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落定的厅堂里,青砖地面还在微微震颤。
卜凡单手撑着墙站起,左肩的伤口渗出的血在素色衣料上洇开,像朵开败的红梅。
他盯着手背上那道淡紫色星纹,指尖刚触到纹路,便被烫得缩了回来——那温度不似灼烧,倒像某种活物在皮肤下躁动。
“小凡。”赖雪的声音带着一贯的沉稳,她不知何时已席地而坐,葱白指尖浮着淡青色灵力,正悬在自己手背上的星纹上方。
少女发间的青玉簪子微微晃动,映得她眼尾的泪痣忽明忽暗,“这纹路里有封印术的残片。”
卜凡踉跄两步蹲到她身侧。
赖瑶凑过来时带起一阵风,发间的银铃铛“叮”地轻响:“我刚才用破妄剑试了试,剑身金纹直往这印子里钻,像狗见了肉骨头似的。”她嘴上调笑,指尖却始终没离开剑柄,破妄剑的剑穗在她腕间绷成直线。
紫菱突然抽剑横在胸前。
这位总爱穿月白衫子的女修,此刻眉峰紧拧如刀:“我体内灵力被这纹路牵引着往北方走。”她的追魂钉原本收在袖中,此刻竟有半截钉尖从袖口探出,泛着冷光,“得立刻烧了这印记,否则——”
“等等。”卜凡按住紫菱举向自己手背的钉尾。
他能感觉到掌心下追魂钉的寒意与星纹的灼热在对抗,像两股较劲的溪流,“我总觉得这不是单纯的标记。”他低头看向自己心口,那里藏着的星坠正随着心跳发烫,“之前星坠认主时,老说什么‘星辰本源守护者’,说不定这印记里有答案。”
赖雪的指尖突然泛起微光,星纹上的紫色被染成半透明。
卜凡看见几缕光丝从她指尖钻入纹路,像金线穿进紫绸:“是记忆碎片。”她的睫毛剧烈颤动,“但被篡改过……等等,这是……”
有什么东西突然撞进卜凡的识海。
是血。
是星尘。
是一座崩塌的神殿,穹顶的星图正在坠落,有个背影跪在废墟里,双手托着一团光——那光太亮,亮得他睁不开眼,却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喊:“父神!”
“咳!”卜凡捂住嘴后退,额角的汗珠子吧嗒吧嗒砸在地上。
赖瑶立刻扶住他胳膊,破妄剑“嗡”地出鞘三寸:“小凡?你怎么了?”
“父神……”卜凡盯着虚空,喉咙发紧。
他想起第一次触发修仙任务时,那个声音说“你与星辰同源”;想起在极北冰原捡到的星神残片,上面刻着“守护者不应被遗忘”;想起星坠第一次显灵时,他分明看见过一个身影,和刚才记忆里的背影重叠——
“是那位叛变的主神。”赖雪的声音发颤,她的星纹此刻完全透明,露出底下流转的金色光流,“但他不是叛变……他是为了封印星辰本源才‘死’的。那些说他堕入魔途的传言,都是假的。”
厅外忽然掠过一阵梅香。
卜凡猛地转头,只看见窗纸上那只黑蝶的影子一闪而过——和他手背上的星纹,和影使临终前的笑,像同一张画的三笔。
“管他是谁。”赖瑶的破妄剑“唰”地收回剑鞘,震得木案上的茶盏跳了跳,“现在往咱们手背上烙印子,派影使来杀咱们的,就是敌人。”她歪头冲卜凡笑,发梢的铃铛又响,“你要是因为他是‘好人’就心软,我第一个拿剑戳你屁股。”
紫菱的追魂钉终于收进袖中,却仍隔着衣袖按着钉尾:“可这印记要是不除……”
“不用除。”卜凡突然握住自己手背上的星纹。
星坠的热度顺着心口往上涌,他能感觉到星纹在回应,像久别重逢的旧友在叩门,“星坠在共鸣。”他抬头时眼里有星光在转,“试试用星辰之心连接它。”
赖雪的指尖立刻覆上他手背。
三个人的星纹同时亮起,紫色里渗出点点金芒。
卜凡听见脑海里有声音,像风吹过古钟的余韵,带着岁月沉淀的沧桑:“若你读到此,说明命运已开始逆转……小心‘天命之眼’。”
“轰——”
地面突然剧烈震动。
赖雪猛地站起,灵力在指尖凝成光团:“东边,三千里外。”她的眉头皱成川字,“至少有三个结丹期修士在调动灵力,还有……”她顿了顿,“筑基期的,怕是有上百。”
紫菱的追魂钉“唰”地全部出鞘,十二枚钉子在她头顶排成北斗状:“敌袭?”
“是分裂势力。”卜凡扯下衣角重新包扎伤口,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滴,却被他用星力凝成血珠悬在半空,“影使说‘他从来都在’,现在怕是要趁乱收网。”他看向赖雪,“撤离的话需要多久?”
“封山阵启动要半个时辰。”赖雪指尖的光团越转越快,“但他们的先头部队半个时辰就能到。”
“那反扑呢?”赖瑶把破妄剑往地上一杵,剑刃入地三寸,“咱们现在有星陨炉的星图加持,加上紫菱的追魂钉、我的破妄剑,再加上你的星辰之心——”她冲卜凡挑眉,“说不定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卜凡闭了闭眼。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左边是同伴的安危,右边是可能永远查不清的真相。
星坠突然在他心口发烫,烫得他几乎要喊出声——那是星轨预演的前兆。
眼前闪过三道光。
第一道:他们撤离,封山阵勉强挡住敌人,却永远失去追踪主谋的线索,三个月后星纹爆发,众人暴毙。
第二道:他们反扑,击溃先头部队,却中了埋伏,赖雪为救他被重创,星坠力量耗尽,再无还手之力。
第三道:他们直取主谋老巢,路上遭遇九死一生,赖瑶断后被刺中一剑,紫菱的追魂钉全部碎裂,他自己被“天命之眼”盯上,却在最后一刻,星坠的光刺破黑暗——
“选第三条。”卜凡睁开眼,眼里的动摇早已消失,只剩星芒般的坚定,“主谋要的是星辰本源,我们偏不让他称心。”
赖雪突然笑了,眼尾的泪痣跟着弯成月牙:“我就知道你会选最难的路。”她指尖的光团突然炸开,化作十二道流光飞向厅外,“我去启动星陨炉的防御阵,拖延他们半个时辰。”
“我去把追魂钉埋在东边路口。”紫菱的十二枚钉子突然全部没入地面,她冲卜凡抱了抱拳,月白衫角一扬便掠出窗外,“要是听见钉子鸣,就是敌人到了。”
赖瑶把破妄剑拔出来,用袖子擦了擦剑刃:“我跟着你。”她的银铃铛在风里脆响,“要是你敢偷偷送死,我就把你捆在剑上扛回来。”
卜凡摸了摸心口的星坠。
星纹还在发烫,但这次的温度里多了几分亲切,像在说“跟上”。
他捡起地上的星剑,剑刃映出他带血的笑:“走。”
厅外的晨雾不知何时散了,露出一片泛着鱼肚白的天空。
远处,星陨炉的星宿图仍在缓缓转动,炉底的闷雷却已变成了低吟,像是在为他们指路。
赖瑶突然拽了拽他衣袖,指向北方天际:“看。”
那里有一条若隐若现的光带,像被星子串成的线,隐没在云层里。
卜凡握紧星剑,大步跨出厅堂。
风掀起他的衣摆,带着最后一缕梅香,往那光带的方向卷去。