害! 因他手中还有七娘的卖身契,所以七娘,也就又回到了这里。 “七娘,这次真是多亏有你,多亏有你啊。” 想到这里,他更是激动,七娘有些羞涩的抽回了自己的手,然后扣着手指说:“我没有做什么,只是公子,你真要小心,我好像听那刘家兄弟说……” 第104章 郑洪新本来正在得意,听到七娘提起刘家兄弟顿时就有些不喜,再听到她说后面的话,又急了起来:“他们说什么?” “也、也没什么,许是七娘听错了,只是……” “到底是什么,你说话怎么吞吞吐吐的,过去你可不是这个样子!” 听她老是说一半缩一半,郑洪新顿时急了起来,七娘心中更冷,面上却只是带出几分委屈:“公子可是嫌弃七娘?七娘不过是偶尔听了那么一句话,担心公子受到伤害,可又拿不准那话是真是假,既想提醒公子,又怕公子担心,七娘、七娘也知道现在不比当年……” 她说着,眼圈都红了,郑洪新当下大悔,真说起来,七娘是不如过去鲜亮了,虽然放在现代还是青年的岁数,但在这古代已可以用半老徐娘来形容了,再加上这些年生活困顿,嘴角眼前都有了不少皱纹,离的远了还好,近看,已是憔悴。 郑洪新过去有五年没和她见面,后来见了也是来去匆匆,还要防着自家娘子,也没有感觉,此时灯光下再来看,也不是不遗憾的。当然遗憾是遗憾,此时见她红了眼,还是百般的柔情,当下就道:“好七娘,我怎么是嫌弃你呢,只是你也知道我和那刘家的关系,他们说的话……真是有可能对我有影响的,你说说,到底都听到了什么?” “这还是早先了,那时候也没这场官司,我有一次去花园,无意中听到那刘家的老二说当年的事蹊跷,那老大就说要查的话还要从过去的老人那里去查,好像、好像……” “好像什么?” 听她这么说,郑洪新更是担心,当下就催促了起来,七娘皱眉想了想,突然啊了一声:“对了,他们还提到了古叔!” “古叔?他们提古叔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因为……古叔是老人,可是古叔不是已经承恩放了出去了吗?” 郑洪新没有说话,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是的,古叔是老人,是当初他娘身边得用的,家中也是两代都在府里,算的上是府中的老人,不过也就因此被他家娘子看不顺眼,生下郑哲宇后,就找了个因由要发作,后来也是因为古叔在府中的根基太深,这发作也没发作起来,不过也在半年后将他们一家也赶了出去,这两年他没少为此事后悔,若当年他拦着不让赶古叔,他这个老爷恐怕也不会做的这么没滋没味的。 不过这些也就罢了,而现在刘家兄弟说要找古叔,那是什么意思?古叔是绝对知道当年的事的!若是古叔说出来…… 是的,古叔过去忠心,但是现在呢?这么被赶出去,他会不会有怨恨?若是刘家兄弟出钱收买……刘家的钱虽不多,但也是有地有产业的,古叔很有可能被收买! 一想到这里,他顿时就坐不住了,当下就想去找自家娘子,却被七娘拦住了:“公子,可有什么不妥吗?” “这事、这事……” “不能给七娘说吗?” 郑洪新一愣,对呀,他现在不仅有娘子了,还有七娘!他不能一有事情就找自家娘子,若还和过去一样,就算他得了爵位,在府中也没有地位!他要依仗七娘,扶持七娘,而且七娘,也是很有才干的,像今天这事,七娘不过是一句话,就再无异议! 而至于七娘会不会背叛他?今天的事情不已经有了证明? 想到这里,他也安定了下来:“其实这事,和我倒没有直接关系,我知道的时候,已经发生了……” 原来,郑家虽然子嗣单薄,但在郑洪新的父亲郑庆浩那里还是有个兄弟的,也就是郑定辉的爷爷郑庆然,郑庆浩为长,郑庆然为弟。 两兄弟的关系说不上特别好,但也说不上特别差,若说有什么不和谐的,也就是做父亲的更偏爱小儿子郑庆然。这本来也不算什么,但是郑庆浩却娶了个厉害的娘子,也就是郑洪新的母亲。 郑洪新的母亲眼见老太爷一日不如一日,又这么偏爱小儿子,就生怕自家这边吃亏,因此就在账务上动了手脚,等到老太爷蹬腿,说是兄弟分了家产,其实郑庆然不过分了个皮毛。 郑庆然是个书生脾气,虽然发现了不妥,却也没说什么,带着妻儿老小就分居单过了,他不善经营,自然是越过越差,再加上在科考上没有什么建树,也就越来越郁闷,不过几年,就郁郁而终了。 那时候,郑洪新的父亲郑卓青不过十三四岁,郑卓青童年时过的是好日子,少年时过的是苦日子,再加上父亲早逝,脾气就有些怪,他母亲带着这么一个儿子,日子过的更是艰难。 好容易将他拉扯大,又帮他娶了媳妇,就坚持不住了,也是他母亲郁闷了十多年,临死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就对儿子说,他们之所以过的这么难,都怨大房!让郑卓青一辈子都不要原谅大房! 她是带着气说的,却没有把事情交代清楚,郑卓青听了立刻就忍不住,到处吵嚷着大房那边谋财害命,说要到京城打官司去告御状。 那时候,郑洪新这一支过的正滋润,又是华安的土财主,郑卓青的这种吵嚷怎么能得好,没吆喝两天就被打了个半死不活,他的娘子一看就被吓住了,只有连夜找辆车带着他离开华安。 郑卓青又气又伤,虽然后来养好了伤,却落了个病根,之后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就骂大房,坏的时候就昏迷不醒,就这么拖了两年,也去了,那时候已经有了郑定辉,但郑卓青对这个儿子没有任何感情,他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想着童年那丫鬟仆役围绕的快活生活。 他去后,郑定辉的母亲一方面想为夫报仇,一方面又想着好歹要把儿子拉扯大,就这么纠结了两年,王普县新官上任,说是一个大大的清官,可怜这位娘子有什么见识?听戏文中说清官都是怎么为民做主,怎么为民办事的,就大着胆子去告了。 那清官也不能说怎样的坏,可是郑家那边,早就在华安托了关系,郑定辉的母亲又没人证又没物证,还没钱打点,就被判了个诬告,也是那清官还有些良心,不过关了她十天就放了出来,可是那县衙的大牢是什么地方? 郑定辉的母亲本就被生活所困,身体不好,再被这么一关,就迅速的垮了下来,出来没多久,就去了。 那时候郑定辉还不到十岁,要去做工都被嫌弃的,在吃完了家中的存粮后,就迅速沦落为县城中的混混了,因那县令对他有愧疚,所以对他的一些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那时候不懂事,就真以为是因为自家祖上显赫呢! 当然,后来的这些郑洪新不知道,他只是知道郑卓青当年闹过,因对这个小叔叔还有印象,他就去问了自家母亲,他母亲知道这和二房的仇是结定了,虽说二房现在落到了谷底,可这世间的事是最难说的,因此就把经过给郑洪新说了一遍。 她虽然说的精炼,郑洪新也知道事情恐怕还不是这么简单,二房落的这么快,除了他那位二爷爷不怎么善于经营外,也还有自家母亲的出手,可是,他母亲做都已经做了,先不说他这个做儿子的敢不敢置啄,就算敢,这事情也过去了,更何况,他向来是听母亲话的乖孩子,哪敢去说母亲的错? “说起来,也的确是我们大房对不起他们那一支。” 郑洪新叹道,七娘立刻捂着他的嘴:“公子万不要这么说!” 她到门外看了看,又关上门,回头道:“此事既然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刘家兄弟就算想查,也不见得能查出什么,就算是那个县令……我想他是不敢认的,就算是古叔说了什么,也是要有物证的,老妇人当初……不会有什么物证吧。” 她这么小心,郑洪新更是感动:“也不是说有什么物证,只是有一件东西,老太爷本说是留给二叔的,也有证人,但那件东西我母亲看着喜欢,就留了下来。” “这、这也无妨,他们要找证人,还要找那件东西,这一来一往……公子已是爵爷,就算、就算……” “那件东西我随身带着呢。” “啊?” 郑洪新从衣服中拉出一个玉观音:“你先前不就说这块玉好吗?其实这玉好是一方面,关键的……这还是一个前朝的东西,是一个得道高僧开过光的,最是灵验,我自带上这个观音,就很少得病了,当初老太爷想把这观音留给二爷,也是想给他求个平安。” 七娘看了那玉观音几言,道:“这也不算什么,这观音多着呢,到时候少爷就说是在玉器行买的就好了。” “你不懂,这玉是难得的不说,这雕工也是少有的,懂行的,能看出来呢。” “那公子你可要藏好了,万不能让他们发现,只要不让他们找到此物,那就是没有证据,对公子的爵位就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郑洪新点点头:“可惜这里不是华安,否则也有地方好放,现在……” “公子若信我,就把这东西交给我吧。”七娘咬着下唇说,“我会把这东西方在一个妥善的地方的。” 戴了这么久的东西离身,郑洪新是有些不舍的,但想到七娘对自己的情深意重,就又觉得放在她这里是最合适的,因此就取了下来,交给了她,七娘一笑:“公子放心,七娘在,此物就在!” 听出了她话中的决心,郑洪新握了握她的手。 第二天,上京府的大鼓再次被敲响了—— 第105章 肃穆、公正,不管内里如何,古今中外对外公布的,能够让人看到的法庭都会给人正面的形象的,上京府作为京城乃至大珠朝的脸面,自然更是如此,正大光明的牌匾高悬于上,两排拿着水火棍的衙役凶狠的站在那里,不时用水火棍敲打地面恐吓被告的举告的乃至证人,上京府伊周山睿高坐在上面无表情,其实内心充满了纠结。 想他堂堂上京府伊,虽然是个夹心饼的位置吧,但论品级的话,也是媲美州官的,放出去就是一疆大员,手掌上百万的生计……虽然上京府本身就有论案的职责,但像这种什么偷了个小妾,跑了丫鬟的事,那真不是他的活儿啊。 天家无私事,这人但凡和皇家沾点边那立刻就不一样了。 周山睿这样想着,还是开口道:“兀那民妇,你可知以奴告主,该当何罪吗?” 七娘在地上磕了个头:“禀告大人,民妇的卖身契这次是真的烧了,奴家当年在华安的户籍上早已是良身,现在更是良家。郑洪新从未给民妇任何身份,连民妇的女儿也一直是混养的,那郑洪新也不算是民妇的夫,而民妇此来也不是状告……” “大胆!” 听她说到这里,周山睿一声大喝,旁边的衙役立刻拉着长腔喊起了威武,低压的长声,配着周山睿的黑脸更多了几分威严,这种气氛就和现代的婚礼似的,不见得能长久管用,但在当时,的确会给人一种心理上的暗示的。 七娘脸色苍白,身体微微的颤抖着,她咬着牙,强忍着心中的恐惧,反复的想着女儿,她要给女儿一个好的出身,一个好的环境,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她再不能回头! 威武的声音终于低了,她立刻道:“大人!大人,民妇是来求救的!” 周山睿一愣:“这话怎讲?” “大人,民妇并非此事苦主,也……和苦主没有关联,加上此事已经时过境迁……少说也有十多年了,民妇一介草民,也不知此事是否还在被举告的范围,民妇只是害怕,所以前来求救的。” 周山睿的脸色更黑了,当下就有扔下一个签子,让人将七娘暴打一顿的冲动,但是七娘敲响了鼓,这已经引起了关注,此时外面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因七娘昨日才出现过,因所以异常好认,围观群众的兴趣也就格外高涨,周山睿也就只有按捺着性子让七娘说,七娘断断续续的将郑洪新昨日给她说的说了一遍,这事情说起来其实是个常见的,但难的是跨经三代,而且是前后三代人都经历悍妇……这种几率,其实也是不多的。 七娘说完,周山睿还没说什么,外面人已经议论了起来:“娶妻娶贤,这郑家到底是做了什么孽啊……” “这话休说,这郑家可是国姓,我听说啊……” 京城百姓们的消息是多么灵通啊,再加上两家刚打了场历时一两个月的官司,什么小道消息也都流传了出来了,听着外面的议论声,周山睿的头更疼了,他拍了一下惊木,衙役们立刻配合着再次喊起了威武—— 静场之后,周山睿道:“此事,你为何不去告诉刘家?” “我……”七娘犹豫了一下,然后终于趴到了地上,呜咽道,“民妇有罪,民妇昨日,是诬陷刘举人的,刘举人实没对民妇有任何暗示,民妇会离开华安,实是因为有性命之忧。” 她说着,就又把自己当初和郑洪新的关联,以及,郑家娘子知道她后的手段说了一遍:“民妇因想着京城地广繁华,再想着有几分手艺,就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带着女儿来到了此处,谁知来到后竟处处受困,若不是偶遇刘举人,做了他家的厨娘,生活必定更为困顿,民妇昨日所言实是猪狗不如背信弃义,民妇、民妇已没脸再见刘家之人。” 听她说前面的话,众人也是大惊,再听她这么说自己,众人倒有些不好开口了,特别是再看她在那里伤心,有那心软的,甚至还同情了起来。 “那你这是承认昨日做了假供?” “……是。” “刘举人有我大珠朝正式的功名,你诬陷他,可知何罪?” “民妇甘愿认罪!” “既如此,待我招来刘举人问话,看他是否告你。” 他说着,就招来两个衙役,让他们去请刘文,然后把七娘押间,之后一拍惊木,宣布了退堂。 这边的事情,当然刘郑两家都在第一时间接到了消息,郑洪新那边尚且不说,刘家这边也是一惊,在昨天的结果出来后,刘家完全可以用乌云滚滚来形容,因郑定辉一直表现的一切尽在掌握,所以就算是刘武英儿,在担心的同时,也想着,此事应该是能解决的,哪知道出来的结果却是自家大哥被扣了那么一顶帽子,虽然宣判的是因七娘身份低下,加上刘文没有对她做什么苟且之事,所以不算是诱拐,但这名声可尽毁了! 英儿是个女孩,比较细心,当下就想到,不说官途,就算是结亲,自家大哥恐怕也很难找到好女子了。可是他们也不能说郑定辉的错,郑定辉做了他能做的一切,他找来了孙鹏和过去的邻居,准备了证词,翻了很长时间的大珠律,翻的眼下都多了一圈黑色,脸上更是有着掩饰不住的疲惫! 她知道这些都是为了什么,郑家请了王铁嘴,据说花了上千两的银子,他们若要请个差不多的,恐怕也有几百,家中现在就算是好了,也很难一下拿出几百两银子,所以她这个二哥只有什么事都自己来。 他真的做了最大的努力了,谁又能想到七娘说出那样的话呢?在女儿还在他们府中的时候,在他们相处的这么融洽的时候,这、这怎么可能?在消息传来的时候,她当下就想留下灿儿,不过最后还是放了。 留下这么一个小女孩做什么?只会更连累大哥的名声。 在灿儿被接走后,她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要怎么开解自己的大哥,反而是刘文先开的口:“事情也算是过去了,以后咱们好好过日子就好了。” 虽然英儿和刘武对此都看的很重,但刘文对此事还不是太在意,他当初考举人更多的就是想找个后台,就算以后受此影响他做不了官,也还有郑定辉在,郑定辉这次就算封不了爵,身份也是梆梆的了,荣华富贵不说,小富小贵应该还是能够保证的。 第53章 “二爷……” 一幕幕的镜头在他眼前浮现,他的牙齿不觉得咬的越来越紧,脸色也是一阵青一阵白,而就在这时,一个有些飘渺的声音传了过来,他顿时一愣,二爷……是了,他现在是刘府的二爷! “二爷,奴实是罪孽深重,也不求二爷宽恕,只求二爷、二爷饶了灿儿……” 七娘一边说,一边磕头,她做的事,其实牵扯不到灿儿身上,但此时别人也不会多想,只以为她是慌乱无知,只有郑定辉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在一瞬间,他的脑中浮现过很多的想法,决绝的,暴虐的,干脆的……但这些到最后都化为了灰烬,只留下那个最初的决定。 “你先起来吧。” “二爷……” 郑定辉一笑:“我自不能代大哥原谅你,可是我知道,你昨日会那么说,也只是想为自己的孩子谋一个出身。” 七娘没有说话,只是趴在地上呜呜的哭,郑定辉又道:“而你今日再来上京府,其实也不能说是良心发现,只是因为你怕了。你怕了郑家的那些事,亲生兄弟都能不顾礼法的动手,更何况这庶出几年不见的女儿。” 七娘哭的更大声了,在这个时候,她也弄不清自己扮演的到底是什么角色,她只知道委屈、悲伤,她趴在地上,咬着唇,难以压抑的呜咽从她的口中发出,其中的悲恸连周山睿都不由得有些恻然,心中的那点怀疑也就消失了。 “我们刘家不能说对你有恩,起码也是帮过你的,你这么无中生有,就算不是恩将仇报,也是刻薄寡恩;郑家待你自是不妥的,但那先是你的主家不说,郑洪新更是你女儿的父亲,你今日来上京府敲鼓,不说以下犯上,也是背德忘义!” 七娘没有说话,只是把身体缩的更小了。 “可是,这又怎么能怪你呢?”在把那一段说完后,郑定辉话锋一转,声音也温和了下来,“你刻薄寡恩是为自己的女儿,你背德忘义也是为了自己的女儿,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一个为了自己女儿的母亲罢了。大人,我不告她!” 他说着,转过身,对周山睿一揖到底,周山睿一抬眼:“你可想好了?” “是。此女子就算有一百个不是,也是一个好母亲,我若告了她,她的女儿又何其无辜?” 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周山睿也是一凛,想着果然是乡村中走出来,虽然有太过单纯之嫌,却是个正气的,当下声音也柔和了几分:“那你可要告郑家?” 郑定辉的脸上闪过一丝迷茫,沉默了片刻:“大人,按大珠律,此事,我还有上告的可能吗?” 周山睿迟疑了一下:“可能自然是有的,不过此事在多年之前,你若上告……” “大人的意思我明白,十年上的案子,需要自行举证,二十年前的案子,若无叛国、谋反或重大人命干系,一般不予以受理。” “你知道就好。” 听他这么说,外面响起一片感叹,这些人很多都是从早上就来听热闹的,自然非常了解事情的经过,虽然他们算不出这其中到底隔了多少年,也知道是要二十年以上了。这些年,郑定辉家被搞的凄惨无比,真要说,却没有人是被直接杀死的,这样的案子要来上告,想来也是非常飘渺的。 “论理,无论如何我都是要告的,不为别的,只为给我家长辈讨一个公平!只是那人的长辈也都仙去,那人、那人又是和我有实质的血缘关系的……”他说到这里,停了停,过了片刻,长长的叹了口气,“大人,我想求大人一个恩典。” “……你说。” 周山睿这么说着,眼睛却盯着他,就怕他说出什么令自己为难的话,郑定辉却毫不回避的迎上他,慢慢的开口:“我不上告,但是,却要那郑家放两个人。” 他说着,指了一下七娘:“此女子虽昨日才污蔑过我家兄长,但今日却是为我解惑了,不管如何,我总算知道家中当年的情景,这么算来,也是对我有恩的,只是,我若不告那郑家,这女子和其女儿,恐怕是要吃尽苦头的。我家兄长平日就教导我们,做人最讲究一个良心,万事不可亏心,我虽没有圣人胸怀,可也不愿这对母女落下不好的下场,这一点,还望大人成全!” 他说着,又做了个长揖,而那边,七娘已对他磕起了头,她此时不说话,也不哭,只是一下下碰碰的往地上撞,不一会儿就撞的满头是血,外面人听了那沉闷的声音也议论了起来,这个说七娘可怜,那个说也是被逼的,还有的深刻一些,发出了“这就是做丫鬟的命苦”这样的结论,说的众人一时间都有一种以后哪怕再穷,也不能卖儿女的想法。 周山睿想着这几个人真会给自己找麻烦,嘴上却还要道:“此事,却不是本官能做主的,不过本官却可派人传话,至于具体如何……则还要看郑家是否答应了。” 他虽然说着不能做主,但如果他派衙役传话,郑家哪有敢不应的,就算知道郑定辉真去告的话,也不见得能告响,但这种官司他们又哪敢真的去打?所以一听他这么说,郑定辉就连连作揖:“大人真是父母心肠!我大珠有大人这样的大人,真真是上京之福,百姓之福,吾辈之福!” 他这一番话越叫越响,外面人被带动的也叫了起来,一时间,周大人是青天大老爷这样的话喊成了一片,周山睿脸上干笑着,发下了签子。 第108章 一案成名。 虽然这么说有点夸张,可周山睿还真享受了几天这样的待遇,说起来,周大人办过的大案要案不知有多少,可是那些案子要不,就是不能让咱们老百姓听的,要不,就是和咱们有十万八千里远的,就算离咱们很近吧,也就这么回事。 可是这个案子不同啊,在这个案子中,周大人表现的多么和善,多么体贴啊,咱们老百姓需要的,不就是这样的官吗?当然,在位周大人赞叹的时候,众人也不免说说七娘的可怜,郑洪新的可恨,还有郑定辉的大义。 看看,看看,说是有血缘关系的,但你看看那郑洪新,想法设法的找别人的麻烦,什么丢了个小妾就要上告,这人要不是有病就是别有用心,什么用心?哎呀,没听说两家在争什么爵位吗? 这郑洪新告的是那位大哥,其实目的还是爵位,这毁了别人的名声,爵位不就是他的吗?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本来想要爵位也没什么,可是这不是什么事就怕比吗?你看看人郑定辉,年龄不大,却那么懂事,还那么和善,这爵位啊,就该给他! 当然,除了这种声音,还有人说郑定辉是伪善,不过这种声音毕竟不多,再怎么说,人家是真做出来了,就像有人反驳的那样:“伪善?行啊,那你说说怎样才是真善?” 这句话不仅能驳斥的这么说的对不上话,也令安平帝纠结了起来,虽然经过李思安提醒后他就没有再怎么关注这件事,但现在官司都结束了,他当然要留留心,看着周山睿交上来的案宗,他求救的找到李思安:“李相,你说此事,到底是什么样的?” “陛下想要是什么样?” “朕就是为难才来问李相的啊。” 这句话令李思安也非常为难,好在他久经磨练,心中一跳后就道:“陛下若真觉得难以选择,不如让两家都回去好了。” “李相!” 李思安没有出声,安平帝看了他片刻,有些委屈的开口:“李相待朕,真是越来越没有耐心了。” 李思安无语的盯着地面,心中那是酸了又麻,麻了又酸,心中直想着自己幼年时听到过的,一个死了丈夫的妇人的哀号:“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大珠朝的宰相这样想着,而刘文此时也有差不多的想法,李思安的想法是复杂的,无法用言语表示的,刘文则是被麻的、被雷的,如果不是可以确定郑定辉就是这时代的人,他简直要怀疑这小子是不是被一个现代人附体了,否则哪来的这么多狗血啊。 其实在郑定辉刚回来的时候,刘文还想着他今天也是不易,所以还安慰安慰了他,哪知道这小子抱着他趴了半天,抬起脸说的第一句话却是:“总算是,没有辜负大哥的信任。” 当时他的神色有些疲惫,眼神有些虚弱……说楚楚可怜也许不对,但的确有点受伤小鸟的感觉,当时刘文已经准备好了安抚的手段,哪知道他张口就是这么一句,害的刘文差点没被口水呛住。 他以为他是在演偶像剧吗?就算是偶像剧,这话也是要对着女主角说的啊! “大哥你不舒服吗?” 见他表情有异,郑定辉关怀道,刘文硬忍着抽搐的感觉,咬牙道:“没有。” “大哥这两日,也很为难吧……” “没有!” 不等他把后面的话说完,刘文就坚定的阻挠道,哪知道郑定辉却依然不放弃的低语:“这两日,大哥的名声受累,被人街头巷尾的议论,虽说现在真相大白了,恐怕日后也、也是要有碍的,都是我思虑不周……” “你哪来的这么多废话?” “啊?” “还难过吗?还伤心吗?嗯,我看你是没事了,既如此,就给我说说你是怎么布置的吧,说啊,傻愣着做什么,怎么,还让我给你倒杯茶?还是给你递个手绢?你要真缺人安慰,我给你叫英儿来,说不定她能陪着你哭一场。” “不、不用妹妹了……” “那就说吧。” 郑定辉老老实实的说了起来,其实事情也不复杂,也就是一开始找七娘聊天,观察她的情绪,然后从她口中得到更多关于郑家的事情,之后再留心打探,看哪些是能够利用的。最后就是找七娘,做通她的工作。当然他之所以敢走这一步,也是因为无意中买通了郑家娘子身边一个得用的,此人名叫小娥,本是郑家娘子的陪嫁。 像一般这样小姐的陪嫁,都是要做通房或小妾的,不过郑家娘子是个不容人的,一个七娘还要打发出去,更何况自己身边的人了,她留了小娥几年,直到她将要满二十二了这才放出嫁了个小商人。 小娥知道郑家娘子不好处,其实也不是怎么想做郑洪新的小妾的,所以嫁的时候还很是喜悦的,哪知道嫁过去之后却天天挨打,夫家更是一喝醉就说她是花钱买来的。原来郑家娘子将她嫁给这小商人,不是像她自己所说的那样,是要给她一个好出身,而是这小商人偶然见过她一面,心中爱慕,就多花了些银子去求的。 没到手之前,这小商人是满心喜欢,到了手之后也就不那么稀罕了,再加上觉得花了不少的钱,就总觉得亏了。夫家这样的心理,小娥的日子自然不好过,总算这小商人也没活多长时间,否则她是不是能活下来都难说。 她不得宠,又没有孩子,那商人死了之后她就被赶了出来,无处可去之下,只有再次回到郑家,过了三年,郑家娘子就安排她嫁了一个鳏夫,这男人倒不打她,可是窝囊无用,每天甚至连句话都不会说,而且,他们一直没有孩子! 看着别人的孩子都会跑了,她这边却连动静都没有,小娥对冯月娇也就越来越恨,多少次都想着要下毒报复,可到底不敢,这次碰上了这样的机会,可以说是和郑定辉一拍即合。 冯月娇可不知小娥对自己心怀愤恨,总想着自己给她安排了两次婚事,对她也是有恩,所以对她一直很是信任,小娥在郑家甚至比郑洪新都有体面,而灿儿和七娘到了郑家,说是要归冯月娇教导,其实还是落在小娥身上。 郑定辉讲完这些道:“其实我本来想着要小娥和七娘联手才能成的,倒也没想到这么容易。” 刘文嗯了一声,面色没有什么变化,郑定辉等了片刻,见他什么话都不说,不免有些担忧:“大哥,可、可是我做的有什么不妥?” 不妥吗?自然是有的。郑家的事,他们不清楚,李思安想来是很了解的,郑定辉这种手段,那头老狐狸怎么会看不出来?不过现在刘文却不担心这个,这件事,不是他们引出来的,也不是他们理亏,他此时不说话,更多的,还是因为惊讶,这种惊讶不是想不到,而是突然有一种发现。就像是你一直知道夕阳是存在的,可是直到有一天你看到大片的火烧云,才会震撼似的。 是的,现在郑定辉就是令刘文震撼了,也许用震撼有些夸张,可他的确是突然觉得,他好像,要换一种眼光看郑定辉了,想到这里,他看向郑定辉,郑定辉吞了吞口水,又不安的叫了一声:“大哥?” “那郑家的事……你真准备就这么算了?” “自、自然不是……” “说说你的想法。” “我想,等。” “怎么说?” 郑定辉看了他一眼,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大哥你说过,要打人,就要一棍子打死,这次的事我当然可以揪住不放,可是按照大珠律很难短时间解决,长时间的打官司,郑洪新那边有伤害,我们这边,恐怕也不会得好,倒不如先放他一马,然后等到机会再收拾他!那、那大哥,你不会觉得我心狠吧。” 听他说前面,刘文还有些惊讶,听到后面,刘文忽的一笑:“这就是你的全部想法?” “还、还有一点?” 刘文看了他一眼 ,他老老实实的道:“我、我……我想要圣上和李相看重!若是我此时告他,会让圣上和那一位都觉得我不识大体,不顾颜面,我、我……” 说到这里,他突然有些说不下去了,这一点是他在制定这个计划的时候就想好了,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和郑洪新家的纠葛,还不知道会有这么深的渊源,在公堂上的时候,他也有过犹豫,不过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最初的想法,他一直觉得自己是没错的,但是在这个时候,面对刘文,却又觉得心慌,同时,还有一种悲哀。 他没错,他做了最好的选择,最合适的,他以后会有的是机会收拾郑洪新,有的是机会报仇,但是、但是,那是他的父母,是他的祖父母,是…… “后悔了?” 突然的,耳边传来刘文的声音,他心中一凛,没有犹豫就脱口而出道:“没有!” “做过了,就不要后悔,就算是错了,你所能做的也就只有补救。”刘文说着,拍了拍他的肩,忽然一笑,“更何况,你这件事还没有错。” 郑定辉看着他,刘文继续道:“你真的长大了,也可以,去给那女子提亲了。” 第109章 郑定辉看着刘文,刘文看着郑定辉。 两人四目相对,气息交缠,你眼中有我,我眼中有你,门没有关紧,两人的衣角不时的被门缝中吹来的风荡起来,但两人之间的气氛,却没半点粉红色的味道。刘文是带了点诧异的疑惑,而郑定辉……他没有表情。 在刘文那一句说出口之后,他从头到尾从上到下都石化在那里了。 刘文挑了下眉:“怎么了?” 郑定辉的嘴角抽了抽,又抽了抽,抽了两三下,才啊了一声。 “啊什么啊?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没什么意思……” “什么叫没什么意思?你不是说很喜欢那个姑娘吗?” “是、是喜欢,可、可是……这一段我不是没取得、取得他的同意吗?” 刘文想想,他这一段虽然也不时的外出,但想来也应该是忙着郑洪新的事,现在说让他去提亲,的确是有点贸然了,因此就道:“那你抓紧一下,那姑娘比你大,你别拖着人家,能快点就快点,否则你等得起,人家说不定已经嫁了。有花堪折直须折,提亲这种事也是手快有手慢无的,别想着人家脾气不好就没人要,说不定多少人争呢。” 郑定辉开始愣愣的,后来他说一句,郑定辉就点一下头,等他说完了,就道:“那大哥,你同意了?” 第55章 第111章 刘文后悔了,非常的后悔。 他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多关心一下这个朝代的武备,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多留心一下这个时代的漏洞,他甚至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效仿那些穿越前辈研究火药炸弹枪支,若是他也和那些风云人物一样潇洒自如,现在哪会落到这个地步? 看看他现在所处的环境,帐篷,是的,帐篷在现代代表着浪漫,代表着洒脱,甚至代表着金钱——没钱玩什么驴客啊!可在这里,代表着慌乱,代表着落魄,不过现在能有一个帐篷分也不错了,若不是郑定辉被封了爵他们别说斗篷,布头都不见得能分一个,不过若是郑定辉没有被封爵,他们怎么会在京城停留这么久? 无妄之灾? 现在刘文想起来还有点恍惚感,前一刻还是繁华盛世,后一刻就是关破城灭。在消息传来的时候,刘文第一个想的就是不能跟大部队走,安平帝那就是一个巨大的香饵,戎族若是有什么打算,绝对是要跟着他走的,但还没等他们来得及做出反应,有爵位的宗室就被召集起来跟着安平帝南狩了。 在御林军面前,他们根本就没有说话的余地,只有被带着一路向南,他们来不及收拾,来不及带太多的行囊,但即使如此,由一堆宗室官员组成的队伍也是拖拉的,好在在他们随驾南狩的第二天就下起了大雨,否则说不定已被戎族追上了。 这场雨是福,但也是祸,刘文坐在马车中赶路还不见得能受得了,这坐在马上急行军——对他来说是可以这么形容的,又碰上这场雨,他要是还能活蹦乱跳的,那就是郑定辉了。 “大哥!” 外面传来郑定辉的声音,刘文嗯了一声,一直扣着匕首的手松了下来。郑定辉掀帘而入,一进来就先摸刘文的头,刘文皱了下眉:“你这么凉的手,能摸出什么。” “嗯,那我一会儿捂捂再摸。” 对于刘文的这种话,他丝毫没有放在心上,甚至还觉得刘文现在的脾气好多了,要是在过去,他身体不舒坦的时候哪会只是如此?他去洗了手,然后找出碗,帮刘文把那锅盔一点一点的掰碎,刘文现在病的全身无力,这锅盔又厚又硬,这样分成一小块一小块的,他才能吃一些。 “现在天不好,等天好了,我就有办法烧热水了。”郑定辉一边掰一边说,野外求生的技能他从不缺,但现在这天气要把火点起来已是不易,要再煮上一锅水更是困难。 刘文没有说话,他再龟毛,也不会再这个时候乱提要求,勉励吃了几块锅盔,他用唾液润了下喉咙:“知道现在到哪儿了吗?” “嗯,我刚才问了,有说过了弄同了。” 弄同、弄同…… 刘文闭上眼,想着弄同所在的位置,和现代两块钱就能买上一大张不同,地图在古代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军用物资,隐蔽详细的地图甚至是非领兵大将不能看的,好在他们现在走的是官道,他可以根据地名来推断大体的方位,以及这支队伍的目标。 “弄同……应该是因为弄山,这么说已经出连州,已经进入宽州了……”因为过去有过做徐霞客的打算,所以他对一些知名的风景还是有印象的,“豆满!再往下走就要到豆满了,那里,也许是咱们的机会!” 而在此时,李思安也在对安平帝说着豆满:“此处是宽州的州府,城池高厚,物资充沛,陛下可以在这里稍作休整,若是情况允许,可在这里打出旗号,若是……则可以继续南狩,只要到了……” 他滔滔不绝,安平帝却没有这个心思,直到他发觉不对停了下来,安平帝才回过神。 “陛下?” 按捺着心中的不快,李思安平和的开口,安平帝看了他一会儿,才慢慢的开口:“李相,朕真的是失败啊……” “陛下切莫说这种丧气之话,若说有过错,也是臣的过错,是臣大权独揽,是臣重文轻武,是臣……” 安平帝缓缓的摇了下头,李思安这些年做了些什么他非常的清楚,是的,在一段时间内,朝堂上下只有李思安一个人的声音,那些重臣、那些名将,都被他或贬或送的清理了出去,也就是因此,在戎族人逼近上京的时候,他找不到独挑大梁的元帅,可要是没有李思安的这些作为,他这个皇位也许早就坐不稳了。他登基的时候,太后还在,多少宗室都盯着这个位置? 就算有大义的名份,若是有宗室联合重臣,再有太后懿旨,他这个皇帝很可能就被废了。而重文轻武,也是他们大珠朝的传统,可以说历代的当权者都会如此做,虽然有戎族这个外患在,他们不得不扶持将领,但是在外患消除后,这部分武官,也是要被打压的。大珠朝的历史,就是在这种怪异的循环中往复。 “陛下既不愿将过错放在臣身上,那更不能自己承担!陛下,戎族轻骑而来,必不可持久,现在各地统领都在举旗护驾,此时不过一时受挫,陛下万万不可丧失了信心!” 安平帝点了下头:“朕明白的,李相刚才说豆满吗?那就豆满吧……” 见他有些恹恹的,李思安也不再说什么,行了礼就退了出来,虽然说现在情况艰难,他们也不会像刘家兄弟那么窘迫,他刚一出帐篷,就有护卫为他打起了伞,看着雨帘,他半天没有动静。 虽然刚才那样劝着安平帝,但在内心深处,他也是发虚的,他已经收到消息,戎族老汗去世,这次进关的,分别是他的大儿子古力其和小儿子科达麻,在一般情况下,戎族是立幼不立长,但若出了意外,则会有别的办法来树立继承权。 戎族和大珠做了这么久的邻居,可要说了解,却是远远不够,起码李思安并不是太了解这个民族,好在一些常识还是知道的。戎族重武力,他虽不知道戎族内部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可看现在的情况,却是两个王子在争夺汗位,而大珠,就成了他们建立功勋的地方! 若只是为了劫掠一票,那么也许不用军队厮杀,这些荣族人就会和过去一样,带着自己抢到的东西撤离,可如果是为了汗位……在朝廷这么多年,他非常清楚,人为了权力是能疯狂的! 这不是一时的受挫,这很可能是一个持久战,更有可能…… 想到这里,他不敢再想下去,他也不能再想这些,他要想的是,怎么善后,怎么令他的陛下延续下来。 豆满,到了豆满,他们就可以休整,可以调兵遣将,可以用大军将戎族人淹没! 他这样想着,然后,终于抬步向自己的帐篷走去,他过去错了,但现在却不能停下来,他必须将下面的路走完。 豆满,到了豆满,他们就能脱离这个队伍了,这是刘文给自己和郑定辉定的计划,他们现在一路被带着走,要说偷偷离开,也不是做不到,但没有充足的粮食,没有自保的武力,甚至在连方向都不太明确的情况下,离开并不见得更安全。 不过到了豆满就不一样了,那里是州府,在那里,他们应该能找到一些粮食,也应该能打听到一些目前的形式,而且,那里离海边也不远了,刘文是这么给郑定辉说的:“大军也应该是要往这个方向走的,但他们要走的话,是应该到河谷港,而我们不用,我们只要找到一个小渔村就可以了。” “大哥的意思是我们从水路回元州?” “嗯,不过若有机会,你就从那里直接到太旭国,我听说那里从上到下都钦慕我大珠,你到了那里,对了,你的金鱼袋还带着的吧,嗯,有了这个,你应该是不愁生计的,你听我说,我不是让你独自逃生,而是让你先去给我们打下一个基础,若我自己能去,我保准不让你去,大海里那是玩的,说不定你直接就掉海里了呢!”见他想说什么,刘文直接将他打压了下来,“你到了那里,给我好好赚钱,怎么也要立着脚跟,若是让我发现,你混的什么都不是……哼哼……” 虽然还在病中,刘文的这一声冷笑还是威力不减,但郑定辉这次却拿定了主意:“我知道大哥的意思,但银子什么时候都能赚,我和大哥一起回去,接了英儿和二郎再一起走。” 他说完,很认真的看着刘文:“我不是不听大哥的话,而是大哥若没有我,说不定连块面饼都找不到,我很怕大哥还没回去,就饿死了。” “臭小子!” 刘文还要说些什么,郑定辉却又抬起了手,然后在他的惊讶中摸上了他的头,摸完,又用自己的额头对了对:“好像,不怎么烧了。” 刘文瞪着他,郑定辉却仿佛没有感觉:“大哥是不是腰酸了,我帮你按按吧。” 他说着,就要动手,刘文却翻过了身,闭上了眼,摆出一副绝对拒绝的姿态,郑定辉停了停,就也躺了下来,他们这帐篷是军汉帮着扎的,用的东西也还是统一配发的,李思安在外务上不行,内政上却是一把手,在这样的时候,还保证了他们这一堆人的吃穿用度,只是发的东西虽能用,却有短缺,刘文躺在了铺盖中,他这边,就有些短了,他也不往里面钻,只是在外面圈着了刘文:“大哥,我不想和你分开。” 第112章 温暖的气息在他的耳边吹过,刘文的心不由得一动,一种酸酸麻麻的感觉就从心中升起,然后在身体内荡漾。 这个孩子,这个他当年不过一时意动久下来的小孩,现在,已经能反过来作为他的支撑了。 穿越者能做什么,这也许可以作为一个命题去研究,在有条件的情况下闯出一片事业他并不觉得是不可能的,再怎么说,也是要多上少则上百,多则上千年的积累,而且,有的穿越者也许还有预知的能力,哪怕是模糊的,这项能力也非常有用,这一点,问问那些当初后悔买房的人最能体现。 不过刘文觉得这对自己来说是困难的,先不说在这个分支的历史中他并没有预知的能力,就是他自己也不是那种越挫越勇,喜欢指点江山的性子。也因此,在目前的情况下,换一个穿越者,也许想的是怎么挽大厦于将倾,而到了他这里,则是想着怎么保全自己和家人。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戎族人来的太快,受灾的,应该只是这两路人,元州离的比较远,应该是还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他所要做的,就是在被波及前,将英儿和刘武带出来。 这看起来不难,可是在这种情况下,路上会遇到什么是很难说的,所以他就想让郑定辉先走,这第一,是就像他所说的那样,让郑定辉先去开路,第二则是……能走一个算一个吧。 “大、大哥……我、我喜欢你,我、我不走!” 他咬着牙,有些哆嗦的,但坚定的把这话说了出来,他想好了,刘大郎现在有病,手脚无力,就算发火,也没有多少杀伤力,至于以后嘛……现在这情况,他也不能真翻脸。不过在说了之后,他又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应该等接到刘武和英儿之后再说,那时候刘文会更有顾忌。只是他也怕,怕自己会来不及说。 他这边百般纠结,说了之后,就提心吊胆,哪知道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响应。刘文睡着了?没有听到?他这样想着,又尝试的叫了一声。 “知道了,不走就不走吧,啰嗦什么。” “啊?” 刘文有些不耐的翻过身,他们现在离得近,他这一翻身,几乎就是脸对脸了,这种近距离的接触,顿时把郑定辉弄的手足无措满面通红:“大、大……” “大什么大?我告诉你,你逃避责任,将来得了空,可是要赚更多的钱来补偿的,不要以为去接了英儿和刘武就可以不干活。” 郑定辉愣愣的看着他,刘文一眯眼:“我说的你听到了没。” 郑定辉下意识的去点头,这一点,就碰到了刘文,他顿时就僵在了那儿,刘文心中坦荡,当下就又往他头上贴了贴:“怎么你的头这么烫,不是我好了,你却又烧了吧。” “不、不是,就是有点热。” 其实现在正是热的时候,但这一段天天下雨,温度并不是很低,刘文又烧着,自然更没有感觉,听了他这话,就又想到了傻小子火力壮这样的字眼,当下就又翻过了身:“到外面凉快去吧。” “大哥?” “还有什么事?” “那、那我刚才的话……你、你听到了吗?” 刘文停了停,然后嗯了一声,这一声很轻微,但却很清晰的飘到了郑定辉的耳中,顿时,他就觉得头晕目眩,手脚酥软,若不是正躺着,恐怕就要跌在地上了。 刘大郎听到了!刘大郎听到了! 刘大郎知道了他的想法,然后、然后……这是接受吧?这、这应该是接受了吧。 他这样想着,又有点不太敢相信,就又尝试着把手搭在刘文的肩上,刘文身体一僵,却没有反抗,郑定辉心下大喜,就想说点亲热的话,可是,他实在是业务不熟,想了半天,只是期期艾艾的又叫了一声大哥。 刘文怒了:“你烦不烦,要是睡不着就出去看看咱们的马,别让人偷了或短了饲料!咱们以后还要指望着他们逃命呢!” 这个时候郑定辉真不想去看什么马,可是他听刘文的话听习惯了,当下就应了一声,虽然应了之后就后悔,但出了帐篷就又雀跃了起来,刘大郎接受他了!刘大郎也、也喜欢他…… 虽然现在还一脚深一脚浅,如同踩在云端,但还是不影响郑定辉做出这样的推断,他不知道,其实,他真想岔了。刘文听到了他那一句不假,但却根本就没有多想,他前一刻还在养大的孩子终于知道孝顺的情怀里,下一刻就听到了这孝顺的孩子说喜欢自己,他再怎么转,也不能把父子情深兄弟情深这样的情怀突然就转变成这样又那样,那样又这样的……xxoo。 在郑定辉想来,这是告白了,在刘文看来,当然这也是告白,不过却是黏黏糊糊的告白——男子汉大丈夫,生死情谊尽在不言中,哪来的这么多话? 第二天,队伍再次开拔,这一天终于没有再下雨,虽然道路还是不好,但在李思安的催促下,队伍的速度终于比前几天有了显着的提高,在当天晚上的时候,他们终于达到了豆满。 此时豆满已经得到消息,也是人心惶恐,好在知州何逸云是个能干的,一连串的措施实施下来倒稳定住了局面,所以在安平帝等人进入的时候,这里虽说不上安泰繁华,倒还没有出什么大乱子。 进入这里后,从上到下都松了一口气,李思安刘文在这里有打算,其他的宗室也都各有自己的算盘。好一些的只是想着以后的出路,有一些不堪的,则开始搜刮了起来。 他们自出生以来就是锦衣玉食,什么时候受过这种苦啊,这一路上因为要逃命,再加上有李思安压迫,满肚子的怨气也无法发散,来到这里,那自然没什么客气的了,虽然安平帝马上就补了道圣旨,可也是闹的一城皆怨。 此时,李思安忙着收集各地的消息,刘文和郑定辉忙着跑路,其他宗室也各忙着自己的事情,他们都不知道,有一队戎族人正在他们身后驱逐着能搜集到的百姓,而另一队人已经悄然的向这边围来。 “快!快!不能让大珠人的皇帝跑了!围着城,将他们的皇帝打下来,大王子成为可汗,人人有功!” 领队的将领鼓舞着下属,他手下的人瞪着眼咬着牙的赶路。 人人有功,这在草原上很多时候只是一句空话,就算不是空话,这所谓的功劳也不见得能换到多少东西,但是大王子的承诺却是从不落空的,大王子说有功,那就绝对会给他们记上,而且,这功劳也必定会给他们带来荣华富贵。当然,就算不为此,他们也愿意让大王子成为可汗。 月亮的光辉并不足以照明,泥泞的道路并不适于疾驰,在不适合的道路上,戎族人牵着自己的马一脚深一脚浅的赶着路,而他们愿意效忠的大王子也在盯着这一块。 “不知道阿木尔能不能赶到这里,若是不能,王子您的心血就白费了!” 头发花白的老人很有些焦虑的开口,古力其却仿佛没有这种担忧:“若是不能,那只能说长生天更愿意让我的弟弟来坐这个位置。” “王子您怎么可以这样说,若不是您想办法叩开了吉安关,若不是您……” 他的话还没说完,古力其就伸出了手做了个手势:“没有必要激动,毕了格,我亲爱的老师,我并没有谦让的打算,否则我也不会在这里,只是按照草原上的传统,他更具有继承的权利,如果真是那样,我会服从这种安排的,我们戎族太苦了,长生天把我们降生在这个地方是要磨练我们的灵魂,可是,我更愿意我的族人能生活的更舒服一些,就像这些珠人……当然,不能像他们这么软弱。” “古力其……” 毕了格一急也忘了尊称,古力其笑道:“我只是在说这一种可能,如果真的诞生了,我不会再发动战争,内耗只会令我们的族人更痛苦。不过我觉得这个可能很难发生,阿木尔绝对是会尽力赶路的,就算稍微有些阻碍也没有关系,在这里,他们的皇帝会停留,所以,他一定能赶得到。” 毕了格看了一下地图,然后有些无奈的道:“希望这次你仍然是对的。” “相信我,我研究珠人很多年了,也许,我比他们自己,更了解自己。” 在说这一句的时候,他带着强大的自信,在第一个弟弟的诞生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不可能成为可汗了,所以他更用功的去看书去学习,不仅学习戎族人所需要学习的,更去学习珠人的文字历史,以及此时的政策朝令。 那个时候,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才明白,原来,他还是不甘心,不见得就是不甘心汗位,最大的,还是不甘心成为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他的努力终于在这个时候得到了回报,在兵锋还没有指向上京的时候他,他就猜测到了安平帝有可能逃跑,不是他对安平帝有足够的了解,而是他知道这二十年来李思安,这个帝国宰相的努力方针只有一个,那就是确保他们的皇帝的平安。 这很奇怪,但却是事实。 所以,他们会逃跑,然后在这里停留,然后,被他们抓住! 第57章 第115章 第一百一十五 “杀!” 枪尖下刺,明亮的枪头正中下方人的左肩,三棱的枪头带着血肉挑起,下面的人发一声喊,往下跌去,那张带着痛苦表情的脸,很明显,是珠人的,郑定辉啊的一声坐了起来,睁开眼,就看到刘文正拿着布,看那样子,是正在擦着什么东西。 “大哥?” 刘文应了一声:“做噩梦了?” 郑定辉点了点头,然后有些出神的看向外面,他们所在的是一个垛口,地方不大,好在上无遮挡,空气倒是流通的,从他这里,正能看到远处的夜空。 今天正是十五,月空明亮,静谧的黑幕上,一个发着银色的圆盘,看起来,是那么的安静,郑定辉一时间竟也有些悲春伤秋,他想这月色和在刘家村的时候也没什么不同,可是,为什么人的环境,却有了这么大的变化。 他正想着,突然听到一声轻笑,回过头,就看到刘文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顿时,他就有些脸红:“大哥……” “嗯。” “大哥,我、我杀人了。” “我知道。” “是一个珠人。” “那有什么区别?” 郑定辉一愣,刘文道:“你若不杀他,他就要杀你,你是要他活,还是要自己活着?” 郑定辉怔怔的看着他,刘文挑了下眉:“怎么,不同意?” “不是,我没想到大哥会这么说。” 刘文笑了笑:“这有什么想不到的,我还想活着看英儿出嫁呢。” 郑定辉一震,然后用力的点了下头。是的,他要活着,他们要活着,他刚给刘文表了白,刘文也接受了他,他们还年轻,他们以后还有几十年的好日子要过,他还要给刘文做芥菜肉,还想要刘文给他指点古今,还想和他一起坐在夜市上吃混沌。 他要活着! 见他的神色过来了,刘文道:“还没轮到你当值,再睡一会儿吧。” 郑定辉又躺了下来,他的下面是一方竹席,再下面,就是城墙上的青石板,他有几年没睡过这样的地方了,非常不习惯,不过白日太劳累了,一躺下,也就有了倦意,他闭上眼,想到刘文刚才好像一直没睡,就道:“大哥你也睡吧。” 刘文应了他一声,他觉得有些不对,可一时又想不到有什么不对的,刘文和那些没有职权在身的宗室官员一样,虽然在城头上,却是不参加战斗的,就算少睡一会儿,也没什么关系吧。 他这样想着,就又迷糊了过去,刘文见他睡熟了,就又拿起布开始帮他擦起铠甲,虽然安抚好了郑定辉,他却过不去自己那一关。是的,道理他都懂,也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可是一闭上眼,他还是能想到那些人麻木的脸。 不亲历战场,永远不会知道这里的可怕。 战争,不是英武的大将军挥舞着弯刀,不是穿着儒衣的军师笑指江山,不是一个计谋下去,敌方退却。这里是真正的厮杀,一刀下去带着血肉,一盆热油泼下,会响起一片的哀号。皮肉下去是白花花的骨头,人死多的地方会带着血腥的恶臭。就算郑定辉作为上千人的统领,并不用站在第一线,他的铠甲上也充满了血污。 三天,从安平帝登上城头已经过去三天了,第一天过的很容易,戎族人快马赶来,也没有充足的准备,这边又被安平帝鼓舞的人血沸腾,虽然打的有些糟糕,但一番厮杀下,戎族也退了。 第二天就艰难了起来,戎族显然有了更充分的准备,器具也更齐全,虽然还没有大型的攻城用具,但梯子更多了,被他们驱赶来的珠人也更多了。 而昨天,也就是第三天,他们甚至连云梯都有了! 这种器具的出现,证明戎族的后勤已经跟了上来,同时也隐隐的在说明,他们这边的救援,没有跟上,否则不说来到豆满救驾,只是去骚扰纠缠,戎族的后勤也不见得能来的这么快。 大珠的救驾军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 这是刘文的疑问,更是这城头上所有人的疑惑。豆满虽然一面靠海,却也算是中央之地,就算上京方向有戎族大军阻挡,其他两个方向也有?他们被什么绊住了脚? 月光一黯,一片乌云遮住了月亮,过了片刻,就开始有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下,刘文放下铠甲,拿起旁边的蓑衣帮郑定辉遮挡了起来。 “陛下,下雨了!”李思安的语气带了些兴奋,“若此雨能持续,明日戎族攻城必受阻碍!这雨,实乃我大珠之福啊!” 安平帝虽然不下城,但他毕竟不会像郑定辉那样只分得一个城垛,虽然为了安全他也只能在密不透风的敌楼中呆着,可在此时却不会被雨水困扰,这个敌楼,此时也是尽量的被往舒适处布置,四周都围了黄布,靠里面的一侧更放了软榻。 听了李思安的话,他抬了抬眼:“是吗?那么,救驾军也不好来了吧。” 李思安一滞,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他了,而安平帝也不再等他的安慰:“李相……好像一直以来,朕都是叫你李相,朕能叫你一声四郎吗?” 李思安的手一颤,不由得想到很多年前,那个年轻的皇帝拿着和田玉的白色小口酒杯看着他微笑:“思安,我记得你好像家中排四,这么说,又叫四郎了?” 那时候,他们都还很年轻,那时候,他们都以为锦绣江山,尽在掌握…… “李相?” “不过是一个称呼,陛下若叫……自然是无不可的。” 他强笑道,安平帝顿了顿,慢慢的开口:“四郎……” 李思安身体微微抖了一下,应了一声,安平帝苍白的脸上带出一点笑意:“四郎,朕死后,帮朕挑一个好的继承人吧。” 李思安猛地一抬头,不等他再说什么,安平帝就又道:“朕要他能扫平这天下的疮痍,朕要他能将这大珠带到一个辉煌的顶峰,朕要我大珠的子民再不受今日这屈辱,朕要这五湖四海,太阳所照之地,听到我大珠都为之战栗,朕要我大珠永载史册,为后世所敬仰!” 他说着,站了起来,咬牙切齿的挥舞着自己的手:“四郎,朕不是一个这样的皇帝,但朕要一个这样的皇帝,朕要替我大珠拜托四郎,帮朕找到一个这样的皇帝!四郎!” 他说着,已来到李思安面前,扶着他的肩,如同疯狂似的看着他,李思安看着他,嘴唇翕动,半天才发出一声呻吟:“陛下……” “四郎帮朕,帮朕好吗?” 李思安身体颤抖着,慢慢的跪了下来,安平帝心满意足的闭上眼,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提高声音:“笔墨伺候!” 立刻有小太监跑进来,帮他铺了纸,磨了墨,他也不再召人代笔,亲自写了,又用了玺。 “四郎,朕就拜托你了!” 李思安双手接过圣旨,伏在地上,长久不能起身。 第二日,安平帝招康乐王的第六孙上城,当众收为嫡子,封为景王。康乐王为安平帝的堂叔,他这个嫡孙今年还不到两岁,连大名还没起,只是有一个小名混叫着,众人都知道,这个连路都不会走的小孩很有可能,成为他们下一任的陛下。 同日,安平帝招淑妃上城,众人侧目。 这一日,戎族没有攻城,这一天,就是在小雨,以及安平帝的两道诏令中度过的。 淅淅沥沥的小雨一点点的清洗着被染红的城墙,城下,没有动静,城上的人却不敢有丝毫的放松,戎族的大军并未撤离,他们此刻的平静不过是为了露出更狰狞的面孔。 众人在等待着,他们等待着下一波强有力的冲击,然后,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酉时三刻,戎族军营大门敞开,两架古怪的器具被推了出来,只见那器具像是两个梯子组成的,中间有一个短些的木杆相连,在这个木杆中间还有一个更长的木杆是竖着的。 本在城垛下躲避的刘文顿时站了起来,回回炮! 也许这满城上下都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他知道,那是回回炮!蒙古人靠着这个东西攻下了襄阳城,靠着这个东西纵横欧亚大陆!在冷兵器时代,这个东西可以说是攻城的最佳利器! 戎族人怎么会有这个的?在中国的历史上他,他不是在后金时才会出现的吗? “刘举人……” 有士兵过来提醒他,他瞬时反应了过来,这不是中国的历史,现在也不是南宋,这该死的东西现在出来了,他们必须有所准备! “刘……” 那士兵还想说什么,他已经转身向郑定辉所在的方向走去,以他的地位,就算在这个时候,也不是说要见安平帝就能见的,只有找到郑定辉,才能更节省时间。 郑定辉正在自己所负责的地段巡视,他过去没有半点经验,带起人来自然是手忙脚乱,好在因为他宗室的身份,又是在那个时候挺身而出,他手下的兵对他也比较尊敬,再加上这三天他也亲自上阵杀敌,虽不能说起了榜样的作用,也没有坠了威风。 他也看到了那个古怪的器具,虽然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他本能的感觉到了危险,他不知道做什么,只有看看自己的兵是不是都进入到了状态,有没有出现意外的。 第116章 “陛下,此物乃是投石机,我大珠军库中不知有多少,此物虽能投掷石块,却笨拙难用,必须用大量的人力或畜力才能启动,效果虽是不错,却并不是不可破解。” 苏岩鸿站在城头侃侃而谈,他的身体微微的颤抖着,不是害怕,而是兴奋,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在大战之际,为九五之尊指点江山!作为一个将领,他还缺少什么?一场大胜!是的,一场永载史册的大胜,而这场胜利正在向他招手。 打败戎族? 不,在这种情况下要打败戎族虽说不上天方夜谭,可也是不太可能的,他出生将领世家,又带兵十多年,虽没亲历战场,这点常识还是有的,可是,他需要胜利吗?需要将戎族打败吗? 不! 他只需要坚持到救驾的军队前来即可! 想到这里,他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下李思安,文人误国!就是这位宰相,这位大珠朝最有权势的文人这些年的作为,造成了现在的苦果。若不是他将长守边疆的有功之臣都调离,若不是他在大殿之上率群臣鼓舞圣上南狩,此时又怎会是这等局面?那上京城可是这天下最难攻的城池!而且那里作为京都,四通八通,水路更是畅通,救援的军队完全可以从各个方面赶到,在百万大军包围之下,戎族除了落荒而逃还能做什么? 不过也正是这样,他才有现在的机会,才会有这即将拿到手的天大的功劳!想到这里,他又向后看了一下刘文,这又是一个文人,又是一个想要靠花言巧语上位的纸上谈兵之才! “苏将军有何良方破解?” “陛下,此物巨大难运,看情况戎族也只有这么两具,而且陛下请看,戎族的这两具也比臣所知道的更为小巧,这也就是说他的发力是要比其他的投石机更为少的,破坏力自然也更为不足。豆满城池雄厚,完全可以抵挡得住,臣等只要装作抵挡不住的样子,戎族就必定会再次强攻,臣等必会再给戎族一个打击!以微臣预料,这次,应该是戎族的最后一次机会了,覃大人邹大人等各位大人必已奋力前来,只要过了今晚,戎族只有退兵!” “苏将军将门之后,见识必定不凡,陛下,臣也是这么想的。” 苏岩鸿有些意外,他没想到李思安会附议,正要再说什么,就听他又道:“这里有苏将军这等勇武之将,陛下实不用在此亲自压阵。” 安平帝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远处,此时天已经擦黑了,只能远远的看到那些戎族人在忙碌着,他们好像在推着那两辆器具,又好像在装备着什么东西,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慢的开口:“刘举人,你说这是什么东西?” “回陛下,此乃回回炮,此炮,有可能发射的是一种比石块更有威力的东西。” “刘举人也不知道要发射的是什么吗?” 苏岩鸿立刻笑道,刘文道:“学生只是在书中看到过,据书中所言,此物一经发射,声如雷霆,因此,学生认为此物和一般的投石机不同。” 刘文不慌不忙的说着,心中却是暗暗叫苦,他知道这是回回炮,他看过图片,看过介绍,也看过一些架空小说中所描述的场面,但是,他的确不知道,这东西到底算是什么! 因为这个东西就和古代的很多东西一样存在着争议,有人说这种东西就是一种火炮,能发射碎铜、破铁甚至是类似于实心弹的弹石,但也有说,这只是一种更犀利的投石机,发射的还是石头。 连中国历史上的回回炮都存在着分歧,更何况是这里的了。可是,无论是哪一种,他认为都要认真对待。苏岩鸿的那番话他其实是很赞同的,戎族是来的快,但并不代表着大珠朝就要灭亡了。 怎么说呢,这个朝代还没有出现民不聊生的情况,也还没有大规模的起义军,按照中国的历史来分析,所有的改朝换代,基本上都是中国人从内部乱的,如果中国人自己不乱,那么异族只能逞一时之凶。 金占了北宋那是皇帝太无能,清军能入关更存在着诸多的原因。 当然,大珠朝也必定是有一些原因的,可是从现在来看,安平帝就算是一个没有作为的皇帝,起码也不是宋徽宗。 他现在带着大珠朝的宗室在此,各路将领只要不是想立刻举起反旗的都要来救驾,而戎族这次,又能有多少人入关?十万?二十万?五十万?而他们现在面对的又能有多少? 撑死也不会超过五万! 虽然在中国那里有什么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战之类的传言,但真的来看,那不过是女真人自己的一种夸大,在中国的历史上,有的是把女真人打的满地找牙的人才。 就算这戎族和那女真一样凶猛厉害,他也不信这大珠朝找不到能与之为敌的,特别是在不计伤亡的情况下! 这会是戎族最后的机会! 但也就是这样才更可怕,戎族沉寂了这一天,必定在蓄谋一种能一句而下的办法,他们轻骑而来,攻城器具怎么也不会太多,而豆满又是城高池厚,被安平帝鼓舞之下更是全城热血,戎族需要攻破,不仅需要大量的伤亡,更需要时间,可他们偏偏没有时间,那么在这个时候,他们必定要拿出一个杀手锏! 就算退一万步来说,他想错了,那真的只是普通的投石机,安平帝也不适合在城墙上了! “陛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陛下乃万乘之躯……” 第59章 各种叫声乱成了一团,不过在安平帝横剑抹向自己脖子的时候,其实叫什么都没有用了,在众人的嘈杂声中,安平帝慢慢的向李思安那边看去:“四郎,对不起。” “四郎,朕累了。” “四郎,辛苦你了,朕先下去,等你吧……” 他的眼前慢慢的模糊,然后慢慢的,闭了上去。 “陛下——” 更大的声音叫了起来,这一次,是带了哭声的,这第一个哭声出来,一屋子的女人一个个都争先恐后了起来,她们哭着叫着,痛不欲生,那样子恨不得能代安平帝去了,刘文咬着牙,忍着脱口而出的冲动,拉了郑定辉一下,然后用力的去扯李思安,李思安被这么扯了一下又一下,再加上身边有这么高分贝的哭声,慢慢的,也醒了。 “李相醒了!”一见李思安睁开眼,刘文立刻道,“李相,陛下殉国,还请李相主持大局!” 一听李思安醒了,原本几个想要偷溜的宗室立刻停在了那里,正哭的起劲的几个嫔妃也止住了声音,李思安有些迷茫的坐起来,缓缓的向四周看去,立刻就有人给他让出了一条路,让他能看到安平帝。 “陛下、陛下是自己殉国的!” 王东政语带哽咽,但还是干脆明了的说了出来,他身为御林军同龄,安平帝有个刮伤都是他的错,现在突然驾崩了,他自然更是难辞其咎。 听到王东政的话,李思安也没有什么反应,他怔怔的看了安平帝好一会儿,然后,闭上了眼,他这一闭眼把众人都吓了一跳,刘文更是有直接拉着郑定辉离开的打算,就在这时,李思安吐了一口气,然后道:“现在外面什么情形?” “回回炮发射之后,戎族趁势攻城,众兵将无心抵抗,目前恐怕已占领了东城门,李相我们必须早做打算,否则危矣!” 刘文早就在做这个准备,一听他问,立刻道,李思安看了他一眼:“那以刘举人来看,我们要做何打算?” 若是平时,刘文可能要谦虚一二,但这个时候,事关自己的性命,就算成了出头的椽子也要先过了眼前这一关再说了,因此微一沉吟就道:“东门破了,南门北门不好说,但戎族想必会留有西门,以瓦解我等抵抗之心,只是路上想必会有埋伏,若是大队人马,难逃苦战。但娘娘李相太子都是千军之躯,也不可少了护卫……以学生的想法,不若化整为零,分散而走。” “走往何处?” “改摇。” 李思安看向他:“刘举人真是深谋远虑啊。” 刘文心中叹息着,却也只能苦笑,那改摇本是他的目的地,是他和郑定辉原本想要做中转的地方,此时却不得不拿出来做应对。在先前他还敢和郑定辉两人去上路,但在这个时候,他却不敢了。 现在已经不单是戎族入侵的问题了,安平帝一死,整个大珠算是彻底动荡了! 他抬手抱了抱拳:“还请李相早做决定!” 这话说的已经有些不客气了,李思安却没有生气,反而慢慢的笑了下。 此时西门已经乱成了一团,普通民众和士兵纠缠在一起,士兵和士兵也在互相敌对着,有的要开城门,有的不要,有的要逃跑,有的要坚守,拥挤、哭喊,这里竟比他们一路走来的地方还乱。 看到这种情况,刘文也傻了眼,他能对回回炮的震动听而不闻,能在得失间迅速做出判断,可是这种情况却让他不好下手。 “杀!” 眼看他们这一行人就要被挤散,郑定辉一声暴喝,然后率先将一个珠人挑到了一边:“紧急军务,闲杂人等立刻退开!” 他这么一喊,那些兵士和御林军也反应了过来,纷纷亮出马刀长枪,一边喊着,一边劈开身边乱成一团的人群,这种手段立刻震住了原本几乎失控的人群,有守军的将领出来,王东政亮了自己的腰牌:“紧急军务,开门!” 沉重的大门缓缓的打开,人流如同潮水般的向外涌去。 巴图紧紧的盯着远处的城墙,他应该承认,珠人是聪明能干的,他们能建造出这样的东西,不过在承认的同时,他又有一种强烈的自豪——就算是这么聪明的珠人,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那边打的热烈,他这里也能听到声音,那种嘶喊令他热血沸腾,可是,他却不能动,不仅不能,还要压制自己的手下人,他们是来完成一件大事的,这件事是大将军阿木尔亲自交代给他的。 “豆满城破,珠人中的大人物是一定要逃的,最有可能的,就是从西门逃,你要做的,就是把那个大人物给抓住,这甚至是比攻破豆满更大的事情!” 这么大的事交给他,他自然是自豪的,不过也有着担忧,若是那大人物不从这边过呢?若是他守空了呢?也是跟着大将军来追大珠人的皇帝了,怎么能不立点功劳? 就在他这样想的时候,就听到一阵喧闹,然后,就看到洪水似的人群,他立刻瞪大了眼,他手下的人再次骚动了起来,他做了个手势,不是,这些都只是普通的珠人,没有价值。 突然,他的眼睛一亮,终于来了,那个马车里的,绝对就是他要等的。 “杀——” 他一挥手,第一个从藏身地冲了出来,他的属下立刻紧随其后,他们这一队人对于刚刚逃出升天的大珠人的打击几乎是巨大的,立刻就有人失声痛哭了起来。 刚才一马当先的王东政也愣住了,虽然刘文说了可能会有埋伏,可是他没有想到打击会来的这么快,怎么办?怎么办! “杀!” 他正犹豫着,身边又响起一个声音,这次他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了。 郑定辉,面对突然杀出的戎族,他没有犹豫的就冲了过去,胆怯、害怕、心软,经过这几天的磨练这些东西已经都不存在了,而这不到一个时辰的变化,更令他的心达到了一个奇怪的坚固的境界。 什么戎族什么埋伏,在他心中这一切都是不存在的,他只知道,若不冲过去,他们这一行人就都要死在这里了。 当的一声,他的抢和对方的弯刀相击,他身体一震,长枪几乎脱手,而对方却反手将他的枪头砍了下来,一招得手,巴图的心放下了一半,一路打到这里,眼前这人是他遇到的少有的会主动冲锋的珠人,他本以为有什么了不起,却不过只是如此。 “你就是第一个吧!” 他这样想着,夹紧马夫,弯刀斜指。 “在错身的一刹那,我会把他的脑袋砍下来!” 他很有自信,他千夫长的地位,就似乎如此爬上来的。 十步、九步、八步…… 他的右臂架了起来,就在这时,他的眼睛一花,他本能的抬起了胳膊,可立刻就感觉到一股大力撞了上来,再之后他的身体就不由自主的向后飞去。 “这是什么?” 他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感觉一股大力卡住了自己的脖子,他想要反抗,却只觉得身体越来越无力。 “长生天,长生天,我要在这个时候失败吗……” 他模糊的想着,隐约的看到一个珠人血红的眼睛。 感觉身下的人没了气息后,郑定辉没有停留,随手捡起他的刀割了他的头,跳到身边的马上,一把扬起了手臂:“杀——杀出去——” 还带着鲜血的头颅被甩了出去,跟在他身后的兵士都被激励起了血性:“杀——” 第119章 黑夜之下,两个民族撞击到了一起。 御林军的兵是用来给人看的,实战经验没有,但基本底子都还能凑合,此时被逼到了绝路上,一个个也不得不奋起拼搏,对于这种架势,戎族有些吃惊,他们一路而来,几乎没有遇到过什么像样的抵抗,本以为这次能轻松的立个绝世大功,结果一上来千夫长就被杀了,全军上下都有些吃惊,一个疏忽,就被洞穿了大半,不过他们也立刻反应了过来。 “巴图大人战死,此等屈辱,必须以血洗之!” “为巴图大人报仇!” “杀!杀!杀!” 戎族军法严苛,一军战败,究其将领的责任,但若是将领战死,那就是手下的责任。巴图死了,若此时退兵,那十个百夫长都要被砍头。此等军规,也逼得戎族不得不拼死杀敌。 他们这一回过神,战斗立刻变得血腥残酷了起来,本来作为尖兵的郑定辉和王东政立刻感觉到了压力,王东政还好,混到御军统领这一级别,就算有家世诸多原因,手上也是有两把刷子的,郑定辉却只觉得自己两个手都没有感觉了。 他没有经过专门的训练,几手上不了台面也还是当年在王普县混的时候小流氓的招数,就算有力气,也不会正确应用,他是全凭着一股狠劲冲到这里的,现在一被包围,这股冲劲立刻受到了压制。 “就这样了吗?难道还是冲不出去了吗?不!绝不!”他这样想着,发出一声喊,一枪挑翻一个戎族兵,大叫了一声:“大哥——” 后面的刘文点燃了火把,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坛子,点着,然后用尽吃奶的力气投了出去—— 碰—— 当然比不过回回炮,但这样的声音在此时也是震撼性的,两边的人一时都有些愣了,刘文高呼道:“苍生天已死,天佑大珠!” “天佑大珠!” 郑定辉一扬枪,趁着对手失神之际向外冲去,刘文又点了一个坛子:“天佑大珠——杀出去——” 剧烈的声响,伴随着这样的呼喊,虽然实战效果不大,却把人的精气神都提了起来,豆满这么容易的被破,最大的原因就是人们失去了信心,被上天抛弃了这种心理令他们找不到依靠,而现在,天佑大珠的口号却令他们都是精神一振。 “天佑大珠——” “天佑大珠……” “杀出去!” “杀出去!” 喊这样口号的人越来越多,郑定辉、王东政、御林军、守城将士,甚至是跟随而来的普通百姓也叫了起来,他们叫着,嘶吼着,扑向对面的戎族,天佑大珠——杀出去—— 没有活路了,只有杀出去,杀出去才能活!天佑大珠,天佑大珠,他们不是被抛弃的,他们能杀出去! 刀、枪、棍棒,有的手无寸铁的百姓甚至用上了牙齿,他们哭着扑向戎族的战马,惨叫着用指甲抓着对方的皮甲,大吼着咬向对方的喉咙。 刘文此时已经退到了马车中,但他却掀开着帘子,同车的皇后哆嗦着,要求放下帘子,他却不为所动:“殿下,你母仪天下,这下面的,都是你的子民,他们在为你杀敌,你怎能不看?” 皇后哆嗦着,想呵斥刘文大胆,也知道现在不能得罪他,刘文也不去管她,他知道自己这话说的无礼了,以后不知道会有什么麻烦,但有些事情,却是不吐不快的。 “李相,文能治国,却不能安天下,如此民族,不能只靠安抚!” 李思安没有说话,看着外面杀成一片的双方,天有点阴,他其实看不太远,但只是刘文炸出来的那一点火光已经足以让他看到很多东西了。他这一生,经历过很多,看过很多听过很多也做过很多,真的认真追究,他双手上的血比任何一个侩子手都多,可是,这种惨烈的景象,却是第一次。 “我错了?” 他有点恍惚的这样想。 “其实,是我错了。” 安平帝不适合做一个皇帝,他是知道的,但是他还逼着他做,这也是没办法的,作为开元帝唯一的皇子,在开元帝驾崩的同一时间,他的命运就是注定的,若不登基,他的下场只会更为凄惨。 但是他不该将所有的事都帮他做了,他不该总把他当成一个孩子,虽然他早早的就让他亲政了,可是还是下意识的帮他处理着所有的麻烦。 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是大珠朝的传统,但并不是说由士大夫包揽,他把那个孩子抱着捧着,怕他受到任何一点的伤害,结果就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死于安乐而生于忧患,历朝历代哪位明君不是拼杀出来的?他想为他挡下所有的风雨,消除所有的隐患,却制造了一个更大的隐患!错了!错了!他真是大错特错! 外面喊杀声震天,有些反应过来的戎族向马车杀来,不过这辆车上坐了一个皇后一个太子一个宰相,除此之外,还有安平帝的尸体,除了刘文,可以说哪个都是重中之重的人物,自然也是被严加保护的。 大珠朝的御林军不怎么样,一两个高手还是能找得到的,这些高手对于战争不会有什么决定性的影响,但在一定时间内,保护一辆马车还是做得到的。此时两军已经纠缠到了一起,戎族无法射箭,再加上地方狭小,也无法靠人数取胜,眼见到不了这个马车跟前,一个百夫长挽马退到了一边,然后从箭囊中摸出一支箭,搭弦而上,箭簇如流星似的射了出去,正中窗户,但却没能射入,而是在那上面停留了一下,掉了下来。 这个百夫长离的远,他如果靠的近的话,会听到叮的一声响,原来这辆马车虽然从外面看着普通,却是李思安的座驾,李思安在京城大多坐轿,但有时候外出巡查,或者到港口接人送行,坐车会更方便一些。 他这样的位置,又做过那么多得罪人的事,安全上当然格外注意,这辆马车虽然没像诸多武侠小说中那样写的设置诸多机关,但用料自然是最密实的,像门窗这些地方更上了铁皮。 不过那百夫长这一箭也吓的那皇后再次发出一声尖叫,刘文放下了帘子,拉上了门。而那百夫长一见一射不中,微微一愣,立刻又抽出了第二箭,这次,他瞄准的是靠外的那一匹马。 “真是好马啊……” 他有些可惜的感叹了一句,正要松手,突然胯下的马就一声长嘶,抬起了上半身。 “我操你祖奶奶!”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摸过来的珠人拿着门闩劈头盖脸的打了过来,“去死吧!” “去死吧——”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王东政和郑定辉洞穿了戎族的队伍,紧跟在后面的马车也跑了出来,而一直跟在队伍后的几个人突然掉转马头,向戎族这边又杀了过来。 戎族人一见那马车跑出去了也是立刻掉转马头去追,结果还没放开来,就见这几人逆流而来,微一吃惊,这四人却向大鸟似的扑了过来。 第61章 连那种铁皮都能炸掉,就算大珠朝的炮竹和现代的有差别,几个绑在一起也是有杀伤力的吧。并不是威力强大的火药,也不是燧发枪手榴弹这种现代化的东西,却不想李思安就看到了眼中,是看到了这东西的前景吗? 他思忖了片刻开口:“学生并没有把握能造出回回炮。” “刘举人觉得目前大珠形式如何?” 刘文看了他一眼,觉得还是实话实说比较好,因此就道:“那要看李相是不是要回去了。” 李思安一笑:“那刘举人是否相信无论中原糜烂到何种程度,本相都有把握,安定南方,戎族铁骑能一路北下,却难以南上。” 刘文点了下头,李思安又道:“那刘举人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既然连戎族都能造出那种东西,我大珠又为何不能?” 刘文的面色古怪了起来,李思安一抬眼:“刘举人不信?” “我自然是信的。”其实在中国的历史上,在宋朝时,已经有了火器,虽然那种火器在现在来看连玩具都说不上,但的确是走出第一步,而且运用到了战争中,大珠现在没有走到,估计也差不多了,现在再有上层人士有意识的推动一把,只会更快。 这一点,他深信不疑,可是,李思安的转变怎么这么大,难道是打击太大,原本的李思安已经没有了,现在这个,也是穿越的?这个念头一起,他立刻就掐灭了,他真是魔障,谁有点变化就往穿越上想。 “既如此……” 不等他说完,刘文就站了起来:“多谢大人提拔,学生必竭尽全力。” 李思安也笑着起身了:“刘大人还没有字吧。” “还没有。” “若刘大人不嫌弃,就由老夫来起如何?” 刘文立刻躬身行礼,请他为自己赐字,李思安对他的反应很满意,无论是不是真心,这个刘文都是会做事的,因此他想了想道:“此时条件有限,无法为你行正式的冠礼,待将来安定下来,老夫再为你补办一场。你为人稳重,处事妥当,不若就叫安之?” 这个字一出,刘文微微一愣,立刻受了,反而是李思安不由得恍惚了起来。安之、安平,当初订立年号的时候,那个孩子刚刚登基,他和礼部尚书带着几个年号让他挑选,他一下就挑到了安平:“这个好,李相的名字也有一个安字呢!” 那样还带着奶气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人却已经没有了…… 他心中一痛,第一次清楚的意识到,他那一手养大的孩子是真的去了,再也不会对他说,梦到了太祖,再也不会用那种让他牙酸的声音叫李相,再也不会说“李相,没有你,朕可怎么办啊……” 现在,是他没有了那个孩子。 第122章 刘文自然不知道李思安此时在想什么,但刘文见他有些魂不守舍的,也就不在这里碍眼了,客套了几句,也就出来,他刚一出来,就看到了等在那里的郑定辉。 “大哥!” 一看到刘文,他立刻就叫了出来,刘文皱了下眉:“天晚了,这么大声做什么?” 虽然被打击了,郑定辉还是满腔的喜悦,当下又压低了声音,谨慎的叫了一声:“大哥!” 刘文没有理他,继续向船头走,他和郑定辉分的也有舱室,因为他们也算是立了功的,分得的倒也不差,可是这么一艘船,上好的舱室随便也就那么几间,连李思安的还是那样的,他们的也就更狭窄,设施什么的不说,连窗户都没有。现在他还不是太困,自然也就不想回去了。 李思安的意思很明确了,就是要让他发展热兵器,这方面他倒不能说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可也要想想具体要怎么做,还有郑定辉,他现在是护军校,那是注定要走武将的路了,在这个世道上,武将有前途,同样有危险,李思安说是要到南方,但看样子却不是要偏安的,真要打起来的话,他也要好好帮郑定辉谋划谋划。 郑定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觉得自己特别的高兴,刘文为他留下来了……先前有多悲愤,现在他就有多开心,虽然也还会想刘武和英儿,可很自然的被他排到了后面。 “大哥,你真好……” 刘文斜了他一眼,这个有点熟悉的目光令他心中一凛,顿时下面的话就变成了:“妹妹和刘武那边要如何?” 刘文左右看了看,对他招了招手,他立刻凑近了。 “还记得圣上吗?” 刘文小声道,郑定辉心中一凛,他面上不敢有变化,只是小心的点了下头。 “不要变的像他一样。” “大哥是什么意思?” “说话总令人牙酸,就说是遗传,你们也隔了这么多代了。” …… 刘文说完,就又换了个地方,只留下郑定辉站在那里,久久不能回神。 他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等船上的人都睡了,才灰头土脸的走回舱室,刘文正在脱衣服,此时天气炎热,虽然是在海上,但他们这间不通风的小舱室也是感觉不到什么凉爽的海风,刘文当然不会再这个时候还要求条件,但他也没兴趣在这里还裹着自己。 他刚脱了外衣,此时正在解内衣,郑定辉一进来,就愣住了。 刘文看了他一眼:“把门关上。” 其实把门开着还有点风,他也不介意在这个时候露一露,但如果他真这么做了,恐怕明天就有人来提醒他要注意礼仪了,等到了衡州说不定更有人拿着说事。 郑定辉连忙关上门,然后就又呆在了那儿,郑定辉脱下内衣,又脱下裤子,身上就只剩下一件蓝色棉布大裤衩,烛光摇曳,刘文白皙的身体上多了一层朦胧的黄色,郑定辉不自觉地吞了口口水,刘文回过头:“你愣着做什么?不睡?” “啊……睡、睡!” 郑定辉的心怦怦乱跳,脑袋一阵阵的发蒙,这几天,他是一直和刘文一起睡的,但先前刘文病了,身上的衣服只嫌不多,到了豆满,他们一直想的,也是怎么跑路,总之不是没心情就是没条件,而现在、现在…… 现在这条件算是有了吧,心情、心情…… 他脑中不由得浮现出郑钧下的一段话,那还是在上京的时候,他当初刚封爵,郑钧下说要给他庆贺,庆贺的地方倒规矩,可是没吃完饭就往他身边塞人了,他自然是不敢受的,虽然没去求证过,他也本能的知道,若他想和刘文怎么怎么样,就一定不能和其他人怎么怎么样,否则就算有机会,刘大郎也会将他踢得远远的。 他不动如山,郑钧下却误会了:“行了,别假装经了,有我给你把关,保准是妥当的,就算你家那位大哥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的。” 但是不管郑钧下怎么说,他都坚决不受,最后还闹的有些不欢而散,后来郑钧下问他,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爱好:“兄弟,你就算想玩个刺激的,也可以给哥哥说说的。” “你别乱想!” 他这么一说,郑钧下的目光却古怪了起来,然后又偷偷的低声道:“还是你有什么难言之隐?” “什么叫难言之隐,你以为谁都非要那样,我不想不行吗?” 他当时说的是很有些咬牙切齿的,郑钧下却笑的更古怪了:“行倒是行,但是孔老夫子尚且说……食色性也吗?这就证明,是人,都有这种爱好的,你别看你家大哥那么……好好好,不说你大哥,朝中的张翰林知道吧,那是儒学大家了吧,可对这事,也热衷的很。只要没毛病,就都想,你可别对我说你不想。” 他当时没搭理郑钧下,但过后却为这事纠结了好几天,他无法想象刘文想这事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可是从他自身的经验来说,他要承认,郑钧下说的是没错的。 刘文也想,刘文也…… 难道说刘文现在也想、也想和他…… 从理智上来说,郑定辉觉得这个可能不大,可是现在刘文已经脱了衣服上了床了,他们也互相表白过了——虽然刘文没有明确说什么,但郑定辉也从来没指望刘文哪一天会对他说类似的话,刘文默认了,就算是表白了。 就算刘文没那个意思,但如果他、他真做了什么,也应该是不反对的吧…… 因为那次无功而返,后来郑钧下也没有安排类似的节目,只是也许是为了开玩笑,总会带点类似的话题,若只是他们两人也就罢了,若还有其他人,那人也会再接口,就在这些谈话中,他其实知道的也不少了。 他手上的汗越来越多,呼吸越来越粗重,刘文躺在床上,眯起眼:“你怎么了?” “没、没……” “要不睡就出去溜达,要睡就赶快脱衣服,别忘了把灯给吹了。” 刘文说着,又闭上了眼,郑定辉咬了下牙,脱了自己的衣服,他学着刘文,也留了一个裤衩,然后吹灭了灯。 “大哥?” 刘文没有说话,郑定辉不知道这是不是暗示,但他顾忌刘文顾忌习惯了,因此就又道:“大哥,我对你是真心的。” 刘文皱了下眉:“刚才对你说的又忘了?” “我……” “花言巧语这些东西,你留着给你媳妇说,我这里就省省吧。” “大哥,我绝对不会成亲的!” 刘文一愣,还没回过神,郑定辉就缠了过来,他没有经验,脑袋也蒙蒙的,只记得去找刘文的嘴,他本就比刘文高,虽然下手的时候凭着记忆也到了刘文的腰,可是这一探头,就亲到了刘文的脑门上,这一下说是亲,更像是撞,刘文本就在发愣,被这一撞之下更是莫名其妙,而这时候,郑定辉已经顺着他的鼻子来到了唇上。 他第一下用力,下面的也知道越来越轻,到最后只是轻轻的一点,这一下是最轻的,但对刘文来说,却是打击最大的,如果说先前他还没反应过来,或者说还有什么疑惑的话,那这一下,却是再明白不过了。 郑定辉在亲他! 不,他是在有意识的非礼他! 这事如果发生在别人身上,刘文很可能没有良心的当做笑话,而现在,他却半点都笑不出来,同时他还有一种违和感,这是怎么了,他在做梦吧,这么一躺下就睡着了? “大哥,我绝对绝对绝对不会成亲的,不管以后怎么样,我都不会成亲,我对大哥……”他本来还想再表达一下内心的感情,又想到刘文先前的警告,就觉得这些话不需要再说了,因此靠过去,又要往刘文嘴上亲。 刘文现在还是魂不守舍,可是反应却有了,当下抬起手堵着他,然后一脚踹了过去,郑定辉正在激动,也没有防备,顿时下身就被踢了下来。 “你给我滚出去!” “大哥?” “你还有脸叫我?” 刘文气的直哆嗦,若是今天换一个人,他都不会这么生气,但这是郑定辉,是他一手带他的小孩,他把他从一个小痞子带成举人,现在又带成一个有担当的男人,他教他认字教他算术教他做事,担心他留在京城处理不好关系,他就跟着一起留了下来,遇到这次兵乱,他想的也是怎么让他避开,就算是现在,虽说就算他不自动撞上去,以李思安的打算也不见得会让他离开,可他会主动找上,也是因为他! 就算最初的收留又再多的原因,这几年相处下来,他也是真心把他当弟弟看的,他不敢说将来遇到意外他能在那一刻站出来为郑定辉挡刀,可是若是有活命的机会,他一定会拉着他一起跑的! 刘文只觉得脑门嚯嚯的发疼,脸上的肉都是颤的。 当年他一手带大的萧二对他说自己喜欢男人,现在这个郑定辉更好,直接亲上了他?! “大哥,我弄疼你了?”虽然看不到他的脸色,但郑定辉也感觉到了情况不好,当下就有些手足无措,“我、我没经验,是腰搂的太狠了,还是刚才撞到你了?” 这话一出,刘文更是几乎要吐血,也懒得给他说了,直接就一个字:“滚!” 第123章 虽然看不见,但郑定辉也感觉的到这一个字里所包含的怒气,因为心中愧疚,当下也不敢多说,立刻连滚带爬的出去了,站在甲板上,他抱着头的想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他是力气大了些,可是刘大郎也不该生这么大的气吧,难道他无意中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他用力的想着郑钧下给他说的话,希望能找到问题的根源。 他这边想着郑钧下,而那边郑钧下也是脑门发疼。 郑钧下自问也是一个有野心的,他想重振自己这一支,也想着因功封爵,将来荫蔽子孙,可是他真没想过成皇帝啊。因为安平帝一直没有自己的皇子,所以宗室中不少人有这样的心思,但他从没有,人要有自知之明,他们这一支离的太远了,就算是要过继,也到不了他这儿,但是就这样从没有想过的事,就这样落到了他头上,而原因,就因为他在那场战斗中活了下来。 戎族的那两炮,吓傻了将士,那些虽然坏事没少做,但却连鸡都没有杀过的宗室们就更不用说了,虽然吓死的没有,吓傻的却不少,而这部分,基本都被后来爬上来的戎族人给割了头——他们的战功,是按人头数来算的。 郑钧下心里比较坚强,虽然也吓的哆嗦,可到底扯着自己的弟弟下了城墙,可是下来之后,他就有些摸不着方向了,后来听人家说西门开了,他也就跟着往西门跑,他算是比较聪明的,知道自己身上的衣服比较扎眼,就故意弄了一身泥,然后把身上的玉佩啦香囊了,都扔的扔,收的收,然后就混在人堆里,人家逃命他也逃命,人家吃树皮他也吃树皮。 戎族是残暴,但因当时时间紧迫,对他们这些老百姓的兴趣也不大,有倒霉的可能会挨上一鞭子,其他人只要不是运气特别差,或者没有什么醒目的,也大都能混过去,他就这样躲过了戎族人最初的搜查,再后来覃子豪的边军来了后,他就洗了脸,洗了衣服,拿着当初故意保留下来的玉佩,大大咧咧的拦了一个军校的马,再之后,就被送到了覃子豪那里。 若知道后面还有当皇帝这一回,郑钧下发誓,他是宁肯去乞讨,也绝对不回来的。不是他真胆小到这个份上,让穿龙袍都不敢,而是他这个皇帝,怎么看都是当不长的,不说覃子豪不可能只手遮天,就算是遮了,现在这个形式,他又能坐得稳?就算坐稳了,也不过是一个儿皇帝,将来子子孙孙都没好下场的。 “我应该跟着刘家兄弟的,好歹郑定辉,手里有兵,只可惜我晚了一步啊。” 他这么叹道,当初郑定辉一被封赏领兵,他立刻就和几个反应快的一起也站了出来,只是安平帝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虽然连连称赞,却没有再放实权,而且为了怕他们影响作战,还将他们都指定了一个地方,四周都有兵士看着,要出去,都要先经过通报。 “真是一步慢,步步慢。” 想到那因跟着郑定辉而获得了特别待遇的刘文,他再次摇了摇头。 第63章 “我想要大哥住在这里。” 刘文回过头,郑定辉已经关上了院门,很认真的看着他:“大哥工作那么辛苦,在客栈中,也没人帮你准备吃食,衣服也不舒心,有这么一个住处,总是会方便很多,我已经托王东政帮着找好了一个门房,现在正在物色厨娘,只是现在好的厨娘不好找,要不,先找一个用着,然后将七娘接过来?” 虽然没有商量,但他们对刘武英儿都有一个共识,那就是去信报平安,同时让他们做好准备,但却不会接他们过来,这样万一出了什么事,他们也好跑路。 “我觉得客栈挺好的。” 刘文淡淡的开口,这个房子的确符合他的要求,但他并不想给郑定辉一种事情已经过去了的感觉,如果事情能真过去,他当然高兴,可就说这小子是一时迷惑,估计也不会这么快就清醒的,他现在住进来算什么,态度暧昧的接受吗? 郑定辉苦笑了一下:“大哥不用担心我,我不会住这里的,我、我马上就要走了。” 刘文皱了下眉:“你要去哪儿?” “朝廷的计划中,有收复故土的打算。” “现在?” “我不知道,但是李相已经要往那里派兵了,我准备报名。” “你倒是怪英雄的。” 刘文冷笑,还要说些什么,郑定辉已经一把将他抱住了,刘文顿时炸了起来,下意识的就要一脚将他踹出去,可是郑定辉这次是早有准备,将他抱的紧紧的,胳膊捆着他的胳膊,腿束着他的,他力气本就比刘文大,这么多天的锻炼更有了技巧,刘文就算再努力,也挣扎不出来,反而因为这一蹭两部蹭,弄的郑定辉气粗了起来,刘文更是气的几乎吐血:“这就是你说的什么都不做?” “大哥你不要动,我真的什么都不想做的……”郑定辉红着脸努力道,他这几天缩在军营里,那地方不见得比宗室贵族的社交圈更混乱,却更直接,说话也更肆无忌惮,所以他受到的语言诱惑也更多,有了先前的经历,每次听到别人说到这些方面,他就会不由自主的带到刘文身上,虽然一想到刘文,他就会又忍不住沮丧,但再做梦的时候,那内容就越来越丰富了,这时候真人抱在怀中,还不断的扭动,他怎么可能不心猿意马。 “大哥,我就想抱抱你,以后,我可能永远都抱不到了……” 刘文不动了,不是被感动的,而是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先前的错误了,郑定辉是一个男人,一个年轻的男人,他这么挣扎根本就是活生生的撩拨,这个认识让刘文满脸黑线。 “大哥对不起,我知道大哥对我失望了,其实我对自己……也很失望,这几天我总是忍不住的想,要是……在船上的时候我没有乱动,没有乱说话就好了,那么我就会觉得大哥也是喜欢我的,然后,兴高采烈的到北方,如果我死了,大哥应该也会永远的想着我的。我年轻,不懂事,这几年,都是大哥教我,就这一年事是大哥没法教的,结果我就做错了。这些天,我天天想来见大哥,可又不敢见大哥,我怕大哥,真的恼了我……我这么说,大哥又要说我说的牙酸了,那我就不说了。” “我想来见大哥,又不敢,就买了这处房子,我没有别的想法,就想着大哥若住在这里,那将来,也会想着我几分……”他说到这里,将刘文抱得更紧,“大哥对不起,我、我可能是不能改的了,大哥你就在这里住着,也好给我留个念想。” 刘文本来是气愤的,听他说到这里,不免有种不祥的感觉,他皱了下眉,想说点什么,突然觉得自己的脖子中,有水珠落下。 第126章 “大哥,见信平安,我们今日已到了免渡,此处风景甚美,离营二十里外就有一处桃花林,此时虽已不见嫣红,却可想三月之盛况,我本想为大哥采几片叶子送去,却被周琳看到了,在他的目光中,我实在不好下手,只期望将来有机会与大哥再游此处。年月日。” 很短的一封信,只是一片信纸,刘文只是扫一眼也就看完了,不过这却是他看到的第十封信了,郑定辉就像他所说的,跟着北征军走了,对于这次出征他是不怎么看好的,不是认为大珠朝的军队就一定打不过戎族,收复不了豆满,而是这一次出征,注定是旷日持久的,毕竟大珠现在不是在和一方敌对。 比综合国力,就算已经失去了半片领土,偏安的大珠,也还是可以力压那两边的,但如果比武力,恐怕也只有人数占优势,大珠的名将本就不多,少有的几个现在还在豆满扶持了伪朝,当然在南边这里,也还是有几个将领的,可是在南边的那几个老将是不能动的,南疆问题虽不严重,但民族矛盾一直都有,在过去大珠可以不在乎,现在却是一点都不敢让再乱的了。 老将不能动,剩下的年轻的没几个有经验的,就算是大珠现在拼的起,也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流多少血,郑定辉现在过去,那是真正的祸福难料,但是他没办法阻止,不是因为他们的情况,而是在船上的时候,郑定辉就表示了要留下来,要为这个朝代做点什么。这个想法在有些人眼中也许是愚蠢的,他却可以理解,若是现在遭受同样情况的是中国,就算他这个宅男,也是会想要做点什么的。 不过郑定辉人是走了,信却是天天都有,他不见得每天都能收到,可按日期来说,郑定辉显然是每天都写的,他的信也简单,大多就是说一些见闻或者新鲜事,或者是絮叨絮叨让他注意保重身体,比如这一封说的是桃林,上一封说的是吃食,再上一封则说的是衣服,这信中的郑定辉就像一个老妈子,不厌其烦的对他关怀着,他最开始见了还有些失笑,再之后就是默然了。 这两年,家中的吃食、衣物的确都是郑定辉操心的,秋季换衣,冬季进补,这些虽然是他当初立的规矩,但执行实施的却是他,现在他人走了,却仍不忘叮嘱,他想到这些,也不是不纠结的。 更令他纠结的,还有那一天郑定辉落在他脖子中的水珠,并不像一些小说中的那样是滚烫的,可是他每次想起,都觉得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脖子处滑了下去。 那是郑定辉的眼泪。 虽然没有明确的看到,但想也知道那会是什么,而每次想到,他都会有一种复杂的心绪。在他的记忆中,萧二是不哭的,就算当初被他们的父亲用皮鞋踹的在地上翻滚,也从来不会掉泪,郑定辉过去也不会,当初被孙二狗打的那么厉害,他也只是咬着牙,连叫都不叫,而那时候,他哭了,虽然他一直觉得男人流泪是一种很娘的表现,可郑定辉的眼泪还是让他在恶寒的同时,满心的不是滋味。 他摇摇头,又拿起下一封信。 “大哥,安好,我昨日被周琳笑了,他说我天天给你写信,就像是还没有断奶,我踢了他一脚,逼着他帮我把衣服洗了,这小子一看就是没做过家务的,衣服洗的还不如没洗,我只有让亲兵帮我重洗一遍,我们今日仍然在免渡,看这个情形,暂时是会在这里驻扎了,若明日无事,我会再去那处桃林,帮大哥摘几片叶子,这次一定不和周琳一起去了!年月日。” 看完信,刘文皱了一下眉,他知道那位周琳,周老将军的嫡孙,说起来也是将门虎子了,郑定辉和这一位交好,倒也不是没有好处,只是……只是别和这一位再闹出什么事。 在想到这里的时候,刘文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期盼还是不期盼。 郑定辉的信,就到这里了,这一次隔的时间比较长,攒的也就多,随着他们越来越往北走,间隔的时间也就越长,下一次,不知道又要过多少天了。他正想着,外面突然传来门房的声音:“大人,工部的李大人有找。” “快请进来。”他一边说,一边将信收了,向外面走去,来的是工部的一个叫李元的小吏,他显然是急赶过来的,脸上还带着汗,一见刘文出来了,他立刻放下茶杯,兴奋道,“大人,成了,弄出来了!” “什么弄出来了?” “就是您说的那种炸药,按照您说的方法已经弄出来了,刚才林大人做了试验,果然比先前厉害的多,那声音、那动静,大人,咱们成了!” 因为是在上峰面前,李元也不敢太放肆,但说起来也是眉飞色舞,兴奋之情不以言表,刘文听了也是勾起了嘴角,不过更多的还是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总算有东西能去做交代了。 “走,咱们去看看。” 他说着就往外走,却被门房叫住了:“大爷,二爷雇小的时候就有交代,说您身子弱,晚上要出去,一定要多带件衣服。” 他说着,可怜巴巴的看着刘文,一副您千万别难为我的样子,刘文身体一僵,到底还是转过了身,带着衣服出来,他心中更是纠结了。 “不知道大哥在忙什么,有没有看到我上次去的信。” 郑定辉把最新写的信折好,放进信封中,不由自主的开始想象刘文见到自己的信时会是什么表情,是冷眼呢,还是微笑呢,或者,干脆没有看?他觉得后一种可能不大,刘文都住进他买的那处院子里了,也用了他雇的门房,他的信,自然也是要看的了,他没想过刘文会凭这些信就接受他,但是他想着要给刘文养成一种习惯。 “习惯的作用是巨大的。” 这是刘文曾经教给他的,为的,是让刘家村的那些村民都让他们帮着贩卖蔬菜粮食,他还记得当时刘文是这么说的:“让这些村民习惯把这些事交给我们,那么,当将来他们遇到其他事,或者有其他东西要贩卖的时候,也会来找我们的。” 在先前,他还不能深刻的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只觉得刘大郎实在是太狡诈了,而现在,却越来越觉得妙用无穷。 “喂,你完事没有,时间到了,你再不出来,我就当你认输了!” 他正想着,外面就响起了拍门声,正是他在信中屡屡提到的周琳,他收拾了一下东西,站起身,果然就看到了已经穿好铠甲依在门边的青年。 “又在给你那位大哥写信?”周琳往他的房间里扫了一眼,又不满的开口,“我说你到底有没有做准备啊,连衣服都没有换。” “你我是比指挥,又不是比武艺,我要换什么衣服?” “作为一军将领,怎么能不亲自上阵?” 郑定辉有些怜悯的看了他一眼:“所以你永远只能当个前锋。” 周琳一滞,立刻又气急败坏道:“不要说的你好像就是元帅。” “现在自然还不是,不过我在向这个方向努力,而你……”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整了整衣服,就向前走去,只给周琳留下一个背影,对上刘文,两个他加在一起也不是对手,但是把从刘大郎那里学来的用到别人身上,却是无往不利,他不用回头,也知道现在周琳气成了什么样子。现在生气,再之后的对决中就会心浮气躁,再之后,自然就又要失败了。 “带上这一次,已经是第四次了吧,也许,我下次可以换个对手了?” 他们现在马上要进行的是两军的对决演戏,这也是他从刘文那里学来的,在别人看来,刘文是突然将刘家村的事物交给了他,但其实在那之前,刘大郎已经让他写过计划了,那时候他还很不服气:“写什么计划,我照着你做的做不就好了?” “我是我,你是你,我能做的不见得你就能做,写一个计划,也算是演习。两军打仗之前要进行推演,要把双方的实力、条件都摆出来,这是战略,也是庙算,若是实力、条件各方面都不如人,那么这场仗就没有必要打,真的要打,就需要另辟蹊经,别和我说什么以多胜少,这种战例,从来都是为将者演算了很多遍,把所有的条件都用上,然后以优势破劣势的结果。你有心当将军,在这里先教你一个乖,打仗之前先算算,否则就是拿着士兵的命在开玩笑,人家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凭什么为了你一时的疏忽丢了性命?” 当时他被这一番话训的目瞪口呆,写的时候还腹诽着写个计划就计划吧,怎么还和打仗死人扯上了关系?不过当他真的开始写计划,才发现的确就像刘文所说的那样,不是前面铺好了路子,自己就可以照着走的,就算他是代表刘文出来的,但毕竟不是刘文,这一点细微的差别就注定了会有很多事情不一样,而也就是开始有了计划,他才能那么顺利的接手那些事情,现在,他又把那一手用到了这里。 “我前一段,果然是脑袋被驴踢了,怎么就真以为刘大郎是接受了我呢?”他一步步的走着,想着过去,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目光却越来越深沉,“而那样的我,又怎么可能真的拥有他?” 第127章 对于北征军来说,郑定辉算是一颗瞩目的新星,本来他也只是比较显眼,虽然他是宗室,但队伍里的宗室还真不少,现在只要脑袋还正常,都知道,再之后的一段时间内,武将将有大用,就算不是大用,家中有个将领,也会多些底气,所以那些庶子、旁系,乃至不受宠的嫡子,着实有几十个带着宗室身份的年轻人进入了北征军。 当然,并不是每个宗室都能像他这样,一进队伍就真真实实的带着上千兵马,但若真比身份,那可以说个个都不比他差,所以虽然知道他可以算是“保驾有功”中的一员,北征军的几个大佬也没有太将他放在眼中,直到他先将周琳杀个服服的,之后又联合周琳横扫同一级别的校官,几个大佬才意识到这一位,和那些宗室是真的不同。 不过意识是意识,几位大佬也没有太放在心中,不管那个演习多么厉害,没有经过实战的都不算,而且,就算经过实战证明有用,郑定辉也不过是一个校官,虽然在民间已经可以被叫做将军了,但在几十万的大军中又算得了什么?只有北征军的前军将领沈寒城将周琳叫到自己那里问了下情况。 “我可没见你这么听话过。”面对周琳,沈寒城也没有摆什么谱,从职位上来说,他是周琳的上峰,但他当年还是周琳祖父的手下,之后又跟着他几起几落,周琳完全可以说是他的子侄。 周琳咳嗽了一声,有些不自在的别过了脸:“什么听话,我怎么有点听不明白?” “哪里不明白了,是你输的第一场不明白,还是第六场不明白,或者……” “沈叔、沈叔,给我留点面子吧。”听他这么念叨,周琳连连求饶,“输都输了,也不能这么追着不放啊。” “说吧,是怎么回事?” “这个……我还真不是太清楚。” 沈寒城看着他,周琳挠了挠头:“一开始输给他的时候,我也觉得莫名其妙,后来我和他联合,也真的没有发现他有什么特殊之处,我们和别人相对,也很少用奇谋诡计的,但是别人往往打不过我们。” “九战八胜一和,还真的是运气好?” “沈叔,你这么说,就好像我什么本事都没有似的。”这么说着,他也知道,他自然是要比一般出身于将门的人更优秀的,可若要做到无一败绩的话,那就真的要靠运气了,他想了想道,“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原因,不过我发现他的计划做的很详细。” “计划?”沈寒城皱了下眉,战场上千变万化,为将者要随时根据变化进行调整,计划做的详细不能说没有用,可是真的有这么大的作用? “是,而且在演戏前我们都会先开会,推演场上有可能出现的情况,然后再做计划调整,其他的……,对了,他还鼓励军官身先士卒。” 这一句,更没有被沈寒城放在心中,哪里的将军不鼓动下面的军官身先士卒?这实在不能说有什么特殊的,不过虽然没找到原因,沈寒城也意识到郑定辉是有些本事的,是可以给机会的。至于说他到底有什么奇特之处,沈寒城也没有在他身上太费心思的打算,郑定辉是宗室,不是某位将人之后,他能给他机会,已经算是对他的照顾了。 这一番谈话,周琳并没有给郑定辉说,而郑定辉也没有通过周琳推销自己的打算,他知道自己的力量还弱小,更清楚枪打出头鸟,若不是他实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他也不会搞的这么声势浩大。 “低调做人,偷偷发财。” 这是刘文过去在刘家村经常念叨的,虽然他早先每次听到都会撇嘴——还低调呢,顿顿有肉,里正家的日子也没有这么好! 不过现在他知道了,不是刘文不够低调,而是实在,刘家村那环境不怎么样,若是在华安、在上京,他们那算什么?而且刘文已经够低调了,别人有了钱,生怕外人不知道,穿金戴银的,而他们,不过只有两身能见客的衣服,腰上挂的,也就是英儿绣的荷包。 他在演习上已经出了风头,那在其他方面就要谦虚谨慎。他到底是举人出身,虽然他这个举人加了很多水分,肚中也还是真有些料的,当初在华安的时候就能迷惑孙鹏,现在经过这两年的熏陶那当然更不一样,于是不出几个月,全军上下说到他,那都是又有本事又有风度。当然,现在还没有打仗,文人风度并不见得就受所有人待见,但他是真的在战场上拼杀下来的,演习训练中,也自有一种杀气。 人能干,还谦和,又不是软架子,郑爵爷那是想要不得好都不容易。 不过不管外面人怎么说,郑定辉每日还是该训练就训练,该磨砺自己就磨砺自己,得点闲暇,也就是回忆刘文当初说过的一些只言片语,再之后,就是给他写信了。 他在信中,丝毫不说自己在这边做了什么,只说一些身边小事,然后间或的、含蓄的表达一下思念,比如刘文现在最新收到的一封就是这样的。 “大哥,月圆平安,虽然大哥见到这封信的时候应该是又一个月圆之夜了,但是现在,还是中秋。前两日,收到妹妹寄来的衣服了,妹妹的手艺越发好了,真不知将来要便宜哪个臭小子?二郎那边就真的没有动静吗?还有咱们的四弟,不知他现在可好?七娘应该已经到了吧,有她照顾大哥,我安心很多,前两日我写信的时候被周琳看到了,他笑我妄为举人,信中毫无文采,我没有理他,我记得大哥说过,写信,是为了清楚的交代事情,不是为了炫耀文采……当然,我也真的没有什么文采就是了,不过可笑他一个连秀才都不是的粗人,竟然还敢笑我?” “因为中秋,我们今天的伙食很好,我分到了一个后腿,一时手痒,亲自烤了,又被那个周琳抢去了大半,不过我把他得到的那个全部都抢了过来,留作明天吃。这里缺少调料,不过我烤的还不错,外脆里嫩,只可惜,大哥不在。” “我很想你。” 最后那四个字,是隔了两行写的,也没有写年月日,但刘文却盯着那四个字发了好一会儿愣,直到第二天,还会不自觉地想到,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说心动吗?不是。说厌恶吗?也不是,只是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一种特别的滋味。 “也许,他也该给他回封信了?” 他这样想着,就听到旁边有人在叫自己,他立刻回过神,见一行人都看着自己,他微微一笑,拱了拱手:“实在抱歉,刚才走神了。” “刘大人刚才想到了什么?” 开口的是正是工部尚书王彦,听他的口气倒不是很在意,但刘文知道自己必须给一个合适的理由,否则这王彦就算不说什么,心中也有不快。弄出了炸药,是让工部上下都有了能交差的东西,但也让自己扎了眼,若他弄出的是多么精密高端的也就罢了,偏偏在外人看来,他不过是对过去的炸药做一番细致的加工,使原本的粉末更为细腻,配方更为精确。 这一点变动,在懂行的人眼中知道不易,但在连锤子都没有拿过的文人眼中,恐怕想破了脑袋也不会觉得这有多了不起,于是,那放在他身上的目光也就更尖锐了。 刘文知道,在招人妒恨的选项中,运气好这一点绝对是名列前茅的,特别是对于身边人来说,一个过去和自己差不多的同事,突然中了五百万,虽然那同事中了奖也不会对你有什么损伤,反而有可能要好好的请一下客,但是能心无芥蒂不带一点妒恨说恭喜的恐怕还是不多的。 现在工部的先生们不见得会在意五百万,但是他们在乎李思安的看重,更在乎官职的升降,他这个举人被提到六品已经够飞升了,又因为炸药被假职了郎中,虽然这个从五品的官离尚书还有十万八千里,可一个回答不好,就有可能让王彦觉得他是目中无人了。 他叹了口气,道:“属下在想,有什么武器,更适合我军作战。” “刘大人是多想了吧。”他话刚一落,就有人道,“那回回炮的威力刘大人是亲见了,难道觉得那种武器还不适合作战吗?” 他说完,不等刘文开口,就又道:“那回回炮是耗资巨大,但以我大珠朝的国力,又算得了什么?刘大人还是将心思用到这上面,早日将回回炮督造成功的好,只要回回炮建造成功,我北征军就可以攻城拔寨,收复国土,指日可待!” 第65章 见他面带危难之色,周琳连忙道,郑定辉顿了顿,最后道:“我是想着,上京收复之前,是绝不成家的,只是就怕别人以为我要求太高闹出什么不愉快。” 周琳更敬佩了,想说点什么,又觉得有些太过场面,最后道:“郑将军放心,到时我一定帮着将军澄清!” “都说了不要这么客气,你这么叫我,就见外了,”郑定辉说着拍了拍他的肩,“这不过是我的一点担忧,其实不见得就真会出现,我又不是什么新科状元,哪有姑娘等着抢我啊,我先过去看大哥给我寄了什么东西,若有好吃的,一会儿就给你送过去。” 他说着,就走了过去,脊背挺的笔直,脚步迈的方正,就仿佛一个斗士走向自己的战场,周琳站在那里,一直目送着他走过去。 上京不收,绝不成家,如此言语,岂不正是他们这种京中男子所要有的气魄?大珠朝萎靡已久,软弱已久,若是连他们这些为军为将者还不知道努力振奋,那他们大珠朝又要靠谁振兴,靠谁支撑?这样想着,周琳的背也更加的挺立了起来,他坚定的看着前方,大踏步的向自己的营地走去,他要给家中去信说他现在的想法,让家中把刚定下的亲事给推了。 郑定辉并不知道自己的一席话阻碍了一段姻缘,他只是意识到自己笑的有些破坏形象,然后找一些话来挽回一下,同时,也为将来做一些铺垫,虽说他现在是在军中,但毕竟年龄在这里放着,现在已经开始有人打听他是否定过亲了,虽然还没有直接说什么,但难保将来没有,现在先把这话说了,以后也有个借口。 将周琳打发了之后,他就一条直线的赶到自己的营帐内,然后迫不及待的打开了包裹找到刘文的信,看到第一句,他的脸色就是一沉,再看到下面,阴沉立刻转成了漆黑,他真没想到刚才的担心现在就遇到了,而且还是从刘文这里! 刘文对他真的没有一点点意思?他和刘文真的没有一点点可能? 他眼睛扫着那些女子的简历,脑中思忖着,然后就看到了最后的那两个字。 保重…… 保重! 他盯着那两个字盯了很长时间,然后,笑了起来。 而此时,刘文却是笑不出来了,虽然有李思安的支持,王彦的默认,可要把工部整治好也不是一句话的事情,各种关系要捋顺,有一些刺头的,还要挑出来震一震,这些事说起来简单,其实却很麻烦。虽说都是刺头,但有的能动,有的却是不能动的,李思安就算是一家独大,也不能把所有人都得罪了,他能大,是他能扶持、照顾这一方的势力,现在为了能让这一方更茁壮的发展,挑出几个人没关系,真要都得罪的很了,李思安就算能吃住,等到事情结束了,他又该如何? 都说狡兔死,走狗烹,但是历史上,没有被烹的走狗也不是没有的。 有的人要震,有的人却是要妥协的,一些利益受损了,那就要给予另外一些利益作补偿,他一个五品官,俸禄再丰厚也填不饱那些人的胃口,所以工部的这块肥肉还是要让他们吃,不过是要换一种吃法。 而他所能想到的,就是认购,将热兵器的图纸分成几份,然后由各方竞拍生产,再之后由工部统一组装,若哪一方用的尺寸不对,就由哪一方自行消化,若不合格的产品达到一定数量,就直接剥夺其生产权,若再过严重,就追究其刑事责任。 刘文在提出这个方案的时候还有点忐忑,想着要用什么话来说服李思安,哪知道李思安只是看了看,就认可了,他当时还觉得奇怪,后来才知道,原来这是早有的。在前朝,工部也是如此做的,只是任何任何事情,到了这朝中都能变得很有特色,可与不可,只是收点人是否点头的问题,所以到了最后,前朝的官治兵器,甚至没有民间的菜刀好使。 刘文看到这种情况,也有些无话可说,只有找了几位性情方正的官员帮着做巡查,自己再辛苦一些,这种情况,不是没有办法收拾,可是那要动的地方就更多了,以他现在从五品的官职,做到现在,已是极限。 就这样一直忙到了十月中旬,他才有功夫歇口气,然后,他突然意识到,郑定辉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来信了! 在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刘文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不想承认是失落,可的确是,有些不太舒服。一直以来,他都觉得郑定辉会在他身边,就算闹出这样的事,他也没想过两人从此以后老死不相往来,可是现在,他们真的要断了? 真的就这样断了? 从此以后再见面就这么淡淡的打声招呼,然后擦肩而过? 刘文有些恍惚,而另外一方面,工部却不断的有好消息传来,回回炮已经有了突破性的进展,而地雷,已经试验成功了,虽然实验效果和他所想的有着天壤之别,但的确,可以说是地雷了。 第131章 上京。 现在的上京已经被戎族改为了南都,十一月的天气,南方那边树叶还是翠绿的,而这里,已是冰雪连天,街上没有人,白皑皑一片的晶莹,阳光反射下又带着清冷,古力其知道,这不仅是天气,更是因为此时的情况,几年之前,他曾混在回族人的一个商队中来过一次,他来的时候是金秋九月,但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年了,他亲身经历过上京的繁华与喧阗,他非常清楚,在这样的天气里,这个城市,本应该是怎样的热闹的。 小道里传来叫喊,古力其止住马,他身边的两个亲兵立刻赶了过去,不一会儿就带来了一伙戎族士兵,那些人的武器挂的歪七扭八,身上的衣服看起来也是才整理过的,他们对古力其倒还尊敬,一过来就拜倒在地。 “不知道前两天公布的律令吗?” 古力其开口,那一伙士兵有些不安的来回动着,其中一个胆子大点道:“禀大王子,小的几个,其实是想迎娶一个大珠的姑娘,并不是强抢……”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立刻附和,指天发誓的说是要迎娶的,古力其冷笑:“有令不遵已是大罪,现在还敢糊弄本王,来啊,给我挂到城楼上,每人五十鞭,挂上三天!” 这样的天里,抽上五十鞭,不说能不能活下来,就算是能,也要被冻死了,那几个立刻吓的连连求饶,古力其却不再看他们,调转马头继续前行,刚走没几步,就听后面有一个凄厉的声音:“咱们是阿咔嚓部落的,你大王子再厉害,也管不到咱们!古力其,你……” 那声音好像还要再说什么,但已经被堵住了,古力其的脸色却沉了下来,他的亲兵道:“大王子,这些人以下犯上,可要诛其……” 古力其摇了下头,没有说话。 这些人虽说是不遵礼法,违规律令,出言犯上,但其实,也没有什么,因为像这样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打下了上京,戎族上下振奋,在他知道安平帝自尽,特别是豆满那里拥力了新帝后,也以为大事已定,直到他带兵回来,才发现情况不对。 离上京二百里,他就被拦了,只允许带二百轻骑入京,当时所有人都劝他不要遵从,但他还是只带了二百个亲兵走进了上京他,他不想戎族分裂,不想这好容易打下来的江山,因为他们兄弟内争再毁于一旦,这是三百年一遇的时机,错过了这次,他们不知道还有没有可能再回来,为了戎族的未来,他牺牲一些又算得了什么? 一个清闲的王爷,他已经预见了自己的未来,从此以后,他不见得还能再上战场,还能再掌军政,但是他觉得值得,可是在进入上京后,他疑惑了,这里还是上京吗?这个根本就没有经历过战火的繁华之城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一般的大珠人很少上街,街道上所能看到的就是穿着歪歪扭扭,但是恨不得连指头上都戴着金饰的戎族人,甚至不时的还能看到,几个戎族人合伙将一个珠人拉出来,或是羞辱,或是直接的虐杀。 在第一次看到这种情况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到了地狱! 不,他没有想过要对大珠人和煦,没有想过要对他们照顾,在他们过去的宣传中,总是说珠人无能懦弱却得到了比他们更好的土地,他们总是将珠人列为反面形象的。 可是这种失控,这种惨无人道的破坏……还没有开始,他就嗅到了奸情的气息,唯一令他觉得比较宽慰的就是,他的那位弟弟,目前最被族人看好的科达麻也认为这是不行的,所以在他和他长谈了一番之后,虽然还没有令属于他的军队进驻,却给了他实权。 科达麻是在利用他,这一点他也清楚,但他也不在意,只要他能收拢好下面的族人,颁布下一定的规矩,令他们戎族真的兴旺起来,他就满足了,只是现在来看…… 以后会好的吧,总是会慢慢好的吧,李思安虽还没有见穆齐尔,却也没有别的话说,北征军到了只多也没有再前进,这其实……是想守了吧,他这样想着,内心深处,却有一种不安,仿佛他忽略了什么。 “大王子,到了。” 他的亲兵提醒到,他回过神,发现已经到了皇宫,翻身下马,自有人先将他迎到旁边的屋中歇息,因为没有经历战火,这座皇宫也算是保存完好,虽然因为号令不及时,也有一些破损,却也修补过来了,屋檐上坐着的辟邪兽狰狞而又精致,古力其顿时僵在了那儿。 他想到了,他想到他忽略了什么了! 也许比悍勇,比战力,戎族人都要比珠人强,可要比创造,比对工具的应用,珠人却超出戎族太多了,现在会有这样的局面,最关键的就是豆满城破,而当初豆满城破的那么快,很关键的一点就是回回炮,而现在,大珠人会不会也在建造回回炮,甚至是比回回炮更有威力的兵器?他想不到会有什么兵器比回回炮所造成的震撼更大,但是他绝不敢小看珠人! 而此时,李思安等人也正沉浸在地雷创造成功的惊喜中,这完全是意外之喜,李思安先前是根本就不知道,王彦虽然听刘文说了一点但也没当回事,所以当刘文带着这个东西来到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甚至觉得刘文是不是在说梦话。 不过很快,他们就意识到这是真的,而在认识到这件东西的效果后,他们立刻加紧了制作,原本是全力来做回回炮的,现在回回炮的一部分人手被抽到了这边,从刘文往下,一干和此物有关系的人员都被控制了活动范围,就算是刘文,要外出也要打报告,毕竟这东西真说威力其实是相当一般的,他们曾找死囚做过试验,就算人站在上面,也炸不死,若是事先被戎族那边知道有了防备,那效果必定大打折扣。 活动范围小了,事情也少了很多,所以刘文空闲的时间也就更多,然后没事的时候,也就更能想想郑定辉,开始,他还是带着一些迷茫恍惚的,到最后就变成了愤怒。 好嘛,不过是转了一下李思安的意思,这家伙就给他闹上了别扭,怎么,甩脸给他看?还是以为他就非他不可?不说他现在要钱有钱要人有人,随时能找十个八个仆人代替,就算是在刘家村,他只有二十亩地的时候,也还可以再挑一个人来调教,这一次他一定把那人调教的好好的、乖乖的,不会像萧二那么抽,更不会写像这个,总想点不该想的事情! 有过前两次经验,他相信这次一定能成功!在每次想郑定辉想的愤怒的时候,他就会下这样的决心,不过之后,也就罢了,前两次是赶上的,结果都是劳心劳力最后还不怎么样,现在好容易两个都能摆脱了,他还不找一些轻松自在的日子来过? 他这样想着,不过偶尔的、间或的,也会想一下郑定辉的安全,现在前线,到底是什么样子?这马上也该过年了,那小子……应该是能吃上饺子的吧,想着他的官职,刘文觉得这一点还是能保证的。 是的,按照品级,郑定辉怎么也该混上一份猪肉饺子,但是他没有混上,因为就在大年三十的晚上,他和周琳分别带着自己手下的兵偷偷摸摸的过了江,然后直袭戎族关卡。 戎族人没有想到这次袭击,他们和大珠人一样也是过年的,在北征军安分守己了两个月之后,他们不自觉地放松了警惕——珠人是绝对没有胆子和他们打的,等他们的族人从草原上都搬过来之后,他们就挥军南下,将整个大珠朝都变成他们的牧场,至于珠人,他们只会逃跑、逃跑再逃跑!所以当郑定辉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时候,他们除了惊讶之外,就是不敢相信。 这是一次布置周密的袭击,从时间、地点到手段都安排到位,戎族守在柳江前的第一个关卡只来得及放出报警信息,可是却没给自己的后来人争取到多少时间。 没有等太阳升起,这一次的袭击就结束了,戎族第一个关卡中的两千人战死九百,剩下的一千一百人直接投降了。 “真爽快!”周琳笑着来到郑定辉身边,和其他人不同,他没有太多第一次杀人的反应,在他成年的时候,他父亲就帮他找来两个死囚,让他亲手砍了他们的脑袋,这一次他要过来的时候,家里也帮他找了两个人练手,也就是他是真见过血的,才能争取到这一次的任务,他吐了口唾沫,“这些戎族总说咱们没囊器,我看他们才是没囊器,只要输了就投降,我呸!这次总算咱们运气好,死了差不多一半,也算是出了口恶气。” “剩下的,也杀了吧。” 郑定辉擦着自己的枪头,道,周琳瞪大了眼:“也杀了?” “不然怎么着,放他们回去?还是带回去好吃好喝的养着?他们为什么会输了就投降?就是因为知道投降了就不会死!现在降了,将来还能被当做英雄的迎回去,再将来,还能转过头来带兵打我大珠!我大珠是仁厚,可也没仁厚到以肉喂狼的地步,更何况这狼才刚杀了我大珠子民,占了我大珠河山,此等恶狼若不彻底杀绝,我大珠的屈辱以何来洗?” 第132章 王小福拉着弦,看着对面的戎族人,他的两眼紧盯着对面的人,但从手腕到肩膀都是放松的,他知道,一旦对面的人开始冲锋,他就要以最快的速度射出最多的箭。 他所处的位置风向很好,但是从后面吹来的冷风还是将他的四肢都冻麻痹了,不过因为紧张,他也没有太多的感觉。两天前的那场战斗,是长枪兵和刀兵的舞台,他这样的弓箭兵根本就没有出场,当时,他还是庆幸的,对于戎族,他也是恼恨的,可是,他更爱惜自己的性命。 “不要你有大富大贵,那不是咱们该有的命,只要你平平安安长大,有点小福气,就够了。” 这是他爷爷过去经常说的话,所以他想的,也就是有个小钱,娶个漂亮点的老婆,将来再生两个能干些的儿子,什么英雄啊,将军啊,他是连想都不想的,他会当兵,也只是因为他比较笨,不会做生意,没办法继承家业,为了能让他有条生路,家里人拖了关系,让他做了有俸禄的兵。 “也就是在咱们大珠,若是在前朝啊,这兵,可是当不得的。” 这是他进入军队后,那些老行伍们说的,据说在前朝,那些犯了事被发配到边关的不说,就是他们这种自愿当兵的,也没什么俸禄,脸上也还要刺字,若是升不了官,那字就一辈子不会消,出来就要被人指点的。 而在大珠,像他们这种自愿当兵的就有俸禄,脸上也不会被刺字,虽然俸禄不多,可是总有,军队里又管吃管喝还有衣服,这钱,也就能存下了,他是十六岁进的军队,准备做到二十六岁就退役,那时候他也能存个四五十两银子,再配着家中给的一些,也就能在村里买上几亩上好的良田了。 虽然年龄大了些,但有田有地,也就会有婆娘,他又是当过兵的,到村里,也不会有人敢惹,那日子,自然能过的很美。在他的计划中,没有打仗,可是,就碰上了,而这一次,还被调到了北征军中,在第一天知道这事的时候,他被吓的几乎尿了裤子,可也不得不打包行囊,逃兵的下场他们都见了,自己凄惨不说,还会连累家中父母兄弟,所以,他虽然腿哆嗦着,也还是上来了。 为什么要打仗?为什么就一定要收复上京?虽然对戎族也很愤怒,对戎族也有仇恨,但在他的意识中还是很飘忽的,他自小生长在柳江以南,祖宗三辈里都没人去过上京,就算是有感情,也是不愿意拿自己的性命去换的。 对面的戎族人动了,王小福的手臂瞬时调整到了最佳状态——只有在最佳的状态,才能发挥出最好的战斗力,这是他们的郑将军说的,他们的郑将军说了很多,而且都很正确,因为在和其他营的对比中,他们往往是胜利的一方,一次又一次的胜利,令他觉得战争也不是那么可怕的,只是在面对戎族的时候,他还是会本能的胆怯,直到两天前。 两天前的那场战斗他们赢了,拿下了现在的营地,然后,所有受了伤的或者杀了两个以上戎族的士兵,都被允许当着众人的面砍下一个戎族人的脑袋,在大刀面前,有的戎族还能挺着胸膛在那里高叫着他们都听不懂的话,有的却只能哀求,甚至有的,都瘫在了那里。 但不管结果是什么,他们的脑袋都会被砍下,而每一个做这事的士兵,都会得到英雄似的欢呼,和他一起进入军队,也是他早年的邻居化方扬,因为受了伤,也有一个这样的机会,这两天可没少在他面前炫耀。 “小福啊,你是不知道,老子以前觉得那些戎族人都很厉害,可你猜怎么着,把刀砍到他们脖子里,不也就是那个样?甚至,他们的血还是臭的,不过也许老子砍的那个尿了裤子?哈哈哈哈,下次有机会,老子一定要多砍几个!” “你是用枪的,怎么砍?而且你这次能上去,是因为受了伤,可不是你在战场上就怎么怎么样了。”实在看不惯他那番嚣张的气焰,在他第六次说到那番话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那老子就多捅他们几个窟窿!”化方扬瞪着眼道,“而且,你没有听将军说吗?这次上去杀戎族的,不管是受伤的,还是有了战功的,都是光荣的,有了战功的有功,受伤的也有功,这伤疤,是胜利的勋章,男子汉英勇的表现,是男人,那就要马、马……” “马、马!词都用不好,那是马革裹尸!” 因为当年家中还送他去上过学,所以他很容易就记住了这个词,这时候也就自然而然的用了出来,化方扬立刻道:“对对,马革裹尸!将军说的多好啊,我们打仗,不光是为了收复上京,更为了我们身后的家人!这些戎族人,生性残暴,过去有吉安关挡着,现在就只剩下柳江了,若是让他们过了江,咱们身后的父老乡亲怎么办?亲朋好友怎么办?婆娘孩子怎么……” “你有婆娘吗?” 化方扬比他还不如,他是因为不够聪明,父母无奈,才送他来当兵的,家中虽不富贵,多少还有个铺子,化方扬家中却是真穷,他要是不当够二十年兵,就存不买地钱,毕竟,他每个月还要给父母寄钱。 “我早晚会有的!老子就在这次砍下一百个戎族人的脑袋,把这些人赶回关外,也就攒够了钱!” 也许是被他说的挂不住了,在丢下这一句之后,化方扬就走了,他看着他的背影,没有丝毫打击到人的兴奋,反而有一点羡慕…… “当兵吃粮,我知道在这里的各位有很多都是为了能有一口吃食,为了每个月有一份稳定的俸禄,才来这里当兵的,这没有错,我,郑定辉,当年也是如此,甚至比你们还不如,为了一个包子,一个馒头,甚至只是一口搜饭,我去偷去抢过!我那时候没想过这对不对,我只是知道,如果我不吃,我就要死了,而我想,活下去!” 那一天,在要杀那些戎族人之前,郑将军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这样说着,在他的印象中,郑将军的话一直不多,当然,这也许是因为他只是一个小兵,也没有资格和将军那样的人说话的缘故,不过不仅是他,他们营所有的人都几乎看到过郑将军一个人,一下一下的练着长枪,一次又一次的把手中的枪送出去,一次又一次的挪动着脚步。 很简单、很单调,但也就是这些平凡的举动,令他们全营上下,没有抵触的,就接受了这位传说是皇亲的将军——这是一个做实事的,他们都有这样的认识,而后来的事情,也证明了他们所想的没有错。 他们的俸禄没有受到丝毫的克扣,上面发下的衣服食物也都如数的到了他们手中,没有温和的对待,但是,也没有什么不合情理的要求,若是要求他们加练,郑定辉也绝对会站在第一个。 在不知不觉中,郑定辉在他眼前就化成了一座山,沉默,而又有威严。 “我过去想的是要活下去,现在想的,还是要活下去!大家都知道,我是有爵位的,不仅有爵位,我还有功名,如果要逃的话,我是可以一直逃的,我能从柳江以北逃到柳江以南,将来我还能逃的更远,甚至逃出大珠的土地!可是,如果真的这么做了,我就算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我能逃,可是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都能逃吗?那过去开包子铺的王大叔,那茶鸡蛋做的非常好吃的大娘,那给我补过裤子的婶子,他们也都能逃吗?如果这些人死了,那么我又算什么呢?” “我,郑定辉是一个男人,我认为我是一个男人,所以,我可以笨,可以穷,但是我不能没囊器,我不能让别人在我头顶上还拉屎撒尿的时候还装窝囊!男子汉大丈夫,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杀绝了戎族,子孙后代都会记得我们,被戎族杀了,也不过是马革裹尸,说出去,也光荣!”这么一通半俗不雅的话却调动起了他的情绪,他在当时,呼吸都不由自主的粗重了起来。 “有人说,杀俘不祥,杀了这些人,以后这些戎族人就会和咱们拼命了,可是我要说,这些戎族人一直就是这么干的,就算他们一时投降了,也不过是一种手段,等将来,还是会反过头来的杀咱们,在他们的眼中,咱们是懦弱的、无能的,咱们不敢杀他们,现在,我就要让他们看看,咱们到底敢不敢!” 伴随着这一句,大刀砍下,第一个戎族人的脑袋落到了地上,红色的血液蔓延开来。 “现在,如果还有觉得能和这些戎族人共存的,可以不动手!” 共存、共存…… 戎族的士兵越来越近,在这些冰冷的天气中,还有人赤裸着上身,深褐色的脸上更是狰狞,有的,还用红黑的颜色在脸上涂满了怪异的图案。 十步、八步、六步…… 已经能清楚的感觉到身下的震动,近了,越来越近了。 第67章 这是在这一次侵袭中,戎族第一次发生溃逃,在只多之战之前,他们只胜而不输,而纵观过去百多年来的战争,他们会投降会撤退,却几乎没有过溃逃,在后世历史学家们来看,这是戎族失败的先兆,而那些精研这段历史的先生们更是这样说的:“其兴也匆匆,其忘也忽忽,这可以说是少数民族兴亡的特点。不过戎族的这次兴亡能转换的这么快,除了热兵器的登场以及其他各方面的因素外,从政治的层面上来说,还在于内斗,如果戎族的大王子古力其没有被困上京,那么戎族溃逃的时间会大大的延后,不过也就是因为有这次溃逃,中原地带才没有遭到毁灭性的破坏。” 不过就连一次平常人的约会都没有如果,更何况历史了,事实上,古力其不仅被困在上京,而且根本就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不仅是他,就连此时已经登基为汗的科达麻也不清楚,通过层层的瞒报,他们所知道的只是,大珠人大军攻袭只多,当地守军血战到底,流尽了最后一滴血,当然,就算他们不知道真相,这份战报也令他们震动。 科达麻瞪着战报,好一会儿反应不过来,珠人反攻了?一向懦弱的珠人竟然反攻了?他们连皇帝都自尽了,现在竟然反攻了?是新皇登基了吗?但那个小屁孩能做什么? 他想不到大珠的太子能做什么,一时也想不到自己要做什么,在思忖了片刻之后,他还是召来了已经被封为大贤王的古力其,古力其看了战报只是沉默。 “大贤王可有何良策?” 古力其在心中叹了口气,却还是抬头道:“臣以为……可先派使者前往豆满。” “豆满?” “臣以前以为豆满不足为虑,大珠不管是败是守,时日长久下豆满都可不战而下,但现在来看,大珠是有心和我族一绝死战的,这豆满,却可为我族前锋。” 科达麻皱着眉,古力其又道:“珠人一向习惯内斗,此时的情况,相比于我们,南方的珠人恐怕更恼恨豆满的那一支,而豆满,也绝对害怕南方的珠人重回中原,只要许以一定的利益,豆满必能为我所用。” “既如此,大贤王为何当初不主张与豆满接触?” 科达麻身边的一个老者道,古力其的嘴动了一下,却没有解释,只是对着科达麻拱了拱手:“臣先前思虑不周。” 那老者还想再说什么,但已经被科达麻制止了:“大贤王对珠人了解甚深,此事,还要请大贤王多多费心,拿出一个章程了。” 古力其的心中更是苦涩,但还是恭敬的领了旨,他退出后,那老者立刻道:“大汗,大贤王心思未息,大汗就这样将此事交给他,若是……” “此事他是最合适的。” 听他这么说,那老者更是大急,科达麻却已经摆了摆手,然后,笑了起来。他知道,他过去的这个教导师父想的是什么,对于古力其,他也有同样的忌惮,可是,为帝者的心思是绝对不能让别人猜到的,哪怕是最亲近的人,至于古力其…… 无论发生什么,他都是注定走不出上京的! 戎族这边接到了战报,李思安那里当然更没有落后,而且因为是胜利的消息,这传播的速度也就更快了一些,不过,随着报喜的声音,弹劾郑定辉的奏章也一起到了,因为郑定辉的身份,这些奏章倒也没有太过激烈,但是都含蓄的说出了他桀骜不驯,擅自杀俘。 李思安在看到这些战报后,先让人把喜讯公布了出来,然后召来了刘文,两人客套了两句,李思安把弹劾郑定辉的奏章递给了刘文,刘文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做静默严肃状。 “刘大人如何看此事?” “属下不懂战事,只是看这上面说的……好像是挺严重的。” “那刘大人就没有自己的想法吗?” 刘文想了想,道:“属下在一本书中看到过这样的话‘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此事……属下所知甚少,这个……” “刘大人的意思可是,如果具体知道了,就能提出来了?” 这话说的有点漫不经心,刘文顿时囧住了。 第135章 静默,静默。 李思安抛下那一句后,就没有再开口,刘文心思如电,想着这位李相到底是什么意思,没有恶意这一点是肯定的,否则就算叫他来,也不会亲自和他谈了。那么,是真的想听他的看法?刘文又觉得这个可能性实在不大。像李思安这样的,手下不知有多少谋士西席,关于各种事情早就有合乎自己利益的分析,而李思安在朝中这么多年,对待各种事情恐怕早有了自己的看法,不管谁来忽悠,突然改变的可能性都不大。 “那就是想包庇了!” 其实对于郑定辉杀俘,刘文也有很大的怨念,不是觉得杀俘不对,而是……怎么能杀的这么没有水准?像这种事,一看就知道是落人话柄的,如果非沾不可,自然要想办法避免麻烦。 他心中这样想着,嘴中已道:“属下自不敢如此夸口,只是若知道一些,也能对事情有更多的了解。” 他这一句等于是废话,李思安却笑了笑:“刘大人果然谨慎。” 刘文连称不敢,李思安又道:“关于此事的具体情况……老夫也知之不详,所以刘大人若想知道个清楚,恐怕还要辛苦一趟了,好在那东西的使用,本就要刘大人亲自压阵,这倒是一举两得了,不知刘大人意下如何?” 他都这么说了,刘文还能怎么说,只有满面欢喜的受了,李思安又道:“不过我这里,还有一些不太具体的情况,李大人看一看,写个章程,也好让其他大人心中有个数。” 他说着,递过去一个卷宗,刘文接了,估摸了一下,若是簪花小楷,这起码要有一万字,以古人的文字表达方式,别说郑定辉的问题,就算是一场战争也描述下来了。 “这位李相爷,果然开始在军队上用心了。”他心里想着,嘴中道,“李相放心,属下必竭尽所能。” 这里说的竭尽所能,也就是怎么用心忽悠了,刘文回去后,就将那份卷宗了仔细看了几遍,越看越是心惊,不是惊讶其中描写战争的场面,也不是郑定辉的手段,他就算没有经验,也知道,军队中要的是一个雷厉风行,手软了反而坏事,令他惊讶的,是这份卷宗的细致。 整个杀俘的过程,郑定辉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这个卷宗中都有详细的描写,甚至第一个杀俘人脸上的表情,都做了描述,这养的卷宗,在现代不稀奇,因为有各种监控设备,可在这古代,那就只有靠人力。 当然,李思安是绝对有充足的人力物力的,可是,郑定辉值得他这么用心?或者说,不仅是郑定辉,所有一定级别的将领,都有这样的待遇?如果是前者,那么为什么?是忌惮郑定辉还是想培养他? 若是前者,那么这个卷宗又为什么会让他看到?他可不相信李思安会犯这样的错误。 若是后者…… 刘文的身上不由得开始冒冷汗。 看中了一个年轻人的潜力,所以培养,然后多加关注,这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但郑定辉,说到底还是个宗室,就算是隔了十多辈的,也总是得到了承认的,上了玉碟的宗室。 大珠朝的历史上有出息的宗室有没有?有,但大多是在书画上,少有的,在朝中有作为的,也是极特殊的情况,而在边关武将中取得成绩的,可以说一个也没有。 普通的武将在边关守久了,朝中还要忌惮,更何况是宗室了。 而郑定辉这情况又算是什么?联想到那个小太子现在还不能正名,他的汗更多了,呼吸也不由得粗重了起来,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响,他的心一跳,然后就听到七娘的声音:“大爷,可要茶?” 他慢慢的吐了一口气,看了眼自己的茶杯:“进来吧。” 七娘提着茶壶走了进来,刘文起身接过:“辛苦你了。” “大爷客气。” 七娘说着,又去查看火盆,衡州是不怎么冷的,但这几天也有些凉意,刘文又是个怕冷的,所以屋中还是升了火,她看盆中的碳烧的差不多了,就又添了几块,又问刘文是否要点心,刘文摇摇头:“罢了,天时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 “也不值什么,做两个小蒸糕,很快的,大爷要吃,我现在就去做。”她说着,就退了出去,果然不一会儿,就端了个两个盘子,一个是干果,另一个就是四片蒸糕,这种蒸糕有些发黑,但卖相却是酥软的,上面还夹着葡萄干和梅子干,看起来很像是现代的黑森林蛋糕,而口感上也有点类似。 她将盘子端上,又帮刘文倒了一杯茶:“也是时间晚了,怕积食,否则是要再配着杏仁茶的。” “这样也就罢了,哪用得了那么啰嗦?”刘文洗了手,拿了一个蒸糕放在嘴中,微甜的感觉,果然很令人放松,一口之后,他又咬了一口,“就算是这,也多吃了。” “哪里就多了,二爷当初在的时候,可要比这讲究多了。”在一起时间长了,又经历了那些事,七娘再和他们兄弟说话,当然也就自然了很多,“这二爷一不在,大爷您在各方面都马虎了下来,将来二爷回来了,可是要怨我的。” 刘文正在喝茶,听了这话,噗的一下就都喷了出来。 “大爷怎么了?” 七娘连忙拿手绢帮他擦,刘文半天说不出话。 七娘说错了吗?没有。郑定辉在的时候,他因为有人压迫,有人调教,自然要求也就多点,条件也就高点,当然,这也是因为他们当初条件好环境好,而现在,先不说环境条件如何,他身边就一个门房,一个七娘,他压迫哪一个? 七娘没错,可是,为什么他怎么听怎么别扭呢? “大爷?大爷?” 见他不说话,七娘还以为他发了什么急病,着忙的就要去掐他的人中,他连忙摆摆手说自己没事,七娘也是个有眼色的,犹豫了一下就道:“可是七娘说错话了?” “没有,不过想到一些公事。” 虽然觉得这像敷衍,但七娘想自己方才的话,好像也没错,因此就信了,她一边收拾桌子,一边道:“大爷不要怪我多嘴,这公事虽重要,可最重要的还是身体,虽说现在二爷出息了,可家中的顶梁柱,还是大爷您的。三爷小姐对您的依靠就不说了,就是二爷……其实二爷最依靠您了,也最倾慕您了,就说这蒸糕,其实还是我跟二爷学的呢……” 有了先前的经验,刘文这次的控制力好了很多,但嘴角还是抽了起来,不想再听七娘絮叨郑定辉,他咳嗽了一声:“这过年也没回去,想灿儿了吧。” 七娘脸上一黯,随即笑了笑:“想当然是想的,不过她跟着三爷小姐,只会有出息,而且在那边,我也放心……大爷,这二爷在前线,可有什么消息吗?我听外面人都说,这次打了胜仗,这、这可是要稳下来了?”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也是,二爷这一段都没有来信了。”她有些失望的低下头,说完这一句又觉得自己说的不对,连忙又道,“二爷没来信,想来也是有原因的,二爷洪福齐天,绝对不会有事的,不是说这次打了胜仗吗?那一定是二爷去打仗了,现在不打了,这信说不定明天就到了,大爷你也不要太挂念了……” 她慌忙的补救着,没有发现刘文带笑的面容下,已经很有点抽搐了,什么叫太挂念了?他一点也不挂念!他桌上正放着有关那小子的卷宗,现在还要想办法给那小子擦屁股呢! “二爷……” 七娘还要说什么,刘文道:“他没事,我知道,天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七娘暗暗的松了口气:“那大爷也不要太累着了。” 七娘说完,就出去了,刘文回头,看着那个卷宗,眼角又抽了抽。 两日后,一封深具现代某种主义特色的章程就出现在了李思安的案头,洋洋洒洒两万字,围绕着杀俘展开了种种论证联想,那是旁征博引引古论今,从正反两反面对杀俘展开了一定意义上的讨论,但看到最后,也没有说出郑定辉这次杀俘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李思安看过之后笑了起来,嘴上没说,心中却道:“这刘大郎看起来为官不久,却也是深谙其中之道了,以他的经历来说,倒也算是有天赋的了。” 他哪里知道刘大郎当初在大学的时候就开始写论文,那是最擅长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把明确的事情模糊化的,像太阳是圆的这种事情,一经事情都能分析的方圆不清,更何况杀俘这种本来就有争议的事情了。 当然,这样的章程是瞒不过那些官场老手的,可这本来就是一个有争议的事情,现在有了这个章程,自然是更具有争议性,而无论在什么时候,有争议,也就代表了拖延,而任何事情一拖延……那很可能就不了了之了。 不过,为了不进一步激化这个矛盾,关于对郑定辉的奖赏也没有提上议程,只是在七日后,刘文等一干官员也跟着最后一批北征军向北而去,对外宣称的,则是劳军。 第136章 郑定辉他们当初是一路驻扎,一路休整赶向北方的,而这最后一批,就和第一批不一样了,虽然该休息的时候还是会休息,却不会长时间的停留,这种连日赶路,开始的时候还好,慢慢的,各种状况就出来了。 军队本身的问题不说,只是路况就让人头疼,此时虽已过了元宵节,却还没有出正月,柳江南岸这边的天虽说不上寒冷,可不时的也会飘个雨夹雪,而越往北,这种情况也就越多,慢慢的地上开始结冰,树上开始有雪,等到了最后,有的地方,车子都无法坐,只有骑马或下地走。 这种情况,那些当兵的也就罢了,不管过去是怎样的少爷兵,总算还是锻炼过的,就苦了像刘文这样的文人,他们这一行,有去宣旨的宦官,有去做主使者的天使,当然也有像刘文这样,说是去劳军,其实是工部的官员,不过不管是做什么的,那小身板都差不多,领军将领对他们也是照顾的,能让士兵推的地方就推了,推不了的也尽量让他们骑马,可有的地方实在是连马都不能骑,那也就只有让他们走了。 这一路,着实走的几人怨声载道,他们中除了刘文,本来都是削尖了脑袋进来的,只想着这会是一个大大的优差——对戎族的首场胜利,不说这次劳军能分得多少油水,只是青史留名这一点就足够文官们疯狂了。所以刚上路的时候,他们个个都是兴致高昂,踌躇满志,慢慢走走,一个个也不免灰心丧气,还有的想,这劳军的事有什么好急的,再等一两个月,柳江的冰化了再去不就好了。 不过这一路走来,几人慢慢的熟了,再加上总算是共同经历过磨难的,关系倒好了起来,走到后来,几人一起在雪地中一脚深一脚浅的赶路的时候,倒还真有些患难情深的感觉了。 “刘大人,咱家说起来也是在北方长大的,但还真没受过这样的苦,这雪,怎么下的比北方的还大呢?”刘永走在刘文的身边,气喘吁吁的道,他从小就在安平帝身边服侍,虽然身份卑贱,却也是养尊处优的了,只是随着安平帝驾崩,他的位置也尴尬了起来,虽说他还能服侍小太子,可太子迟迟不登基,他作为一个历经了两个皇帝的老人,也嗅出了其中的味道,因此也就没忙着向太子太后表忠心,而是借着这个机会出来了。 他知道刘家兄弟是得李思安看重的,因此也就故意结好,而刘文也是一个会处事的,再加上他是真对宦官没什么厌恶,虽说这种人是不男不女,可说到底也还是个人,他当宦官若是为了生活,那是值得同情的,若是想要攀爬,那也是人家的生活方式,就和现在的人妖、伪娘、某哥、某姑娘一样,虽说偏离了主流,但人家愿意那么过,在他没有做出什么无耻卑鄙的事情之前,也没什么好看不起的。 再退一万步来说,这种为了生活能狠心割自己一刀的,就算心理阴暗,那也是东方不败似的人物啊。他这种平等的心态,刘永自然能感受的到,也就更愿意和他交结。 刘文知道,这应该是这个世界进入了小冰河时期,以后说不定要冷个几十年呢,只是这问题要解释起来有些太复杂,因此也只有说不知,旁边礼部的钱亚友道:“恐怕北方下的更大,这其实是上天示警,只可惜我们去年没能注意。刘大人,我看你面色不好,是不是有什么不适?” “还好,只是我格外怕冷。” 他说着,打了个哆嗦,他其实觉得自己有发烧的症状了,只是这眼看就要驻扎了,也没必要再特意提出来。 “那刘大人可要注意了,咱们现在在路上,有个什么,可真不好办。” 钱亚友又道,他先前和刘文并不熟悉,这些天相处下来,却觉得这是个妙人,虽然出身普通,可深具士大夫的风流特质,而且和自己没有什么利益冲突,因此也是很愿意和他结交,其实除了他,这一队六七个文人,除了那工部的林成和刘文有些面和心不合外,其他人倒都和刘文发展出了不错的交情,因此当第二天刘文有气无力的从自己的房间中出来的时候,众人都表示了关心,还商量着是不是暂时停下,等刘文病好了再走。 “其实刘大人可以先自己留下,等过几天病好了,路也好走了,再走不迟。”林成笑道,“咱们可以请石大人分一队兵马在这里,毕竟这劳军的事,也不好耽搁,将士们拼死在前线杀敌,总要让他们知道朝廷没有忘了他们。” 他说着,又向南方拱了拱手,其他人皱了下眉,这劳军的事当然不好拖延,可是晚上几天,那些将士们也不可能就为此造反了,就算心中有怨言的,等奖赏发下去,那些怨气也就消散的差不多了,林成这么说,除了想把刘文单独留下来外,更重要的,恐怕还是想将他从这次劳军的名单中踢出去。同行是冤家这现象在那里都有,只是林成的这个吃相也有点太难看了,当下几人心中都有些不快,只是林成把这么个帽子压下来,他们还真不好说什么。 刘文笑了笑:“林大人说的是,只是劳军这么重要的事情,在下虽然身有不适,也是不敢耽搁的,否则如何对得起先帝恩典,太子仁厚,李相提拔,林大人放心,文,就算是拼死,也会走到前线的!” 刘文说着,也拱了拱手,林成面色发黑,却也只能说些刘文一心为国,真是表率之类的话。 “安之,你真的没事吧,若实在不妥,我想办法耽搁几天。”众人走后,刘永特意留下来道,说着,冷笑了一下,“我就不信,那林成还敢撇下我先走。” 这里说的耽搁,恐怕也是装病了,刘文心说这太监,平时也不怎么显,这真有了事,不管其中有多少杂质,倒也是个有心的了,却是个可交的,因此就笑了笑:“刘兄放心,只是稍稍有些不适罢了,剩下的路也不远了,快不过一天,慢也不过两三天,我也还撑得住。” 第69章 “应该吧,看身影像。”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好端端的出来了什么家法?” “哎呀,你不知道吗?郑将军的大哥来了!” “这倒听说了,可是,这和家法有什么关系?郑将军往日总呆在军中,也没听说犯了什么事啊,怎么就惹出了家法?” “还能是什么事?不就是杀了那些戎族的狗的事吗?” 这话一听,就知道是郑定辉军中的,王小福和化方扬向前挤了挤,果然就看到一个眼熟的面孔,化方扬是个性急的,立刻就道:“就因为杀了那些戎族人就要动家法吗?这是什么道理!” “什么道理不道理,那是郑将军的大哥,这长兄如父,他要教训咱们将军,老元帅都不见得能拦得住!” 他这话刚一落,那边就有人说沈老将军到了,王化两人看过去,果然就见人群在那边让出了道,沈寒城带着自己的亲兵过来了,他这一来,下面更加热闹了,有的说沈将军来了,郑定辉就有救了,还有的则认为难说,认为刘文是个文官,这文官大多是胆小怕事的,郑定辉犯下这种事,结果还真不好说。 就在他们的议论中,沈寒城已经上了楼,刘文的门本来是关着的,他来了,自然不能再关着,当下就开了,刘文迎了出来:“真是惶恐惶恐,竟然惊扰了沈将军,其实只是一些家事。” 沈寒城看了一眼跪在那边的郑定辉,又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下面围着的人,心说你这家事也闹得太声势浩大一些,到底还是小家子出身,就算是风度礼仪都不缺,到底是不知道顾全颜面,先前那么指使人也就罢了,现在还闹出这么一出,这不是让人看笑话吗?他到底和郑定辉相处的时间更久些,心中也就更偏向他一些。早先郑定辉忙先忙后的事他也听了,但弟弟侍奉哥哥,说到哪里都算是应当,因此就算有不满,也不好出面,而今天这家法则闹的有些太大了。 他到底是官场上历练下来的,就算心中不满,面上还是带着笑,当下也拱了拱手:“刘大人客气,只是不知……郑将军犯了什么事?说起来,我也是他的上峰,他若有错,也是我管教不力。” 刘文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一副想说又为难的张了几次嘴,最后道:“你自己说!” 郑定辉本来是跪在刘文的门前的,听了这话,抬起头:“回将军,属下犯了不忠不孝之罪。” 沈寒城大惊:“这如何说起?” 这次不等郑定辉自己说,刘文已大声道:“沈将军可能不知,我刘家的家法是谨言慎思的。戎族欺压我大珠百年,我大珠人都与戎族有不共戴天之仇。此次戎族南来,使我等痛失上京,致使陛下以身殉国,我大珠与戎族的仇恨更是深似海!主辱臣死,主死,臣、臣……” 说到这里,的声音又点哽咽,停了一下才道:“此次杀俘,从公说,是少少的为国为民出了一口恶气,从私说,也是报了流离失所之恨。但是此事,自有朝廷决议,上峰下令,他一个小小的校官就敢私自行事,这从大的方面说,是专横独断,从小的方面说,也是违了家规!与公与私都说不过去,岂不就是不忠不孝?现在朝廷体谅,不追究他的责任,但我家法却是不能容的!这还是看在他这次的仗还算打的不错,也有那么一点小功劳,这才只罚他跪上一跪,否则……必是要动棍棒的!” 他说着,又对沈寒城拱了拱手,沈寒城长大了嘴,却只能干笑——他奶奶的,他算是知道了,这哪是动家法罚郑定辉啊,这是为他洗罪啊!这先扯出了什么百年恩怨,又扯出了安平帝殉国,好嘛,你家皇帝都殉国了,你还能对对方仁厚?还能对对方和善?抓住了对方你还能不赶快砍了脑袋?你对对方这么慈悲为什么?往大了说,那是通敌卖国,往小了说,那也是无父无君啊! 他这话一出,不说他们这里,就是朝中,哪个还敢反对杀俘?遇上了说不定还要杀的快些,杀的急些,就算是因此造成了对方的死扛,那也要不计伤亡啊!虽然认识到了这一点,但是沈寒城却没有多少抵触。他是武人出身,虽说现在也磨砺的圆滑了,但爱的就是一个快意恩仇,而根据他的经验,不是你对对方仁慈仁厚了,对方就也会同样对待,相反,会受到鄙视——就算我杀了你的人,你也不敢杀我,就算我抢了你的粮食你的妻女,你也只敢忍气吞声,那我不抢你抢谁?不打你打谁? 这在邻里之间尚且如此,更不要说两个民族,两个国家之间了,就算国家之间有诸多的因素,有诸多的考虑,但一方的软弱,绝对不会令另一方敬重。他这么想着,就用眼角的余光去看下面的人,果然就见那些围来的士兵已经不再讨论,大多都仰着脸,看着这边,大多都带着一些愤慨。 “我也砍了戎族人的脑袋,刘大人要罚,就罚我吧!”突然,下面有人高呼了一声,然后人群就动了动,一个行动有些不便的人就走了出来,正是化方扬,他走出来后,就道,“刘大人,我也杀了俘虏,不过我是自愿的!不干郑将军的事!” “我也是,我也是自愿的!”王小福也跟了上来。 “我也是!” “我也是……” “我……” “还有我……” 下面的士兵密密麻麻站了几排,沈寒城扭了一下脸,郑定辉这一跪,算是把他这一军的士兵,彻底收拢了,而且,也培养出了傲骨—— 第139章 寒风中,一排排士兵目光坚毅的站在那儿,就算是像化方扬这样受了伤的,也把脊梁挺的笔直,一个又一个的人站出来,自觉地和前面的人排成队,本来的围观者,不由得向后退了又退。 没有人说话,除了一声声的“我”之外一时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沈寒城看向刘文,刘文微微的蹙着眉,抿着嘴,一副很是为难的样子,看的沈寒城不断的在心中感叹,怪不得多少年来,武官都斗不过文官,这位才多大的岁数啊,就有这样的城府这样的手段,再过二十年,可不就是又一个李四郎?这也怪不得郑定辉出身草莽还能有这样的成就,有这么一个大哥,那还有什么解释不通的? “刘大人,我们第七军的人都砍过戎族人的脑袋,都是自愿的,不甘将军的事,您……” 化方扬站出来道,他还要再说什么,就被郑定辉喝止了:“住嘴,你们这是要克上吗?” “将军……”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一个国家,有国法,一支军队,有军法,一个家庭,自然也是有家法的!我犯了家法,自当领罚!” …… “张峰!” “到!” “带队回去!” 那叫张峰的副官,郑定辉又道:“还是说,你们想在这里看我是如何受罚的?” 张峰咬紧了牙,然后突然转过身,大吼一声:“都跟我走!” 他说着,向来处跑去,他身后的士兵,排着队,小跑的跟着,没有人再停留,也没有人故意落到后面,但是,他们的表情几乎都是一样的,坚韧、严肃,以及有些伤痛的骄傲。 其他人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也没有心思再停留,纷纷的散开了,有心眼小的,会说这第七军的从上到下都古怪,不过就算是他们,对第七军,也隐隐的有一种羡慕。 待所有人都离开后,沈寒城道:“刘大人果然是心志高远,谋略非凡。” “让沈将军见笑了,不过是不想再看到前方将士拼死杀敌,后方却在扯腿这样的事情罢了,定辉以后,还要多靠沈将军指点的。” 他这话一出,沈寒城不免动容,他先前那一句是带着几分嘲讽的,虽然他并不反对杀俘,可是这样玩弄人心,特别是糊弄将士……虽说每个做上峰的都要有一些御下的手段,但刘文一个文人这么做,还让他有些不舒服,而现在刘文就这么认了,倒更显得磊落。这就是阴谋化为阳谋了,就算你知道对方用计,却也不得不叹服。 他看了一下郑定辉:“郑将军以后必是前途无量的。” 刘文微笑:“我只愿他平安就好。” 沈寒城点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背着手就向下走去,这件事过后,郑定辉先前那伏低做小的事情也没人再提起了,像沈寒城这样名眼的,就以为刘郑二人是故意演戏,为的就是引起别人的注意,最后演这么一出大戏,而像化方扬王小福这样心思单纯的,则以为郑定辉先前那样是自知要受罚,提前做一些讨好的工作。 当然,此事过后,关于刘文那就是众说纷纭了,有说刘文是治家严谨,有说刘文是心思诡秘,还有的说刻薄古板,一时间刘文的形象倒复杂神秘了起来。 当然,不管以后人们如何说,在这一天,郑定辉是老老实实的从白天跪到了晚上,等到刘文叫他起来的时候,那真是扶着墙勉强爬起来的,不过他刚一进屋,就又被刘文一脚给踢到了那儿。 “大哥……” “知道自己错在了哪儿没有?” “……知道” “说说看。” “第一,没有想好大义的名份;第二,太过张扬……” 他说的第一是针对杀俘,第二则是说前几天伏低做小,刘文冷笑了一下:“你倒还清楚啊。” 郑定辉看了一眼低下头,随即又看了一眼,然后又看了一眼。 “你看什么?” “那人家想大哥了嘛,人家很长时间没有见大哥了,一时也是……情难自禁……” 刘文咬着牙,无语的看向窗外,此时还没有玻璃,所以他只能看到白花花的竹篾纸,因为烛光的原因,那纸被映的有些发黄,倒给房间中添了几分暖色,但刘文却打了个寒颤,一想到未来几十年都要听郑定辉这么说话,那就觉得一片黑暗。 这就是报应吗?他迷迷糊糊的想,因为他对郑定辉太苛刻了,所以他自动进化了身体中这方面的基因来雷他? “大哥又嫌弃我了。” 郑定辉一边揉膝盖,一边小声嘟囔,刘文回过神,瞪了他一眼:“你就在那里跪着吧!” 刘文说着,就放下茶碗,弹了弹自己的衣服向里间走去,郑定辉却揉着膝盖欺了过来。 “谁让你站起来的?” “大哥,我都跪了一天了。” “那又如何?” “再跪下去,我说不定就真残废了。” 刘文冷笑了一声,郑定辉道:“我残废了不要紧,但我残了,以后就不好给大哥做饭了。” 刘文继续冷笑,郑定辉又道:“那大哥也不舍得吧……” “滚!” 郑定辉当然没有滚,而是能站直 后,又帮着刘文去打热水铺床,将刘文都安置好了,这才回自己的营帐,他回去的虽然晚,但自有亲兵当值,见他来了,立刻就准备好了热水热茶,又问他是不是要宵夜,郑定辉想了想道:“这时候也不要麻烦了,看看还有饼没有,有的话拿一张来烤烤,就着茶吃些也就罢了。” “将军一天没有进食,只吃饼怎么行,属下……” 他没说完,郑定辉就摆了摆手:“咱们是来打仗的,不是来游山玩水的,哪有那么多讲究,这么晚了,一个饼胡乱填填肚子也就罢了,还要吃鱼吃燕窝吗?” 那亲兵去了,不一会儿就带来两个面饼,此外还有一盘羊肉:“这是伙上特意给将军留的,本来还留的有鸡蛋汤,只是放的时间长了,也不好喝了,那伙上本想再做的,我给拦住了。” 郑定辉点点头,也没有说什么,净了手,就吃了开来,这面饼显然一直是在火上放着的,有点焦干,但还是热的,配着羊肉吃,倒也香甜,他基本上等于一天没吃食物,说起来,其实是不适合吃这些东西的,但他们在军中,哪还会注意什么养生什么保养,就算是郑定辉这样的校官,能有饼有肉,也算是好生活了。 他吃两口,喝一口茶,想着刘文,不觉得笑了起来,刘大郎这次虽然对他苛刻,但到底没有排斥他;虽然对他又是冷眼又是讽刺,但也总算是来了;虽然没有再提先前的事,可是、可是…… 他这样想着,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旁边的亲兵见了,就觉得他们的将军真是太平易近人了,面饼加羊肉都能吃的这么愉快。 刘文这一行,本来就是来劳军的,但他和林成都病了,这劳军的事也就只有暂时放下了,刘文这边有郑定辉鞍前马后的伺候,不过几天就好了,林成虽然也不缺人使唤,但第一他本就比刘文重一些;第二,虽然那些亲兵侍卫也算尽职,但也不过是火上做什么,给他吃什么,郎中怎么说,就怎么做,坏是不坏,可要说细心周到,总要错了一层;第三则是,他虽在病榻中,却也听说了刘郑两人的那场大戏,立刻就是又恨又恼,本来快好的病,顿时又重了几分,所以刘文好了两三天了,他这边才堪堪好了,说起来,还是有些无力的,但也不能再拖延了。 这是对戎族的第一次反攻胜利,不管从哪个层面上来说,朝廷都不可能吝啬了,虽然说朝廷也的确是缺银缺粮,但犒赏的确是丰厚的,将官们是不说了,士兵们也是升官的升官,发财的发财,就连郑定辉的第七军,除了他自己,也是从上到下都有收获,这对于他们来说,倒是意外之喜,就算先前有那么些芥蒂的,在铜钱拿到手后,也都消除了。 看到这个样子,其他人哪还有不明白李思安是怎么想的?就连林成,虽然心中还是恼恨的,面上却不敢再找刘文的麻烦。 又过了两日,完成了任务的一干人等也就要回去了,只有刘文和林成以及一干工匠留了下来,他们要在这里负责热兵器的教导和修理,当然,对外面说的,则是监制强弩之类的器具。 热兵器的事情,就连林成也只是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具体进展到了哪一步,以及地雷的使用都只局限在少部分人中,可以说,没有直接关联的,都不会知道,到了这军中,当然也只有到了一定级别的才知道,郑定辉爵位虽高,官职却不高,所以也不清楚,因此在他见到刘文留下来后,在担心的同时更是欣喜,直到第六军和第七军被选为实验兵后,他才知道,自己高兴的,有点太早了。 他这边还只是高兴的劲头有点受打击,而郑钧下那边,却是根本就高兴不起来,不过半年,他已经瘦的脱了形,不说过去的熟人,就是他自己,现在都有点认不出自己了。 不过此时,他也顾不得担心自己的形象问题了,他更担心的是,豆满,到底要走向何方?—— 第140章 为处于柳江以北的豆满更为寒冷,虽然离海也不远,但这里的冬天却很少有暖和的,碰上今年这样的寒冬自然更是滴水成冰。当然,就算再冷,临时行宫中,郑钧下所在的房间也是暖和的,火盆中的银丝碳一直在不断的添加,房间中温暖如春,但郑钧下却双手发凉,身体微微的颤抖着。 戎族人! 他刚才看到的是戎族人吧,但是戎族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怎么还会和覃子豪的副官姜卓浩在一起?讲和?以后这大珠的天下就要三分了吗?可就算是三分,他们只占着这一路的地面,又能做什么?更何况,南边那边还不知如何,他们若先和戎族讲和了,以后,这千古的罪人可不就要他来担了吗? 而且,真的仅仅是讲和吗?会不会还有别的什么……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哆嗦了一下,那一个后果,更不是他能承担的。 “圣上,可要用膳?” 他正想着,就听到一个虽还算恭敬,但却别扭的声音,抬起头,就看到一个长脸斜眼,脸上还有着一块伤疤的人,那块疤看起来狰狞恐怖,看起来就像是被什么烫过似的,不过这样的伤疤,在边军中却并不少见。而一般这样的人,总是让人敬畏的,不是敬畏这种伤痕,而是知道,会有这样疤的人,过去都是罪犯,都是被刺了字流放下来的。 而一般这样的人,在军中比别人会更难过。最累的活,是他们的;最危险的活,也是他们的,伤亡最大的事情,自然也是由他们做。不过若是能熬出来,或是干到了一定年限,或是立了大功,这字也能被烫下,这样的人,则比那普通军官,更能震住场。 这一点,郑钧下当然非常清楚,一见是他,立刻就挤出了笑容:“孙队长。” 第71章 郑定辉挑了下眼,没有回答,只是唇边露出一个有点神秘的微笑,什么叫殉道精神?顾名思义,应该就是牺牲精神了,不过到底是不是,他也不知道,这个词他是从刘大郎嘴里听来的,当时刘大郎没有给他解释,他问的时候还给了他一个鄙视的眼神,弄的他回去翻了很多书也不敢下结论,不过这些,就没必要对别人说了。 他这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装的太像,周琳也被唬住了,停了一会儿才又道:“只是他们若一直不出……倒也麻烦。” “放心,他们会出来的。” 是的,戎族出来了,他们不得不出来,两天后大珠这边就打出了一个二十米高的条幅:“阿木尔可敢出城一战?” 字是大珠的文字,但周围的喊手,喊的却是戎族的话,在这样的声音响彻切奇的时候,阿木尔没有办法再龟缩,他不是不知道这背后一定会有原因,可是,他们戎族的骄傲、成功,在很大程度上都是建立在自己的野战上。 他们可以在守城的时候失败,可以在攻城的时候受挫,可绝对不能在野外的战斗中负于对手,更不能不战,特别是在面对珠人的时候,在珠人喊出这样的话的时候,他们不仅要战,还要战胜,还要大胜! 为了这场胜利,阿木尔搜刮了所有的库房,并且亲自带兵出战,他知道自己的族人在面对珠人的时候有绝对的心理优势,就算他再叮嘱,在局面大好的时候,带队将领也很有可能把握不住,若是真能一口气冲垮珠人也就罢了,但就怕珠人有什么阴谋诡计,在外无外援,内无库存的情况下,他们这一场,决不能败! 而他的出现,也令郑定辉那边非常惊讶:“真没有错?真是阿木尔亲自出来了?” “是的,将军,的确是他。” 郑定辉和周琳对看了一眼,然后,同时笑了起来,郑定辉摸着下巴道:“这倒真是,意外之喜啊,来啊,将这件事喊下去,活捉了阿木尔,我请大家饮酒!” 那传令兵应了诺,就下去喊了起来,不一会儿全军上下就到处有了活捉阿木尔的声音,还有那学了几句戎族话的士兵,故意用戎族那边的语言叫了起来。 “活捉阿木尔!” “活捉阿木尔……” 每一次高呼,珠人的精气神就仿佛高涨了一分,每一次高喊,那种雀跃就多了一分,对面的阿木尔见到这种情况,目光一沉,挥手让前军压了上去:“杀——” “杀——” 毕竟有百年的积累,在面对珠人的时候,戎族还是有着绝对的自信,他们拍着战马,向对面的珠人冲去,恐惧吧,战栗吧,在我们的铁骑下哀号吧,骏马奔腾的速度以及力量都冲击着珠人的心神,但是这次,他们没有像过去那样转身而逃。 “射!” 箭簇飞舞,密集的箭枝落在戎族的身上、马上,有一些倒霉的被扎中了重要部位,一个不稳只有大喊着从马上落下,而结果自然是被身后的战友踩成肉泥,不过这种情况毕竟不多,在攻陷了大珠的小半片土地之后,他们也得到了不少铠甲,虽然阿木尔没有分得太多,但此时也是不惜血本的给前军装备了上去,其实按照他们过去的打法,是和珠人对射的,只是为了之后的守城,阿木尔没敢带太多的箭枝,因此,就只有靠冲锋了,以尽快的速度冲上去,逼迫珠军和他们做直接厮杀。 “射!” 又是一轮的箭雨,戎族人贴着马背,尽量压低自己的身体,数着数。 “射!” 第三轮。 最后一轮了,应该就到了吧,夫伊热这样数着,他觉得自己真是倒霉,好容易从只多那样的地方逃出来,却又被阿木尔的军队收拢,而且因为是战败之兵,还从百夫长沦落到了十夫长,好在他先前托人将自己分得的财物送回了草原,否则恐怕连那些金银也要被抢走大半。 “赶快结束吧。”他想着,只要这恼人的战争赶快结束,他就能回去过自己的富裕日子了,他可以讨上四个妻子,养上几百只的牛羊,生上一大堆的孩子,将来还可以给自己的孙子讲述自己攻陷了上京的情景。 这样想着的时候,他肩上一痛,他立刻知道自己倒霉的中箭了,好在这时,他听到了喊杀声,他抬起头,举起刀,然后就愣住了,没跑?那些弓箭手竟然没跑?而且还站了起来?他们手中拿的是什么?石头吗?这些珠人要靠石头和他们作战? “扔!” 那些石头被扔了过来,然后就是轰然的响声,夫伊热就感到自己的身体向后倒去,他条件反射的夹紧马腹。 “扔!” 在人仰马翻,战马嘶鸣中,这个声音其实已经被掩盖了,但长久的训练,已经令他们熟悉了这种节奏,没有任何犹豫,他们再次将手中的手雷丢了出去,火光,爆炸,并不是每一颗手雷都起到了作用,就算刘文已经想了一系列的办法,但也总有手雷成了哑炮,不过大多数的手雷还是履行了自己的职责,戎族的前军顿时陷进了混乱。 他们这部分还是经历过豆满攻城的,但那几次响声,并不足以让他们产生绝对的抵抗力,反而更令他们恐慌,这是什么?这不是长生天对他们的恩赐吗?怎么会跑到珠人的手中? 而看到这种情况,阿木尔也知道了珠人的自信是从哪里来的了,他没有犹豫,立刻下令撤退,他没有兴趣去试验珠人的那种武器到底有什么威力,到底是不是真的,他只知道在这种情况,他最应该做的,是保存实力。 不过,他这个命令刚下来,后方就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再之后就看到一队绵羊以汹涌之势向这边冲来,阿木尔和自己的手下一样,在这一刻长大了嘴——珠人的计策就是这样?以绵羊来阻止他们回城? 惊诧之后,就是愤怒,珠人真以为,这些绵羊有什么用吗? “杀!” 虽然心中也有疑虑,但在这个时候,阿木尔也来不及多想,如果在这个时候任这些绵羊冲阵,就算不会造成什么损害,就算他们能安然无恙的回城,全军上下的精气神也要受打击。 这时候,跑的最快的绵羊已经冲了过来,这些可怜的被炸的晕头晕脑的动物,还没来得及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砍了脑袋,但是很快,他们就为自己报了仇。 因为根本就没有这方面的意识,戎族这边完全没有在意这些绵羊身上系着的白色褡裢,当然更想不到,每个褡裢中,都分别在左右放了一颗地雷,在这些绵羊倒在地上的时候,有的地雷,就被引爆了,而有的,则是在戎族的马蹄踩上去的时候才轰然炸开。 “轰——轰——” 一声又一声的闷响,一个又一个的火花,如果说先前的手雷只是引起了戎族的恐慌的话,那现在的地雷则是令他们恐惧,虽然他们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也明白,是珠人投掷了武器,可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问题出现在这些绵羊身上,像阿木尔这样的明白人自然立刻就能想到,可是,就连是他,也弄不明白到底是什么问题。 “戎族已遭天谴,天佑大珠!” 周琳高呼着,带着自己的手下向戎族人冲去,趁着先前的功夫,他已经绕到了侧翼。 “右转、右转!” 回去的路上有着他们不知道的,会爆炸的东西,前面也有着同样的东西,左边有敌人,现在只剩下右边,不用阿木尔下令,戎族上下就自觉地向右转去,他们有些恍惚的跑着,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更多的人觉得茫然,这场仗还没有打吧,他们怎么就开始跑了呢? 但是,还没有等他们想明白,就听到前方又传来一阵轰响,在这次的声音传来后,很多人干脆就站在了那里,更有的,直接匍匐到了地上——这一次,连绵羊都没有! “长生天护佑大戎,杀——” 阿木尔抽出自己的弓箭,调转马头,向周琳等人冲去,他和自己的手下同样迷茫,可是,他必须有所选择,他撘弓上箭,瞄准一个珠人,松开手,箭簇划过一道金光,直中那人咽喉。 “天佑大戎!” 他再次高呼,又是一箭,他的亲兵纷纷也拿出了自己的弓箭,开始射杀向这边冲击的珠军,他们这些人的箭法都是百里挑一,虽然人数少,却可以说是一箭一人,珠军的势头被阻了下来。 “天佑大戎!” 阿木尔第三次高呼,然后拿起了弯刀。 第143章 连番的轰响将阿木尔等人打的晕头转向,切奇城内的更是一片混乱。 按照现代的研究来说,文明程度越低,普遍来说,对于神佛的依赖程度越高,珠人信神,但好歹还有个儒家,还有祖先崇拜,而戎族对于长生天的崇拜却是单一而深厚的,特别是为了强调自己的正统性,戎族的高层一直没有公开承认回回炮是一种在异族的帮助下仓促做成的武器,对于这个东西,他们大多以“长生天的恩赐”,“天雷”这样来称呼。 这些宣传,的确令戎族上下更有底气,令他们觉得自己是被恩宠的,但是当这种声音被对方掌握的时候,那打击也是巨大的,在最初,他们甚至以为这声音是阿木尔这边发出的,当他们发现是珠人那边的时候,他们最初是不信的,再之后,就陷入了恐慌。 “这是长生天对我们的惩罚!” 有戎族人这么高呼着,他们在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几个月来的纸醉金迷,当然,第一个这么喊的人立刻就被其他人砍了脑袋,可是这并不能阻止其他人有相同的想法或焦虑。 而因为这打击太突然,城中的几个将领也没时间聚集到一起,因此也无法在最短的时间内商量出一个解决方案,阿木尔还算是比较得下属敬重,当下就有副手想去救援,但阿木尔在出城时就怕珠人这边会出什么诡计,所以已下了死令,他不回城,城门不准开,因此,就算他的副手在最短的时间里聚集了一队人马,却也只能在城门处和那边的守将僵持。 而在这个时候,阿木尔已经挥舞着弯刀,带兵向珠人后退的方向冲去。 在现代电视中,经常有统兵大帅上阵厮杀的镜头,这也许是受了那个经典名着的影响,也许是这更能表现主角的英武,其实真的来想,这种情况是很难见到的。作为一军主帅,要指挥整个军队,少则上万多则几十万的兵马,这样的人挥舞着大刀去拼阵杀敌……万一有一支流箭好死不死的撞了过来,那这几十万的兵马怎么办? 一军统帅亲自挥舞着兵器去冲杀,就和御驾亲征一样,不是当皇帝的脑袋抽搐了,就是真到了关键时刻,要靠着亲征来带动士气,这种办法很危险,不过也真的很有用,晕头转向的戎族士兵看着阿木尔的英勇,也算是找到了前进的方向,虽然对于目前的情况,他们也惧怕恐慌,但求生的本能还是让他们不由自主的跟在了阿木尔的后面。 “杀——杀——” 阿木尔吼着,他隐隐的觉得这些珠人退的太快了,可在这个时候,他不能后退——就算前面有什么陷阱,也要杀出一条血路,他这样想着,催动战马,跑的更快了,虽然已经被连续炸了几次,但长久以来的思维定式,却还是没能令他在第一时间想到炸弹、地雷这样的东西,而且,在他的感觉中,这样的东西也应该是不多的,当初大王子可以说倾尽整个戎族,也才做出两架回回炮,十多发炮弹,其中还有两发中途炸了。因此他知道这东西,制作不易,运输艰难,珠人不说是否能做出来,就算做出来,怎么运到这里也是问题。 先前已经炸了那么多声,难道还有? 的确是还有,其实在后面的统计中,大珠在这一阵中用的手雷、地雷不超过五百发,这是一个在现代来看非常寒酸的数字,但在这里,却足以令戎族人心惊胆战了,所以当轰声又一次响起的时候,戎族彻底崩溃了——他们实在弄不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而且,这一次被炸的,是阿木尔! 阿木尔跑的最快,奔的最急,因此他的战马也就最先踩到了珠军后退时丢下的地雷,他胯下的战马,是上次攻破豆满后大王子赏下的,全身黝黑,没有一根杂毛,真正的千里挑一,又经过训练,在先前的连声轰炸中也只是刨了刨蹶子,但再怎么好的马,也只是动物,在人尚且慌乱的时候,它这一脚踩到地雷上,顿时就扬起了上半身,拖着着火的脚跳了起来,而还保持着向前冲的阿木尔,也在第一时间,被甩到了地上。 “长生天的惩罚,就来的这么快吗?” 在空中翻滚的时候,他迷迷糊糊的这样想,再之后,头上一麻,他就没了知觉。 胜利来的这么轻松而又这么容易,在阿木尔落地后,大多数的戎族,已经没了抵抗的意志,对于珠军来说,倒是散落在地上的地雷,更为麻烦一些,不过这点麻烦,对于珠军上下,就都是甜蜜的痛苦了。 这一仗,戎族真死在珠军手下的,不多,但在混乱中,互相推挤踩踏,甚至跌下马的却不少,不过到最后,还是有将近四千的俘虏。 虽然官衔没有增加,但郑定辉和周琳手下的士兵却是翻了两倍,两军合在一起也差不多是一万,此时只俘虏就有四千,要说,是有些危险的,但戎族上下都没有意志,一长溜串成一串,倒也容易。 “这些人,要怎么办?” 周琳有些发愁,此时刚刚战败,戎族上下还比较老实,但再过两天,就算不想着反抗,也会想着怎么逃跑的,到时候他们若已将切奇攻下倒还好,若没有,却是麻烦,而且,带着这些人,他们要怎么攻城? 郑定辉挑了下眉:“你说呢?” 周琳一愣:“你该不会又是想……这不行,切奇还没有攻下,若在此时攻城,恐怕会造成死战,就算有大哥说的那个法子,到了巷战中也会艰难,真激起了戎族的凶性,很有可能会被翻盘。” 虽然对于自己的士兵有着绝对的信心,但是他也知道戎族人在先天素质上,要比珠军更好一些,这是在艰苦的环境中磨练出来的,珠军可以凭武器、凭战术、拼人数压过戎族,但挑两个普通士兵对打,更大的可能,还是戎族获胜的。他早先就杀过俘,现在又有刘文说的那个大义的名份,倒不怕有什么责罚,但就怕戎族人拼死抵抗,造成自己这边无畏的伤亡。 郑定辉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周琳立刻感到脸上一片火辣:“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想说,语言,有点时候是很有用的。” 周琳怔了怔,心说这是什么古怪的结论,语言当然是有用的,可和他们现在的情况有什么联系吗?就算是要说大义,那对戎族又有什么用?难道戎族人还会真觉得杀了他们是天经地义的吗? 郑定辉也没有去解释,只是交代了一下,然后不到一个时辰,切奇城内的将领就收到了一封信,戎族识字的不多,能看懂珠人文字的更少,就算是将领,大多也只会说,而不会读写,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难事,找一个识字的珠人也就解决了,那珠人心惊胆战的看了信,然后战战兢兢的道:“将、将军,这信上说,要将军们投降……” “只是说投降?你可别胡乱糊弄我,我看这上面的字挺多的。” “这、这上面还说,若、若是将军们不降,他们就、就要将那些城外的将、将军们都、都杀了……” 几个戎族将领一愣,还没来得及发怒,就听到外面一阵喧哗,几个将领一愣,连忙奔上城头去看,只见城门外已经黑压压的跪了一片,然后就有几个珠人纵马呼喊,大意就是戎族不仁,已遭天弃,让戎军快快投降,那么珠军绝对以和相对,如若不然,就死无葬身之地。这通喊一喊完,那边就手起刀落,咕噜噜的一排戎族士兵的脑袋就被砍了下来。 戎族上下都瞪大了眼,一时没了反应,这种拿着对方的人做要挟的事,他们过去没少做,但是,就算是他们,也会给对方留一点时间吧,这点时间不是说体贴,而是一种威压,让对方失措,让对方犹疑,这样,战斗意志就会在不知不觉中下降,而且遇到守城的是个胆小懦弱的,说不定还真能兵不血刃的将城下了,而像这种一喊完话就砍人的事情,这、这…… 就在他们犹疑的时候,对方又喊了一遍,然后,又是手起刀落。 下面的戎族被杀醒了,上面的戎族被杀怒了,下面的戎族开始挣扎,他们虽然没有什么战斗的意志了,但还是有求生的意志的,他们先前也想到,这样被拉出来没有好果子吃,但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被砍脑袋——珠军在只多杀了俘虏,但珠人的仁厚可是有百多年的积累,至于珠军的话更没被他们放在心上,什么雷霆之怒,什么大珠千万人口,这些话珠人过去可没少说,但真正做的却不多。 在两排脑袋被砍下来的时候,他们才意识到,珠人,是说真的。 一些彪悍的戎族立刻就要跳起来,还有的要高呼什么口号,可是,不等他们有什么动作,后面的刀手就手起刀落了,上面的戎族被刺激的眼睛发红,嗷嗷的叫着,而就在这时,在队伍后面的郑定辉又一次挥了下手,第三排的戎族被砍了下来。 “拉珠人!拉珠人!” 有将领反应过来,嘶声大吼,珠军不是在开玩笑,甚至不是在威胁他们,他们是真的,要把下面的人都杀了。 第144章 夕阳,鲜血,人头,和着还掺杂着冰雪的黑色土体,组成了一副地狱似的图画,珠军的刀手或麻木或兴奋的挥舞着大刀,在后面列队的枪手或弓手,有的咬着牙,有的面露不忍,而也有的,两眼放光。 周琳竭力控制着自己脸上的表情,但他的双手却不自觉地越握越紧,他出身于将门世家,在别人听故事的时候,他就在听怎么打仗,这几场战斗他也适应良好,他以为自己已经适应了战争,但是他没有想到这种屠杀的场面,会这么的,有冲击力。 对面是戎族,是珠人百多年的仇敌,这一百多年来,这些人三年一小掠,五年一大抢,每年还会有不定时的骚扰,此次,更是将珠人送到了亡国的边缘,这些戎族人的手上,都沾着珠人的血,每一个都该死! 这些,他都知道,若是在战斗中,他也会毫不手软的去打去杀,但是见他们现在跪在地上,只能等着被砍头,他竟然有一种喘不过来气的感觉。 怜悯?同情?不忍? 第73章 刘文点了下头,张峰又道:“大人若无他事,心怀就先告退了。” 他点点头,张峰退下,他看着那封信沉默了片刻,然后回到屋中,挑高了蜡烛,这才拆开。 “大哥,见信安好,我的右臂被一支流箭擦了一下,因此受了点轻伤,大哥勿怪我字体难看,今日刚拿下立地,此战打的有些艰难,但还是胜了,这真是多亏大哥,我一直在想,若没有大哥,我可能……早不知死了多少次了吧。” 刘文的嘴角习惯的要抽,不过这次挑了两下,嘴中化成了一声叹息。 “已经是四月了,天却还冷得很,立地竟在刚才开始飘起了小雪,白蒙蒙的雪花,让我不由得想到当初在刘家村,和大哥二郎以及英儿的那些日子。记的我第一次到家的第一个冬天,第一次下雪的时候,大哥让炖了羊肉汤,浓浓的汤汁,大片的羊肉,那好像是我,第一次吃那么大片的羊肉,还配着面饼,我到现在,还记得那滋味。” “吃完后,二郎和我扫雪,大哥指挥着我们堆了一个小雪人,我还记得那雪人的眼睛,是由煤炭做的,当初二郎还有些不愿意呢,不知道这雪会不会下到明天,若是一直持续下去的话,那明日,也应该可以堆雪人了吧。” “我准备明天喝羊肉汤,大哥也和我一起喝好吗?” 看到这里,刘文哪没抽出来的嘴角,终于又一次抽了起来,就说立地离这里不远,但也有几百里了,传令兵就算日夜赶路,在这样古怪的天气里,起码也要两天,还一起,这时候他喝的那些羊肉汤早不知消化到哪里去了。 这样想着,他的目光下扫,果然这封信离今天,已经有将近三天了,他把信放到一边,微微的皱了一下眉,不知怎么的,就有一种古怪的感觉,不是郑定辉的这封信有问题,而是……太平静了,在这封信中看不到拼杀看不到流血看不到痛苦,只有静谧与平和,这种平和,在这个时候,就有些异常了,只是他虽然有这么个感觉,一时却也说不出异常在哪里。 直到一段日子以后,刘文才想通其中的关窍,不过那时他也只能摇头苦笑了,而在现在,他也只能按捺着心中的感觉,像老妈子似的再写一封叮嘱信,反复的交代郑定辉不要大意,不要以为有手雷地雷就可以横行无阻了,不要以为打了几场胜仗就可以目中无人了,就说他因为切奇和活捉了阿木尔才升了官,可在那些老将面前,也还是新兵一个。 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婆妈,可在这个时候,他也只有啰嗦一些了。 他连夜写好了信,第二天一早,就送了出去,然后又找到张峰,想要去打听打听立地的情况,哪知道他人刚到那边,就被叫了回去,原来是衡州有人带来了文书,上面竟然是召他回去的。 “恭喜刘大人了,此去必然是鹏程万里的!” 这文书一宣布,林成竟是第一个上来恭贺的,刘文应付了过去,心中则有些疑惑,从这文书上来看,他是应该要升职的了,但按照李思安原本的想法,是要在只多也布置一个作坊的,虽说他现在已经搭起了架子,也投入了生产,可还有诸多不足,这时候将他召回去,又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大用郑定辉? 第147章 从制衡的角度来说,如果是要大用郑定辉,那他是无法再在前线的了,就算还负责工部的热武器,也要在衡州,否则他在这里做着目前来看,能影响战局的地雷手雷,郑定辉在前方为统帅,虽然可能性不大,但从实力上来说,倒的确有威胁朝廷的能力了。不过若真是如此,难道他先前的猜测是错的? 想到这里,他长长了吐了口气,倒是安心不少,若真像他想的那样,那李思安对郑定辉的监控,不管是出于对宗室的忌惮,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倒都不算什么了。 文书上倒没有要求他在什么时候一定要赶回衡州,但这种事自也是不好拖延的,在当天,他就开始处理手中的事,然后在第三天就踏上了回程,总算是这回去的路要好走多了,就算是天气古怪,总也是快到五月了,而且这一路是向南,越走就越暖和,等回到衡州,正午的时候已可以只穿单衣了,回去后,他先到工部报了到,一回到自家院中,竟然看到了刘茶花。 “你怎么在这里?”刘文一愣,“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 刘茶花来之前,已经被英儿的叮嘱过了,因此就道:“家中没事,奴家是被官老爷召来的。” “官老爷?哪个官老爷?” “奴家不知,送奴家来的,是一位姓张的老爷,奴家来后,就被送到了这里,也不知是什么事。”刘茶花也是一脸迷茫,说着,又道,“不是大爷找奴家吗?” 刘文摇摇头,刘茶花就算现在能管家了,也只能说一般,他有什么事还要将她千里迢迢的召过来?他皱了下眉,又问了刘茶花几个问题,从刘茶花的话中倒可以肯定,的确是官方的人出的面,召她来的路上,也算是礼遇,一路都按七品官的待遇给办的,只是那送她来的人,好像也不知道到底为何。 “他们是直接将你送到这里的?” 刘茶花道:“奴家来到这里后,是先被带到一处院子里,见了一位先生。” “先生?” “是,那先生三十岁左右的年纪,看起来很是斯文,却不知姓什么,他问了奴家几个问题,就叫人把奴家送了回去,让奴婢在这里等着大爷。” “什么问题?” 刘茶花的神色微微一黯,但还是道:“就问奴家可有夫家,当初和夫家又是怎么分的,还问、还问……” 说到这里,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一咬牙道:“还问奴家是否愿意和夫家重归旧好。” 刘文瞪大了眼,只觉得这真是从未听过的稀罕事,不过他毕竟是受过现代狗血电视熏陶的,一愣之后,就想到了孙二狗,只觉得若真是如此,那还真是处处有狗血了。 难道这当地痞无赖的,若是浪子回头,就都能在部队里得到机遇? 想想刘邦,想想宋太祖,想想猪大头,刘文只觉得这事,还真有些玄乎,不过他又觉得,就算再神秘,这时间上也太跳跃了吧,郑定辉能有现在的位置,那是机缘身份都是上上之选,那孙二狗就算机缘再好,身份也不是能一下就改变的。 “那你是怎么说的?” “奴家一时没想过这个问题,就没有回答,那位先生等了片刻,也没有再追问。” 刘文点点头,就让她下去,刘茶花犹豫了一下,道:“大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好端端的,又说起那人?” “我现在也不知道,不过……那个问题,你说不定真要想想了。” 刘茶花的脸一下变得刷白。 刘文见了有些不忍,但也不好说什么,将他召回也就罢了,还将刘茶花也召了过来,一路上又如此礼遇,还专门有人问了孙二狗的事情,就算此事再离奇,恐怕也和那人脱不开了,这事,他就算能从中周旋,余地也不见得大,不说刘茶花这么一个小小的村姑了,就是公主、郡主这样的金枝玉叶,真涉及到一个国家的兵事的时候,也是能牺牲的。 不过想是这样想,对于这种做法,他却是很反感的,男人在外面打输了仗,就送女人出去,这就像一个家庭男人在外面打架输了,为了怕受到对方的欺负,就让自己的姐妹女儿去做那人的老婆,并美名其曰是为家庭做贡献,就算有几分理由,也总带着一种无能的恶心。 刘茶花去了,刘文洗漱了一番,出来的时候,就听门房说,李家的管家送了请帖来,他打开一看,正是李思安邀他去吃晚餐,此时刚过正午,他就先吃了碗鸡丝面,又休息了一个时辰,然后才起来,将自己从只多带来的东西,挑出了两件比较稀奇的,准备给李思安送去。 这里说的稀奇,倒不是多么珍贵,那些戎族兵倒真没少搜刮财宝,大珠连赢三场,这些东西自然也接收了下来虽说这种东西大多都会上交,可下面人也会露下几件,他倒也分了一些,不过他除非脑袋出了问题,才会把那东西送给李思安,所以这里挑的,就是戎族一个勇将随身带的护身符和佛珠,李思安见到这两个东西,有些惊讶:“安之送老夫这个……老夫对鬼神,可是遵圣人教导的。” “职下只是觉得,此物,适合拜祭先帝。” 李思安一愣,然后笑了起来,他让人把东西收下,让刘文坐下:“本来老夫还想再看看,但安之如此懂老夫的心思,有些话,倒是可以现在就说了。” 刘文一怔,隐隐的觉得,这讨好有些太过用心了,他本来只是觉得,李思安执掌天下二十多年,现在更可以说是这半壁江山的太上皇,什么东西没见过,什么东西还稀罕? 而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李思安对安平帝都是真心实意的,虽说将主意打到死人身上不太厚道,但他第一想为郑定辉争取点分数,第二又想看看能不能帮刘茶花一把,说不得,也只有不厚道的投其所好了。而且他也真觉得,若安平帝地下有灵,恐怕也高兴自己的祭品上多两样这个东西,毕竟也不能真把人头放在他的灵位上,除非那是科达麻或古力其的。 而李思安这么说,倒让他有些忐忑了,他现在只希望戎族早退了,家人都平安,对于自身的职位,是没有什么想法的。 “说起来,是该让安之在北岸的,只是现在有件事,倒是安之最合适来做,所以就将安之召了回来。” “敢问李相……不知是何事?” “先吃饭,吃了饭再说。” 李思安的饭局当然不会寒酸,但也不奢侈,两个凉菜两个热菜,一样汤一样甜饼,主食是当地的特产鸭丝粉,这鸭丝粉和鸭血汤有些类似,只是鸭血换成了鸭肉,和着粉丝,配着鸭肠、鸭肝这些牙杂一起,若是做的好了,也是鲜美可口。 刘文对这主食没什么意见,但却不免心惊,这鸭丝粉不是不好,可却是上不了台面的,在大街上吃一碗没什么自己家人私下用也没什么,但宴请宾客……那就是要非常亲近的人了,刘文怎么想,也不觉得自己和李思安亲近到这个地步了。 吃了饭,又闲话了几句,李思安带刘文回自己的书房:“安之先来看看这个。” 刘文走过去,就见是一副地图,以他在现代的目光来看,这地图还是粗糙的,但若放在这里,已经可以说是精确的。 “据我所收到的消息,戎族打一场大的了,若没有意外,我们会把地点放在这里。”李思安在一个位置上点了一下,刘文看过去,点了下头,他现在也多少能看懂一些地图了,知道这里,算是一个要点。 “若我们能拿下这个点,大事可成,若是不能,很可能就要前功尽弃了。” 刘文想了想,还是道:“职下不懂兵法,但也知道天时地利人和,不说此处如何,我们大可选一个对我方有利的地点。以现在的情形来看,戎族不见得能拖……” “我们也不见得能拖。” 不等他说完,李思安就道,刘文不再出声,朝中的情况的确是诡异的,和戎族,倒也算是半斤八两。 “若是能在这里给戎族有力打击,我大珠在今年内就有望收复上京,若是不能,恐怕就真要徐徐图之了。” “不过不管能不能,这一点都是重要的。” 他说着,手指退了一下,刘文认出来了,此地正是豆满,立刻,他皱了下眉。 李思安冷笑了一下:“一群跳梁小丑,老夫本也不看在眼中,本想等着他们自我悔悟,现在来看,却是没可能了,安之可愿,为我大珠拿下此地?” 刘文心中狂震,却不敢流露于表面,只是微皱了一下眉:“李相的拿下又是什么意思?恕职下狂妄,职下绝不认为,一个村姑能有可能左右战局,而豆满主将中,也没听说过有孙二狗此人。” 李思安听了一笑:“安之倒是个敏感的。” 刘文苦笑,李思安做的这么明显,他能不敏感吗?刘茶花就那么大大咧咧的在他的院子里,他若还装聋作哑,那就显得阴沉了。 “若是能将此城拿下,那是最好的,若是不能,让他们不能参与此局,也就罢了。安之放心,老夫知道安之的才华不在攻城拔寨上,自不会让安之去做这等事。” 第148章 说到这里的时候,李思安笑笑,仿佛是在开玩笑,刘文也捧场的跟着笑笑,心中则暗暗叫苦,就算不上战场,此事也麻烦至极,他当初会选计算机,一是因为在他报考院校的时候,这是一个热门的有发展前途的学业,另一个则是,比起和人,他更愿意和机器打交道,这也算是他们家的传统,他们家的男子,无论做什么行业的,都是做技术出身,这样固然没有大富大贵的,却也少了很多麻烦。 他现在虽然也是做了官,可总是在工部,要做的,也就是弄弄热兵器,刘文自己自忖,只要他以后,不时的都能弄点新鲜东西,那么哪怕他在人事上有些欠缺,只要不是上位者脑袋出了问题,他的日子也能过的很逍遥了。 笑了一阵,李思安道:“你说的那个孙二狗,现在叫孙念,官职不高,却是负责郑钧下衣食住行的。” 刘文一怔:“他竟行如此之事?” 听了这话,李思安也是一愣,不过他人老成精,立刻就明白了过来,随即噗嗤一下就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摇头,见他这个样子,刘文也知道是闹误会了,不免也有些讪讪的。 “安之行事老道,倒难得见你如此啊。” 刘文也只能连连拱手,口称惭愧。 “那么一个伪朝,又怎么会事事按规矩?这孙二狗原只是覃子豪帐下的一个亲兵,到豆满后,才升了官,领了一个民爵,做了个队长。” “原来如此。” 刘文点点头,但脸上还带点怀疑,虽说只是一个小兵,但冲锋陷阵的大头兵和亲兵那是有本质的区别的,亲兵就算没有官职,但福利待遇体面都是一等一的,特别是覃子豪这样一关总帅的亲兵,拿到外面,不见得比一般的校官差,孙二狗能从一个贼配军变为亲兵,那真可以说是三级跳了。 李思安也知道这一点,因此不等他问,就说了起来,原来这孙二狗刚到吉安关的时候,也和其他贼配军一样,分到了苦差事,他比别人更倒霉,是要出外差的。 吉安关是大珠和戎族之间的天关,但在这个关卡前,还有一段空白地带,早年一位督率在此处修了一连串堡垒,用于对戎族的报警,这些堡垒就和现代边关的哨兵所一样,地方不大,位置偏僻,条件艰苦,而且戎族若来了,也往往是要先死的,根据统计,被发配到这里的,若是做满三年,十个里面不见得能活下来两个,可以说是一等一的苦差。 当然,一般来说,也做不满三年,通常都是做一年,犯了大错,得罪了人的也不过是两年,但就是如此,伤亡率也高达五成,因此人人视为畏途,若是不幸被发配到那里,大多都灰心丧气,不是醉生梦死就是浑浑噩噩,而这孙二狗却算是个意外。 他到了那里,兢兢业业,该出操的时候出操,该训练的时候训练,就这么过了半年,终于打动了同堡垒的另一人,那人本是一个镖师,因真有几把刷子,再碰上大珠当时的环境,本来也能过个不错的生活的,但也是他倒霉,多喝了两杯酒,惹到了不能惹的人,就这么被发配了过来,从本来的滋润生活落到贼配军,这冲击太大,这人就有点受不了,因此每天都是在混日子,而同堡垒的,基本上也是这个状态,孙二狗这么出挑,就把这人触动了。 也许是因为无聊,也许是因为觉得孙二狗不易,这人就把自己的那几手教给了孙二狗,当然,若只是如此的话,孙二狗要混到如今的地步,起码也要熬个一二十年,但这人一是有些运气,二来也是真有些胆量,在前年,小部落的戎族人打游击的时候,他竟然追出堡垒,杀了两个戎人。 堡垒中的边军,最重要的工作就是点烟火,能在戎族的游击里活下来就是不易了,他竟还能出击杀人,不说从来没有吧,可也是相当少见的,消息报上去,就引起了覃子豪的注意,当时就召见了他。 这人当初在刘家村横行,被惹急了还敢去点刘文的房子,现在又在堡垒里磨练了这么多年,身上自带了一种匪气,这匪气在正常的生活中突兀,但在军中却不算什么,而他那种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悍性,也很对覃子豪的眼,当时,就把他点进了亲兵队。 当然,以他的出身,在亲兵队中也不好混,不过他总算坚持了下来,后来戎族叩关,覃子豪失策,他跟着覃子豪从吉安关一路到豆满,没立下什么功劳,苦劳却是有的。 郑钧下那就是个儿皇帝,豆满中虽有诸多势力,覃子豪却还是最大的那一方,因此也可以说的是太上皇了,他知道虽然他们立了郑钧下,说到底却还是空中楼阁,内无积累,外无帮手,若想在这等局面里求下一条生路,那就只有靠手下的儿郎们了,因此毫不吝啬的大加封赏,哪怕是一个大头兵,升不了官,也会得些银子。有些功绩的,就有可能得个爵位,这孙二狗是他的亲兵,那自然也不能忘了。 但孙二狗现在虽然是手上真硬了,却也不是太出众,才华上更是普通,又没有带兵作战的能力,若说比别人都好的,恐怕也就是忠心了。 覃子豪早就知道,孙二狗无父无母无子,有一个老婆吧,还把他害成了贼配军,而他却一手将他提拔到这个位置,他不效忠于他,又能效忠于谁?因此,就让他领了一队人,专门看守郑钧下了。 “李相的意思是……让茶花去……” “依老夫来看,那孙二狗对刘茶花也是有些真心的。” 刘文心说您查的真仔细,嘴中却道:“就算有真心,恐怕也有限,而且若是让茶花到了豆满……” “自然不能让她到豆满的。” “恕职下愚昧,不太懂李相的意思。” “郑钧下此人……若不能出豆满,就不能留,这就是此事的大方向,具体要如何做,由你来主持,豆满中探子的名单,我一会儿给你,你放手去安排,若能在百日内处理好此事,就是大功。” “百日?” 第75章 第二颤抖的则是,那刘大郎,竟然真的什么都料到了。 若在过去,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竟然会和刘文联手,他当初之所以能在那个堡垒中坚持下来,靠的,就是那么一股恨意。他想着,无论是十年、二十年,他早晚有一天要回去,要找刘家报仇,要让刘家所有人都死无葬身之地! 就是凭着这股郁结之气,他吃着掺杂着沙子的米面,一天又一天的坚持了下来,直到认识了薛白,其实说认识也不对,他和薛白就是一个堡垒里的,早就认识,只是在此之前,根本就没有怎么说过话。 认识薛白,可以说是他人生的一个转折点,不仅是他能真正接受武艺方面的训练,更因为,从和薛白的接触中,他也充分理解了那种普通人对于流氓无赖的痛恨。 其实他早先也不是不知道,可是,那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也不是他受伤,也不是他痛苦,他只是先从别人的份额里得到一份,又不是真要把人逼到绝路上,而且,他也不是不干活,给了他,那就相当于交了保护费,他会为那人出头的。 而薛白则不同,他知道,只有真正接受了身手方面的磨练,他才有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所以他对薛白是感激而尊敬的,也因此,当薛白对他说出自己的事情,表达着对那个有着强大后台的无赖的痛恨的时候,他才真正的被触动了。 在那四周都是空荡荡的堡垒中,他不断的回想着过去,一开始依然是痛恨的,但渐渐的,那恨也就消失了。出现在他脑中更多的,反而是刘茶花当初怎么殷勤的操持家务,怎么被他逗的含羞带怯,后来怀孕后那种幸福的微笑。 越想,越后悔,如果他当初老老实实种地,他们一定能过的很好吧,孩子都不知道有几个了。 在有着边军日子的对比下,那种种地的生活怎么也不算苦的。 对刘茶花的怀念多了,对刘家兄弟的怨恨也就少了,不过要说完全释怀,那当然也是不可能的,可是,也没了过去那种一定要杀死他们的想法了,他找郑钧下打听他们,更多的,其实是打听刘茶花,但是刘茶花根本就没有进京城,他自然也就什么都打听不出来了。 他和刘茶花,恐怕永远都不会再见了。 就在他这么认为的时候,却在街上恍惚的看到了一抹神似刘茶花的背影,再之后他一路尾随到杏花楼,却发现那正是刘茶花。 这样想着,他已经回到了郑钧下所在的院落前,侍卫见到他连忙行礼,他摆摆手,走了进去,郑钧下正在看书,看到他,立刻露出微笑:“孙队长。” “陛下今日心情倒好。” 郑钧下放下书,笑道:“人想开了,心情自然也就好了。” 孙念看了他片刻,然后也忽而一笑:“那三日后的阅兵,陛下也是绝对没问题了?” “当然。” 他回答的这么坦然,令孙念不由得又沉默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道:“那张神医的药……” “那当然还是不能停的,若没那药,朕的病,也不会这么快就好是吧,既然要吃了,自然要吃好了为止。” “……陛下说的是。” 豆满这里准备着阅兵,上京的戎族那边则在积蓄着兵力,这对现在的他们来说,很困难,不断的有珠人跳起来要正统,而也不断的有人跳出来,说古力其,科达麻被弄的更为暴躁,每天都要杀个人泄愤,而在这个时候,郑定辉也在看着自己的副官,张峰:“这话,是谁让你对我说的?” “自然是李相。”虽然被他这么盯着,张峰却没有太在意,反而心中一种解脱,间谍的日子不好过,现在都说开了,就算以后出不了头,总不会天天担心被识破了,虽说他这身份还是官派的。 “那现在让你暴露身份的,也是李相?” “是。” “李相还有什么话?” “没有了。” 郑定辉想了想,挥手让他下去了,张峰行了礼,就退了下去,没有发现他走后,郑定辉的面色就变得阴晴不定。 “你所想要的一切,都在此战中。” 李思安让人传一句这话给他,是什么意思? 第151章 和大多数人一样,郑定辉的欲望,也是随着年龄、经历的不同而变的不一样的,除掉少年时期的不懂事幻想,在刘家稳定了之后,也就是刘文对他好一些,比如,一百张的大字改成五十张……六十张也凑合了,再比如,不要动不动就挑着眼看他;等他意识到对刘文的感情后,那想的,也就是怎么和刘文情投意合;等到从豆满出来,他想的是怎么有力量;而现在,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头怪兽。 他想要的不再单一,而他想要获取的方式,也不再只是一味的讨好,想到刘文,有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心惊,因为那些方法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 是的,他想要得到刘文,在他想要的东西中,刘文不再是单一的,但依然是不能舍弃的,虽然他现在在前线,虽然他现在也没有做什么动作,但和过去那种害怕刘文变成别人的不同,当然,现在依然是怕,可过去,他担心,也只能期望刘文自己改变,而现在,若刘文真那样做了…… 他的目光沉了沉,收回神,继续去想李思安这些举动背后的意思。 这一切包括什么?权利?名望?还有……刘文? 前两者可以说是每个人都有的愿望,那后者,李思安也想到了吗?他不认为李思安会想到,除非他阴差阳错的发现了什么。他回忆着和李思安的亲密接触,觉得他也不太可能就那么看到了。 “那么,这是对我的警告了?” 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像。 “不管怎么样,我都要打好这一仗的。” 想不通,他只有把这个问题放在一边,他现在和李思安相差太远,对于他的一些举动,只能思忖小心,要说对抗,那就有些自不量力了,特别是在李思安还没有展露恶意的时候。 他想的没错,李思安没有那么巧合的就看到了他和刘文的那两次接触,但是李思安看过他的信,当然,他的信很正常,虽然有些牙酸肉麻的话,但若说是一个弟弟恋慕一个哥哥,也解释的通,但李思安是什么人?不说他的经验见识,就是相同的经历也能让他看出郑定辉那眼中的东西了,特别是在郑定辉在船上表白了之后的神情,他扫一眼,就知道那是什么。 他最初对郑定辉另眼相看,和这,也不是没有关系的。至于他让张峰表露身份,一是为了传话,二来,则是已没有再观察监控的必要了,他心思已定,若此次能定下乾坤,那郑定辉就会登上那个位置,他并不打算树立一个傀儡,那张峰等人一样是会暴露,若是那时候暴露,就算是情理中的,也都不好看了,而若是不能定…… “若是不能定,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这样想着,将碗中的药一饮而尽,因为喝的太快,放下碗他就咳嗽了起来,咳出来的东西中带着褐色的药渣,以及红色的血迹,看着那一点殷红,他轻轻一笑,顺手将手帕丢在了一旁。 都说这朝中的局面他坚持不了太长时间了,其实,他又何必要有太长的时间? “时间也差不多了吧,不知道刘大郎那里进展的怎么样了。” 将此事交给刘文后,李思安就不再干预,刘文开始还经常找他汇报,后来见他是真不管了,也就只有自己认命的干了,为此他还新换了一个两进的院子,毕竟他那里还有七娘这样女眷了,再让手下经常进出也不太妥当。 而此时,他也在计算着时间——豆满的事,也该差不多成了吧。 而豆满,此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他们的陛下,郑钧下,在阅兵的时候,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口鲜血吐出,然后长叹了一声:“报应啊——” 是的,他这一声并不大,以他的小身板,此时也喊不出来太大的声音,但是当时他正骑在马上,几十万大军排着队,仰望着他,准备聆听着圣音,而结果却是,他刚一张嘴,说出的不是话,而是血,再之后,就是那一声叹息,是的,在这个没有扩音器的时代,这个声音并不足以传遍三军,却足够前排的士兵听到了,虽然能站在前排的,都可以说是死忠,但这一句,也足够他们心生不宁惶恐不安了。 和戎族人进入上京后的放肆不同,豆满诸军进入这里就开始战战兢兢,他们吃的是大珠的粮,拿的是大珠的饷,不管是真心干活,还是敷衍于事,从他们本质上来说,都还认为自己是大珠的军队,应该忠于大珠,但现在算什么? 就算上面的陛下是郑家后代,但凡是长了脑子的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大珠的朝廷在柳江南岸!那里的太子虽然还没有登基,却是大行皇帝亲历的,那里还有大行皇帝的皇后,现在的太后,李相、内阁都在南边。 一山不容二虎,一国没有二君,他们的这算是一个什么样的皇帝?而他们这,又算是怎么回事?特别是南方过来的军队,他们中有很多家人还在南边,因此每日都很是担心,也就是覃子豪等人手段了得,又给了种种好处,南边的太子也没有登基,这才安抚了下来,而现在郑钧下这一吐一昏,那被压抑的情绪立刻爆发了起来。 “听到陛下说什么了吗?” “好像是……报应吧……” “什么报应?” “你说呢?” “嘿嘿,我听说,咱们好像还要和戎族人合作呢。” “戎族?不是吧!那帮龟儿子还是人吗?” …… 本身的疑惑,再加上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一时间几十万大军的头上都被压上了乌云,覃子豪等人连下指令,原本声势浩大的阅兵立刻变成了一场笑话,而且是带着浓重黑色的笑话。 不过此时,覃子豪等人也顾不得这些,他们一边弹压一边安抚,同时还要关心郑钧下的身体,过去几个月找来的郎中,从上京流落过来的太医,甚至包括,此时本地的一些赤脚郎中,都被拽了过来——保住郑钧下,只要保住了他,只要郑钧下能再在众人面前露一次面,那就还有可能,否则,就算他们对外采取保密措施,那已经产生的疑虑也无法消除,在这种状况下,暂时维持原状还有可能,若是要抵抗南边的征讨,乃至去和戎族联手攻打北征军都是不可能的。 覃子豪坐在外面,孙念跪在一旁,他不敢出声,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紧握着拳,咬着牙,他其实是可以不在这里的,按照刘文的剧本,在郑钧下晕倒后,他就想办法脱身出来,那一刻人荒马乱,加上他们的安排,他不是没有机会,但是他最终,还是选择了留下。 富贵险中求! 他已经走上了这一条路,那自然就要做到最好,是,他现在已经有了功绩,可这点功绩又算什么?能为他带来什么?他身手一般,文才方面更是普通,又没有后台,若想在朝中出人头地,那就要把握住每一次机会! 这一次做好了,南边是眼看就要收复江山的了,若他能在这中间再做一笔,那以后不说飞黄腾达,总是也有他的位置。更何况,茶花也留下来陪他了!想到刘茶花在知道他不走后,也留了下来,他就心中暖洋洋的,同时更发誓,以后一定要好好对她。 他不走,是为了机会,而茶花,则是为了他的安全。 “茶花的心中,还是有我的!” 这样念着,心中的恐惧,仿佛也少了很多。 而此时的覃子豪,根本就顾不上他,他有太多的事情要考虑了,他虽然说是坐在这里等郎中们消息,但心中早想到别的事情上了。 就和郑定辉所想的那样,他在最初,并没有想过要狭天子以令诸侯,他在往豆满这边赶的时候,只想着怎么第一个赶到,立个大功,也好以功补过,但是他来的时候,安平帝已经殉国了! 他是吉安关的督率,戎族是从他这里进关的,只此一点,他就有是失职,在戎族攻破上京后,他就有了罪,但总是可以挽救的,可安平帝殉国了,他这个罪要怎么弥补? 李思安会饶了他?太后会饶了他?这天下的文人士子包括武将,谁会饶了他?就算他将上京收复了,他的家族,他的荣耀,也都将会化为乌有,最好的结果,也就是沦为平民! 一路督率,在武将中,已是位列极品,他又在天高地远的吉安关,那就是一言九鼎,虽然边关苦寒,可他又怎么会过苦日子? 荣耀、富贵、享乐,这是自他出生就有的,他已经过惯了这样的生活,如果让他失去,那还真不如让他死了算了! 所以在他得到戎族先立了一个叫郑卓希的宗室后,立刻一如法炮制了,他想到的理由是要和戎族对抗,否则在那边有大义的名份的情况下,他们这边会很被动,他也是以这个理由说服其他军帅的,如果那时候,他知道李思安在海上,他绝对会慎重考虑的。 可是,没有如果,走错了这一步,他就要步步走下去,而今天,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真的,就没有别的路走了吗?如果我现在回头……不不,我不能回头,李思安不会饶我,我必须做出一个姿态!” 第152章 刘文离豆满远,那边的消息不太可能第一时间传到,而郑定辉这边,则就在北岸,因此一收到这边的消息,大军立刻向立地开拔,此时戎族尚未将所有的兵马都集齐,听到这个消息,也只有匆忙上阵了。 和前两次不同,这一次热兵器已达不到出其不意的效果了,虽然制作出回回炮的两个异族人是大王子古力其一手提拔起来的,但科达麻毕竟不是傻瓜,眼见豆满因此而破,自然对其非常重视,再加上他们是异族人,在戎族中全无根基,只要看管严密,也就不用有什么忌惮,因此对两人是大加笼络,私下里也是大力发展回回炮。 只是那两个异族人虽然也算是科学人士,可说到底,也是抱着求财的目的才来的,大珠的富裕肥了戎族人,也肥了他们两个,上京的繁华,更是绕花了他们的眼,兜中有着几代都花不完的财富,又处在这样的梦幻之乡,两人哪里还能像过去那样的埋头搞研究,而且豆满的成功,也让两人自负可以俯视天下人了,满心以为靠着回回炮,就能混上几十年。 当然,为了应付科达麻,两人也不是完全没有作为,可是大珠的作坊漏洞百出,戎族的又怎么可能清明无比?当初是有古力其看着,全族上下又一心攻珠,这才弄出了那几个回回炮,现在戎族整体都在醉生梦死,又没有人下大力气管制,大珠那边敢在一斤重错个两三两,戎族这边就敢错个四五两,在这种情况下,那两个异族人就算有通天的能耐,也使不出来。 他们两个对科学倒是还有些严谨态度,但戎族人就算尊重他们,又怎么可能把他们的话听到耳里?就算是科达麻,也不想为了他们而得罪族中重臣,他这个皇位本就不稳,自然是要对倾向于自己这方的大加笼络,至于那两个异族人的抗议?这也好办,你们要十斤,那就给你们二十斤,被克扣的这不就补上了吗? 那两个异族人和他说不清,又见他是这个态度,自然也就更不上心了,因此占了上京半年,物资要比先前充裕百倍,可除了两个花架子的回回炮,什么也没有再多弄出来,直到切奇那里惨败。 只多的失败,还没有引起戎族的重视,毕竟谁也没有想到珠军会在那个时候反攻,甚至没有想到珠军真的敢反攻,虽然成立了北征军,但那个所谓的北征军一路走走停停,几个月才到柳江边,那样子与其说是来征讨的,不如说是游山玩水的,而且,太子迟迟不登基,科利马等人就认为这是李思安想要问鼎天下,这所谓的北征军,不过是为了将力量调出衡州罢了。 所以就算只多的逃兵为了逃避责任,将北征军说的神勇不凡,也没被戎族的高层当回事,而到了切奇的丢失,那就不一样了,阿木尔的能力是谁都知道的,就算是科达麻,也要承认这是一名勇将,也就是因为他在切奇守着,他才会那么轻视只多的丢失,在他想来,有他在,就算大珠倾全国之力,要想拿下这个城关也不容易,天长地久的打下来,只会馅珠军于两难。 哪知道只多却丢的那么快,科达麻当然不会想是因为自己的苛刻和戎族的堕落,更不怎么认为是珠人的神勇——他一路打来,几乎没有见过奋勇抵抗的珠人,虽说近一段时间不断有珠人跳起来说正统,说珠人江山,但那只是小规模的组织,一个国家,总要有那么几个有血气的,可是这泱泱大国,又岂是那几个人能撑起来的? 所以,只多的丢失,就是因为火器! 得出这个结论后,科达麻自然将那两个异族人提了出来,勒令他们一定要弄出相应的东西,只可怜那两个异族人,虽说是走到了时代的前端,可归根到底还是这个世界的思想,别说地雷手雷这东西他们想不到,就算想到了,也不是说做就能做的出来的,毕竟戎族人只记得这两样东西的神奇了,究竟怎么神奇,什么原理那就全凭想象了,因为地雷最初出现的时候用的是绵羊,因此还有戎族人认为和那种牲畜有关,更有的发挥联想,想着是不是他们对羊太苛刻了?他们放牧这种动物,吃这个动物的肉,穿这个动物的皮,最后还要熬了他们的骨头,所以终于惹怒了羊神。 对于戎族人来说,长生天是最值得敬畏的,但下面还有各种神,比如山神、水神,而现在再多一个羊神,也没什么,因此还有人从此禁吃羊肉,后来竟发展成了一个宗教。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在此时,戎族对珠军已经有了警惕,而且,立地的城楼上,也架起了两架回回炮,科达麻想的很清楚,豆满虽然产生了混乱,但覃子豪等人若不想被株连九族的话,那是一定不能让大珠再站起来的,所以就算是赌,他也会在第一时间,集齐大军,从后路包抄,只要他们能多坚持几天,令覃子豪等人收拾好局面,到时候前后夹击,北征军必要溃败! 因为有这个指令在,再加上戎族已经不像先前那样奋勇进取,因此无论下面的珠军怎么骂战、挑衅,几十万戎族人就是缩在立地中不出。而在这个过程中,珠军也尝试了种种手段,比如用地雷炸,用人堆硬攻。 可是前者戎族虽然不善于守城,射箭技术却都不错,此时又没有箭枝缺乏这种顾虑,再加上那两架回回炮的震慑,珠军几次硬攻都没能成功。而地雷倒是被送到城下过,可这次戎族人有了准备,虽然也被炸的七荤八素,却也不会让珠军那么轻易得手了,城门处早放好了巨石不说,还有工匠随时等着修整,而这地雷,毕竟不是后世的那种炸弹,虽然声势惊人,也会有些效果,却不能将那两扇门一炸而飞,因此炸了几次,立地的大门依然屹立在那里。 而这几次之后,珠军也停止了这种办法,一是每次要把地雷送到城下都要有所牺牲,二来,他们的地雷也不多,不能无故的损耗在这里,所以倒了最后,珠军就只能骂战了。 “都说珠军的火器怎么厉害,其实还是阿木尔无能,就珠军这个样子,别说只是几天,就是一百天,对本将来说,也是等闲。” 第77章 “那是……我!” 根本就没有来得及是怎么回事,覃子豪就彻底的断了生机,而他这边的人,也被这一变故给惊住了,孙念一把提起覃子豪的头,大喝道:“逆贼覃子豪已经伏诛,尔等快快随我迎接天兵!” “叛徒!” 钱松等几个死忠目呲欲裂,大吼着就向这边冲来,而郑定辉也挥下了手,又一颗手雷被掷了出来,虽说已经听过一次,但这种巨响还是令人不由一震,而此时,第七军已经喊杀着,冲了过来,两边人马搅在了一起,虽然钱松等人还是想着冲到跟前将孙念杀了,但孙念也不是个愣头青,手雷一响,他就趁机下了马,然后一溜烟的就躲在了旁边。 人也杀了,风头也出了,下面就是要保护好自己的小命了。 覃子豪的亲兵中着实有几个硬点子,不过也都没到逆天的地步,再加上他们毕竟人少,就算有一股悍勇,心中也是虚的,再被第七军这么围杀着攻击,哪还有可能坚持太长时间? 而他们这几个一败,剩下人更没有斗志,或降或逃,不一会儿,西门这边就肃清了。 “职下,吉安军孙念,拜见郑大将军!” 一见这边事了了,孙念连忙走上前,单膝跪了下来,郑定辉跳下马,伸手将他扶了起来:“孙二哥还和我来这一套呢,你我什么关系,岂需用这些俗礼?先前我不认孙二哥,不过是形式所逼,二哥不会是没认出我吧。” 他说的亲切自然,就算孙念此时和先前不同了,一时也答不上话,正在此时,旁边传来一声惊呼,两人同时向那边看去。 “将军,这、这是……” 一个士兵掀着帘子,有些惊慌的开口,郑定辉一抬眉,孙念低声道:“那辆车上的,是那一位。” 郑定辉一怔,连忙快步走了上去,郑钧下被胡乱的放在马车上,车上还有一个郎中,此时,那郎中已被吓得直哆嗦,不过引起那军士低呼的,还是那如同骷髅般的郑钧下。 郑钧下先前有了点肉,但昏迷后,就算天天被老参汤吊着,也是迅速的瘦了下去,如果说先前像骷髅,现在已经可以说是骷髅了,而偏偏这个骷髅还蒙了一层苍白死灰的皮,不时的还要跳一下,也不怪那士兵被吓一跳了,就是郑定辉,也倒吸了口气,这就是郑钧下?这就是当初上京那个风流倜傥,经常带着他游走于各个茶楼饭店中的郑钧下?这就是那个曾经拉着他,去偷看别人私隐的郑钧下?这就是那个一直心心念念,要和他们合作的郑钧下?他知道郑钧下的身体不好,他也知道郑钧下要配合着他们演一出戏,可是,他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外面有一个细微的响声,他随即回过了神,目光投向那个在旁边抖着的郎中:“你是负责照顾他的郎中?” “是、是……”那郎中一边应答,一边在心中哀叹,那么多郎中,怎么在临走的时候就偏偏抓中了他,“大、大将军,小人其实……” 他刚想表达一下对大珠的忠心,郑定辉已经道:“那你就继续照顾,有什么情况……随时向我报告!” 那郎中一愣,想要说什么,郑定辉已经走了下去,就算再感叹,再恍惚,他也没时间在这里细想了,豆满是打了下来,但还有很多事需要处理,城中的乱军,各方的势力,关键还在于消息的封堵,就算现在打下了豆满,也还是要尽可能的瞒住戎族,否则下一步,就要不好走了。 第155章 霹雳一下,随着一阵刺眼的闪电,天边响起阵阵滚雷,随即,豆大的雨滴就噼里啪啦的砸了下来,道路在瞬间泥泞了起来,原本正在赶路的士兵,虽然依然卖力,可脚步却不由得开始迟缓。 “将军,要不,先停停吧,这雨,应该是阵雨。” 周场摸了把脸上的雨水,对周琳道,周琳眯着眼向前看,却只能看到一片雨幕,他拍了拍胯下的爱马,那马嘶叫了一声,打了个响鼻,来回抖着毛,显然非常不喜欢现在的状况。 马不喜欢,人自然是更不喜欢的,他想了想,道:“不要扎营,就地休息,一刻钟后,不管雨是否停了,都要再次启程!” 周场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再劝,当下就去宣布了,这个命令一下,前方顿时传来一阵送气声,还有人高呼大将军英明。 “滚你们的蛋,少拍老子的马屁!一刻钟后,就算天上下刀子,也都要给我爬起来!” 那高呼的显然是些老兵,也不在乎这种谩骂,哈哈一笑,就和其他人一样,就地休息了起来。这难得的休息,众人都非常珍惜,虽然还淋着雨,却也没有太多人在意。 从切奇到立地,再从立地到豆满,不过半个月的时间,他们走的,没有千里,也要有八百里了,也就是他们先前经过一系列的磨练,否则早走不下来了,对于这个成绩,周琳自己也是很满意的,毕竟他带的,可不是骑兵,只是每次他想要得意的时候,就会不免再想到郑定辉,再之后,那得意劲也就出不来了,同样的兵种,同样的路程,那老小子,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也不知道那家伙怎么会跑的这么快,难道是他家那位大哥给他留了什么灵丹妙药吗?”他这本来只是一种腹诽,但再一想到刘文那笑眯眯的狐狸样,就又觉得,自己没准真猜对了。 他正想着,前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他一愣,就有一个传令兵来报:“将军,前面是第七军的传讯兵。” “第七军?让他过来。” 那人很快过来了,周琳道:“你是第七军的?你们的队伍现在走到了什么地方?” “回将军,属下是第七军第四营的秦飞,我们第七军,已经收复了豆满,我家将军命我前来告知将军一声,让将军,好去接收!” 这句话,响亮清脆,但在轰隆隆的雨声中其实传不远,可就仿佛是一声响雷,打在了所有人的头上,第七军收复了豆满,第七军,已经收复了豆满! 周琳哈哈一笑,连说了三个好,然后就让那秦飞去休息了,自己则在他下去后,吐了口唾沫,拉过自己的马,拍了拍它,然后问身边的副官:“到一刻钟了吗?” “好像是……到了……” “走!” 一声大喝,他翻身上了自己的马,然后率先冲了出去。 第七军已经收复了豆满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开来,人们听到这个消息后,在高兴的同时,脚下的步伐也快了两分,至此以后,也没有人再提休息的事情。对于第七军收复了豆满的消息,他们是高兴的,但同时,又是震惊的,并且就和周琳一样,有一种复杂的感觉,是妒忌、是钦佩,也是不服——同是北征军,他们一起拿下了只多,打下了切奇,第七军能做到的事,他们第六军也一样可以! 而在这个时候,豆满收复的消息也在迅速的向南边传递,刘文知道此事后,长长的出了口气,然后就迅速的找李思安汇报了起来。 “是吗?覃子豪死了?” 这句话有点像自言自语,但刘文还是恭敬的接道:“是的。” “豆满已经收复了?” “是的,李相,豆满已经收复了。” 李思安一笑:“立刻将此事,告知天下!” “……是!” 在第一时间,豆满收复的消息就从衡州,开始向整个南方四溢,各个衙门张灯结彩,老百姓半是迷茫半是欣喜的接受着这个消息,豆满收复了?好啊好啊,可是……豆满什么时候丢失了? 因为毕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再加上覃子豪等人也不是戎族,所以关于豆满的事,大珠这边一直都是含糊的,而对于很多连自己所居住的城市都没有出过的百姓,豆满,基本上相当于另外一个世界了。只是现在听到又打了胜仗,他们也很高兴,满心的就盼望着这战争快快打完。 不过这个消息,对于满朝文武,那就又不一样了,关于李思安对郑定辉的提拔,有的人是很有意见的,有那敏感的,更隐隐的感觉到了什么,再加上对李思安的不满,一直都在策划着什么,可当这个消息传来,所有的策划就都暂时被压制了下来。 豆满收复了,那就意味着大珠只剩下一个敌人了,虽然这个敌人是强大的,可大珠也摆脱了两线作战的窘境,若是再攻下立地…… 不过立地这一关,又岂是那么容易下的?戎族拼了老命,也会把立地保下来的! 有人这么想着,戎族也的确是这么做的,各方面的物资都源源不断的往立地调集,立地城内,也在不断的做着精神鼓动,就等着找机会和外面的北征军野战。 “有人说长生天不再眷顾我们了,那是错误的!”虽然不是很善于忽悠,但罗城还是经常的会给下面人训话,“如果长生天不再眷顾我们,我们怎么攻破了吉安关?怎么拿下了这花花江山?怎么把大珠的皇帝吓的一听到我们就屁滚尿流的,连自己的祖宗都顾不上的逃跑,最后还死在了豆满?一直以来,珠人的兵器都比我们好,但是,他们胜利过吗?就算现在珠人有了回回炮,他们现在也依然攻不下立地!现在,我们需要的就是一个机会,一个一举成名的机会,一个让珠人认识到,他们永远也打不过我们的机会!” 下面的戎族嗷嗷叫了起来,就算有两次失败,对于珠军,他们还是有一定的心理优势的,最近他们没有少听关于手雷和地雷的宣传,虽然这种东西他们还没有做出来,但那两个异族人已经奉命研究了——这么短的时间,又没有条件到现场去看,又没有缴获到实物就分拆,自然是研究不出来什么,可是,这不妨碍他们奉命向下面人忽悠——珠人的武器的杀伤性是不强的,只要不害怕那种声音,就完全可以无视! 这句话,当然只是根据回回炮的效果来说的,但也在无意中,说出了地雷手雷的弱点。戎族的士兵,天天听点这些理论,再想想过去的荣誉,也就开始期盼什么时候冲杀出去,杀珠人一个片甲不留。 对于这个效果,罗城很是满意,没事的时候,也学一学他所知道的千古名将那样喝喝茶,拿着棋子把玩一番,然后对着自己的副手炫耀:“我这,就是在憋他们,等憋的他们觉得不冲出去不行了,就是决战的时候了!” 他说的很有自信,很有把握,他的副手自然也很有眼色的高呼大将军高明了! 而在这个时候,郑定辉正带着自己的人马在海上颠簸。是的,立地是通往上京的一个关卡,若是要绕开立地,不仅耗时长,最重要的是,绝对会被戎族人发现,他们能把在通往豆满路上的戎族人处理掉,是因为因为戎族在这一片本来就力量薄弱,可是,再往北就不行了,但是,又有谁规定,他们就一定要从陆地上绕呢? 上京,并不是没有水路的。 从立地到豆满,再从豆满到上京,这一仗,被后世誉为大珠朝最经典的战役,按照后世的一个学者的话来说:“在珠国的历史上,满京之战可以说是一个千古转折点。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人这么运用过水军。一直以来,水军都只是陆军的一个辅助兵种,我们几乎从来没有听说过哪场战争哪场战斗,是水军起到了决定性的力量。当然,满京之战也不是水军,可是,这无疑为后世的兵家们打开了一扇门,从某种程度上,也为珠国的扬帆远洋起到了很大的促进作用!” 当然,这都是后世历史学家们的分析,而在此时,戎族的皇帝,第一位算是真正称帝的科达麻正在向自己的兄长宣扬自己的功绩,此时的古力其,几乎和郑钧下有一拼,同样的皮包骨头,同样的面无人色,如果说比郑钧下好的,那也就是他看起来好像是更多了一些生机,不过他的四肢都被铁链缠着,锁骨处更钉着两个大钉。 “我安排的很好,珠人这一次,再也不可能前进,这是他们最后的成规模的力量,这支军队溃散了,大珠,一战而下!”他看着古力其,眼中带着一种疯狂的眼色,“他们都说,我的这个位置是你让出来的,可是,我不需要你让!我的力量从来就不比你差,等我拿下整个大珠,历史就只会记得我!” 古力其的眼皮动了动,却没有睁开,不过这一点动静已足以令科达麻更为亢奋了:“你不相信?你会看到的!我会让你看到的!” 外面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一人大喊着冲了进来,他愤怒的转过身,正要咆哮,那人就大叫道:“陛下!陛下,珠军!珠军来了!” 第156章 “珠军来了!” 这声有点凄厉的叫喊,将科达麻踢出去的脚收了回来,他有些疑惑的道:“你说什么?” “珠军、珠军就在城外,陛下陛下……” “珠军就在城外?” 科达麻的声音依然有一些恍惚,那人失措的拼命的点着头,科达麻停了停,然后一脚将那人踢翻:“你说谎!” 他这一脚的力气奇大,那人被踢的在地上滚了两圈,头破血流,科达麻对着他咆哮:“你说谎!说谎!珠人被挡在立地,那里有朕的二十万大军,有朕的天兵神炮,有朕的大将军!珠军不可能过来!不可能!来啊,把他给我拉出去,五马分尸!” “陛下,奴才没有说谎!没有说谎!”那人此时也明白了过来,他扯着喉咙嘶吼,“陛下,奴才死不足惜,但我大戎江山——” 那人想要靠着这样的呼喊挽救自己的性命,但科达麻却没有半点动容的意思,他看着侍卫将那人拉走,然后转过身,不知在什么时候,古力其已经睁开了眼,此时,正盯着他。 “你看什么?” 古力其的嘴唇动了动,他想要说什么,可干涩的喉咙令他一时无法发出声,而科达麻也不给他这样的机会,一见他嘴动,立刻就冷笑道:“你不要以为那是真的,珠军,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 就和中国当初那漫长的不设防的海岸线一样,大珠朝的江河边也是从来不受重视的,不过大珠好歹还有水兵,而戎族,则是从来就没有这样的概念。所以当珠军坐着船由海入河,然后攻近上京的时候,对于那边的戎族人来说,简直就是天兵突降。 上京的城池高大,但是上京的防御,却薄弱的连安平帝在位时都无法相比,当郑定辉带着兵从码头奔驰而来的时候,他们只来得及将城门紧闭,而城外的吊桥,则被北征军被压了下来。 北征军没有任何障碍的突破了护城河,紧接着,就在城门下放了一排的地雷,震天的巨响,把城内所有戎族人吓的胆战心惊的同时,也令幸存的珠人暗自祷告:“把这些畜生都炸死吧!” “天兵早些攻进城吧。” “杀!杀!杀!” …… 有那胆小的,只是默默的想着,而有那激烈一些的,已在自己的房中转圈,一边念叨着,一边想着,是不是冲出去,趁这个机会,将那些戎族人杀个一干二净。 在古力其还没有失事的时候,戎族对珠人还采取一些怀柔的政策,特别是对有地位有权势的一些珠人还算和善,朝中象征性的有个珠人皇帝,朝中也象征性的有一些珠人为臣子,虽然城中的普通百姓水深火热,但大家都是善于忍耐的,一些财产、尊严上的损失,大家也能忍耐下来。虽然这是很没有骨气的一种行为,可是,连他们的皇帝都跑了,他们又还要什么骨气? 他们的皇帝在戎族来的时候没有去抵抗,他们为什么要去?他们的皇帝在逃跑的时候只想着带走宗室大臣,他们为什么还要为他尽忠?如果说向戎族屈膝能有一碗饭吃,能好好的活着,他们为什么不这么做? 也就是在这些思想的影响下,他们没有什么抵抗的,接受了戎族的侵略。可是后来,郑卓希被踢了下来——这他们能理解;珠人的臣子被赶了出来——这他们同样能理解;戎族开始没有顾忌的向他们勒索——这他们就算能理解,也有些不能忍耐了。 每一天都在心惊胆战中,每一点响动都会夜不能寐,家中的财产被掠夺也就罢了,妻子儿女的贞洁也不能保证,他们开始不由自主的怀念安平帝,就算那个皇帝最后把他们抛弃了,可在他在的时候,他们总能睡个安稳觉。 从最初的惧怕,到后来的忍耐,再到后来,当一些激进的珠人开始做些什么的时候,他们也会有意无意的,提供一些帮助,而当此时,当听到珠军来了的惊喊声的时候,就算是骨头最软的,也在心中窃喜了起来。 轰轰的巨响不绝于耳,越来越多的珠人开始不自觉地有想要做点什么的冲动,而戎族则越来越恐惧,原本在街上肆虐的士兵,不自觉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大臣们一级级的向上找,小官找大官,大官找更大的,然后终于找到了科达麻。 “陛下,此不是良计,大珠的天、天……那个东西,就算无用,这么炸下去……普通族人不知,恐也会害怕。” “是啊是啊,还望陛下早有对策。” “陛下!陛下!” “陛下……” 不断的催促,让科达麻在心烦意乱的同时更是愤怒,他终于忍无可忍的大吼出声:“住口!统统都给朕住口!” 一阵沉默,科达麻喘着粗气,瞪着眼:“不要以为朕不知道你们想的是什么!不要以为朕不知道!你们这些可耻的东西,你们以为朕会和那胆小的大珠皇帝一样逃跑吗?不!绝不!朕是戎族的第一任皇帝,朕会名耀千古!珠人这么快的就打了过来……朕虽然不知道这些珠人是怎么过来的,但他们的人绝不可能太多,我戎族勇士以一当十,完全可以让他们有来无回,来人,点兵,打出去!” 虽然在政事上无能,最近又被刺激的精神失常,但在军事上,科达麻还是有一定的水准的,一句话就点出了珠军的现状,但此时大殿中却没几个人附和——打出去?这轰轰的响声,是人能打过去的? 他们不知道,此时珠军的情况并不好。 “将军,我们所带的地雷已经下去一半了,是不是暂停,或者说是一起……” 第79章 他本来显得有些忧郁的面孔经此一笑,突然化开,七娘不自觉地,就觉得心中一跳,忽然的,就没有了直视他的勇气,她低着头,小声道:“没什么了,大爷明早,想用什么?” “也不用那么麻烦,做个胡饼,熬碗南瓜粥,配个炒白菜也就罢了。” 七娘应了,然后行了一礼,就退下了,刘文站了一会儿也回自己的房间了,两人谁也没发现阴影中,原本还站了一个人,等这两人都走远了,此人才从暗处走出来,他看着刘文离开的方向,微微一笑,然后拉了一下自己的上衣,大踏步的就离开了。 第二天的早饭,除了胡饼南瓜粥炒白菜外,还多了一个春卷,一个芝麻饼,另外还多了一份绿豆粥,七娘抿嘴笑道:“这几样,都是二爷一早起来,亲手做的呢。” 刘文挑了下眉,哦了一声:“这倒是难得。” 郑定辉笑了笑,却没接话,倒弄的刘文一愣,吃饭的时候,不由得就多看了他两眼,只是现在郑定辉和过去不同了,他过去就算知道掩饰,蛛丝马迹上也会露出一点,而现在,竟是半点不露,他端坐在那里,大口的吃着饼,伸臂夹菜,大开大合中却不见粗鲁,虽不说话,气势中已不自觉地带出了几分威严。 “这小子……” 刘文暗暗的磨了下牙,有点恼怒,有点喜悦,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他自觉这份心思是和吾家有子初长成有些类似的。以后的几天,郑定辉回来的越来越晚,但却起的越来越早,给刘文准备的早饭,也越来越丰富,到了最后,竟没有七娘下手的地方了。七娘知道他“喜好”做饭,也不能抱怨自己的工作被抢了,但见他面容越发憔悴,就忍不住劝他:“二爷可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否则不说我,就是大爷也要担心的。” 郑定辉应了一声,没有说什么,他从战场上下来,亲手不知砍了多少人的脑袋,自有一种杀伐决断之气,此时就算收敛着,也压的七娘有些不敢说话,在和郑定辉说之前,她本是准备了一肚子的劝慰之言,但此时一见郑定辉不想说了,就有些张不开口了。 “七娘。” 就在她想着找个什么理由再说的时候,郑定辉反而先开口了,她一愣,立刻道:“二爷?” “大哥以后,就拜托你了。” “啊?” “我不知还能为大哥做几顿饭,大哥又是个挑剔的,除我之外,也就只有你才清楚他的口味,以后,就要你多费心了。” “二爷,您、您……” 七娘惊疑莫定,郑定辉却不再说,只是在切最后一片黄瓜的时候,手一滑,就被割开了一个口子,七娘一直注意着他,见状,立刻惊叫了起来。 “没事没事,不过是有些累了,这不算什么,下面的就有你来吧,我先回房收拾一下。” 他说着,随手拿水冲了一下,七娘只见白肉鲜明,和那种普通的划伤,有着明显的区别。 “二爷心中,也不知道有什么事,可是遇到了什么为难的,还是……” 她一边想着,一边接着郑定辉的手继续做,而郑定辉当天,不仅没有再出现在厨房,也没有再出现在饭桌上,满桌子的菜肴前,只有刘文一个人坐在那里。 “大爷,二爷可能是不想你担心。” 见他有些发愣,七娘没有走,就道,刘文挑了下眉:“担心什么?” 七娘就把郑定辉割伤手的事说了,又说了郑定辉给她说的那番如同托孤似的话,说完后,七娘又道:“大爷,二爷看来,是真有什么心事,大爷还是好好劝劝的好。” 刘文应了一声,也没说什么,心中则想着,是不是要和郑定辉谈谈了,哪知道郑定辉当晚只让人送来了一封军中有要务的信件,根本就没有回来!而且之后,一连三天,都没有回来。 刘文每天早上自己吃饭,晚上也是自己吃饭,虽然没说什么,但那弥漫到四周的气压,却越来越低,全府上下,包括七娘都不知要说什么了。到了第五天,刘文正在用餐,突然就有门房来报,说军中来人了。 刘文冷笑了一声:“又是不能回来了?” 第159章 那门房殷勤的来回报,听了刘文的话,顿时一愣,刘文话一出口,也觉得自己说的有些问题,暗暗的磨了一下牙,喝了口茶,才慢慢的道:“是不是二爷又有事耽搁了?” 门房回过神,道:“是军中的一位周将军要见大爷。” “周将军?”刘文一愣,想到是谁后,立刻道,“快快有请。” 他一边说,一边就向外走,外面的果然是周琳,一见他,立刻就抱拳行礼:“大哥!” 刘文上前按住他,笑道:“一听说是周将军,我就想到是你,你倒是个稀客了,这么多天也不见你来一次,怎么,是嫌弃我这刘家的门槛太高了啊还是太低了啊。” 周琳哪里是他的对手,就要连连告饶,刘文说着就要请他进屋谈,却被他拒绝了:“我这次来找大哥,其实是想让大哥去劝劝定辉的。” “劝他?” 周琳左右的看了下,那门房已经很知机的退下了,这院子里也没有其他的仆人,他的两个亲兵也没有跟过来,院子中只有他和刘文,他咳嗽了一声:“大哥,定辉最近有些失常,天天在军营中练到半夜,今日已经到了要用郎中的地步了。” “郎中?” 见他皱了下眉,周琳就误会了,连忙道:“大哥不用担心,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疲劳过度,养养就好了,但我看,定辉会如此,必是有什么心事的,要说我们也是兄弟了,可他现在到底有什么心事,却不对我说,我见他那个样子……” 他说到这里,又停了停,见刘文看着他,又道:“应是为情所困。” 饶是刘文心性坚定,面皮结实,听了这话,也不免心中一跳,老脸微微的有些发热,若是一个像李思安在这里的定能看出些什么,但周琳就算嘴上花花,家里也订了亲,但眼光经验还生涩的很,当下就接着道:“说起来,他喜欢的那个也没什么不好,虽说年龄大些吧,但知道疼人啊,但这事,总该两厢情愿,您说是不是?” 若不是知道这周琳没这么深的城府,刘文差点就以为他知道些什么了,他含糊的应了一声,周琳长叹了口气:“定辉怎么会喜欢上她呢?我觉得那刘……姑娘,也没美丽到哪里去啊。” “刘姑娘?” “怎么,您不知道?” 刘文回给他一个茫然的表情,周琳拍了一下腿:“唉,这就是我多嘴了,但大哥您别在意,我觉得那刘姑娘就算能进门,也要先做妾,要抬举成二房,都要看将来的大娘子点不点头,定辉现在的身价,不愁好人家的姑娘的。” “你说的……到底是哪位刘姑娘?” “就是、就是你们家的那一位啊。”他见刘文还是没反应过来,有些焦急的右手握拳抵了抵左掌,“就是那位刘……茶花啊。” “刘——茶花?” “可不就是!” “他说的?” “哎呀,还用他说吗?定辉就是在她走了之后变成今天这个样的。” 刘文看着周琳,心说这到底是从哪里来的理论?郑定辉喜欢刘茶花……这一位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虽然他是满心的怀疑,但周琳却仿佛就认准了这一点,当下又道:“哎呀大哥,您现在别想定辉是怎么喜欢上她的了,反正定辉喜欢她,而且为了她茶饭不想,日夜憔悴,现在把自己折腾的,都没个人样了,我来找您,就是想让您劝劝她。虽说这个刘姑娘的郎君,好像又那个什么了吧,可这事啊,还要看那姑娘的想法,反正他们俩个先前都被判离了,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定辉也不是没希望的……” 他说着,见刘文看向他的目光怪异了起来,当下一笑:“总之,我的意思就是,不管那女的愿不愿意,我就是想让您劝劝他,您现在就跟我去吧。” 刘文对他那什么茶饭不想的话很是一寒,可也不能不去,当下就点了点头,和家里交代了一番,就和周琳一起骑了马,向城外大营而去。 大珠朝建都的时候,上京城外的大营是有着二十万兵马的,但后来一是因为文官们的担心,二来也是大珠承平日久,这军马就日渐消减,等到了安平帝的时候,不过只有几万人,不过这一次,就目前来说,满朝上下都被吓怕了,所以,这萧条了几十年的大营又一次热闹了起来,只是这地方日久不用,设施自然老化,因此也和上京一样,到处都在维修。 在青年将领中,周琳现在也可以说是郑定辉之下第一人了,再加上刘文也是朝廷官员,所以周琳没费多少功夫,就将他带到了军营内,只是当他们来到郑定辉的营帐前的时候,却没找到他。 “将军、将军又去训练场了。” 留守在他大帐亲兵有些怯懦的说,周琳一瞪眼:“胡闹!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就想让你们将军练死是吧,他没死到戎族人手里,倒死在自己的训练场上了!” 那亲兵被吓的不敢说话,心中则觉得委屈的不得了,他们要是能劝得住的话,怎么能不劝?可是,那也要他们能劝啊!他们家将军一瞪眼,他们这些人就不敢说话,他要去训练场,他们除了跟前跟后,准备汤药还能做什么? 周琳也知道在这里发火是没有用的,就要去训练场找郑定辉,刘文拉住他道:“那训练场在什么地方,我去找他就好了。” “啊?” “你不是想让我和他谈谈吗?我自己过去就好了。” “这样,也好。” 周琳叫来一个亲兵带着刘文到训练场,刘文刚一过去,就听到一声猛喝,然后就看到一个瘦削的身影,站在稻草人前,蓦地,又是一枪刺出,那人穿着一条黑色的裤子,腰上系了一条同色的腰带,上半身则什么都没有穿,从刘文这个角度,就能看到他没有丝毫赘肉的腰,宽阔的肩,以及稍稍一动,就显出肌肉的手臂。 虽然还没看到正面,但只从背影上,刘文也能认出,那就是郑定辉。 “这小子晒黑了。” 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走过去,然后,就看到了正要准备下一次冲刺的郑定辉,立刻的,他愣在了那里。关于“郑定辉为情所困,郑定辉倒地不起”这样的话,他先前不是不信,可也没全信。 “自己一手养大的小孩早变得不一样了”这是他早就有的觉悟,所以,若说郑定辉暴躁、困惑他相信,可要说不成人形,他是怎么也不信的。郑定辉的几天不归,在他看来,更像是去年的长时间不来信。 温水煮青蛙加意外刺激,这种追求人的招数在现代早有大把号称泡妞专家的人总结了,喜欢一个女孩,就天天去痴缠她,接她上下班,为她准备喜欢的食物,总之就是要照顾到她的方方面面,然后,再突然的消失那么一天,这个消失还要有理由,比如家中长辈突然召唤了,公司突然加班啦,总之就是表达自己的无奈,表示自己不是不想去接送,只是实在没有办法,然后,那个女孩就会体验到他的重要性了。 如果说郑定辉第一次玩这种把戏的时候他还没有察觉的话,那么在第二次,他要是再不察觉,就太笨了些,所以,在发现郑定辉一天天不回来的时候,他除了愤怒外还有些冷笑——和他玩这一手,还太早了! 他这次过来,一是周琳来叫,他有些脱不开,二来,也是存着要教训教训这个家伙的意思,但是他一见到郑定辉,就觉得自己可能想错了,郑定辉比几天前更瘦了,褐色的面孔中,也泛着不健康的白色,而最重要的是,他的双眼带着无法压抑也无法伪装的疲惫和压抑。 “这家伙,真的遇到了什么难题?!” 看到他,郑定辉也愣住了,刺的动作做了一半就僵在了那里,他瞪着刘文,惊讶中还带着一些恐惧,就仿佛他是什么不可见人的怪物。 “怎么,不认识我了?” “大、大大大大哥?” 刘文冷哼了一声,这一会儿,郑定辉也回过了神,他收起枪,有些迟疑的开口:“大哥,您怎么来了?” “不欢迎我?” 郑定辉张了下嘴,却没有说话,刘文眯了下眼,正要说什么,郑定辉又道:“大哥若无事的话……还是回去吧。” 刘文的瞳孔猛地一缩,他盯着郑定辉,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点了下头,转身就向外走去,他在郑定辉前几乎没有受过这样的难看,不过此时他倒没有愤怒,更多的,还是疑惑,这小子到底受了什么刺激,怎么变得这么古里古怪的,难道真像周琳说的,喜欢上刘茶花了? 他正想着,后面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将军!” 他立刻转过身,就看到郑定辉的身体再那里晃悠,看起来,郑定辉是竭力想让自己站稳的,但他的身体却不受控制,突然地,刘文就怒上心头,想也没想的,就走了过去,然后一脚把郑定辉踹到了地上。 “将军!” 旁边的亲兵惊呼着,两个去看郑定辉,另外的,就抽出了刀,指向刘文,也是他们都知道刘文和郑定辉的关系,否则这时候一刀就砍了下来,不过即使如此,他们还是瞪着刘文,刀尖没有丝毫的摇晃,仿佛只要刘文再有什么,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动手了。 第160章 面对充满敌意的亲兵,刘文倒没有什么恼意,毕竟这是他们的职责所在,反而,这些人敢以刀对着他这个五品文官,倒真的是勇气可嘉。他挑了下眉,抬起脚,其中一个亲兵喝道:“刘大人,请您留步!” 刘文歪了下头:“我只是想看看你们的将军有没有事。” 几个亲兵的面孔都扭曲了起来,我们家将军不是刚被你踢一脚吗?你这是…… “我没事。” 他们正想着,背后就传来郑定辉的声音,他们连忙转过身:“将军!” “我没事,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该上哪儿上哪儿去!” 他的亲兵有些犹豫,但还是听话的退了下去,此时郑定辉已经坐在了地上,他有些迷茫的看着刘文,刘文笑笑:“能站起来吗?” 郑定辉点点头,然后扶着地,慢慢的站了起来:“大哥,您……” “我听人说,你今天晕倒了?” 郑定辉没有说话,刘文继续道:“没吃饭?” 郑定辉依然沉默。 “操劳过度?” 郑定辉抿了下嘴。 第81章 待刘文离开后,李思安指了一下身边的椅子,随口道,郑定辉笑道:“属下站着就好。” “你若站着,我也要起来陪你站着了,就当你体惜一把我这个老骨头吧。” 他都这么说了,郑定辉还能说什么,只有老老实实的坐了,他坐下后苦笑道:“定辉实不知,哪里就入了李相的亲眼。” 李思安笑了笑:“现在再让你过那养鸡种菜的日子,你还愿意吗?” “……那日子,也没什么不好。” 李思安喝了口茶,不再开口,郑定辉停了下只有道:“可就算不做那,我也还能做别的。” “是吗?你这段时间好过吗?” 郑定辉没有说话,李思安又道:“你那心思,要花水磨工夫的熬,倒不是熬不出来,可是,你是想就此归隐山林啊,还是与世俗作对啊,前者你也要问问他是否愿意,后者……你也想过后果吧。” 郑定辉没有说话,李思安又道:“你早有选择了,不是吗?” 郑定辉眨了下眼,李思安笑道:“前几日,我可听说你晕倒了,哈哈,你也莫嫌我多管闲事,别的也就罢了,你的安全,我总要留意的。” 郑定辉苦笑道:“一切都逃不过大人的法眼,那么大人这么说,是有心成全属下了吗?” “我是不是成全你无所谓,关键是你是否能成全你自己。”李思安放下茶杯,正色道,“我老了,很老了,下面要如何,我就算有心,也无力了。” 郑定辉看着他,想说点什么,但见他看起来红润的脸色中却带着一种青白的感觉,嘴边的话,就说不出来。 “我今日,是来找你要一个保证的。” “……李相请说。” 那天两人说了些什么,没有人知道,在后世的正史上,也没有人去记录这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倒是一些野史闲闻中出现了一些八卦,可也不会有人去在意。 而在此时,也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连刘文,也只知道,当他在饭桌上再见到郑定辉的时候,他就有些不对,而当李思安离开后,他更沉默了。 刘文是相信挫折教育的,在他来看,是男人,就应该经历挫折,苦一点累一点受点伤都不算什么,如果一点打击都不能受,那就不是男人了,不过郑定辉的这个压力有些太大,所以当天晚上他就将郑定辉叫出来下棋。 郑定辉倒是老老实实的坐到了棋盘前,但却下的心不在焉,不出几步,就要被刘文将死,下了几盘之后,刘文只有将棋子推到一边:“说吧。” 郑定辉抬头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开口,刘文等了片刻,问道:“不想说?” 郑定辉摇摇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见他这个样子,刘文也不知要如何了,又想了想才道:“那等你想说的时候再来吧,不管如何……” 下面的话他没有说,只是又拍了拍了郑定辉的肩。从书房中出来,刘文也是很有点纠结的,倒不是纠结郑定辉瞒着他,而是这一次,他真的是没有办法了。他可以帮郑定辉弄武器,可以帮郑定辉练兵,可以绞尽脑汁的去想现代的战例给郑定辉做参考,可是郑定辉现在将要面对的选择,却是他无法干涉的,这就像是猜盅子里的点数,他也不知道里面的,到底是大是小。 这个晚上,刘文睡的迷迷糊糊的,睡到半夜,他突然睁开眼,果然就见到床前站了个人,就算他意志坚强,这一下也吓了一跳,也亏的这晚上夜光明亮,他立刻就发现那是郑定辉。 “你做什么?” “大哥……” 他此时已经完全长开,完全就是成年男子的模样了,但这一声,却如同小绵羊似的,低低的,带着几分茫然,刘文心中一叹,应了一声。 “我、我很害怕。” “怕什么?” 虽然能大概的知道,但刘文还是这么道,郑定辉怔怔的看着他,过了半响又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说完后又道:“我知道我不该怕,男子汉大丈夫,头掉了碗大个疤,死了也就死了,可是……大哥,我、我真怕……” 他说着,身体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刘文抓着他的手,只感觉他的指尖冰凉,但手中全都是汗,就着月光,更能看到其中的惶恐,黑亮的眼神中,有一种将要跌入地狱似的不安。 刘文一握着他的手,他就顺势的反抓着刘文的:“我过去不知道天高地厚,总以为自己有天大的才华,有天大的本事,可以成为大将军,大宰相,可以成为让人说到评书里的大英雄,我现在真成了英雄,却才知道,自己过去是想岔了,我只是一个流氓,一个混混,一个乞丐,考秀才都凭的是运气,现在虽成了将军,可要不是有大哥……” “我可不知道我教出了一个懦夫。” 不等他把话说完,刘文就道,郑定辉抬头看了他一眼:“可是大哥,那个位置,我真怕啊,我若做不好……不知要死多少人……我以前还想陛下懦弱,现在才知道他的为难……” 刘文没有说话,郑定辉又抓着他的胳膊,然后一点点的挨了过去:“大哥、大哥……” 他不停的叫着,就抱着了刘文,而自己的头,则枕到了他的肩上,身体紧挨着,刘文更能感觉到他的颤抖,不由得,就拍了拍他的肩,郑定辉将他抱的更紧了。 他是穿着单衣过来的,刘文先前正在睡觉,自然也是只穿了一身睡意,离得这么近,立刻就感受到他身体上的火热,若在先前,刘文立刻就会觉得奇怪,而在此时,郑定辉还抓着他的胳膊,他还能感觉到他指尖的冰冷,因此,虽也觉得不妥,更多的,还是觉得他心思太重了。 只是这一次,他却没有说什么。 在一般人来看,那个位置代表着无上的权利,无限的风光,可若真要让那人登上那个位置,就不知道会如何了,这就像现代人大多是想被人瞩目,成为明星,可先不说到几万人的大舞台,就是在一个百人的小会上,又有几个,能在没有经验的情况下,头脑清楚,气定神闲的上下来的?刘文到现在都记得自己第一次登台时的情景。 他从小学习好,人也长得算是周正,因此早早的就被选为班长,在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更被选成了主持人,在那一年的国庆晚会上他就登上了台,虽然已经在下面排演了很多遍,可当他真正上去,看到下面黑压压的人头的时候,还是大脑一片空白,连自己说了些什么都不知道,全靠本能反应才顺下来的。 他连登上那样的校舞台都是如此,更何况郑定辉将要上的那个位置了。 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郑定辉将他抱的越来越紧,冰凉的手也渐渐的向他的衣下探去,刘文一怔,刚要开口,郑定辉的嘴就覆上了他的,刘文瞪大了眼,却发现郑定辉的眼中,那种绝望的味道更深了,那就仿佛,只要他一瞪眼,他就真的会跌落到地狱中似的。 在之后,每次刘文想到此时的情景,就会感叹人不能心软,看看他两辈子都坚持原则,就是在这个时候心软了一下,就落入这种境地,正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 正是古人诚不欺我! 当然,这都是以后了,在这个时候,刘文这一心软就没有瞪下去,而郑定辉则顺势的开始啃咬他的唇,两个不知在何时热起来的手也开始在他的身上游走。 他的手法有些生疏,可却非常知道分寸,哪里会酥哪里会麻都是了然于心,刘文虽然性子清冷了些,可也是正常男人,这个身体又正值壮年,被他这一摸一揉,不觉得,就有了感觉,只是这感觉一来,他头脑却清醒了几分,当下就下嘴朝郑定辉咬了下去,他这一口咬的重,立刻就有了血腥味,郑定辉却仿佛没有感觉,手下动作竟没有丝毫的停顿。 “你!” “大哥……”嘴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虽然有想把他咬死的心思,刘文却还是下不了嘴,而他这边一张嘴,郑定辉就开了口,他低低的叫了一声,然后又以一种一往无前的带着几分绝望的架势覆了上去。这一次他嘴上不再犹豫,手上动作更是迅速,先前还只是又揉又捏,这次则直握重点,刘文只觉得后背一阵酥麻,身体是又硬又软,想要反抗,郑定辉却将他的身体翻了过去,然后又从背后抱住了他。 “大哥,对不起……” “大哥,我、我就是想抱抱你……” “大哥,就这一次……” 第163章 安平二十二年十月一日,这一天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也就是一个烧纸祭拜的日子,而对于朝中的大臣宗室们来说,却相当于一场地震,虽然很多人事先也有所感觉,或者听到了什么风声,但当李思安真的拿出了安平帝的那张遗旨后,众人都还是一惊。 “李某十六岁中举,十九岁进朝为官,蒙先帝赏识,托为顾命,圣上临去前,又留下这等旨意,李某虽愚笨,却也不敢轻忽。先前外敌在侧,李某怕朝中动乱,不敢拿出,现在大局初定,还望各位王爷、同僚,和李某一起共商此事。” 此话一出,一些平时对李思安不怎么服气的都在心中暗骂了起来,共商?真当我们都是傻瓜吗?过去不知道你做什么打算,现在还能不知道?人选你都定了,还商量个什么! 果然,那边就有李思安同一阵营的开口:“不知此事,李相是如何思虑的?” “此事,圣上早有口谕。当初在豆满,圣上希望新立之君善战、爱民,对外,能为我大珠扬威,再不令我大珠受外族侵扰;对内,能令我大珠百姓安居乐业,再不受颠沛流离之苦。圣上英明,李某自无其他思虑。” “李相所言甚是。” “既是圣上所言,我等自然是要遵从的。” “如此圣君,正是我大珠所需。” …… 李思安的话一落,和他一派的人立刻纷纷附和,其他没有明确站到他那边的,也不好开口反对,这其中,自有不敢的因素,也是因为,李思安的话让他们找不到漏洞。 他首先是打着安平帝的旗号来说的,虽然他们谁都没有听过安平帝说过,但也不能说安平帝没有对他说。而且刚经历过这么一波动乱,在朝在野,是都想安安稳稳过日子的不错,但也没有哪个想再被戎族欺负到头上,对戎族人,众人都有一种咬牙切齿的痛恨,如果说过去遇到戎族,他们还想着避一避,躲一躲的话,那现在,只怕都恨不得生啖戎族。 而让百姓过安居乐业的日子……这口号,那简直是千古以来都必喊的,能不能做到,都没错的。他们这么一迟疑,就又有人道:“若如此说,恐也只有善勇将军符合此条件了。” 虽然一开始因为杀俘被压了一下,但之后郑定辉连打几仗,这官职也就跟着升了又升,现在已经是名副其实的正四品将军了。这话一说出来,就是一片沉默,此时房间中的人并不多,内官、小吏都被打发了出去不说,有官职的,都是三品上的,而带爵位的,也都是近枝。在先前没有说出人选的时候,还有些气氛,但在此时,则只有沉默了。 虽然并不是没有先例,但是议论那把椅子上人选这种事,还是有些逾越的。就算现在看起来郑定辉有很大的希望,但万一要不是呢?或者就算是了,此时若说错一句话…… 赞同的人不开口,反对的人也不开口,后者是知道反对无效,前者是觉得已经站好了队,怕出岔子,对于这种心态,李思安自然是了解的,他等了片刻,向郑明洪看去,郑明洪心中忐忑,却不得不开口道:“说起来,善勇将军的血脉是有些远,可这也是陛下的意思,依老夫来看,的确是最适合的。” 他这话一出,其他几个宗室的眼刀就射了过来,而那些官员们则是一片附和,李思安等了片刻道:“既如此,还请诸位随本相一起去请太后懿旨,询问太后老人家的意思。” 众人纷纷赞同,然后一起联袂去递牌子,太后自然是没有什么不同意的,再之后,就是商量详细的步骤,有去做各种准备的,有去通知郑定辉的,在询问了钦天监之后,正式的大日子就定在了十五日之后。 在正式的日子传到刘家的时候,刘文正在抄佛经,门一响,他的手一哆嗦,墨滴落在纸上,顿时湮黑了一大片,他盯着那黑乎乎的纸,半天没有出声。 “大爷?大爷?” 外面的人再次敲门,他回过神:“什么事?” “刘公公来了,正在前厅等候。” “请刘大人稍等片刻,我立刻就来。”他说着,放下笔,换了身衣服向前面走去,在要进前厅的时候,他长长的吸了口气,然后面带笑容的走了进去,“实在是怠慢的紧,我这几日,身体有点小恙,先前家人传话的时候,一开始竟没反应过来。” “思安还和我客气什么?”刘永也站了起来,“不过我今日来,却是有件天大的喜事要说的,为这,思安也要请我一顿。” “就算是没什么喜事,你说一句,我也是要请的。” 刘文请他坐了,自己也坐在旁边,两人又客套了几句,刘文才道:“不知刘兄说的喜事,又是什么?” 刘永一笑,没有马上回答,反而道:“说起来你我也认识这么久了,这刘兄的称呼,却有些泛泛了。” 刘文一怔,他和刘永也算是结下过革命友情的,他当初叫他刘兄,也是觉得此人可交,不过却从没有更近一步。刘永毕竟是内官,郑定辉又是宗室,他和一个内官关系这么好,总是有些不妥。刘永年龄比他大,品级比他高,他叫他一声刘兄虽有谄媚之嫌,却也五官大碍,再叫别的,那就太亲密了。 不过此时他既然这么提了,刘文也立刻道:“却不知大人还有什么别称?” “某家当年,是家中最小的,行三。” 他说的含蓄,刘文却立刻领会了,马上道:“那我就称呼大人为三哥?” 刘永哈哈一笑:“这却是我拿大了,不过我痴长你几岁,倒也能担当的起。思安放心,你既叫我一声三哥,我必不会让你吃亏的,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换地再谈。” 刘文又将他引到了花园的凉亭处,这里虽在户外,但环境僻静,而且是刘府的制高点,一眼就能看到四处有没有人偷听偷看,说话倒也便宜,两人喝着茶,吃着糕点,闲谈间,刘永就把事情说了,之后又做了一些提点:“要说这话,我是不该说的,可我和思安是这等关系,说不得,就要多些嘴,以后……他是不比以前了,思安处事上,还是要思虑思虑。” 即使是刘文,听了这话,面色也不由得有些动容,先前刘永说要做他的三哥,他还以为刘永是要来攀附的,因觉得这人做事还算爽利,再加上也是不愿得罪,他就这么真真假假的叫了一声,心中还想,此人有些落下乘了——也亏的他们先前还有些旧情,否则时至今日他才上赶着过来,反倒不如什么都不做更令人敬佩。 哪知道他却对他做了这样的叮嘱,这话听起来平常,但在此时却是至理名言,真真的重要。他记得在现代看过一段野史,说朱元璋发迹后,有几个老乡去找他,这个说还记得圣上当年穿裤衩的样子,那个说还记得圣上您当年饿肚子时的样子,他们的本意也许只是提醒朱元璋不要忘了当年的情义,结果却是令他腻歪透了。 那个位置,还不比别的,最是要求威严,一些现在能说的话,将来就不能说,一些现在能做的事,将来,也不能做。刘永给他做这样的提醒,可以说是在拿自己的前程脑袋来赌。 “三哥的话我记住了。” 见他领会了自己的意思,刘永也很是欣慰,点了点头,就说到了其他地方上,两人正说着,郑定辉就回来了,一听到他,两人的面色都是一变,刘文皱了下眉,当下就想赶人,不过总算顾虑着刘永在侧,没把这话说出来。 刘永也是心中一跳,立刻道:“时候也不早了,我也要回去了。” 刘文心情复杂,也没心留他。就一边客套着,一边将他送了出来,正好在要走到前院的时候,和郑定辉碰上了,不等他开口,刘永就连忙上去给他行礼,郑定辉避开了:“刘大人这却是折杀我了,先前我多受刘大人的照顾,早说着去拜访大人的,也是近来事忙,竟疏忽了,这次遇上,刘大人可要给我个面子,多喝几杯。” “将军的酒,某……在下是一定要喝的,只是在下身为内官,回去是要有时间的,不如下次由在下做东,还望将军赏脸。” “那刘大人可要说话算话啊。” 两人就这么客套着,也往门外走去了,临别之时,郑定辉是恋恋不舍,刘永也是依依惜别,等到刘永的轿子看不见的时候,刘文径自转过了身,理也不理郑定辉的就向回走,郑定辉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大哥……” 刘文没有搭理他,走的更快了,郑定辉在这个过程中不断的叫他,刘文却只做没有听到。 “大哥真的不理我了吗?” 刘文握了一下发痒的拳头。 “这也许,是我和大哥最后一次见面了。” 第83章 “多谢李相体恤。” “是你帮我解忧,说起来,还应该是我谢你才对。”说着,李思安又咳嗽了起来,这次仿佛比先前还重,他咳了好一阵才停下,“今天我也不多留你了,明日我会让人把东西给你送过去,趁着我还在,你就多熟悉熟悉吧。” 刘文本来要说的话,被这一句堵到了,最后,他只能对着李思安深深的,作了一揖,李思安没有动,笑着接纳了,而在他离开后,他脸上的笑容更深了,那份笑意直传达到眼底,令他那一直只显得深邃的眼睛,也仿佛变欢快了。 这次,他终于没有再选择错吧,那个孩子,应该也会很高兴吧。 想到安平帝,他嘴角的弧度更大了。 这是一个把戎族赶走的皇帝,这是一个有着太祖血脉的皇帝。那个孩子在知道了这一切后,想必,再也不会觉得自己对不起人了。 “下一世,就在普通人家出生、长大吧。” 他这么期许着,仿佛就看到了安平帝成为一个普通的富家公子哥,每日就遛狗逗鹰,吃喝玩乐,他想着自己也许能成为安平帝的父兄,虽严厉,却能包容着这个天真的孩子,让他能无忧无虑的,过着自己喜欢的日子。 第二日,一位姓白的男子带着李思安的名帖敲开了刘家的大门;第三日,刘府的大门终于开了,那些心心念念要和刘文扯关系的人一涌而进,此后,刘家门庭若市,一直到郑定辉登基的前一夜才算安定了下来。 安平二十二年十月十五日,这一年,是公元1148年,在以后很多人的心目中,大珠,是在这一年这一天,真正走向繁荣强大的,但是,这一天郑定辉的登基仪式却说不上隆重。 当然,也有清水净街,也有万民呼喝,可是毕竟时日短浅,再加上才受过戎族的蹂躏,这仪式,也只是大体上过得去罢了,好在中间也没有出什么大乱子,从在太庙祭祖,到给太后下跪都进行的很顺利,到了傍晚,还出现了大片的火烧云,印的半个天空都是红色,这自然,是被称为祥瑞的了,但是,也就是在这一晚,历经三帝,为相二十四年的李思安,去世了。 李思安的死,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突兀的,就算是对于知道情况的刘文来说,也有点恍惚,在白天,他还看到李思安站在队伍的最前端对郑定辉三跪九叩,那时候,他的身体没有丝毫的摇晃,没有丝毫的迟钝,甚至,他没有咳嗽一声,他的面色泛红,他的眼睛放光,他的头发,仿佛也比那晚黑了一些,他看起来,仿佛能在那里再站个二十年! 但是在当天晚上,他就去世了,死时,他的身边只有刘三这一个伴当,留下的,也就只有一个遗愿,那就是希望郑定辉能恩准他辞官,在他留下的遗书中说,他为官三十年,虽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松懈,却犯过诸多错误,他知道郑定辉这个皇帝仁爱、圣明,但他却不敢享受这种死后哀荣,只愿能以大珠的一个普通子民的身份入棺,那样他在九泉之下,也会安心一心。 这封信在后世人来看,是李思安的一个大智慧,后代有一个专门研究历史的学者说:“李思安这个人,当了二十多年的宰相,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而偏偏,他的家族中还没有一个能继承他地位的,虽说郑定辉是他一手抬举上来的,但郑定辉是什么人?不管郑定辉有多少面性格,有多少感情,但在这里,他首先是一个皇帝。一个皇帝,那么他就不能任性,特别是在这个敏感的时候,他更不可能和其他重臣对着干,如果有人,要收拾李思安的家人,他第一个,不见得知道,第二个,也不见得能阻止的了。可李思安的这封信一出,那,只要不是有什么天大的恩怨,那在这个时候,都要放手了!” …… 那专家侃侃而谈,说的头头是道,但,他若真有穿越时空的能力,真的能够看到人的内心,那么他就知道,李思安在那一刻,想到的并不是自己的家人。 第166章 在千百年之后,李思安到底想的是什么,已经没有人知道了,即使在这1148年,他死了,也就死了,虽然他自己说是要白身入葬,可是,他死后的哀荣,却足以媲美历史上的任何一个权臣、贤臣。 全京城的披麻戴孝,三品以上的大臣送行,在那一天,就连郑定辉,也脱下龙袍,穿着白衣,亲自的,为李思安抬了一段棺,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则是:“李相既要以白身入藏,那朕就要以白身送行,李相为我大珠鞠躬尽瘁,朕即为大珠的天子,更要感恩戴德。” 这话虽然有些不太符合帝王语录,倒也没有人和他计较,当然,在他这么说的时候,自然有一大堆的官员跳出来阻止,这个对他说皇家风范,那个对他说他现在已经是九五之尊,万民之主,若真如此做了,李思安就算泉下有知,也会惶恐的,郑定辉哪怕为了让他安心,也不该用此大礼。但郑定辉却不为所动:“李相之功,当恩泽五代,然李相留下此书,朕也不能违背其遗愿,朕能为李相所做的,也就只有这点了,众卿不用多言。” 本来反对的,大多都是和李思安有矛盾的,听他这么说,面面相觑了一番之后也就停住了。郑定辉亲自抬棺是哀荣,但若真是恩泽五代,那就是实惠了,而且,他们现在也不能说李思安没有为大珠做贡献,先不说先前的宣传,就说现在的新帝,也是李思安一手抬举出来的,不管以后新帝怎么想李思安,现在绝对是对他心怀感激的。 “活人不和死人争。” 就是带着这种想法,他们默认了郑定辉的举动。 于是在那一天,郑定辉就穿着白衣,扎着素腰带,站到了棺木的左侧,在他和李思安的子侄一起把棺木抬起来的时候,不管先前怎么看李思安不顺眼的,也要赞一声,他这一辈子,算是没白活。 三朝元老,难得的是,三朝帝王也都对他如此宠信! 虽然说是郑定辉抬棺,毕竟不可能真的抬到城外,然后一路护送到李思安的家乡,大概也就是一里地之后,也就换手了,再之后,他乘车护送,一直来到城门处,然后看着那支挑选出来的白色队伍,渐渐远去。 天空晴朗,阳光明媚,在深秋的寒风中,那支白色的队伍,终于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内了,他没有说话,其他人自然也不会出声,只是看着那空寂的城外,不管是对李思安有什么感觉的人,此时都有一种寂寥。 一个朝代,结束了。 想着李思安的所作所为,刘文在心中这样叹着,然后他的目光转到了郑定辉的身上,因为李思安的事,他现在还没有开始加爵,因此,他的位置也是非常靠外的,但哪怕只是一个背影,也足以令他认出郑定辉。 只从身形上,郑定辉和先前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但当他站在那里,却再也没人能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小子,或单纯的少年将军了,就算没有穿龙袍,他的威压也令人不容忽略,一举一动中,都带着自信和从容。 “屁股决定脑袋,这小子现在,也真成气候了。” 他这样有些调侃的想着,但心中也觉得郑定辉这段日子来做的着实不错,虽说李思安是在他登基后才去世的,但在同一天,多少还是有些风浪的,那一个晚上,不知有多少别有用心的人暗自嘀咕着,据他所知,只是向太后递牌子的,就有十六个!再之后,各种鸡毛蒜皮的事不断发生,一帮子御史、礼部官员在各种小事上不断刁难,话都说的漂亮非常,事情却做的拖拖拉拉,虽有李思安那一派的人支持,可是,在每件小事上都要拉锯……这些事情,他没有亲自参与,只是看着就觉得头疼了。 但不管下面怎么闹腾,郑定辉都仿佛没有感觉,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做不好?那就换一个人做。有理由?那就找个没有理由的。几次之后,那些人也就安稳了下来,虽说还是会找些小事卡一卡他,可也不敢闹腾了。 这些事,说起来没有什么,但郑定辉毕竟是新登基,又是在这样的时候,有一个处理不好,就有可能威严尽失,若再恶劣一些,甚至有可能被人赶下来,而到了那时候,就不止是做不成皇帝那么简单了。 他正这么想着,前面的郑定辉终于转过了身,缓缓的,向下走去,刘文也跟着众人往回走,刚来到下面,就有一个内官将他叫到了旁边:“刘大人,陛下有事和您说,让您先在宫里等着他。” 刘文面色一僵,却也不好拒绝,只有坐车和那内官来到宫中,之后又被安排到了御书房,他在御书房等了好一阵,才听到外面有响动,他立刻站了起来,眼看门就要开了,就听一个声音道:“你们就在这里候着吧。” 那声音淡淡的,却又有几分冷酷,正是郑定辉,刘文立刻迎了上去,但是他身体还没有下去,就被郑定辉抱住了:“大哥!” “陛下!”虽然被郑定辉牢牢的抱在怀里,他的声音却没有慌乱,依然是沉稳而又带了几分恭敬,“陛下这样,与礼不合。” “这话,可不像是大哥说的。” “陛下,您还记得那一晚,您说了什么吗?”刘文的声音依然冷静淡然,在问出这一句之后,他稍微停了一下,就又道,“陛下您说,从此以后,我们都会变得不同,就因此,臣……臣才没有以死相搏,对臣来说,从那晚之后,陛下就已经是陛下,陛下也应该记着自己的身份。” “大哥,就算是身份变了,可大哥……” “还是说,陛下那一晚是故意欺骗臣的?”不等他把话说完,刘文就道,此时他们俩离得极近,但刘文却没有丝毫的躲避,他直直的看着郑定辉,神情淡然,目光坚定。 郑定辉和他对视了片刻,脸上露出一抹苦涩:“大哥的心……真硬……” 刘文心中扭曲,脸上却没有什么变化:“还请陛下放开臣,否则以后,臣实在不敢再进宫了。” “大哥就真忍心让我做一个孤家寡人吗?” 刘文没有说话,郑定辉等了好一会儿,然后失望的松开了手,刘文一得到自由,就立刻向后退了两步,然后恭敬道:“不知陛下召臣进宫,所谓何事?” “没事就不能找大哥了吗?” “若陛下无事,还请容臣告退,臣一早起来为李相送行,还没有进食呢。” “这有何难,我……” “陛下应知臣不喜宫中饮食。” 郑定辉灿然一笑:“是在宫中吃,但不是宫中的饮食,我亲手给大哥做!” 他说着,不等刘文再开口,就转过了身,然后拉开了门,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儿,就有内官送来了铜锅、炉子之类的东西,又有人送来了白菜粉条,之后郑定辉打发这些人出去,然后亲手把锅架在了炉子上,然后又是调料,又是试汤,等都弄的差不多了,又招呼刘文:“虽条件简陋,但味道还不错,大哥来尝尝?” 刘文看着他,郑定辉保持着完美的微笑,刘文半天没有反应,他也没有丝毫的尴尬,刘文的目光从他的脸上飘过,转向旁边的窗户,然后默默的调高了视线,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果然说战场和皇宫是最能锤炼人的,看看这小子,已经可以用妖孽来形容了。 “大哥多少先用一些吧。” 带着诱哄的口气,莫名的就令刘文又一种怒火,他转过头,看着他那带着些讨好的笑容,再看到他那绣着五爪龙暗纹的衣服,到最后,也只能再心中暗暗叹了口气,然后就拿起了筷子。 见他拿了筷子,郑定辉更是兴奋,一边帮他拿着食物,一边问他感想,这种气愤这种语气实在是太平常了,刘文一个不注意,就用起了过去的语调:“也就那样吧,若能再有些辣椒应该会更好。” “却是我忘了,我现在就……” “算了,哪有那么麻烦,吃个饭……” 说到这里,他停住了,郑定辉暗暗的叫了一声不好,连忙道:“既然大哥说不用,那就先不用,下次一定准备好。其实我今日找大哥来,却是有一件事要和大哥商量的。” “不知陛下有什么事?” 刘文停下筷子,恭恭敬敬的问,郑定辉心中不快,但依然装作没有感觉,一边给刘文捞着豆腐,一边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前两日太后召我闲谈,问我立妃之事。” “嗯。” 郑定辉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他一下,又道:“大哥怎么看?” “若只是普通立妃,自是陛下的家事,陛下喜……愿立谁,自然就立谁。若是要立后,那就是国之重事,陛下当找冯大人等人商议。” 郑定辉停下筷子,幽幽的看着他:“那大哥就没有什么意见了吗?” “臣没有。” 他脸上一片平静,身上的肌肉却紧绷了起来,手也摸到了桌子上,就等着郑定辉一开口,就把那盘白菜,扣到他的脸上,但郑定辉只是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低下了头,然后又开始给他布菜,又过了一会儿,他才低低的念了一句:“大哥可真知道,怎么伤人心。” 第167章 这一声幽幽的、暗暗的,刘文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手已经摸到了白菜的盘上,从手指甲到头发丝都有一股想把白菜扣到郑定辉脸上的冲动,但再想到郑定辉先前并没有说什么“不管听到任何声音都不能进来”之类的话,就觉得自己不能真这么干,否则,万一那内官宫女冲了进来,那就不知道不知会有什么传闻出来了。 不能动武,又肉麻不下去,刘文只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 “大哥,我真怀念我们当初一起卖松花蛋的日子。” 刘文心中纠结,脸上却不动声色:“这话,陛下已说过两次了!” “大哥的记性真好。” 刘文差点没把自己的大牙咬断,郑定辉虽然没做什么特指,语气也没什么变化,但他就是不由得想到那两个夜晚,在一片黑暗中,在充满了麝香气的空气中,郑定辉在他耳边,在他脑后的那一句句呢喃,更不由得想到自己当时那酥麻柔软的脑残心情! 而一想到那些,他就不由得伤心伤肺更伤肝!——枉他还为这种分别,这种身份上的变化黯然,哪知道这家伙不过是挖个陷阱等他跳,人家半点都没有登上位置后就放手的打算! 他暗暗的磨了一下牙,却只有继续憋着,谁让这个话题是他挑起的,他都装着不在意了,这时候自然要装到底! “我的心,终究是硬不过大哥。”郑定辉又叹了口气,然后幽幽的道,“我昨日已禀告太后,说想要认先帝为父,为先帝守孝三年,这三年内绝不考虑娶妻、纳妃。” 刘文闷着头吃白菜。 “大哥是不信我吗?” 刘文终于停下了筷子:“陛下当以皇嗣为重。” “太子即被先帝认到了名下,那既然就是我的皇弟,以后这大珠江山自然还是他的。” 刘文看了看他,又继续吃开了白菜,郑定辉帮他把白菜拿到了旁边,换上了竹笋:“虽说百菜不如白菜,到底单一了,大哥还是多吃些品种的好。我知道大哥的想法,我在如今的地位上,自有很多的诱惑,我如今这样想,将来不定就会后悔了,可是大哥,你为何不给我一个机会呢?” “我为何要给你机会?” 郑定辉幽幽的看了他一眼:“这世上,还有谁比我更了解大哥?就说我现在身份变了,可对大哥的心没有变,对大哥,也还会像先前一样,我还是会给大哥做饭,还是会给大哥捶腿,若大哥需要的话,我还是会给大哥按摩。” 刘文长长的了一声,却没有别的表示,郑定辉接道:“当然,我现在在宫里,大哥在外面,有些事的确不好做,但只要大哥过来……” “你想让我来宫里做什么,做你的娈童吗?” 郑定辉立刻摇头:“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我只是想让大哥和李相似的,经常的进进宫,经常的,和我谈谈心,先帝当初,可是连心中对太祖的愧疚都和李相说的,我要对大哥说的更多。” 刘文坐直了身体,柔声问:“陛下还有其他事要和臣说吗?” 他此时眼神柔和,嘴角上翘,但郑定辉哪里不知道他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虽说因为他现在的身份,刘文要逼着自己对他更忍耐几分,可真要把他逼的紧了,不见得会出什么事,他刚才已经看那盘白菜看半天了:“忙了一天,我看大哥也累了,不如就在这里……唔,当然大哥若要回去,那,就先回去吧。” 刘文冷笑了一声,弹了弹自己的衣服,恭敬的行了礼,就向后退,刚来到门边,就听郑定辉道:“大哥过去总说男人说话就要算话,我一直,记的大哥的这句话。” 刘文身体一僵,然后,又拱了拱手:“微臣告退。” 说完,他就拉开了门,郑定辉只有停下脚步,看着他恭敬的退出,然后小心的关上门,在那扇门要关上的时候,他的表情是平静中带着几分落寞,而在那扇门关上后,他的嘴角则勾了起来:“大哥啊,我即已坐到了这个位置上,那你怎么还能跑得了?” 他这么想着,就想到李思安当初对他说的那番话:“刘安之这个人,聪明非常,眼光更是常人所难及,在这里和你说一句实话,若不是可以证实,他真是出身于刘家村,而刘家祖上八代也不过是出了一个举人,我真要以为此人是哪个大家的后代。” 在那个微风习习的下午,李思安这样对他点评着,他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则是一片惊骇,他早不是那个街头地痞,自然也知道一些事情,绝不是像刘文说的“从家传祖书上看过”这么简单的,就算刘文是天纵英才,可是他那样的环境、那样的经历,又是怎么来的积累?像地雷、手雷弹这些东西还好说,总是前面有回回炮,又有炮竹,但那些排兵布阵,真是几本兵书就能成的?还有那变蛋、松花蛋、养藕的办法,虽说是小东西,是农家务,可刘文却是一个连榔头都没有摸过几次的,就算也说是从书中看来的,但那到底是一本什么书? “不过不管怎么说,刘安之对我大珠只有功,没有过,无论他身上隐藏了多少秘密,那都是他自己的事。只是没事的时候,我也想过,他的那些本事都是从何而来,我想来想去,觉得最有可能的,就是他得到了什么先贤的奇书。” 这番话若是让刘文听了,可能会暗笑原来李思安也有武侠情结——从悬崖上掉下,得到了什么秘籍,但落在郑定辉耳中,却觉得这个猜测很靠谱,其实不只是他,换成别人,也会这么想。大珠遵儒,但关于墨家、法家、兵家的传说也是有一些的,这里也没有人受到过悬崖秘籍轰炸式的演练,自然也不觉得得到某个大家的传承有什么夸张的了。 第85章 “那就让我看看吧。” 郑定辉猛地抬头,惊喜的看着他,刘文有些别扭,但又带着几分笑意:“若你真的三年没有……” 下面的话他没有说,但那意思已经很明显了,郑定辉又惊又喜:“大哥是说真的?” “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吧。” 郑定辉盯着他,看了好一阵,然后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过后,又露出了那灿烂而又有些落寞的微笑。 第二日,刘文在朝会上请命,届时,满朝文武分站左右,当观音教的问题提出来后,众人都有几分迟疑,只有刘文走上前,持笏行礼,朗声开口:“臣,工部刘安之,愿请命彻查此事。” 他这一开口,一半的朝臣都松了口气,但还有那喜欢找刺的跳了出来:“刘大人,此事好像和工部无关吧。” “此事为我大珠之事,我工部也只是大珠的一个衙门,又怎么能说无关呢?” “但是刘大人此去真的是为大珠吗?说不准……” “刘安之必秉公行事彻查观音教,找出所有幕后黑手,还我大珠一个晴朗江南!”他说着,一掀衣袍,跪了下去,“在此,臣愿令军令状,臣此去,以三年为期,必彻底铲除观音教,绝不让此邪教再祸害我大珠子民,若不能完成,臣愿为我皇永驻江南!” 这话一出,众人的面色都古怪了起来,南边虽说富庶,可到底不比上京一带,这刘安之跑过去铲邪教,弄不好就定在那边和那东西较上劲了,这要是别人也就罢了,可他和皇上是什么关系啊,这留在上京,只要无大过,那就是功啊。这到底是真忠心呢,还是犯傻啊。不过他这就算忠心也有些忠心的不太对劲呀。 情况太诡异,一时间也没人说话了,而不管别人怎么想,刘文只是严肃的,认真的,还有一些恳求的看着郑定辉,郑定辉也几乎是以同样的目光在看着他,两人就这么看着彼此,过了好一会儿,郑定辉在珠帘后,微微的勾起了嘴角。 大哥,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吗?你昨日对我的温情,你说的三年为期,不过都是要让我同意你现在的要求吧。你以为再当着众人的面这样说,我就没有办法拒绝了吧,可是,大哥啊,我就算不能拒绝,也是可以拖的呀,只是那样一来…… 郑定辉想到这里,不由得想到年初的时候,刘文冒雪押送火器,想到他裹着皮袄帮他排兵布阵,然后又想到前不久在军营中踢他的那一脚,再之后,就是那两个旖旎的、混乱的晚上。 压抑的喘息仿佛还在耳边,他的心不由得更加柔软了…… 他的目光转回,看着那个脊背挺的笔直,眼睛发亮的人,在心底微微的叹了口气,三年,大哥,这一次可是你自己说下的…… 作者有话要说:顶着锅盖的爬上来,俺知道,俺要说这就是结尾了,必定是要被打的……可是可是,人家真的很萌这个结尾啊……咬手绢,在俺还没有想到这个文的具体情节的时候,就想着两个腹黑在这里打机锋,一个打着大义的名号要逃,一个不下天罗地网要抓,满朝文武都成了背景……咳咳那个,喜欢开放式结局的同学们到这里就可以停下了,有怨念的……请接下来看番外吧,咳咳,番外会隔一天,也就是从四号开始……虽然还没有正式定下,但番外会很多——不会比最后的少吧,应该,所以,所以……就算要砸,也手轻点-- 嗯,最后解释一下,这里以观音教为邪教的名称,没有半点诋毁佛教的意思,这里的观音教也不是佛教,就和历史上诸多打着佛、菩萨名义的邪教一样,是邪教对此的一种借用,毕竟要聚众,总要找个大家都比较熟悉的,自己突然跳出来封神……那总要有个过程是不俺不信某个具体的神,但俺相信冥冥之中有因果,相信善恶有报,强烈拥护佛教宣扬向善的教义然后,三千字,分别是上邪音子给俺的《评《三步上篮》和泛泛之众》的两千,以及收藏七千二的一千,不过因为积分又多了一千万,所以是减三加一,九万七,俺到现在,都没把三步的帐弄清吗……== 第170章 番外一八月(上) 梅花紧紧的抓着自己的上衣,在别人来看,这只是一个小女孩不太雅观的动作,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里面,绣着她娘给她的符文呢,这菩萨的符文就贴着她的肚子,就算不吃东西,她也不会饿。 虽然这么想着,但她的眼睛却死死的盯着对面的包子铺,泛着几分黄色的大包子刚蒸出来,白烟在空中飘散,她不自觉地用力吸了口气,那一点点的肉香和着面香,就仿佛都到了她的肚中,而她的肚子,则跟着发出了一阵声响。 她不知道自己此时已经被几道目光扫过,只是想着她娘先前的叮嘱,把裤子里的符文放到那卖包子箩筐下面,菩萨就会保佑她了。 “要是菩萨能让我永远都有包子吃就好了。” 她吞了吞口水,在看到有两三个人围到那包子铺前的时候,立刻钻了过去,她知道自己的动作要快,要尽量的不惹人注意,否则那姓刘的魔鬼,就会把她给吃了! 她人长得矮小,又是女孩子,身上也不怎么脏,那几个买包子的也没有太留意,就让她钻到了前面,她一过去,就伸出了手臂,飞快的将符文塞到筐下,就在她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却被人抓住了手,瞬时,她的身体僵硬了起来,过去听的种种关于刘魔鬼的传闻都涌到了她的脑中,她张开嘴,就要大叫。 “小妹妹,你的包子。” 就在这时,她听到一个温和的声音,她转过头,就看到那卖包子的女子真温和的看着她,往她手中放着那大大的圆圆的肉包子,她瞪大了眼,不敢相信的看着那个女子,那女子一愣,又笑道:“,对了,你是要两个,只是我这包子是刚出笼的,你拿得住吗?” “我、我……” “现在天也凉了,你小心些,应该也没关系。” 梅花想说自己没有给钱,想说那女子认错人了,可是那眼前的包子却仿佛已经能感受到热气了,肚子再次发出咕咕的响声,她一咬牙,再也忍不住的,抓起那两个包子,转身就跑。 “趁英,你还是这么好心,也不怕惹麻烦。” 梅花刚才以为自己的动作迅速,可还是被人看到了,当下就有一个常来买包子的老顾客笑道,叫趁英的女子将梅花刚才塞到筐下的符文拿出,随手撕了:“有什么麻烦的,不过是一个孩子,我看她那样子,也不像是迷住的,不过是被大人拖累了。若是那大人过来,我必将她抓住,拖到衙门,但一个孩子,我若是拿她去领那一百文,才是坏良心呢!” 她这一番话,说的刚才心中有这想法的人不免讪讪的,匆匆的买了两个包子就走了,倒是后面的人跟着发起了议论:“你说那个番国鬼子已经被抓现形了,怎么还有人信这观音教呢?还口口声声菩萨菩萨,真是败坏菩萨的名誉,也不怕死后下地狱!” “都说那鬼如果道行深了,就会有法力,你看那番国鬼子当初都能在白日下现行了,那法力不用想就是极深的,现在虽然被刘大人抓住砍了头,但当初被他迷深了的,一时也是不好清醒的。” 先前那人的话音一落,坐在旁边吃豆腐脑的一个老者就发表开了议论,那老者容貌清秀,穿了一身虽然发白但干净的淡蓝色的长衫,很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但来这里吃包子豆腐脑的大多是熟客,知道这位老者不过是旁边茶楼里说书的,最惯夸大其词耸人听闻,说书也就罢了,评论时事的时候往往说不到正点上,就拿这番国鬼子来说,虽然那人据说长了卷毛蓝眼,很是吓人,但也还是人,他们这边新修了港口,年初就有一队番国人从这里过,到上京去觐见呢。 见那老者还想再发表什么什么高论,当下就有一人道,“那照你这么说,这被迷深了的人,就醒不过来了?” “那倒也不至于,若是用对方法,还是有可能的。” 那老者,说着舀了一勺豆腐脑,慢慢的咽到嘴里,那动作清雅中又有几分斯文,但旁边的人都知道他这是要吊人胃口,因此纷纷都不再出声,正在尴尬间,突然又有一个声音道:“那不知老先生觉得什么方法是有用的?” 这话一出,众人都向那边看去,就见到最外缘的一张桌子上坐了两名男子,其中一位,三四十岁的年龄,皮肤有些黑,穿着虽然普通,但却有一股富贵气,而另一位,却更是不凡,那人身形偏瘦,穿了件浅绿的儒衫,外面罩了件灰色的毛坎肩,那坎肩灰扑扑的,若穿在别人身上总会觉得老气,可穿在他身上,越发衬的他的面容白净。 他的眼睛幽黑,嘴唇红润,若只看他的容貌,应该只是个少年,可是他态度稳重,神态从容,又让人觉得这起码也要是青年了,但无论他年龄如何,总归让人一见,就暗暗喝彩,心生好感。 “这个嘛……” 听到有人发问,那老者心中暗喜,就拉着长声不再说话,眼睛却直往那放着包子的箩筐那儿看,他这姿态做的这么明显,那青年哪有不明白的,正要开口,旁边又有一人道:“这位小哥,你别听老胡在这里瞎说,砍那番鬼的时候我也去看了,正午的时候砍得头,红艳艳的血飘了三尺高,哪是什么鬼啊。” 老胡大怒:“那番鬼是在华安砍的,你从哪里看了?” 那人道:“去年我正好到华安进货,听到这热闹,就多停留了两天,正好看到。” “我还说我也去看了呢!” …… 两人眼看就要吵起来了,那青年连忙道:“两位都消消气,老板娘,再来四个包子,两个给这位大哥,两个给这位老先生!” 正巧此时也没人买包子了,趁英就拣了四个包子,分两个盘子装了,亲自送了过来:“张大哥说话一向直白,但为人却是公道的。胡大爷的书说的也最好,小哥没事的话,听听也当个新鲜。” 她这话虽然是偏向那老胡的,但明显是告诉那年轻人,老胡的话,只能当评书听,这话那老胡自然也听得出来,不过他经常来这里吃包子,有时候忘带钱了,或者带的少了,趁英都愿意让他先吃,所以当下只装作没有听到,而那姓张的,本来只是看老胡不顺眼,现在突然得了两个包子,很有点不好意思。 “不过是两个包子,还望这位大哥不要客气,对了,胡先生,您还没说办法呢。” 那老胡得了包子,也不再拿架,当下就道:“其实我哪有什么办法?不过是刘大人的办法罢了。这人会被那鬼迷住,说到底,不过是没见识。有那么一句老话,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心中没亏欠,就不用怕被这邪门歪道给迷住了。若是学识渊博,又怎么会被迷?大家都没有听说过哪个圣人被迷住的吧。而现在刘大人要开设免费的书院,教人识字,即为那些考功名不成的读书人提供了一条路,又能令更多的人识字,这人识了字,就能学习圣人的言论,天长日久下来,那自然就能清醒了。” 他这话一出,不仅令那姓张的生意人和趁英都非常吃惊,那书生更是非常惊讶,连他旁边的中年人也面露讶色,不过在他这讶中更带了喜。 “那读书人被迷住的也不少,不是经常有什么狐狸精的传闻吗?”也许是为了热闹,也许是不想让那老胡一人独秀,又有一人开口道,不过这话一出,立刻响起一片哄笑,也还有人是极是极的附和。 老胡露出一抹苦笑,却没有说什么,倒是那姓张的又道:“老胡这一次说的倒不错,人识字和不识字,那就是不一样。人识了字,会明事理,就算做生意,也会少上些当。” “人识了字是不错,但却未免太天长日久了些,就像刚才那小丫头,她有可能到书院里去学字吗?就算学,要学到明事理的地步又要几年?要我说啊,还是咱们王大人的办法有用,悬赏!举报一个一百文!有多少也都要被关到大牢里!” “这办法我看也不怎么有用,要不你刚才怎么不去举报那丫头?” “我不去,但有人去啊,你们是不知道,我可听我说了,这悬赏才五天,被抓进去的就有七十躲人了,要我说啊,刚才那小丫头,说不定是咱们这里最后一个学那东西的呢!” “呸!当年观音教人最多的时候,咱们县的也不过才二三百人,后来那番鬼和那几个观音教头子的事一出来,大多都不学了,特别是那番鬼被砍了脑袋,挂在墙上十天,真死的不能再死的时候,还有几个人痴迷?现在好了,一下就出来七十个,这里面要没有鬼,我才不信呢!” “怎么没有?你们都知道我们前街那个叫狗群的吧,天天喝酒打牌,前两天就把他娘给送了进去,可怜他娘不过当初跟了邻居去听过一次什么课,后来根本连学都没学过,就这么被他儿子为了那一百文给送到了牢里,还不知道怎样呢。趁英啊,要是以后再遇到那小姑娘这事,你可不能这么处理了,你说要是再遇到狗群那样的,也把你告发了可咋办?” 众人在这边讨论的惹火滔天,没有人发现那个富贵男子越来越坐立不安,而那青年,越发笑的温和。 第171章 番外一八月(中) “别说了别说了,”就在那些人越说越热闹,而那富贵男子几乎跳起来去捂着那些人的嘴的时候,他终于听到了此时最想听的声音,不过那声音之后又马上道,“在这里说这些,万一被人听到了去告发,那可比被说成观音教还厉害!各位还不知道我们那位王大人吗?坏倒说不上如何坏,可最是爱惜名声,这次会弄那什么一百文,想来是因为圣上的龙驾快到了。” “圣上的龙驾会来咱们这里?” “是啊,别说圣上根本就不怎么会来,就算会,也不太可能见咱们的王大人啊,圣上,那都是知府老爷才能见的呢!” “众位这就不知道了吧,圣上是不见得会见咱们王大人,但圣上指定会见刘大人,那圣上和刘大人是什么关系啊,要是由刘大人夸上一句,那是比知府甚至州府老爷说话还管用呢!” 这话一出,也没有人再出来说别的,主管观音教的刘大人是当今圣上的义兄早不是什么秘密,虽然有传说,圣上和这位义兄的感情也不是十分好,可再不好,这刘安之也被封了候,这在他们隆武朝,可是独一份。 而他们也都知道,这位刘大人是最恼恨观音教的,原本人家好好在上京做官,就是因这观音教返回南方,明察暗访了一段时间,然后一举抓住了那藏在据说是圣上堂兄背后的番鬼,顺带将教中的几个重要人物都抓了起来,一举将这观音教破了的。 只是这教虽被破了,大多数百姓也都不信了,却还有一些痴迷分子,这其中,就有刘大人的同胞弟弟,虽不知这位弟弟最后如何了,但他们都知道,刘大人对观音教是恨之入骨,来南边两年,他所作的事情竟都是和观音教有关的,这也不怪他们的王大人要投其所好了。 “这就是那个什么王,喜欢那个什么腰吧老胡。”那姓张的生意人叹道,“那些被误抓进去的,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只愿圣驾走了,他们也能被放出来。” 话题说到这里,已经有些危险了,这一句之后,也没有人敢接口,纷纷吃了包子,喝了豆腐脑就散了,那青年和那富贵男子先前只顾听别人说话,此时才有时间吃自己的包子,只是那富贵男子此时如坐在火山上,哪有心思再吃早饭,倒是那青年,慢条斯理的吃着,一边吃一边还道:“王兄怎么不吃?这家的包子是真的不错。” 那位王兄苦着脸:“侯、候……” “王兄莫忘了,我姓刘。” 那王兄咧了下嘴角,想要再说什么,那青年又道:“古人有云,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又说一日之计在于晨,这就是说早饭是最重要的,王兄可莫要忽略。” 那王兄擦了擦头上的汗,咬了口包子,只觉得比黄连都苦,心中万分后悔跟着眼前人来吃什么早餐,更后悔自己弄什么一百文的悬赏,这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拍马屁拍到…… “我这县令是当到头了,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 是的,这位富贵男子,就是这回马县的县令王谷,而他对面坐的,则就是刘文,他今年实岁不过才二十三,又生的面嫩,只是他穿来就带着上辈子的沉稳,往往被人忽略了年龄。 他这次来,是打着巡视各地观音教情况的旗号,也不怪这回马县的县令这么巴结了,只是此时这位县令只觉得万念俱灰,未来一片黑暗,一般人不清楚,他却是知道的,这位刘大人刘候爷,虽然年纪轻轻,却最是手狠,当年他亲弟弟信观音教,执迷不悟,被他亲自吊起来打了十鞭,那打的真是血肉模糊,足足三个月都下不了床,而这还不算完,那位刘小爷伤刚好一些,就被这刘大人亲自请了圣旨,发配到了吉安关!而且,还是关外的那些碉堡里! 对自己的亲弟弟都是如此,更何况是别人了,那观音教真正的教主是不说了,死无全尸还被暴尸十天,而那被推出来的教主郑洪新和一干观音教的小头目都被下放到了矿里,普通的教众他虽没怎么计较,却也发了话,说山中各大矿里,总是缺人的。 据说他说这一句的时候,嘴角含笑,眉目含情,那风流韵致堪比楼里的当红小倌,但却生生的把在场一干官员吓的集体打了寒颤,更有几个第二天就生了病。 其实真说起来,这下矿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毕竟衙门多龌龊,县衙后面的牢房里,就不知道有多少酷刑,多少冤死,相比之下,那矿中生活虽然艰苦,但总不至于太惨烈,但这关键的是刘文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那个表情,那个态度。 你说,咱们当官的要屈杀个什么人,要办什么冤案,那总该有原因的,一般是为了钱,还有很多是为了权,偶尔的,也会为为美女,而刘文他为了什么?你看那笑吟吟的表情,人家,那是什么都不为! 但也就是这什么都不为,才是最可怕的,就像那杀人凶手,为钱为气为情都还属于正常人的范围,若是就为杀人而杀人……那怎么看,也是有些超常的了。这刘魔头的名号,也是在那个时候传出来的,虽然现在都是观音教的余孽在叫,不过最初,却是他们私下流传的。 “大哥?” 他正想着,就听到一个带着几分疑惑的声音,抬起头,就看到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这少年看起来年轻,但神情中却带了几分老气,而周身又透着正气凛然的感觉,王谷就觉得有几分眼熟。 “四弟?” “真的是大哥!”孙鹏激动了起来,“我刚才见了还有些不敢认呢,我真没想到大哥这样、这样……” 他一边说着,一边上下打量着刘文,就觉得这样的刘文简直有些颠覆他的观念,但是再去细看,也没什么不同。 “是了,大哥其实还年轻着呢,只是过去穿衣的缘故,才显得老派。” 其实刘文还是穿着儒衫,加一件坎肩也不能化腐朽为神奇,只是过去刘文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都会端着几分,一派从容稳重老成的气场弥漫周身,让人不会觉得他年幼可欺。 可是现在,不认识他的人自然不会欺负他,认识他的人不敢欺负他,这又打着上街体察民情的旗号,自然没必要再端了,他收敛了一下气场,那容貌也就更直观一点了。 孙鹏一时想不到这些,还想着要劝刘文以后多穿点这种衣服,而那边,刘文已经开始为他们介绍起来了:“这是我家四弟,姓孙,王员外应该是熟知的;四弟,这位王员外就在回马县,你以后有什么事,还要多找王员外请教。” 他这么一说,两边人就都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孙鹏虽然耿直,也不傻,知道他这么介绍是不想表露身份,因此就叫了一声王员外,按照刘文说的,坐到了旁边:“大哥,你怎么在这里?先前也没打声招呼,若不是在这街上遇上,就要和大哥错过了。” “,我也是临时决定来这边的。” 这一句,让王谷很是郁悒。 “倒是你,怎么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在王普呢。” 孙鹏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被调到了衡州,就想着,先回来看看。不知大哥现在下榻何处,要在此地停留几天,我、我有些事想和大哥说一下。” 第87章 刘文冷笑了一声:“那后面是你的人吧,你不知道,他们也不知道?” 郑定辉扁了下嘴,嘀咕了一句大哥真冷酷,然后还是老老实实的对后面的人比了个手势,立刻就有一人快步走了过来,小声的请安,先问了郑定辉好,又要问刘文好,郑定辉见刘文有些不耐烦,立刻道:“买的那个院子在哪个地方?” “就在马儿胡同,前面过两个弯儿就是了。” 那人恭敬的回答,郑定辉点了下头:“前面带路吧。” 那人自然没有二话,微微的侧着身走到前面,让郑刘二人能够看到他,而他又不至于听到两人的交谈,不一会儿到了地方,早有人过去打了招呼,因此院门是开的,两人一进去,那门就关上了,而刘文,则有点发愣。 青石大砖,长着青苔的井,桂花树,除了是两进的院子外,这个地方,竟和他们当初在华安买的院子一样! “大哥看,还有什么不妥吗?” “不容易啊不容易。” “大哥喜欢就好。” “我什么时候告诉你我喜欢了?” 郑定辉一愣:“大哥不喜欢?” “这么小的地方,我会喜欢吗?当年没钱,只有瘸子里面挑将军,从一堆房子里面捡着来,现在你说我还乐意住这房子吗?” 郑定辉愣愣的看着他,刘文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陛下,人有钱了,就应该舍得花,就算只是临时的、落脚的,连一晚都不住的,也应该买那高门大院,这种小地方,没的让人家笑你小家子气!” “我、我……” “怎么,陛下还准备再这里常住?” 第174章 番外二桂花香二 在说这一句的时候,刘文嘴角带笑,眼角上勾,说的那叫一个和风细雨,问的那叫一个真诚单纯,郑定辉看着他,不由得就有些心思不属,左心口的那个地方更是隐隐的发烫发紧。 两年了! 整整两年了! 他竟然两年没和这个人见面,他竟然,让这个人离开他两年!仿佛在前一刻,这个人还在大堂之上对他下跪,说着要为他分忧,为国效力的话,但是这一眨眼,已经两年了,很快,但是又恨慢,在每一个夜晚,每一个清晨,每一个灯下时分,这段时间,都是漫长的,很多次,他都仿佛看到了这个人,但每一次,都只有失望。 “大哥……” 他不自觉地伸出手,去碰触刘文的脸,一点点的接近,一点点的有感觉,突然指尖一疼,他不自觉地叫了一声。 “陛下!” 原本消失的人蹭蹭的都冒了出来,他垂下手,摆出正直严肃状:“都退下!” 其他人有些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但还是听话的垂手消失了。 “大哥,你的心还是那么狠。” 他看着自己被咬出血的食指,幽幽的抱怨了一声,刘文扭过头:“陛下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大哥想让我怎么,我就怎么了,大哥想让我在这里常住,我就常住,若是不想……大哥可否随我一道巡游?” “陛下还想在这里常住?” 郑定辉当然知道这一问很是危险,但还是贴了过去:“大哥想让我在这里常住,我就在这里常住,京里我已经布置好了,船上我也已经安排妥当了,万不会出现我不在,就乱了分寸的事。” “很好。”刘文点点头,抬起手,郑定辉立刻把头伸了过去,在古代,十天半个月不洗一次头是很正常的,而且就算洗了,有条件的人家也习惯用桂花油之类的东西,不过刘文当然没有这爱好,深受他熏陶的郑定辉自然也没有,而且他来之前也已沐浴换衣,这头发的手感,也还不错,刘文摸了两下,又道,“你都安排好了,自然是能留在这里的,可你不觉得这地方太小了些?太寒酸了些?太粗糙了些?” “那……我立刻再让他们找一间大的?” 他有些犹豫的说,刘文含笑道:“大的,要多大呢?” “大哥说……要多大?” 刘文的笑意更深了:“陛下现在是九五之尊,天下第一人,这在住的地方上,万万不能马虎了,这院子啊,不仅要大,还要有格调,还要有精致,不过这毕竟是在外面,也不能要求太严,我看……马马虎虎的弄个六七十个房间,十多进的院子,再来两处花园,四处假山,几个池塘,再养一些鸳鸯啊,仙鹤啊也就行了。” 郑定辉面露苦涩:“大哥……” “怎么,陛下觉得为难了?也是,这样的院子一般的县城还真没有,不过我可以给陛下指一个明路,咱们四弟家,诗书传家,积累了十来代了,虽说本家的院子也没有这么大,但好歹有底蕴,还和他们家的书院连在一起,偏巧这一家还都是忠心为国的,陛下也不用动私库,只要发一道圣旨,想来他们就会乖乖的把院子让出来了,届时,陛下又有地方住,又有派头,多好。” 听到这里,若郑定辉还不知道刘文是什么意思,那就真是猪头了,因此他立刻道:“大哥,这处院子用的是内库的银子,整个买下来休整好了也还不到一百两,我听他们说了,此处离这回马县的书院近,将来也可以出租给那些读书人,虽然赚不到,但补贴一下家用还是可以的。” “陛下真是生财有道。” “大哥又来笑我,这不是给英儿备着的吗?虽说英儿不见得就在这里常住,但这总是孙家本家所在地,不定什么时候,英儿就要随四弟回来,有这么一处院子在,也便宜很多。” “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郑定辉嘿嘿干笑:“我先前是见了大哥有些忘形,其实我哪能真在这里常住?大哥过去就说过,做什么,就要做的有本分,这为帝者,就要在上京呆着,我这次会离开帝都,其实是另有原因的。” 刘文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郑定辉想了想,道:“大哥,这院里呆着,也有些凉,不如进屋坐坐?” 想到也不可能三言两语就将他打发走,刘文点了下头,跟他来到屋里,里面的家具齐全,但的确都很平常,刘文看了下客厅,看了下书房,虽然郑定辉极力邀请他再到卧室看看,但他只是掀了下眼睑,就又回到了客厅,郑定辉拍了下手,立刻有人送了茶水糕点,也都很普通,却是刘文往日常用的。 “大哥今晚想吃什么?” “你什么时候离开?”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刘文云淡风轻,郑定辉的表情则由极度谄媚变为极度哀怨,看着刘文慢条斯理的拈了个杏脯进嘴,他叹了口气:“大哥总是这样,难道不到三年,你就总不肯回来吗?” “三年?那只鬼答应你说三年了?” 刘文暗忖,不过虽然这样想,他却没有说出来,继续自在的吃自己的杏脯,别说,这杏脯还真的要北方的,南方虽然也有,却好像不够酸。 郑定辉等了半天不见他回音,只有又道:“大哥就不想知道,我此次,到底是为了何事而来?” “陛下轻出帝都,想来是有大事的,臣是外臣,又没入内阁,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 “大哥又不是外人,而且此事,和大哥目前主理的观音教一事,却有关系的。” 刘文停下了手:“陛下请说。” 这次倒轮到郑定辉沉吟了,他好像在思忖用词,停了片刻,才道:“大哥梳理观音教,已有两年,不知现状如何?” “就如臣再所奏中所说的那样,虽还有余孽,可大多不过是当初被迷深入者,这其中,识字者少,不识字者多,臣正准备开设公立书院,使我南方子民,都有受到教育的机会,已免此等邪教之事再度发生。” 从古到今,信教和知识水平并没有一定的联系,可在信仰邪教,是不是识字还是有差别的,当然,这并不是说识字了、有知识了,就不会被迷住,但是识字能锻炼人的逻辑能力,能更好的了解自己的生活,哪怕不是为了观音教,刘文也是想推行这件事的。 “整个南方的公立书院?” “臣是有这样的想法,不过要实行自然要慢慢来,臣想以王普县为试点,一步步推行,此事,臣已在制定计划,等臣再思忖一番,过几日,就上本详奏,还望陛下恩准。” 郑定辉看了他一眼,过了一会儿才慢慢的开口:“那不知此事,需要多长时间?” “这个……以臣所想,此事涉及面众多,若要完全在南方铺开,起码也要二十年的时间,不过若只是一个试点的实行,以臣估量,三年应该也能初见成果了。” “大哥的意思是,让我再等三年?” “陛下,此事利国利民,往小了说,可增加我国国民素质,提高国民精神文化,往大了说,更是为大珠千秋万代的基石,若我大珠人人识字,个个懂礼,必能消除大半罪行,那千古圣人所说的桃源世界将在我大珠重现!这都有赖于陛下这两年发展商业,消减赋税的政策,虽说现在还没有明显成果,但民间生息的确得到了修养,我想王普县之事可由国家拨款,当地政府解决一部分,再号召一些富裕户捐赠,即可成行,三年后,我大珠在陛下的带领下必会比现在更加富裕,可拨的款项也应会更多,就算不能供整个元州所需,元州大部分的县城应该还是可以的……” 刘文侃侃而谈,使了劲的忽悠,明里暗里,一方面赞郑定辉圣明英明领导有方,一方面又说此事有多么美好的前景,多么可以实行,刨除那些水份和什么桃源世界,这倒也不能说错,王普县现在随便才有多少人口,适龄的学子更不多,三方面集资起来并不困难,而大珠朝这两年的商业也却比先前更发达了,这第一是因为大珠朝本来就不怎么禁商,文武百官的抵触不大,二来,刚经过那么一场战乱,民生凋零,为了凑齐北征军,李思安更是几乎用尽了半个大珠朝的财富,国家没有钱,内库也空虚。 内库空虚也就罢了,郑定辉还没有封后纳妃,安平帝留下的麻烦也不多,大家一起勒进了裤腰带,日子也能过得去。国库空虚就有些麻烦了,就说国家为了控制人口,不修水利不赈灾,官员的官饷也不能少,而国家要的收入大多来自于赋税,可在当时那个情况下,再征税,就有些苛刻了,不能征普通百姓的,那就只有征商人的,征了人家那么多税,自然要多给些便利,于是虽然才两年,大珠朝的商贸,特别是南方这边竟然差不多快要恢复到战前的水平了,照此下去,大珠朝不说多么富裕,再均出一些银子搞教育却是没问题的。 “大哥以为,我还是小孩子吗?” 刘文诚恳的看着他:“陛下,此事利国利民……” 他还要再说什么,郑定辉的眼睛却突然的红了,然后,一滴泪水,就从他的脸上划过。 第175章 番外二桂花香(三) 发红的眼睛,透明的泪水,而在第一颗泪水滑进领口后,更多的泪水跟着流了出来,郑定辉一句话没说就站了起来,进了旁边的书房,不一会儿,里面就传来低哑的,如同受伤野兽的低呜声,原本还在想着怎么将郑定辉忽悠走的刘文僵在了那儿,而且,不可避免的有了点内疚。 他好像,有点太不近情理了? 好像,有点太拒人千里之外了? 好像,有点太冷酷了? 好像…… 滚他娘的!他为什么就一定要接受他?为什么就一定不能冷酷?如果这小子是在渴慕兄弟情,那是他过分了,可这小子想的是怎么把他拐上床,怎么,他还要跟着配合? 虽然这么想着,但是想到郑定辉刚才那发红的眼,听着他的呜咽声,心中不免,还是有一种古怪的感觉。 “这小子就是个爱哭包,上次,也是这么流马尿的!” 想到郑定辉那次的一滴泪,他的左手不由得抚上了右手,每次想起,那里,好像还是如同灼烧。 “这小子、这小子……” 他一时也不知给郑定辉下什么结论了,而在这个时候郑定辉走了出来,他的脸上已经没了泪水,神情也恢复了正常,只有眼睛还有点发红:“大哥晚上想吃什么?” 声音还有点沙哑。 刘文看着他,心中暗叹了口气:“这元州虽也是你的老家,不过这些年你都在上京,这晚上,就由我来安排吧。 “大哥安排中午的好了,刚才我突然想到,我那边还有点事,恐怕呆不了太长时间,弄不好明天就要回去,这晚上,就由我来安排吧。”他说着,笑了一下,“大哥也可以看看,我这两年的厨艺,有没有进步。” “……好啊。” 这样答应着,刘文心中则有点忐忑,就这么算了?这家伙就这么被他说动了?也是,他在那边坚持了两年,虽说有为安平帝守孝这样的大招牌,可他的身份毕竟在这里放着,就算做样子,也要纳几个妃,收几个宫女,否则…… 虽然人不在,但刘文知道,其实上京已经有关于郑定辉“不行”的传闻了这种不行,对一般的男人都很是压力,更何况是对一个帝王,这不仅涉及到面子,而且涉及到威严,也是郑定辉当初是踏着尸体上来了,这两年也雷厉风行,否则,帝位都有可能不稳。 他在上京努力了两年,坚持了两年,而在这里,自己还要再给他打击,还要再拖延…… 他看了郑定辉一眼,此时郑定辉已没了先前的狼狈,甚至连眼圈也恢复了正常的白色,此时正盯着桌上的杏脯,有些发呆的就那么看着,发觉到他的注视,他对他笑笑,目光还是友好的,不带半点威压的,但已没了先前的谄媚讨好。 “为帝者,最忌徘徊不定,善改决策。” 他过去,曾对他说过这样的话,而这两年,哪怕是在最初,朝中暗流涌动的时候,郑定辉也没有犹豫不决,近半年来,他帝位日固,权威日重,更是真正的一言九鼎。 “喜欢什么,就去向那个方向努力,不努力,永远也得不到。” 这话,是他曾对萧二说的,好像,也对郑定辉说过,而他们当时的回答是什么呢? “努力就能得到?” “努力不一定能得到,但不努力就一定得不到。 “那万一努力了也得不到呢?” …… 是了,这两个混蛋在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竟然说的都是一样的话,在他第一次听萧二说的时候,直接一巴掌拍到了他脑后,第二次听郑定辉的时候,也条件反射的这么做了,而再之后才发现自己,竟然打的不是一个人。 第89章 “大人!” 周浩连忙扶着她,他借着周浩的力站起来:“没事,只是坐的久了。” 周浩没有说话,退了下去,心中则想,这刘大人的手,真凉。 此时已是深夜,郑定辉的龙船被几艘大船围在正中,两个大红的灯笼挂在船头,很喜庆的颜色,但在这样的深秋,随风微微的摇晃,只让人有一种诡异的寒意。 “大人请这边来。” 周浩在前面领路,刘文沉默不语的跟着他,他的脚慢慢的踏在楼梯上,慢慢的放在木板上,他走的好像很稳,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腿在发软。 “这只是那小子在演戏。” “这只是一个苦肉计。” “他不过是想让我心软……” 他这么在心中念叨着,可是,他发现自己腿部的肌肉都在抖动,很细微的,仿佛不受控制的抽搐。 他在怕什么呢?难道那小子还能真死了?别开玩笑了!这大珠朝的皇帝要是这么容易就死了,那才是风水出了问题。 他就这么想着,被一路引到了郑定辉的房间,即使是在船上,大珠朝皇帝的舱室也是宽敞的,但此时,这个有着宽大窗户的舱室却透着一种压抑的死气,郑定辉躺在那里,烛光下,他的神情平静,只是褐色的皮肤下,透着一股惨白。 棉被只盖到腰部,上身赤裸,扎着绷带,在这样的光线下,刘文也看不到下面是不是映着红色,只是觉得那绷带,很是刺眼。 “大人……” 周浩上前,刘文伸出手,制止住他下面的话,但就是这么一点生硬,也把郑定辉惊醒了,他的睫毛动了几下,然后慢慢的,张开了眼,眼珠有些茫然的在房间中转动,然后,就看到了刘文:“大哥?” “……是我。” “真好,又能看到大哥了,我本以为,看不到了呢……” 他说着,笑了笑,苍白的嘴唇裂开,露出里面的一口白牙,带了几分得意,带了几分欣慰,那样子,就像当初为他挡了孙二狗的刀一样!那样别扭的小孩,就算当时已经知道了好歹,可心中总还是会念叨着刘大郎、小白脸,见他吃点小亏,就会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但在那个时候,却已会将他撞开,而自己去承受那一刀了! 这些年,他小心翼翼的讨好着他,维护着他,不管是成了举人、将军、还是帝王!他觉得他错了,可是,他做的最错的事,也不过是喜欢上他,也不过是……想和他在一起。 “大哥……” 这一声又有些疑惑,他回过神,就看到郑定辉在看着自己,那目光深处,竟隐藏着一丝恐惧,而除此之外,就是渴慕,刘文的心,不由得一颤,他无意识的深出右手,在自己的身后摸,摸到一个软凳,然后慢慢的,坐了上去。 “大哥,你怪我吗?” “说什么傻话!” “我先前,其实是没想过要找大哥来的,大哥晕车,又晕船,要赶过来……不容易,我、我……” 他说着,哇的一口吐出一口血,刘文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正要叫人,就呆在了那儿,那血,竟是黑色的! “大、大哥,你、你别怕,我、我现在还死不了,太医说、说了……”他一边断断续续的说着,一边摸到一片丝绸,他也不管是什么,就是胡乱的擦着,“我这毒要、要再过一天,才、才会彻底发作……” 说到这里,他又对刘文笑了笑,白色的牙,沾着黑色的血迹:“大哥你过去给我们讲故事,说有的毒多么厉害,我先前还不信,这次……总是算亲身感受了一回……” 刘文看着他,嘴角抽动,想说什么,郑定辉又低低的开口:“大哥,总是对的……” 刘文如遭雷击。 他过去觉得他帮助了郑定辉,他教导了他,锻炼了他,若是没有他,郑定辉很可能还会只是一个街头混混,就算被安平帝知道,恐怕也不会将爵位给他。他总是觉得郑定辉的想法错误,觉得都怪他,他们才不能成为兄弟,就算感受到了他的真心,也觉得……他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那么多的人他不去喜欢,那么正常的路他不去走,非要来喜欢他,非要带着他一起走上这条不为世人所容的道路! 是,大珠朝在这上面的风气还算是开朗,但他们是什么关系?他们是在户籍上登过记的兄弟!他们若是闹出什么,那不仅仅是笑谈!郑定辉的威严会受损,而他,更不知道会被人说成什么! 男子汉大丈夫,一定要有担待,一定要识大局!如果说心情是无法勉强的,但行动却是能够控制的,郑定辉现在是一个帝王,他就要去做符合帝王要做的事!他享受了这无上的荣华,就要付出相应的责任! 就说郑定辉不是帝王,只是出于尊重他,就不该在知道他不愿的情况下,说那些话,做那些事!就像,如果他喜欢刘武,那就想法设法的去得到刘武,让刘武和他过那种生活? 一个人,一个男人,当知什么是能做的,什么,是不能做的! 是的,他想的没有错,可是,他却从来没有替郑定辉想过! 在郑定辉的少年时期,他就出现了,在这个从没见过自己的父亲,母亲也在一早就去世的孩子眼中,他也许是卑鄙的、狡诈的、阴险的、刻薄的,却是能给他一顿饱饭,能让他过上再也不被人打骂日子的,他也许在恼恨着他,可是,也在崇拜着他!所以,才有了那次的飞身扑救,才有了之后对孙鹏的吃醋妒忌,更才有了那百般讨好,万般委屈。 他当时不在意、不留心,除了那次飞身扑救令他动容之外,其他的,都被他看成少年意气,都被他当做了少年心性,却不知,在郑定辉的眼中,他已经成了正确的代名词。 渴慕高大,渴慕完美,这几乎是人的本能,他没有正确的引导郑定辉,只是一味的逃避,一味的怪罪,终于令他任性出宫,造成如今这样的结局。 想着郑定辉一人在宫中两年,想着他这两年的所作所为,想着他的休闲就是用来做饭炒菜,想着他兴冲冲地跑过来却被他拒绝,想着那一天,他在桂花树下的那一番话。 “大哥,你、你别难过,我觉得这挺好的,真的……我……” 他说着,又咳嗽了起来,点点黑血,从他的嘴角溢出,刘文转过头,僵硬扯着嗓子:“太医呢?太医呢,太医……” “大哥……” “你闭嘴!” “看到大哥这么为我担心,我真高兴……” “我让你闭嘴!” 郑定辉再次笑了,他牙上的血渍,更明显了:“我把那些太医都打发出去了,我先前就对他们说了,大哥来了,就让他们在外面候着,这个晚上,我、我只想和大哥在一起,大哥也不要嫌弃我了……好、好不好?” 第178章 番外二桂花香(六) 郑定辉期盼的看着刘文,黝黑的眼眸眨也不眨,仿佛他一眨眼,刘文就会拒绝,他的睫毛微微的颤抖着,呼吸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急促了起来,也许是太焦急了,他再次咳嗽了起来,可是,就算是嗑着,他的眼睛,还是盯着刘文的。 刘文扯了下嘴角,想笑,却没笑出来,最后化为一声叹息:“你个傻瓜。” 郑定辉的眼立刻亮了起来。 “你睡吧,我不会走了。” “我不困。” 刘文皱了下眉,郑定辉连忙道:“我、我怕我这一睡,就再也见不到大哥了,我知道大哥说话算话,可是……” 说到这里,他又咳嗽了起来,这一次咳得比前两次都厉害,就仿佛天翻地覆地动山摇似的,鲜血更是一口接一口,不要钱似的往外面喷,外面一阵骚乱,但还是没人进来,刘文忍无可忍:“你够了!” 郑定辉抬起头,有些可怜的看着他,那眼神,如同受惊的小兔,刘文磨了下牙:“还不让太医进来,该怎么治就怎么治,该怎么解毒就怎么解!” “大哥……” “郑定辉,你以为我真是傻瓜?” “大、大哥……” “快点,否则、否则……”他否则了半天也没想到要否则什么,只是拉着郑定辉的领子,半天也松不开,郑定辉叹了口气,顺手按着他的,“我就知道,骗不了大哥,可是大哥……你是真允了吗?” 刘文瞪着他,郑定辉道:“大哥过去说三年,我就一心一意的等三年,当时朝中也不好,我也不想让大哥陷到那些麻烦里。那时候,我一边想着大哥三年后应该会回来,一边又想着,也许大哥,只是在敷衍我……” “我不希望是后者,可是我又知道,后者的可能很大,而每次一想到这些,我就觉得……无法忍受……” “是不是能一直当兄弟?我想了,我也试了很多次了,真的,可是不行,我不想让大哥和别人组成一个家,我也不想,让大哥和别人在一起……” 他说到这里,又咳嗽了起来,这次总算不那么厉害了,但也咳了好一会儿:“我和过去不同了,我真的杀了很多人,有用刀杀的,有用箭杀的,也有,随口吩咐的……” “我一想到以后不能和大哥在一起,我就、我就有些不能控制,我就想、想做一些无法挽回的事情,我想绑着大哥,困着大哥,我还想过……但如果我真那样做了,这一生,也就真的不能和大哥在一起了吧,我没有路了,大哥……”说到这里,他闭上了眼,“我没有其他路好走了,我只有这一条,卑鄙的无耻的赌博性质的选择……” “大哥,你怎么选,我都认……” “都认?” 过了好一会儿刘文才开口,郑定辉点点头。 “你这毒……” 郑定辉的脸色立刻一变,他本来只是白,现在更加了一种青,混着他的脸色,就带了一种死气,他嘴唇哆嗦,慢慢的说:“大、大哥走了,我、我就解,大、大哥不、不必担心……” 这么说着,他又一口血喷出,这一次,已经带了鲜红的颜色,完了,完全没有希望了,这一次,是真正的要做兄弟了,以后再见面,就只是君臣了…… 想到以后的几十年,刘文见到他,都只是平静的、恭敬的下跪行礼,想着他和刘文就算再怎么接近,都再也无法交心畅谈,想着他们就这么永远的保持一步之遥,他的心不由开始疼痛,这种疼痛是他所熟悉的,这两年,他没有少幻想过此事的情景,每次想到这种结局,他都会有这种感觉,只是这一次,更为剧烈。 真的不行了,已经用了所有的办法了,从在回马见到刘文,他就在努力,如果刘文有一点点的原意遵行三年之约的意思,也就不会有后面的这些,可是刘文没有,他只有退。 他做菜、倒酒,回忆过去,希望刘文能心软,刘文也真的心软了,但依然没有意愿和他在一起的意思。那一夜,他看着熟睡的刘文,几次的想就这样将这个人绑在身边,几次的又想,就这样放手,但到了最后,还是想要再赌最后一次。 他要赌什么呢?赌刘文会不会心软?赌刘文能不能看穿他的骗局! 不,都不是,他知道刘文一定能看出这个骗局的,虽然他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是可以制造出一个真实的骗局,一个天衣无缝的陷阱,但那就必定要骗刘文一生。 他不想那样。 他赌的,只是他在刘文心中的份量! 若是他在刘文心中的份量超过那份道德约束,超过他对麻烦的排斥,超过他原定的人生计划,那他,很可能就这么留下了,可如果没有,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心中撕裂的痛苦越来越重,如同骨肉分离,如同抽筋扒皮,痛的他不由自主的哆嗦了起来,他的嘴中无意识的发着呻吟,一个个的面孔在他眼前闪过,在灯下做活的母亲,城中偷偷给他塞馒头的妇人,歪着头绷着脸,看似在数落他,其实是为他好的刘武,以及笑嘻嘻天真可爱的英儿,但最后留下的,还是那坐在阳光中的人。 明明也不大,却已经有了成年人的气度,低着头的嘴角一派柔和,看到他醒了,回过头,轻轻的吐出那句话:“按手印吧……” 按手印吧…… 多少年了,他总会记的这一句,如果当时刘文做的是别的打算,如果当时刘文的手段再差一些,如果当时他,更痞一些,也许以后就完全不同了。 “大哥、大哥……” 他想着,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念出了声,只是无意识的抓着身下的床单,因为太过用力,缎子的床单很快被他抓破了洞,他依然无意识的向下抓去,他的身体无意识的开始扭动,因为憋闷的太厉害的嘴也张了开来。 好痛,为什么会这么痛?如果让他舍弃帝位,也不会这么痛苦吧,如果让他和刘文去过那种养鸡种田的小日子,也不会这么难以忍受吧,为什么觉得那么重要的权利位置,在这个时候也变得不过如此呢? 他是不是,能重新选择一次? 迷迷茫茫中,他想着那一个岔道,刘文和那个位置,真的是不能并存的吗?那时候他不觉得是,而现在他则不由得想,如果他放弃了那个位置,现在会不会就又是一个样子? 他的身体开始缩卷,因为太过用力,胸口那处的血映的越来越多,他没有感觉,只是感觉很难过,当初在王普县浪迹,朝不保夕的时候没有这么难过,在豆满城头,生死不知的时候,也没有这么难过,甚至在潜伏在雪地中,偷窥着戎族大军,冻的全身都没有知觉的时候,也不像现在这么难以忍受。 要死了吗? 是要死了吧,就算没有人要杀他,他也是要死了吧,不过,死了也好,死了就不会这个样子了吧…… 他这样想着,却突然觉得一个有些冰凉的手抚上了他的头:“赶快叫太医过来吧。” 好像有声音这么说,但他却没有反应过来,叫什么太医?叫太医做什么? “小子!演戏也够了,不要做的太过了!” 演戏?什么是演戏? “郑定辉!” 郑定辉?好熟悉……不过,那又是谁? 意识在虚空中漂浮,一切都在像朦胧中靠近,他好像能听到外面的声音,又好像听不到,不过那都不重要了,他只要、只要…… 只要什么他也不知道,只是那样挣扎着,扭转着,而此时,旁边的刘文也怕了,在听到郑定辉遇刺的消息的时候,他真的一惊,不过几乎就在立刻,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所以他招来手下吩咐,一是为了自己的安全,一是探查原因。 第91章 没有人说话,在隆武陛下说出这一句后,下面的人是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隆武帝等了一会儿,又叹了口气:“朕,是真不行啊……” 又是这一句众人耳熟于心如同雷劈的话,不过这次却没有人当真了,众人在经历了心灵、表情、思想的各种扭曲之后,对这句话直接进行了无视,在张老大人的带领下,有说郑定辉年富力强,正值壮年的,有说朝廷体面的,还有人说后宫只有华贵人一人,也是陷她于不义的,说什么的都有,一时间早朝成了菜市场,隆武帝一直在上面听着,直到过了好大一会儿,声音渐渐的小了,隆武帝才慢慢的开口:“刘爱卿。” 虽然朝中还有几位姓刘的,但众人都知道,若没有特指,这刘爱卿,就是刘文了,刘文出列行礼:“臣在。” “不知七娘还好吗?” “……谢陛下关心,不过此事……” “刘爱卿,朕,最近经常想到过去的日子……” 隆武帝一怀念过去,满朝文武都齐齐的打了个冷战,在先前刘茶花升到贵人的品级时,这位陛下没少和他们一起怀念过去,那什么刘家村的天啊,刘家村的地啊,刘家村的水啊,刘家村的……他们虽然大多都没去过那个地方,但对那里已经非常非常熟悉了! 在郑定辉的口中,那是一个世外桃源,是一个人杰地灵,连田地里的泥巴都和别的地方不一样的梦想之国,但说的再好,对于朝中大臣们来说,那也还是一个小山村,听一遍也就罢了,这经常听……实在让人受不了啊。 好在这次,隆武帝在停顿了片刻后,没有继续夸赞,但说出来的话,还是让众人无法接受:“也想念七娘的手艺,正巧,宫中还缺一个御厨,不如,刘大人割爱一下?当然,朕也不是那不讲情理的,七娘来到宫里,朕也会给刘大人做补偿,这样,御膳房中,刘大人喜欢哪位,朕就把哪位送到府上!” 这是什么!这就是赤裸裸的索要啊!虽然刘文没同意,可郑定辉的蛮横不讲理,还是让孙鹏怒发冲冠,一想起来就心疼肝疼肺疼,忍不住的,就喝了一口茶,听他说完这些,英儿也不知该如何劝,只有道:“我是个妇道人家,不太懂这些,但我觉得,陛下,真是千古难有的。对外,咱们这些年没再受过外族的欺负,对内,虽然我不经常出门,也知道老百姓的日子好过了。这后宫上的事……你们也别逼的太紧了,说句不太好听的,这太子日渐大了,也懂事了,若陛下真再纳妃生子……” 孙鹏喝了口茶,半天不语,英儿说的这些,他们怎么会不知道?其实他们觉得隆武帝后宫只有一个刘茶花,一来,可能真是和她有少年迷恋的因素;二来,也应该是和李思安、安平帝做过什么交易,否则为什么那么多宗族中的人李思安不捧,偏偏捧了他这个不知道隔了多少圈的?说起来,他们也是有些赞叹郑定辉这份守诺的风格的,毕竟这可是九五之尊的位置,哪个不想传给自己的子孙? “至于这脸面的问题……”英儿笑着顿顿,“陛下自己都不在意……你们,也暂且放放吧。” “这又是我能说放就放的?朝中还有其他人呢!” 英儿但笑不语,孙鹏年纪轻轻,品级也不高,要说在朝中是没什么分量的,但他的座师是冯远,十多年前就有铁骨利剑之称,这些年也没堕了威风,孙鹏作为他弟子中的领军人物,在清流中,还是有一定的威望的。 孙鹏咳嗽了一声,嘟囔道:“但他也不能那样欺负大哥啊。” 英儿张了张嘴,想说她这两位哥哥遇到一起,她从没有见郑定辉欺负刘文的,刘文能不欺负他就好了,虽说现在他们身份变了,但她当年,是在京城待嫁的,郑定辉也私服出来和她相聚过一次,虽说那一次刘文也没欺负郑定辉,但她二哥的言谈举止,还是以大哥为中心的,大哥的眉眼动动,二哥的表现就会立刻不一样。七娘这事,看起来的确是欺负她大哥了,可她总觉得,这里面说不定还有别的原因。 见孙鹏那愤愤的样子,她心中一笑,到底没有说出来,孙鹏虽是她夫君,但这点家事还是不说的好,毕竟,现在郑定辉的身份是真的不一样了,因此她勾了下嘴角:“此事我不懂,不过我觉得,大哥会处理,对了,今天大哥还送了个牛腿来,我已经吩咐他们腌了,准备明天让他们给你做焖牛肉,今天先吃鸡如何?腌两天了呢!味道一定都入进去了。” 虽然他们家不缺,但律法规定,耕牛不能轻易宰杀,再加上孙鹏又是个执拗的,所以他们家也不是能常吃到牛肉的,偏偏他还爱吃,听到这话,也不由得一喜,再想到这个话题也不适合深入讨论,因此也跟着转了口风。 受刘文的影响,孙家的饭食也是,菜可以不多,但一定要精,食物可以不贵重,但口味一定要有特色,所以孙家的晚饭向来是不错的,再加上温柔的妻子就在旁边,孙鹏在饭吃完的同时,心里也满足了,原本的气,也就消得差不多了,而与此同时,郑定辉正在受苦,他坐在刘茶花的房中,托着下巴,气是叹了一声又一声,刘茶花看他那副样子,心中抽搐,嘴中也只有道:“陛下,今日看是不成了,您要不,先用点东西吧。” 郑定辉歪着头看了她一眼,又长长的叹了口气:“华妃,朕心中……难受啊……” 刘茶花的手一抖,咬着牙,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她刘茶花,村妇出身,过去,斗大的字也不认识几个,被打的小产了,也只会暗自流泪,从没想过和人争斗,她原本就想着一辈子过自己冷清却安稳的生活的,却不想,命中却遇到了两个魔星! 那孙二狗是不说了,她不愿想,不愿回头,而且现在,也和她是真没关系了,但眼前这一位……那真是……刘茶花觉得若是能够重新选择,那她是宁肯选孙二狗,也不会选这一位的,毕竟不管怎么说,现在来看孙二狗是真改了,就算没改,她也能够再和离——反正她的名声早就没有了,也不在乎再坏一点,可眼前这一位,那真是死都逃脱不了啊! “他过去,不是这个样子的啊。” 刘茶花地一万次的在心中感叹,当然,她过去就算知道郑定辉是这样,估计也不敢腹诽,人的境遇、地位、眼界的不同,自然会产生不一样的想法。她过去只是一个村姑,后来入了刘家,见了些世面,识了字,学会了算账,但说到底,也不过比一般的女子强点,不说对着皇帝,县官就足以令她腿抖了。再后来她到了豆满,在那个混乱的地方伪装身份,时刻都有死亡的危险,那时候她真的是日日担心,夜夜害怕,还有过无数次的后悔,当时她甚至有真再次和孙二狗在一起又如何,最多不过被打,哪会像现在这样,随时可能连命都没有! 她以为自己是不怕死的,但真到了那朝不保夕的地方,才知道,原来是这么的可怕,不过经历过那件事后,她的胆子也练了出来,后来就算孙二狗天天堵门,她也只是觉得厌烦,恐惧,倒真没有多少。 再后来她来到了这宫里,说起来,这后宫是干净的,除了太后和安平帝的那些妃子,这宫中,就她的地位最高,但宫女却不少,不说个个都是,但起码有一半,都是想着要如何爬上龙床的,她在一旁冷眼,倒真是长了不少见识。 第182章 番外三独占三秋芳(四) 原来一个人恨另外一个人恨成那个样,还能对那个人那么温柔;原来一个人能刚下过毒,还能转身装作受惊的小兔子; 原来一个人说假话能说的这么真诚! …… 看着这些宫女的手段,刘茶花觉得自己真是傻的到了一定程度,不过同时,也非常庆幸,自己不是郑定辉真的妃子,否则那真要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想到这里,她又自嘲的笑一笑,若不是有那个特殊原因,她又怎么会进宫?怎么可能成为这被臣子们念叨,无数宫女羡慕的华贵人? “真正的贵人,甚至是皇后……另有其人啊……” 她这样叹着,想到自己第一次撞破刘文和郑定辉的事时的情景,那还是她刚跟着刘文来京城不久,英儿刚刚出嫁,新修的侯爵府显得有些冷清,她一个人睡不着,就在府里乱走,当时她也没有什么想法,只是在考虑自己以后要怎么过,当时她生活稳定,孙二狗也没能追到京城,她没什么烦心事,心中,却有些空落落的。 她想着,自己是不是要收个孩子在膝下,也想着,是不是跟着七娘学厨艺,不管怎么着,总是要自己有个事!不知不觉中,她就来到了刘文的院前,她本要离开的,毕竟男女有别,结果却听到另外一个男声,那男声有些含糊,可感觉不太像是府里的,而且刘文早有交代,他那个院子,不经召唤,是不准任何人进的!她当时就有些疑惑,结果却听到刘文有些怒气的声音:“放开我!” 她顿时急了,立刻拍起了门,在当时,一拍之后,她就为自己的这个举动后悔——若那里面的是个歹人,她拍门有什么用?她应该偷偷的叫来家人,再将门踹开。不过后来她无比庆幸这个在当时来说很鲁莽的举动,那门里的人,竟然是郑定辉! 她一拍之后,那门里有片刻的寂静,就在她准备扯开嗓子喊的时候,里面传来刘文有些无奈的声音:“是茶花吗?” “是、是我,大郎,你有事吗?” “我没事……” “大郎,你、你开开门,让我看看你!” 虽然刘文说着自己没事,但她还很是担心,那院里又停了一会儿,她觉得好像有点交谈,但她也听不清,然后就又听到刘文有些不耐烦的声音:“还不去开门!”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心放下了一半,但是立刻,又提了起来,门开了,门里面的,是郑定辉! 她认得,那是郑定辉!虽然大不一样了,虽然也有一段日子没见了,但毕竟在一起生活过几年,她怎么会认不出这个从小就看大的小孩!可也就因为认出了,她才更迷惑,郑定辉……怎么在这里? 郑定辉不是陛下吗?不是万岁吗?不是九五之尊吗?不是应该在皇宫里吗?就算是微服……这、这大半夜的微服什么?和刘文商量国家大事?可是……那刘文刚才的那句“放开我”又是什么意思? 她彻底的被搞迷糊了,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倒是郑定辉先开口了:“花娘子,先进来吧。” 她迷迷糊糊的走了进去,就看到表情有些异样的刘文:“大郎,这、这……” “茶花,你先坐下吧。” 刘文让她坐在院里的石凳上,她也就迷迷糊糊的坐了,然后来回的看刘文和郑定辉,刘文咳嗽了一声:“茶花,这件事……” “这件事就是我们在一起了!” 郑定辉说着,抱着了刘文,然后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而她,只能张着大嘴,看着刘文一脚将郑定辉踹在一边,又看着郑定辉爬起来,然后死皮赖脸的缠上去:“大哥,我只是想让花娘子知道咱们是怎么回事,大哥不好意思说,就有我来说了。” “放屁!” …… 那是她第一次听到刘文骂脏话,在之后,她还听到了很多话,但是因为太过震惊了,也没能记住,只是记得刘文对郑定辉又踹又骂,而郑定辉在那边不断的赔不是,两人说了好一会,好像才想到还有她这么一个旁观者,之后刘文就道:“茶花,你先回去睡吧。” “啊!” “今天的事,就先不要对别人说了。” 她麻木的点点头,然后就晃晃荡荡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做了梦,还想着,她怎么能梦的这么荒唐,但是到了第二天下午,她就被招进了皇宫,那时候她也没想太多,她毕竟是有诰命在身的,虽然品级很低,但因为和刘家的关系,也能出席一些场合,还随着英儿一起去见过太后。但是这一次,她见的不是太后了。 “花娘子救我!” 在她一进门,就听到这么一句,在看到那个明黄的身影对她鞠躬的时候,更是吓的魂魄都要离体了:“陛、陛下……” “还请花娘子救我一救!” “陛下有事……直、直说……”她一边磕磕巴巴的应着,一边四处看,庆幸屋里没有其他人,“是不是二狗……我是说孙将军又……” 那时候,她也只能想到孙二狗了,哪知道郑定辉听到此话,却很是哀怨的看着她:“花娘子,不是已经知道我和大哥的关系了吗?” “啊?” “昨日之事,花娘子难道已经忘了?” 轰的一下,她顿时全明白了,她昨天没有做梦,今天也没有,她昨天是真的看到了那些事,然后今天、今天也是因此事被召进宫的!她这是要被处死了?要被毒杀了?想到戏文中说的那些偶然撞破了秘密人的下场,她也有些担心,但郑定辉却只是在那边絮叨他和刘文的感情,他对刘文的真心,她开始有些迷糊,也没往心里去,后来听听,却也不免动容。 一个男人,还是一个皇帝,如此的深爱着另外一个人,如此的,为另外一个人着想,虽然这另外一个是男人,可是,这是怎样的真心,怎样的感情! “花娘子,我和大哥,是注定不能走明路的,虽说现在可以用地道,但我的身份……我虽从未想过纳妃封后,可这后宫中若无一女子,朝中大臣……花娘子,此事只有你能帮我了!” “我?我怎么帮?” “还请花娘子进宫,做我的妃子!” 若在先前,只这一句,也足以令她震惊,可在此时,也许是被震的多了,也有些麻木了,所以还能听到郑定辉说,绝对会对她以礼相待,绝对会护她周全,只是外面的非议,可能会让她受点委屈,但他绝对可以保证,这些非议,都不会让她听到! 郑定辉说了很多,然后,她也就应了,她想不到自己不答应的理由,一代皇帝都这么恳求她了,她怎么能不应?而且,她也不想再嫁人,名声如何,对她已无关紧要,若是能因此帮助郑定辉和刘文,也算是报了他们的恩德了。 就这样,她进了宫,成了才人,再之后,一步步高升,成了这占据一个帝王独宠的妃子,太后对她都小心翼翼,这后宫上下,不管背后如何说她,当着面的,倒的确没人敢给她脸色,只是眼前这位陛下…… “华妃啊,你说大哥的心,为什么这么狠呢?” “……陛下,您到底用不用餐呢?” 郑定辉哀怨的看了她一眼:“连华妃现在,也对朕狠心了。” 刘茶花无语的抬起头,看向远处,郑定辉叹了口气:“大哥看来是真不来了,朕还是先吃点东西吧。” 东西都是现成的,虽然过了点,但他什么时候想吃,自然什么时候都有新鲜的,刘茶花服侍他吃了东西,又服侍他批了奏折,然后和他一起进了里间,这在外人看来,是她这位华贵人又占据了独宠,但其实,郑定辉摸到床上后,就自己打开机关,到了下面,刘茶花也不管他,躺到床上,睡自己的觉,这么多天,她已经习惯了,只是希望明天刘文能来,否则,明天的郑定辉更是难缠。 这样想着,她叹了口气,其实她知道,刘文明天,八成还是不会来的!她虽然在后宫,但自有巴结她的人,偷偷的告诉她一些朝中的事,这七娘的事,她已经知道,自然也能想到后果。 “其实宫中再多一个人,也好一些,只是这大朗……” 想到刘文为此和郑定辉置气,她也不知道要怎么评价了,只是隐隐的觉得,刘文的酸劲还真有些大,别人不清楚,他们都知道,七娘就算进宫,应该也是和她一个作用,刘文这么抗议,还真是…… 若刘文知道她的这个想法,恐怕会更恼郑定辉,他哪是什么酸劲啊,而是气郑定辉的这种做法!刘茶花的事,郑定辉就是先斩后奏了,趁他在内阁的时候,把人招进宫里,之后就没放出来,这次又是七娘! 是的,七娘进宫会有很多好处,舆论上众人会不再纠缠刘茶花,后宫中究竟有几个妃子的问题可能也会淡化,可这副作用也不小,而且,刘茶花不知道,刘文科非常清楚,郑定辉之所以会突然的想将七娘也召进去,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前两天和郑定辉口角的时候,拿七娘做了挡箭牌。 第183章 番外三独占三秋芳(五) “大哥的口味,比先前更偏酸一些。 那天,他在和郑定辉吃饭的时候,郑定辉这么说,他随口应了一声,郑定辉有些自得又有些讨好的对他说:“除了我,也没人能这么了解大哥了吧。” “七娘前两天就开始做酸菜了。” 他当时也只是这么一说,倒也不是真的认为七娘比郑定辉更好,只是一来打击郑定辉成习惯了,二来,也是有些看不惯他当时的表情,后来想想,也是他要求过高,因此哪怕郑定辉当晚在床上猛了些,他也就是踢了他两脚,哪知道这小子还没完没了呢! 这一天刘文没有从地道和郑定辉相会,第二天就告病了,然后一连请了七天,直到下一次大朝会也还在病着。朝中众多大臣都他充满了同情,张老大人的血书再次出现在了郑定辉的案头,郑定辉赏了他一根老年人参让他补血,并说以后再想要人参,就直说,不用采取这么激烈的手段:“虽说年轻人偶尔出出血是好事,但人年龄大了,还是要以采取内收保养的方式为主体,特别是朝中那些比较偏瘦的老大人们,更要注意,没事,吃吃红烧肉,不要怕油腻!做的好了,红烧肉也是会很香的!” 他这话一出,那张老大人立刻满脸通红,也就是比较瘦,没什么血栓,否则可能当场就要中风了,不过还没等他把这口气喘下来,郑定辉又站了起来:“大义上来说,天家无私事,但朕的私事,就是朕自己的事!朕有太子!我大珠后继有人。各位朝臣们拿着我大珠子民的俸禄,更应该关心的,是我大珠的子民!人民能不能吃饱饭,能不能穿暖衣服,这才是你们应该关心的。若是人民困苦不堪,朕就是有十万个妃子,又有哪个人敢说我大珠是强国?千百年以下,又有谁能看得起我隆武朝?若是我大珠人人老有所养,幼有所教,就算朕一个妃子都没有,以后,又有谁能说,我隆武朝不是一个鼎盛的朝代?” “朕给各位朝臣脸面,所以对你们的话姑且听听,朕只希望,你们不要,不要这份脸!若有谁想不干的,想死谏的,现在就可以这么做!我就不信了,朕后宫中多一个女人,少一个女人,竟比我大珠文治武功更重要!我就不信了,这种死谏,以后还能搏一个忠勇的名号!” 原本还有几个跃跃欲试的,一听这话,也不敢出来了,真正不怕死的人毕竟是少的,那要死谏的,大多也就是想着自己这么一撞,撞出名声,撞出光荣,可让郑定辉这么一说,他们本来大无畏的英雄行为,竟成了跳梁小丑,可要说他错吧,也好像是不错的。 皇帝的后宫真的有人民的饭食重要吗? 一个女人真的要比国家重要吗? 刘茶花地位低下,七娘和她半斤八两,拿出去是丢面子,可要说她们就影响大珠朝的运转……也太耸人听闻了!至于辞职……一怒之下甩袖而去,看起来潇洒,可是这辞起来容易,要再上,就困难了,他们混到这一步都不容易,这时候说要为两个女人丢了,也怪舍不得的。 郑定辉等了片刻,见没人动,冷笑了一声:“既然众爱卿都没有别的意思,那以后,此事就不再讨论了!” 他说着,一甩袖,转身进去了,下面的朝臣们议论了几下也都有些讪讪的,有几个当初上书上的非常雀跃的也很是冒火,暗自希望着郑定辉出个什么差错,好被他们抓住辫子,他们不知道,看起来和潇洒很冷酷很有派头转身离开的郑定辉,此时心中也不怎么好过,他已经七天没见过刘文了,前三天,他想着他生气,于是天天乖乖的到刘茶花那里去等,没等到,也就是哀怨哀怨,第四天,他知道问题严重了,想要从地道里跑过去,却发现中途的门锁上了。 这和刘文私会的地道,其实不是他动手挖掘的,从古到今,每一位皇帝都会修自己的陵寝,而也几乎每一位皇帝都会修个地道,所以大珠朝下面的地道,那绝对可以用四通八达来形容,他在原有的基础上,稍稍做点改动,也就通到了刘文的新侯爵府那里,而为了相会方便,他在宫里和侯爵府那边就又都修了个房间,若刘文来宫里,他们一般,就在这个房间见面,而若他去刘文那里,那就不一定了,不过刘文房间下面的那个房间,也和他这边的这个差不多一样。有床、有桌子,自然也有门,先前,这两边的门都是开着的,而这一次,则是锁上,任他在下面怎么叫,也没有动静。 第93章 不过那个情景,按照母后的说法是,已经脱离了困难,马上就要向安定进发了!  我现在还保留的、成体系、片段的记忆,大概是在三四岁的时候,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一年我闹了牙病,疼的我恨不得满地打滚,不过也许就因为这一疼,我对以后的事情都有了不少的印象。  那时候,我已经有了一个皇叔,从地位上来说,他是我们大珠朝最顶尖的人物,除了母后,几乎所有的人见了他都要跪拜,而我,则是他认下的义子,是的,他就是我们大珠朝的隆武帝,我就是他亲封的太子!  说起来,我是应该叫他为父皇的,可是他说我的父皇是先帝,他虽也是我的父皇,却只要叫他叔就好了。  后来我才知道,若是没有这位皇叔,我说不定在不懂事的时候就成皇帝了,不过我也没什么怨恨的,说实在话,我真不觉得那皇帝是一个好差事,特别是我皇叔这样的皇帝。  就算没有大朝会,他每天也起码要干四个时辰的活,休息的时候,也不过是拿着菜刀在书房里剁案板,后宫里,只有那不怎么漂亮的华贵人,书中所说的奢侈啊腐败啊,都和他没什么关系,当皇帝当成他这个样……实在是有些憋屈,看着他,你说我对当那九五之尊还有什么念想吗?我真切的觉得,我还不如做话本小说中的富家翁呢!  不过话说回来,当皇帝对我也不是完全没有吸引力,起码,能和大叔长时间的相处……  是的,我还有一位大叔,也就是前两个月才成了工部尚书的刘安之,刘文,和那些一把胡子,脸上到处都是折的老家伙们不同,我家大叔,那真是又年轻,又、又好看。  什么?男人不能用好看?那你就错了!比我家大哥长的更美的,我是见过的,男的女的都不少,但不管他们长的再好,都没有我家大叔的那种感觉,我家大叔一笑,那就像春暖花开,我家大叔一斜眼,那就是秋果硕硕,我家大叔一皱眉,那就是冬日阴沉。怎么,不太理解后面两句的意思?怎么会不理解呢?秋天你看到那些果实高兴吗?高兴吧!但又那么多,不为难吗?又高兴又为难,就像心中有个什么东西在爬。而冬天呢,你说冬天本来就够冷了,要是天再阴着,那多令人不舒坦啊。  所以一见大叔皱眉,我就那个难过啊,比冬天晒不到太阳还厉害,好在大叔经常笑,虽然有的时候笑的有些古怪,不过还是笑的时候居多,我的爱好不多,晒太阳就是其中一项,所以,我最喜欢大叔了,在那种淡然的却温暖的笑中,我总会有一种满足感。  当然,大叔姓刘,和我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不过他和皇叔是兄弟,而且我还亲耳听到皇叔叫过他大哥,那自然也就是我的大叔了,在我第一次这么叫他的时候,他的表情好像有些古怪,皇叔也有点不高兴的样子,不过后来他们也没有说什么,可能是我误会了吧。  大叔对我极好,我在功课上不是多么有心得,虽然我的太傅,是朝中最有学问的,我每日在这上面花的时间也不少,但成绩却不是太好,不说周家的小子,就是比我小四岁的孙小豆,看起来也是要比我精明一些的,唔,说起来,他倒是我们三人中,在功课上最有天赋的。三人中,我年龄最大,课文背的却最慢,我就算再不聪明,也知道自己这上面是很不怎么样了。  对此,皇叔很急,经常揪着我的耳朵骂,还不时的罚我,太傅只让我抄三遍,他却让我抄三十遍,往往抄的我手指酸疼,头晕目眩,坐到那儿都能睡着,在这种时候,唯有大叔能救我,因为母后和皇叔是一个国的,在我还小的时候,母后就对我说:“你别怨你皇叔对你严,他这才是真疼你,他若是宠着你,惯着你,那才是害了你。”  这话我早先不懂,后来听周家的小子说他娘怎么对付他那庶出的弟弟的时候,才有所领悟。不过知道好歹是一回事,这被罚的身体难受了,又是另一回事,我倒不是真不想学习——虽然我对此的兴趣真不大,但我知道,要想当好一个皇帝,学习是非常有必要的,就算我并不是多么想当皇帝,我也知道那是我的活儿,皇叔曾拧着我的耳朵说:“不想当皇帝?那你想不想活啊。”  我当然是想活的,只有活着才能晒太阳,才能吃玫瑰糖,才能喝梗米粥,才能捏孙小豆的小脸蛋,哦,对了,要看大叔,那也是要活着的!  “若是将来你当不成皇帝,那是必定要死的!”  “为什么?”  “因为朕会杀了你!”  我张大嘴,看着对我冷笑的皇叔,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反应,虽然现在皇叔对我严厉,但在我心中,他一直是很疼我的,我小时候,也还抱过我,就算现在经常骂我,但有时也会招我一起用膳,说一些朝中的事,虽然也有人对我说过皇叔的坏话,可我是都不信的,我就算再笨,也知道皇帝代表着什么,而且我还知道,皇叔是一个很有威严的皇帝,他若真要对我不好,就是十个我,也早都死了。  “由朕来杀你,你还会少受点苦。”  这一句,皇叔说的很轻,很温柔,可我却生生的打了个冷战,当天晚上还做了个很恐怖的梦,叫的我整个寝宫的人都听到了,最后还把母后给惊动了,我趴在母后的怀里,小声的说出了皇叔说的话,母后听后拍了拍我的背,叹了口气:“你皇叔……没骗你,你现在这样的身份,就只能上,不能下了,就算你一心想下,将来那上去的人,也容不下你的……不是每个人,都能和你皇叔一样的。”  从那以后,我就知道,这个皇帝,我是做定了。  我是想学习的,皇叔布置的功课又完不成,真真是苦不堪言,这个时候,我就希望大叔能来,大叔会摸着我的头说:“虽然很难,但是要努力,男孩子,总要能吃苦的!”  大叔也会对皇叔说:“也别逼的他太紧了,过犹不及。”  只是每当这个时候,皇叔的脸色都很古怪,往往过后,总会给我留更多的功课,我早先傻,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以为皇叔是不想我听别人的话,哪怕是大叔,直到有一次我偷听到皇叔和大叔的谈话,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哥就对我不好。三十遍就算多了?当年你可罚过我五十遍,三百遍的!大哥,你偏心英儿也就罢了,怎么连这小子……”  “就是因为教出个你,我才不想你犯我当年的错误!”  “大哥……”  后面的话,皇叔的声音里带了一些鼻音,就像是身体不舒畅时的样子,我正要竖着耳朵继续听,就看到了刘永,刘永恭敬的看着我,我却只能从门上站起来,然后慢慢的,跟着他来到后面,咱们整个皇宫的人都知道,这宫里,除了皇叔母后,最不能得罪的人,一是华贵人,另一个,就是这刘公公了,虽然我的身份可以说是第三尊贵的,但我也知道,这两人,一是皇叔心尖上的,一是得用的,我若不想皇叔打我屁股,就要对这两人尊尊敬敬的。  不过虽然没有听清下面的话,我也隐隐的觉得,皇叔是在妒忌我,妒忌大叔对我更好,这个发现,令我很是开心,说起来,我和皇叔更近,相处的时间也更多,但我却更喜欢大叔,大叔对我比对皇叔更好,这令我很是窃喜,也就更力求在大叔面前有个好表现了,做起功课来,福至心灵,倒比皇叔罚还有用,令母后和太傅都非常欣喜,皇叔也难得的夸奖了我一番。  我看皇叔高兴,就趁机提出了想要大叔做太傅的要求,哪知道皇叔立刻就变了样,虽然还是笑着,但那股笑里,总带着几分阴森。  “你想让刘大人给你做太傅?”  “我、我想着有大……刘大人在,我、我能学的更快一些。”  虽然心惊胆跳的,但我还是把话说了出来,我觉得,我没说错的,我想着,皇叔也应该是希望我能学好的,皇叔笑的更灿烂了:“行,我等回来问问刘大人,看他愿不愿意。”  我眨巴着眼想,大叔应该是愿意的,大叔一向疼我,做太傅,据说也是一个很体面的事,我又一定会努力学习,大叔,应该是不会拒绝的吧!我想了又想,等了又等,还和周家小子以及孙小豆商量了一番,他们都喜欢大叔,听到这话,也很是欣喜,我们三个就一起盼望,盼望来,盼望去,却盼望到……  “殿下,您说咱们这一走,还有机会回来吗?”   第186章 番外四少年,是这么长大的 (下)  吸气、吸气、再吸气,哪怕肺部有爆炸的感觉,我还张着大嘴,和鼻子一起用力,周家小子在旁边冷着脸,以一种看笨蛋的目光在看着我,孙小豆倒是忠君爱国,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但我从他那一脸正直的小脸上,也看到了隐隐的无奈。  肺部马上就要炸了,我终于忍不住,把那一口气吐了出来,周家小子装过脸:“好了吧,咱们可以走了吧。”  孙小豆也道:“是啊,大哥,咱们快走吧。”  “当然要走,不过,你们两个怎么不激动呢?”  “激动?”  孙小豆好像有点不能理解,我又吸了口气,然后道:“这里是京城啊京城啊京城啊,咱们回来了!事隔三年,咱们终于又一次回来了!在踏上了这片故土之后,你们没有感受到这其中特别的气息?”  我说着,就感觉一股热流要从眼眶中流出,周家小子的头扭的更深了,看他那个架势,我真替他的脖子担心,而孙小豆则低下了头,粉嫩的小脖子垂的那么低,我真替他的脑袋担心,不过这一刻,我也没有太多的心力去管他们了。  我真的真的真的是太激动了,上京,我终于回来了!  三年啊三年,三年前,我还是一个有着双下巴,每天就想着御膳房的哪个菜好吃,皇叔今天亲自下厨的东西有没有我一份的小……呃,丰满的小孩,但三年后,我已经成了一个翩翩少年!  这三年的时光……那真是一言难尽啊。  三年前,我不知道为什么要离开,就知道,突然的,就被皇叔安排出了京,他当时什么都没对我说,后来我才知道当时形式危急,朝中的某个隐藏很深的乱党想要对我不利,虽然当时已经发现了那人的身份,但因为想要一网打尽,皇叔只有安排我出宫,然后给我找了个替身,据说我那个替身,现在坟头上的草都不知道有多高了。  和那位替身相比,我当然是比较庆幸的,不过,这三年的时光我也真不好过,要知道我当年出来的时候,明面上,身边只跟了两个侍卫,但他们两个,也只是负责我们的安全,最多了,就是帮着找找马车,搭搭帐篷,这洗脸水啊洗脚水啊洗澡水啊,连带着茶水玫瑰糕他们是都不会准备的,要知道,我从小活到十三岁,裤子都没自己穿着,身边从来没离过人,这突然的从那花团锦簇的世界里踢出来,那无疑是踢到了荒无人烟的沙漠。  当然,我也承认,这三年的历练,对我来说非常有用,起码,我现在能自己穿衣服,自己烧水洗脸洗澡,也和孙小豆、周家小子,一起到酒楼里当过伙计,知道一文钱能买两个茶鸡蛋,我以前每个月的月钱,就是很多家庭一生的积蓄,我想,我绝不会闹出像大叔所说的“何不食肉糜”这样的事!  这三年,对我来说很重要,虽然吃了很多苦,但认识了很多人,见到了很多事。其实从两年前,我已经适应了这样的生活,在一年前,我就能从中体会到快乐了,这之后的一年,我过的很用心,我知道,这样的日子不会太多,以后我再想过,恐怕也是过不到的了,再接到通知,要我回来的时候,我也不是没有过遗憾,不是没有过留恋,但当我真正来到上京,更多的,还是激动!  母后皇叔还有大叔,我回来了!  玫瑰糕豆沙糕,还有御花园的桂树低下的那个小雏菊,我回来了!  从此以后,我又能在大叔关爱的目光下写字,在午后的阳光下,一边晒太阳,一边看摇摆的枝条,我再不用想明天的饭钱是不是够,第二天是不是要早起,衣服上的那个洞,补的够不够结实……嗯,最后一个其实不用我操心,缝补衣服,一向是孙小豆的活儿,他人虽小,却细心,又不能经常出去做工,只有在家中干一些缝补、做饭的事情了。  想到这种美好的生活就要再次到来,我不由得,又长吸了口气。  “大公子,我们进城吧,马车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张默过来道,他是跟着我们出来的侍卫之一,一开始还有些拘束,这么多年,当然大家都熟悉了,我点了点头,和孙小豆以及周家小子一起进了城,没走两步,就在张默的带领下,上了路边的一个马车,再之后一路行驶,进了内城,然后换车、换轿,最后,终于进到了宫内。  我的寝宫和过去没有任何变化,母后已经在那里等着了,三年不见,母后也有些老了,一见我,就哭了起来,我也忍不住掉泪,我们两个哭了好一阵,母后又让我沐浴换衣,在泡着花瓣的大池子里,宫女帮我搓背,孙小豆和周家小子自然也有同样的待遇,只是周家小子也就罢了,孙小豆却害羞的直往旁边缩,粉嫩的小脸,这时候更红了。  “小豆,不如让大哥帮你?”  “殿下!”  孙小豆瞪着眼,咬牙切齿,我就是喜欢看他这种如同小兽的样子,我哈哈一笑,在他脸上拧了一下:“小豆,这些事,你早晚是要习惯的,你看小岚适应的多好?”  周家小子在那边也用了和孙小豆同样的语气:“不要叫我小岚!”  虽然我在心中经常用周家小子来称呼那个黑脸小子,但其实他大名叫周岚,我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叫他小岚,一开始,我只是想要表示亲昵,比如我养的猫猫叫小白,养的狗狗叫小黑,这个最早的玩伴,自然被我叫做了小岚,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在他表示抗议的时候,我也用了其他的称呼,不过渐渐的,我发现,这小子每次听我这么叫,都会有一种忍耐的无奈,这令我非常高兴,所以,就和喜欢捏孙小豆的脸一样,我喜欢这样逗他。  我们洗好澡,在宫女的服侍下,我穿上杏黄色的四爪袍,被宫人带到大殿,皇叔、大叔以及孙小豆和周家小子的父母都来了,孙小豆和周家小子都非常激动,想叫又不敢,他们的父母也一个劲儿的盯着他们,十几只眼睛互相看着,那真是情意绵绵。  “浩然……”  皇叔开口,而我则以下扑了过去:“皇叔,小满想死你了!”  ……  寂静,在我说出这么一句后,本来带着点伤感的,充满了温情的大殿一下变得古怪的冰冷起来,在那一瞬间,除了我的声音,仿佛所有人都消失了,孙小豆和周家小子的父母都瞪大了眼,大叔低下了头,就连皇叔也微微的张开了嘴,我不在乎,这种反应,我现在已经习惯了,孙周那两个家伙,虽然不像这么夸张,但也经常会有和这个大同小异的反应,所以我继续抱着皇叔的腿,对他诉说我这几年的想念,以及艰苦生活——开什么玩笑,就算我对当皇帝的兴趣不大,也不觉得普通百姓有什么低下的,可也不想一大早起来去打小工了,想到天不亮就要起床的痛苦,想到那寒风的刺骨,我的诉说就更动情了,说到后来,还拉着皇叔的龙袍,擦了擦眼角。  “小满,皇叔也想你……”  过了一会儿,皇叔开口,我抬起头,皇叔在我的头上摸了摸:“乖。”  “还是皇叔好,我再也不想离开皇叔了!”  我在皇叔的头上蹭了又蹭,正准备再说点什么,就听到两声咳嗽,我抬起头,就看到大叔正对着我笑,几年不见,大叔却比先前更好看了,不是容貌,而是那种气度,说起来,大叔年纪也不小了,像他这样年龄的官员,大都蓄了胡,但他却一直没有,不过却不会让人觉得生嫩,这么笑着的时候,更是雍容华丽,我一见,不由得又扑了上去:“大叔,小满也好想你!”  “殿下也长大了啊。”  没等我扑到,大叔就按住了我的肩膀,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很是慈祥的点了点头,我心中发热,正要再说点什么,皇叔已道:“小满,过来坐皇叔这里,你们外出几年,正好趁今天聚聚。”  我坐了过去,孙小豆和周家小子,也分别坐在了他们的父亲那里,皇叔吩咐开宴,久违的佳肴一一被端上来,我吃的很是开心,还喝了一些酒,到了最后,我就有些迷糊了,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觉得我好像被人抱在怀里,那气息我很熟悉,好像是皇叔。  “这孩子出去这几年可没少受苦,下巴都尖了。”  “打了几年工,能不尖吗?他要再和过去那样,我可抱不动他。”  他们好像是这么说我的,我有点不满,动了动又有点迷糊,直到身体挨到铺盖,我才又有点意识。  “这家伙出去几年,倒机灵了些,看他今天那话一套一套的,果然不愧是我郑家的孩子。”  ……  “大哥你怎么了?”  “没什么。”  “大哥你不高兴?”  “没有。”  “大哥,你该不会不满我这么说这个小傻蛋吧。”  “你乱想什么!”  “怎么是乱想?大哥一直对别人比对我好,特别是对这傻蛋,一直都是又宠爱又照顾的,先前还想当他的太傅,刚才他往你身上扑,大哥也没将他一脚踹开。”  “那种情况我怎么踹他?”  “那大哥今天也别踹我了好不好?”  皇叔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沙哑,我没有动,我已经完全清醒了,我紧紧的咬着牙,不让自己出声,内心则一片愤懑,皇叔,您送我出宫,其实不是为了当年那个参与过观音教,后来又心怀不轨的乱党吧,其实您就是怕我分担了大叔的注意吧,其实就是因为我要求大叔当我的太傅吧!  其实我这三年的苦,就是因为少年无知吧!   第187章 番外五千古评说 (上)  郑小平早上一起来,就满怀忧郁,这股忧郁终于在吃了早饭,管家帮他打领带的时候爆发了出来:“安叔,你想做董事长吗?”  虽然是久经磨练,老管家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手还是一颤,只有解开原本已经要打好的结,再重新开始。反而是在旁边看文件的李安纹丝不动,又翻了一页,才慢慢的开口:“王家的那匹货出了意外,应该是张家动的手,今天的会议上,还请少爷注意。”  他这么正经八百的介绍,顿时把郑小平的诗人气质给打击的零落不堪,他有些忧郁的向李安看了一眼:“安叔,你怎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 第95章 也不知英儿是否听到了,反正她没有回头,而郑小平则再也忍不住的笑出了声,萧二有些气急败坏的回过身,不满的嘀咕:“真没有礼貌啊。” “抱歉,只是觉得太有趣了。” “我可不觉得有什么有趣的,你看看她刚才说的那话,萧大对我、哦,老天……萧大啊,你是不知道我家的那位大哥,他从出生就那副样子,就好像是带着全世界的使命似的,这也就罢了,只可怜我这个认来的弟弟,常年要受他欺压,当然,我也要承认,是因为有他的照顾,我才能活到现在,但这一天三打的滋味也真的不好过啊。” 听他这么抱怨,郑小平又想笑了,他咳嗽了一声:“唔,我想这应该是有原因的。” “我也知道是有原因的,不过,我就想不到是什么原因嘛,我已经有两个星期没有打架了,又新学会了一道鱼,这个星期的菜也没有重样,我实在想不到又怎么惹到他了。” 说到这里,他长长的叹了口气,郑小平却有一种黑线的感觉,他一时想不到说什么,那边萧二却啊了一声:“今天下午还有大扫除,我要先回去了,以后再见!” 他说着,飞快的收拾了一下桌上的东西,连蹦带跳的向下跑去,一边跑一边觉得自己真是猪脑,竟然因为疑惑萧大这两天的反常,就把英儿找出来,然后拖延到现在,这万一要错过了萧大给他规定的时间,他就要倒大霉了! 一路奔到地铁站,终于在门关上的前一刻挤进了正好停留的一班,抓紧时间把剩下的汉堡包解决——一会儿,他可是要做繁重的体力劳动,这时候要能吃一点就吃一点,以应付下面的事情。在到了站之后,又一路跑回家,虽然慌忙着急,但总算是在规定的时间之前到达了,只是萧大,已经站在了门边。 “时间卡的怪准啊。” 萧二露出讨好的谄笑,走过去,低低的叫了一声:“大哥……” “开始吧。” 丢下这一句,他就转了过去,萧二松了口气,然后就开始认命的拆窗帘擦地板,而萧大,则去整理书房,在把书本都整理好之后,他来到外面,看着趴在地上任劳任怨的萧二,不由得,就有些出神,为什么,就想欺负这个家伙呢? 第189章 番外五千古评说(下) 萧二是萧大三岁的时候来到萧家的,虽然那时候还小,但萧大已经基本上有了记忆,在他的记忆中,母亲没有怀孕,所以就算没有人告诉他,他也知道,这个弟弟,并不是亲生的。 当然,他对萧二也没有什么歧视,只是有些遗憾,他不是个女孩,比起三岁起就开始满院子乱跑,四岁的时候就会偷鸡摸狗,十二岁前脸几乎都没有干净过的萧二,他更想要一个白白嫩嫩,会抱着洋娃娃用柔软的声音,叫他哥哥的妹妹。 现实总是遗憾的,所以,就算他再怎么想,萧二也没有变成女孩,就算他曾因受不了严苛的学习教育而渴望变成一个女生,但他到底也没那个去主动一刀的勇气。 虽然不是亲生的,但萧家的父亲对萧二的教育却没有两样,一样贯彻对男孩子暴力对待的方针,萧大从小乖巧,在这方面受罪不多,萧二就惨了,八岁那年,几乎要被打死。 在这种情况下,萧大只有主动站起来,表示以后萧二的教育就由他来负责了。 一开始的几年,的确很难,那时候他也还是个孩子,萧二皮惯了,虽然认他这个大哥,有时候也会不服气,因此,他一方面要想着怎么压制他,一方面还有留心自己的学业,可怜不到十五岁的时候,就有了少白头。 不过后来,萧二的兴趣转到了篮球上,一身的精力,也终于有了发泄渠道,他的日子总算轻松了很多,再之后,萧二慢慢长大,总算是懂事了,也知道他这个大哥的为难,虽说还是会不时的做出些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总的来说,还是有了长足的进步,而且在他的调教下,还学会了做菜、打扫卫生、洗衣服等等家务,这令他们共同的求学生涯,真的轻松不少。 把孩子培养到这种程度,要说满足感,他也的确是有的,可萧二已经变的比过去好了一百倍,他却越看他越冒火,特别是他越老实、越听话,他就越有一种牙痒痒的感觉,他总有一种这样的感觉——这小子的老实听话,其实都是别有用心的! 而且,他总有一种别扭的变异感,好像事情原本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好像还有另外一种生活,而每次看到萧二,他的这种感觉也就更为强烈。 感觉到他变冰冷的目光,萧二擦起地板来更卖力了,从动擦到西,擦到萧大脚边的时候才装作突然发现他似的抬起头:“啊,大哥。” 萧大嗯了一声,萧二吞了口口水:“那大哥,你晚上想吃什么?” “这时间,还能做什么?” “那个,我刚炖了排骨,米也泡上了,一会儿再炒一个青菜就好了,大哥要喝汤吗?” “不用了,你什么时间买的排骨?” “今天早上我去训练前买的……”在萧大越来越冰冷的目光下,他低低的说,“早上买,还便宜……” 萧大冷哼了一声,转过了头,这小子,真是越来越奸猾了! 那边萧二默默地松了口气,好在他有准备,现在萧大真是越来越不好伺候了。 “叛逆期的时间好像已经过了,更年期也不到,难道是哺乳期……” 想到这里,他立刻摇摇头,继续去干自己的活,把地板打上蜡,把先前泡到盆里的窗帘踩上几脚再放进洗衣机里,厨房是天天抹的,不过这时候还要再处理一下抽油烟机,当把这一切都做完的时候,时间也差不多了,他洗了手,洗了青菜,在拍蒜瓣的时候,却不小心拍到了手,他也不敢吭,随便的在水管下冲了冲,就又去炒了。 “你的手怎么了?” 虽然伤口不大,但毕竟会疼,他吃饭的时候,就自然和先前不一样,萧大稍微一留意,也就发现了,他连忙道:“没什么,就是挂了一下,过两天就好了。” “过二十天才好的话,你就要去查血小板了。” 萧大冷哼,萧二缩了缩头,自然不敢多嘴,两人吃了饭,萧二就自动自发的要去洗碗,却被萧大瞪到了一边:“还想去打破伤针吗?” “我……” “你有病了难道还指望我来伺候?” “那、那这碗……” “先放到这儿,等明天你好了再来刷!” 虽然这和他的习惯不符,但此时他自然不敢多嘴,只是把碗筷放到厨房就回自己的房间里去了,这一天他早上先去训练,下午又进行了大扫除,就算他体力充沛,也感觉疲惫了,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却觉得嘴巴不舒服,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没有刷牙,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也没有觉得什么,一意识到,他也躺不下去了,坐起来,就要去卫生间,刚一拉开房门,却听到厨房传来一阵水声,他一愣,然后,出于一种他自己也无法解释的心理,就放轻了脚步,再之后,就看到萧大站在水池前,围着他的围巾,在那里刷盘子。 他低着头,从他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他的右脸和垂下来的睫毛,金边眼睛稍稍的有些反光,但就带给他一种温暖的感觉,突然的,萧二就有一种别样的感觉。 这是他的大哥,这是照顾了他十八年的兄长,虽然他经常对他冷嘲热讽,经常对他手打脚踹,但却是,真的疼他,而若没有这个人,他不是被老爹踹死,就是变成了小混混,虽然他现在也没混出什么,但显然,是在向有为青年的方向进步的。 萧大洗碗了碗,他不敢再看,立刻缩了回去,结果却听到脚步声向自己这边来了,蓦地,他出了一身冷汗,连想也没想,翻到床上就闭上了眼,不过片刻,他的房门就被推开了。 他克制着自己要眨的眼皮,克制着要跳起来的冲动,听着那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到最后站在自己的床边,此时萧二已经紧张到极点,而就在这个时候,他感觉到一片光照来,并不刺眼,好像只是在小范围,那种感觉不是打开了电灯,更像是手电筒之类的东西,再之后,他就感到自己的手被抬了起来,然后被反复看了好一会儿。 “明天是不能好了,又要多刷一天的碗。” 耳边传来这样的嘀咕,再之后,手就被放下了,屋里的空调也被调高了温度,脚步声再次响起,门被关住了,而萧二,彻底没有了睡意。 萧大这是,在关心他吧……一这样想,过去一些不注意的事情就纷纷的跳了出来,比如脚腕受伤后,第二天早上的早餐,比如考试前书本上被红线划出来的重点,再比如,他闯了祸,被人找上门,那个挡在他身前的身影。 过去这些,他都不是太在意,就算想到了,也只会想到是兄弟,可是现在,却不由得,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萧大对他,原来是这样的温柔…… 这样想着,他不由得就想到了英儿的话,再之后,思想就顺着这条路线滑了过去,为什么萧大明明对他这么有感情却又表现的这么恶劣?为什么过去还算是一个可亲的兄长,却变得越来越恐怖? 如果按照英儿的理论……如果说是因为萧大喜欢他,而又不能表现,所以才会这么矛盾……萧二真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水仙花,但萧大这一系列的古怪行为好像也只有这个原因能够解释了。 “不是吧——” 他把头埋在枕头里呻吟,觉得这太不可以理解了,但心中,又有种隐隐的喜悦,就好像,他等了很久很久的东西,终于到手了,虽然他还不知道,那是什么。 而与此同时,郑小平也在想着和萧二差不多的话,宽阔的起居室只有两个人,李安在看文件,郑小平在学习,只是他的眼睛虽然放在书本上,心却不在这里。 “少爷的功课怎么样了?” “也就是那个样子。” “如果不急的话,那能不能听我说一下明天要做的事情?” 郑小平歪了一下头:“安叔,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少爷请说。” “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李安有些困扰的皱了下眉:“这需要原因吗?老爷救过我的命,我……” “不管我父亲救过你几条命,你也报答的足够了。” “那就不只是报答的事情了,你父亲救过我,我也救过他,我和他之间就像……” “是感情吗?” 不等他把话说完,郑小平就道,李安一愣,郑小平又道:“安叔对今天那个女孩的话怎么看?” “哪个女孩?” “快餐店里的那一个,安叔还记得她是怎么说隆武帝和刘文的吗?虽然好像有点奇怪,可如果按照那女孩说的,也很能解释的通啊,安叔怎么看。” “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不管是因为什么都不重要了。” “说起来,倒也的确是这样,可是我却不由得想到安平帝和李思安,李思安对安平帝也是一心一意,虽然不说夺取帝位,但要成为摄政这样的存在还是很简单的吧,如果他没有立隆武帝,而是直接辅佐当年还年幼的嘉和帝的话,这种忠心,真的是少有的,用那女孩的话,好像也能解释的通,安叔……” “时间不早了,少爷先休息吧。” 李安不等他答话,就站了起来,看着他有些仓惶的背影,郑小平的目光黯了黯,然后,嘴角又勾了起来,安叔,你这样的逃避,其实,也真是如此吧,虽然你是在对父亲,可是……我却更想你这么对我呢。 白色的纱窗飘动,院中的花香隐隐传来,郑小平叹了口气:“安平帝一生无子,我也可以,只要你,能像李思安那样陪伴我……”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要怎么说呢?这个文到这里,就算是正式结束了吧,还有给大家许诺的肉汤……俺酝酿两天,会发到下一章的作者有话说里,这样大家大概支付一点,就能看到了,万一被河蟹了……唔,大家的损失也不多,后来的同学,咳咳,咱们按老规矩办,不过就算是肉汤……俺也不知道能不能煮出来,捂脸的扭动,人家好多天没煮过肉了,这个,手艺不好了……== 再然后,关于这几个现代篇……哈哈,唔,从时间逻辑上是这样的,原本的萧大穿到了平行空间,成为刘大,然后发生了上面一系列故事,再之后……这个,时间到了,自然是要牺牲的,作为怕死的人,俺坚信死后有轮回,所以,萧大和郑二同学,就转到了现在的这个样子,至于这个郑二是不是原本的萧二,大笑,大家自己理解吧~~~ 萧二萧二,俺说要把你扯上吧,俺毛食言吧,嘎嘎~~~ 唔,一会儿俺会把文的进度换成完结,但大家不要怕--俺过两天,星期二或星期三就会来补肉汤了,亲一口~~~~ 第190章 番外六酱米油盐(无责任番外) 如果按照现代的标准来看,郑定辉是一个很完美的情人,有钱有势,长像不俗,温柔可靠,专一深情,可就像那句话说的好,这世上没有完美的事,郑定辉也是如此,他的缺陷,就是爱吃醋…… 这个毛病令刘文想起来很有点头疼,因为刘茶花能叫他大郎,就能让闹一阵子的别扭,因为夸七娘比他更细心,就闹出了要找他讨要七娘的事情,因为和官中某位同僚走的近些,就会被他碎碎念几天。 好吧,情人的紧张是很能满足虚荣感的,但是紧张到这种程度,那就是一种麻烦了,所以,在郑定辉吃醋的日子里,他也不断的在收拾他,因为他这边实在没有什么好心虚的,也因为他更淡然,所以退缩的,往往就是郑定辉,就这么过了几年,郑定辉就算心中不舒坦,也不敢表露出来,但是这一次,郑定辉又吃醋了,而且这一次,刘文没招了,因为,心虚的是他。 “萧二是谁?” 这是昨天吃晚饭的时候,郑定辉突然抛出的问题,因为太突然,再加上萧二毕竟不是普通的猫猫狗狗,所以刘文的表情没能很好的伪装起来,而这,也就令郑定辉更是在意:“他是做什么的?” “啊?” “你们是在什么时候遇到的?” “你在说什么啊。”刘文终于反应了过来,“什么小二小三的,想下酒楼吗?” “不用再装了,我知道一定有这么个人,那个人还和我长得很像。” 就算是刘文,就算是现在已经做了准备,听了这话,他也不由得有些变色,于是,郑定辉心中的那个酸味,更加浓烈了:“你和我在一起,其实是为了他吧。” “你哪儿来的这么莫名其妙的想法?” 郑定辉看着他,然后幽幽的开口:“从大哥这里,大哥在梦中,也叫着他……” “……你听错了。” “大哥很擅长阴谋,可是,在心虚的时候,可是会眨眼的哦。” “莫名其妙,哪有人不眨眼。”刘文有些气急败坏,“少想这些有用没用的,我叫萧二,可能是梦中梦到了什么饭馆,叫小二上菜,难道我现在都不能做梦了吗?” 郑定辉没有说话,只是以一种受伤的、委屈的眼神看着他,看的刘文更是心虚。 “原来,我不过是一个替身……” 在这么幽幽的叹了一句之后,第一次,在两人相会的时候,率先离开了,而刘文虽然当时没说什么,但心里,也满不是滋味的,再之后的三天,郑定辉都没有再来刘府,也没有任何招呼,这若是其他的情况,刘文必是要恼的,而这一次,他虽然也有些愤恨,却没有太多的怒意,不管后来怎么样,在一开始,郑定辉的确是萧二的替身,若不是想着萧二,他怎么也不会把这家伙捡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